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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孙广才刚好从城里回来,手提一瓶白酒背在身后摇晃着走来。他先是看到远处菜地里两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撕打在一起,这情景使他兴奋不已。走近几步一旦看清是谁以后,我父亲慌乱地走上了一条田埂,准备逃之夭夭。可村里一个人挡住了他,说:“你快去劝劝吧。”“不行,不行。”我父亲连连摇头,说道:“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姘头,哪个我都得罪不起啊。”
此刻瘦弱的母亲已被打翻在地,寡妇的大屁股就坐在我母亲身上。我在远处看到这一情形时,心里涌上一股悲哀。母亲忍受了长时间的屈辱之后,终于爆发,所得到的依然是屈辱。村里几个女人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将寡妇拉开。寡妇离开时俨然是一个胜利者,她昂着头往家中走去,边走边说:“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母亲在菜地里嚎啕大哭起来,母亲哭喊着:
“要是孙光明还活着,他饶不了你。”
自留地风波时挥舞着菜刀勇往直前的哥哥,那时却无影无踪。孙光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但他不愿加入到这种在他看来是无聊的争斗中去,母亲的哭喊,只能增加他对这个家庭的羞耻感,却无法唤醒他为母亲而起的愤怒。被打败的母亲只能寄希望于死去的弟弟,那是母亲在绝望时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根稻草。
哥哥当初的无动于衷,我最初理解成是他不愿在这使家丑远扬的场合里抛头露面。哥哥毕竟不是自留地风波时的孙光平了。我已能够感受到哥哥内心盘踞不散的惆怅,他对家庭不满越来越溢于言表。虽然我和哥哥的对立依然存在,然而由于共同不满自己的家庭,我们之间有时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默契。不久之后,在我即将离开南门的一个深夜,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寡妇家的后窗翻越而出,潜入我家,我立刻认出了是孙光平。于是我才知道了当初哥哥在母亲与寡妇争吵时,为何无动于衷的另一个原因。
哥哥挑着铺盖送我去车站时,母亲送我们到村口。在晨风里,母亲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走去,仿佛不明白命运在那时所显示的一切。当我最后一眼去看母亲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我对母亲说:
“我走了。”母亲没有丝毫反应,她含糊不清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着别的什么。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温情,母亲的形象使我一阵心酸。她的命运在我前去的空中化作微风,正在无形地消散。我那时感到自己是一去不回。然而比起父亲和哥哥来,我对母亲的抛弃像弟弟那样并不残忍。残忍的是父亲和哥哥,他们抛弃母亲而爬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