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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虽不算早,但在上海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过康悌路并不是热闹的街道,康益里更是很清静的弄堂,所以睡在床上的杜大心这时候就不曾听见人声了。
然而人声之有无,这晚上在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白天的惨象便出现在他底眼前。那挺直的、僵硬的、污秽的身躯,和那血淋淋的、被轧碎了的头总摆脱不开;他只得在黑暗中圆睁着眼,看着那无边的黑暗。他想看透它,看出它底尽头处,却总看不出它底边界来。这小小的房间底墙壁,以及房中的家具都不见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在一个黑暗的无垠的大荒原中,而且现在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生人。他感到无限的恐怖,他想明白这里究竟是黑暗中的哪一点,但他终于分辨不出来。到处都是一样的黑暗,好象是一无所有。眼睛连一点用处也没有了。他便用手摸足触,很惊奇地发见到处都是栏栅,到处都是冷的,硬的,石头和木头一般的东西。他努力挣扎,想在这无形的栏栅中找一条出路。他再用手摸,这里是墙壁,那里是栏栅,这里又是木块。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在无边的荒原中,只是在一个狭小的囚笼里面。他又觉得这囚笼愈缩愈小,他底呼吸也愈急促了。什么软软的、沉重的东西压着他。他拼命挣扎,出了汗,喘着气,嘶声叫道:“放我出去!”这声音好象也冲不出囚笼,退回来,撞在墙壁上,碎了,碎成一丝一丝,在他底耳边无力地飘荡着。他绝望了。
忽然他好象在什么地方看见一线微光,这鼓舞起他底勇气。他便聚精会神地去找寻那一线光明。他终于找到了。他明白这是从他底母亲底照片上射出来的。这样一想,好象母亲底双眼射出了更强烈的光芒。这光芒不久就照透屋子里的黑暗,射进了他底心。霎时间这屋子又成了光明的一片。他底心得到短时间的宁静,便安静地闭着眼睛睡去。
过了一些时候,他忽然又醒起来,睁开眼睛向周围一看,好象听见下面门响,又听见脚步声和谈话声。房东夫妇回来了。楼下的一切举动,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听见他们拴上门,又走进楼下后房,开了锁,扭开电灯,然后又听见移动家具声,他们底谈笑声,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听不清楚的私语。似乎他们上床睡觉了。
忽然年青女人底带笑的、动情的声音响起来:“我要打你两记耳光!”男人也在笑着说话,但听不清楚。女人也笑了。床上发出响声。“我要打你两记耳光!……让我轻轻打罢。”还是女人底声音。“不行……不要吵,会把小孩吵醒了。”这是男人底话。床上起了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