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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了发声功能,又开始说,太可怕了,一个人丢这山里,好像全山的野兽都知道了,喊喊就不敢喊了,谁知道把谁喊来了。然后他又乐了。海坨山是动物自然保护区,据说有大牲口,走在前边的人还蹬了村民下的夹子。
那是中秋,月亮很大,黑影很重,沟底全是鹅卵石,每一脚都放不平,起码硌俩石头,都打了血泡,跟火烧似的,腿也软了,低一步都要蹲着下,走走我们就集体出了幻觉,看见沟边一座房子,怎么看怎么是,有窗户有电视天线,摸过去,是一巨石。水也没了,嗓子干得冒烟,陈吾一路动员大家喝自己的尿,像上甘岭的志愿军战士一样。我都被他说动了,脑子里开始认真考虑这事,幸亏及时发现一潭死水,落的全是树叶,还有鱼虫,大家也顾不上了,狗一样趴在地上吹吹就喝了。
陈吾毕业有一阵在《法学周报》,办公室租的我们院老段府的房子,我们院另一孩子也是这单位,大家混得更熟。我还给他当过一次差。我在家都睡了,他给我打一电话,说他新买了一电视,往家扛缺一帮手。我从玉泉路坐地铁出来,他蹬一三轮,我和电视坐车上,拉到他们家,搁桌子上。我问他怎么蹬三轮蹬得这么油。他说工资太少,他下班蹬三轮送货挣点外快。好像还说累出个好歹,什么病记不真了。那年头的人,真是什么都干。
后来他去海关了。其实他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见面全是在酒桌上,一般是段毅从深圳杀回来大宴群朋。二十年里这个格局没变,大家还是狂喝胡聊,转眼之间酒喝累了,人也老了,一班熟人变成生人。
最后见陈吾是在张小刚的涮肉馆,去年,还是这帮人,他们一帮老同学加我们院一帮老孩子。他来得晚一点,听说他刚动了心脏手术,看不出来,还是满面笑容,灌酒,说个不停。这时我哥刚死,梁左也刚死,话虽有趣,笑不太动。
王燕打电话说陈吾猝死于深圳,我觉得2001年这年太凶了。追悼会我没去,因为我刚办了件损事,在“宜家”停车场撞了辆车,跑了,车号被群众举报,事主大怒,到交通队查到这辆车,当天上午要我去解决问题。这是个理由,更重要的是我心里也不想去,不想去八宝山遗体告别室,我不迷信,但那地方让人窝心。在此特表歉意。
对于死者,我不知说什么。说人的一生太短了,说我们会怀念你们,说祝你们在天堂安息,都让人说过了。想想这一切挺没意思。以前朋友的消息是谁结婚了,谁又生了,现在是谁又离了,谁又死了,也不知下一个该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