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紫蜮膏(1 / 2)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一〕

三月初头,倒春寒来袭。城外桃林,一阵儿冷风吹过,桃花纷纷落下,太阳瞬间隐入云层不见,天空恢复了昏暗。

沫儿连打了几个喷嚏,喷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儿。他抱紧圆肚瓷瓶,撮起嘴巴,小心地不让鼻涕泡儿破裂,一双黑眼珠子烁烁放光,得意地含糊着声音道:“啊呀,文清快看,这么大的泡泡!”

文清也不觉得恶心,接过瓷瓶,嘿嘿一笑,从怀里抽出一条手帕,朝着他的鼻子拧去。沫儿一躲,泡泡破了,鼻涕儿糊了满脸。

今日两人受婉娘指使,出来寻找制作香粉的材料。今年洛阳风水异常,天气阴冷,最适合桃树的一种赘生物——桃面瘿生长。桃面瘿算是一种菌类,长在桃树枝干痈瘤之下,表面如同婴儿面颊一般细腻红润,有去瘢除痕之特效,是做香粉不可多得的材料。这几天,两人将城内外附近的桃林走了个遍,总算找到这么一株。

两个人闹着,一时忘记了寒冷,兴冲冲回了城。未到新中桥,便听有人呐喊尖叫,喝彩声不断。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暗香馆的画舫,沿洛水摇曳而行。

洛阳城中青楼多以此招揽主顾,两人不以为怪,驻足围观。画舫共三层,雕梁画栋,装饰豪华。一层奏乐,多位乐师身着盛装,演奏得如醉如痴;二层则有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凭栏而立,个个气质高雅,姿色不凡,任由他人评头论足;三层顶部,几个身姿婀娜的舞伎闻乐展袖,翩若惊鸿,引来两岸青年男子高声喝彩。

两人看了片刻,正要离开,只听旁边一个高瘦青年道:“花魁怎么还不出来?”

他旁边一个猥琐胖子咯咯笑道:“今日新花魁第一次亮相,自然要吊足人的胃口。”瘦子好奇道:“新花魁?是哪一位?”

胖子吞咽着口水,神神秘秘道:“身世神秘,据说惊为天人,别称黑牡丹。”

正说着,炮声大作,鼓乐齐鸣,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画舫顶端缓缓升起一个木台,木台之上,一个白衣女子临风而立,浑身上下无一件珠宝首饰,唯在鬓间攒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象牙色的皮肤纯净自然,眼神空灵孤傲,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坠落人间,同她一比,二楼那些珠环翠绕的女子全成了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

周围静寂了片刻,突然掌声雷动,不知谁带头叫了声“黑牡丹”,围观者都跟着叫了起来,更有那些风流的富家公子,拿了银钱、玉佩朝画舫抛去,一时间叮咚哗啦,坠入洛水中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文清道:“看着有些面熟。”

沫儿咬唇良久,答道:“是曾绣。”文清吃了一惊,两人看着画舫渐渐驶去,唏嘘不止。

〔二〕

不出婉娘所料,眼波横一夜之间火了起来,来定胭脂水粉的,多有指明要这一款。婉娘又制作了一些优质浅色系眼妆,作为眼波横的同一系列,而原本一两银子的定价也涨到了五两,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株乌珠草,被安置在原来放置蔓珠华沙的假山山洞里,婉娘和黄三每日轮流去翻土浇灌,查看长势,宝贝得很。一到三月,天气转暖,经过半个月的培养,很快叶子中间抽出了花苞,结出一个个果子来。

这些果子尚未成熟,但已经看出形状:外面两片微黄的长形花萼,上下合在一起,像眼皮一样包裹着圆形的果实,花萼边缘一圈黑色绒毛,微微翘起,像是一只只睡美人的眼睛。沫儿总想扒开花萼,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只同人一样的眼珠子,被婉娘训斥了回去。

这日上午,婉娘去看了乌珠草,回来便让文清去请老四并顺便买米,沫儿虽然讨厌老四,但不愿在家干活,便自告奋勇跟了去。

将近午时,街上酒楼已经开门迎客,饭菜飘香。沫儿揉着肚子,道:“我要让婉娘请我们吃烤全羊。”

文清吸溜着清涕,道:“婉娘才舍不得呢。”

沫儿嫉妒道:“光一款眼波横,不知她赚了多少。让我们没日没夜地赶工,工钱又不增加。哼,她至少要请我喝个羊肉汤,我要多加肉的。”

文清傻笑道:“我喝汤就行,把肉给你。”正畅想烤全羊的美味,见对面行人中一个身量苗条,腹部却高高隆起的女子低头走路,分明是捕快老四的老婆钱玉屏。

文清连忙打招呼,高声叫道:“呃……四婶子!”不料那女子一愣,看了一眼文清和沫儿,表情冷淡,脚步飞快,一会儿便走入人丛中不见。

文清举起的手尴尬地留在空中,挠头自嘲道:“认错人了。嘿嘿。”沫儿促狭地哈哈大笑。

到了柳枝巷,老四的岳母吴氏正嗑着瓜子倚门而立,看到文清和沫儿,愣了一下,扭头便走,顺手将门从里闩上。

两人吃了个闭门羹。沫儿心有不服,用尽全力使劲拍门,手拍痛了就换文清上。吴氏忍无可忍,冲出来叫道:“拍拍拍,门拍坏你赔啊!”

沫儿翻了个白眼:“我找老四!”

吴氏站在院中回了句:“不在家!”

沫儿尖声叫道:“去哪儿了?”

吴氏不耐烦道:“谁知他死哪儿了,出去快十天了!”

文清叫道:“我找四婶子!”

吴氏在院中跳起脚来:“都不在家!走走走,赶紧的!”

文清道:“老四要是回来了,麻烦他去趟闻香榭。烦请大娘转告。”

吴氏吼道:“关我屁事,别来烦我!”两人无奈,只好悻悻离开。

吴氏隔着门缝看到文清和沫儿走了,尖酸道:“闻香榭,什么东西!哼,动不动就叫老四,你是老四什么人哪?”沫儿本来没走远,听了此话顿时炸了毛,大声回道:“一个阴险狡诈的老四,什么东西!去了闻香榭我还担心污了那些花草呢,白送我们也不要!”袖子一挽,摆出一副大吵一架的架势。

吴氏对婉娘颇为顾忌,不敢继续骂下去,转脸对着院子里的一群鸡数落起来:“你个该死的瘟鸡!就知道吃!这个家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养的女儿也犟得要死,挺着个大肚子也不安分在家待着,天天不知道去哪里!死老四,什么破公干,说走就走,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沫儿又要对骂,文清连忙劝止:“走吧,没骂我们了。”沫儿怒道:“要不是为了给老四治疗眼睛,谁还愿意来这鬼地方?”

文清苦笑不得,拉着气鼓鼓的沫儿走了。

两人操近路,专走小巷,很快到了宣化坊,拐入一条从未走过的小巷子。巷子里人头攒动,数十名女人站在一处小医馆前,排起了长长的队,表情或焦虑或期待,但并无哭嚎呻吟之声。旁边还有很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三三两两地交流着孕育心得。

沫儿听旁边人讲话,全是夸赞什么“神医”、“手到病除”等等,道:“这么多人,医术定然不错。下次再有得风寒来这里诊治好了。”

文清赶忙道:“呸呸,童言无忌,身体健康。”踮起脚尖朝前面一看,顿时笑了起来,指给沫儿看——医馆上方斜挂着一个陈旧的布帘,上绣着“盖世神医”四个大字,旁边写着“专治妇科疑难杂症、不孕不育”。

一个中年妇人看到沫儿,赞道:“这娃儿真俊俏!”另一个黑脸妇女啧啧道:“可惜是个小子,要是闺女就更俊啦。”十几个排队的女子齐刷刷扭过了头。

一个粗壮妇人拉过沫儿上下打量,羡慕道:“唉,我要是生个这样的闺女,可就好了。”沫儿情知人家没恶意,不便发怒,只好板着脸往前挤。偏偏这些已婚妇女,行为举止十分放得开,什么话都讲得出,嘻嘻哈哈地围追堵截,逗着沫儿询问他家在哪里、姊妹几个等,沫儿一概不答。

见沫儿不好玩,几个无聊的妇女又将目光盯在了护着沫儿的文清身上。一个声如洪钟的高瘦妇人猥琐至极,板起文清和沫儿的肩头,调笑道:“啊,我知道了,这个娃儿带着他的小媳妇来看病啦。大家快点让开。”众人哄堂大笑,果然让出一条路来。高瘦女子捉住二人,忍住笑大声道:“小伙计快来,先给这两个娃儿看。”

文清满脸通红,叫道:“我们不看病!”高瘦女子却不肯罢休,故意指着沫儿问道:“这是你的小媳妇儿不?”文清恼道:“你什么眼神,这是我弟弟!”

高瘦女子拿无聊当有趣,挤眉弄眼道:“哟哟,生气了?骗谁呢,一个小丫头故意女扮男装,打扮个小子样——你们俩,不会是偷偷私奔出来的吧?赶紧生个孩子出来,生米做成熟饭,家里反对也没办法啦。”话越说越不堪,周围那些妇女们却听得津津有味,一阵阵起哄。

沫儿被人像猴儿一般围观耍弄,早已气得半死。文清自己倒无所谓,但一见沫儿脸色难看,顿时发飙,吼道:“闭嘴!胡说什么!”

兔子竟然发了威,让人有些出乎意料。高瘦女子愣了下,讪讪笑道:“开个玩笑嘛。”一众大人终于觉得自己过分了,不好意思地让了开来。

两人这才得以脱身,穿过人丛,来到医馆前面。医馆不大,连个字号也没有,悬挂着厚厚的棉帘,一个人看完了才叫下一个人进去。

沫儿正没意思,拉着文清只求快点走。恰巧一个妇人看病出来,棉帘打开又放下的一瞬间,隐约看到那个同钱玉屏极为相似的背影。

文清叫了起来:“四婶子!”打开帘子便要进去。一个小伙计出来阻止道:“请到后面排队拿号。”沫儿趁机伸了头往里看,里面除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郎中,并无他人。

两人走出人群,沫儿还在为刚才遭到的戏谑生气,不料被刚才那个小伙计追上来叫住:“我家先生请两位进医馆一叙。”

文清连忙摆手:“我们只是路过,不看病。”

沫儿一想起这医馆专治妇科和不孕不育,不由尴尬,拉着文清便走。小伙计却十分客气,不停地施礼,赔着笑脸道:“我家先生说看两位骨骼清奇,难得一见,务必请行个方便。”

两人无法,只好在周围妇女的围观中进了医馆。

医馆不大,光线倒好。后面墙壁上一排排整齐的小木匣子,上面贴着各种中药的名字,一股浓重的药香掩盖了外面的汗味和脂粉味。

一名山羊胡子老郎中微笑着指指他前面的座位,示意两人坐下。沫儿不肯坐,抱胸而立。文清坐了半个屁股,道:“我们不看病。”

老郎中拈着胡须,嘴里说道:“看不看病都不要紧……”却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搭在文清的手腕上,闭眼听了片刻,道:“不错,不错。”

沫儿倒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个诊断妇科疑难杂症的老郎中能给文清诊断出个什么结果来。谁知老郎中接下来不问不理,睁开眼睛道:“下一个。”文清纳闷地站了起来。

小伙计殷勤地把沫儿推到椅子前。沫儿满腹疑惑,盯着老郎中看。老郎中将右手手指搭在沫儿手腕上,闭上了眼,过了良久也不说话。沫儿不耐烦起来,甩开了手,叫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郎中猛然睁开眼睛,眼里的亮光一闪,竟然让沫儿有些发憷。文清施了一礼道:“如若无事,我们就走了,不耽误先生生意。”

沫儿只觉手腕微微发疼,细看又毫无异样,只道自己多心。正待相问,老郎中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表情很是奇怪,不知是遗憾还是觉得失望,摆手让伙计送客。

文清和沫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出了门。门后那些等得无聊的妇女们自然不肯放过他们,七嘴八舌戏弄文清:“小伙子,你的小媳妇怀上了没?”

沫儿气急败坏,快步跑了出去,拐到另一条僻静的巷子口,不见文清跟来,扭头一看,医馆的小伙计正附耳对着文清交代什么,文清连连点头。

待文清赶上,沫儿一言不发快步疾走。

文清小心地看着沫儿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文清对她们刚才的戏谑并不觉得难受,相反心底还有些甜甜的。见沫儿仍一脸的不自在,劝慰道:“你别理她们,那些女人脸皮厚,什么话都讲得出。”

沫儿心中恼火,却不知说什么好。文清接着道:“她们不过是见你长得清秀。像我这样又傻又笨的,当然不会被比作女孩子啦。”说着竟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沫儿脸上突然一红,留意看文清的脸色,见他表情诚挚自然,并无一丝怀疑,偷偷吁了一口气,昂然道:“呸,我才懒得同那些俗不可耐的中年妇女计较!”

文清却摸着头连连回身看那医馆,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那老郎中有些面善,沫儿你说呢?”回身一看,沫儿早已气急败坏大踏步走了。

〔三〕

文清去买米,沫儿一个人先回到了家。一到院中,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是公孙玉容来了。

两个月没见,公孙玉容脸色蜡黄,形容消瘦。一看到沫儿,公孙玉容愣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大笑道:“原来真是个丫头!啊呀,越长越秀气啦。”扭头对婉娘道:“这两年我还一直以为是个小子呢。”

婉娘笑道:“他就爱这么打扮,我也不管他。”又朝沫儿一挤眼睛:“瞒不住了吧?”

沫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硬着头皮上去施了个礼,道:“公孙小姐万福!公孙小姐比以前更越漂亮啦。”公孙玉容上来撕他的嘴,笑道:“我可是真喜欢这丫头。怎么不换了女装?”沫儿红着脸扭身躲开。

婉娘掩口笑道:“他自己还没转过来呢。只把自己当个小子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要是换了女装,不定吓死多少人。”沫儿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忙装做倒茶走开了去。

原来不知不觉,沫儿的相貌已发生很大变化。原本的小圆脸变得更加精致,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鼻子小巧,除了神态举止还保留着原有的泼皮无赖和狡黠,活脱脱一个少女的模样。难怪刚才医馆门口那些女人一眼便看出他是女扮男装,如今实在是难以瞒下去了。唯独一个傻文清,以为沫儿只是长得秀气,被人误解而已。

小时候,方怡师太一直将他作为男孩来养,说是男孩子安全些;方怡师太去世后,沫儿一个人流浪,更不敢换回女装,等到了闻香榭,一开始他便隐瞒了自己是女孩,自然只能将错就错,继续隐瞒下去了。可如今,沫儿已经十三岁半,行为举止虽然仍是一副男孩子模样,但身体的变化却不容自己忽视。

一想起这个,沫儿便头疼不已。自己心理尚未转变过来,以后怎么办?——最关键的是,要是换了女装,如何同文清相处呢?

※※※

公孙玉容正同婉娘玩笑,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掩口欲呕,满头虚汗。小虎小豹忙上来搀扶。婉娘叫沫儿端了热茶来,关切道:“公孙小姐不舒服?”

公孙玉容平息了片刻,艰难地笑道:“没事,是……”

婉娘一拍手,笑道:“恭喜公孙小姐!”原来公孙玉容又有了身孕,刚刚三个月,正在害喜。

沫儿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刚才小医馆门前那些妇女的调笑,脸上有些发烧,偷偷朝公孙玉容的肚子看去。

公孙玉容孕期尚小,肚子平平,并未凸起。但是沫儿却未见到通常有孕时的微红之气,而是一条半尺长的黑气,在她的腹部转着圈儿翻滚,乍看之下,倒像是隐藏着一条长满细腿的黑虫子。

沫儿吃了一惊,揉揉眼睛继续看去。不错,仍是黑气,绝对不是正常的微红胎气。

公孙玉容扶着小豹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手抚胸口喘气道:“这个孩子真是调皮得紧,害得我辛苦得不得了,如今什么也吃不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嘴里抱怨着,眼里却透出幸福甜蜜的光芒来,“同上次不同,这个肯定是个小女孩。”

婉娘笑道:“不管男孩女孩,随了你,定然标致。”伸手拉过公孙玉容的手腕,道:“我来给小姐把个脉。”

一股微光通过公孙玉容的脉门传导到她的腹部,那条黑气瞬间安静了下来,伏着不动。沫儿紧张地看着婉娘,婉娘的眉毛猛然跳动了一下,同沫儿递了个眼神,不动声色道:“感觉好些了没?”

公孙玉容的脸上有了血色,微笑道:“嗯,这阵儿好多了。可能是刚才轿子颠着了,动了胎气。”

婉娘沉吟道:“胎像似乎有些微弱。之前可找大夫确诊过了?”

公孙玉容脸儿一红,道:“儿子还小,本来也没打算要第二个,不经意有了……已经找了郎中看过,说是上次生产导致的体虚尚未恢复,所以……但是不打紧,将养着就好。”

沫儿眼尖,见公孙玉容的右手手腕像是被什么毒虫叮了,留下一个小指甲大的红色疮疖,随口问道:“您手怎么了?”

公孙玉容笑道:“不知被哪里的毒虫叮了一口。”说着忍不住挠了一下。

在旁边伺候的小豹慌忙制止,轻轻地帮她按了按,道:“定是那次去那个小医馆被咬的。”沫儿好奇道:“哪里?”

小豹噘嘴道:“挺偏僻的,在一个小巷子里。要不是有人推荐,打死我也不让小姐去那个地方。不过医术倒也高明。”

公孙玉容满不在乎道:“不碍事,找些药粉擦一下就好了。”

小虎嘟囔道:“擦了多少次药了,也不见好。小姐就是什么也不在乎。”小虎小豹是公孙玉容的贴身丫头,从小一会儿长大,感情极好。听小虎这样说,公孙玉容笑道:“婉娘,你这里可有治疗这些蚊虫叮咬的粉儿?这个疖子已经一个月了,刚开始不过米粒大小,偶尔会痒,找人看了,说是毒虫叮的,虽然不碍事,可总是不好,还慢慢变大了些,我担心会留疤。”

婉娘拿过她的手,认真地看了看,道:“我正想做专治蚊虫叮咬的紫蜮膏,小姐要不要定一款?”

小豹快言快语抢着答道:“那敢情好!”

婉娘看着主仆三人,个个性格豪爽,甚是好玩,道:“小姐身子不便,要什么胭脂水粉,只管派人送个清单过来即可,不用自己过来。”

公孙玉容娇声道:“老在家里窝着,可闷死我了。胭脂水粉,我自然要自己来挑了才有趣呢。”连声叫婉娘拿新出的品种给她看。

沫儿捧了新做的各色眼波横、胭脂水晕染、口脂半边娇,还有紫粉、眉黛、花黄、花露等,公孙玉容各挑了些,定了紫蜮膏,同小虎小豹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

婉娘送了公孙玉容,斜靠着大门,若有所思。沫儿忍不住道:“她这次怀孕,好像有些异样。”

婉娘看了沫儿一眼,道:“她没怀孕。”沫儿大吃一惊,结巴道:“那她怀的……是什么?不是有郎中确诊了吗?”

婉娘道:“症状虽像,但肚子里的绝对不是胎气。”

沫儿正想细问,只见文清扛着半袋米气喘吁吁回来了。一见到婉娘,便道:“哎呀,吓死我了。”

他一向稳重,很少说话这样不着前后的。沫儿瞬间将兴趣转移了过去,殷勤地帮他将米袋放在地上,连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碰上劫匪了还是遇上强盗了?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文清抹了一把汗,道:“我刚才路过胡屠夫家。”

沫儿急道:“胡屠夫家,怎么啦?”

文清道:“他老婆生孩子。”

沫儿跺脚催促道:“然后呢?”

婉娘嗔道:“沫儿你个话唠,能不能等文清慢慢说?”

两人问了半晌,终于了解了事情始末。

※※※

文清买了米,手里还剩一点钱,便想着顺便买半斤肉。走到胡屠夫家门口,刚好碰到胡屠夫急得满头大汗,抓住文清说他媳妇张氏早产,家里侄女不在,让文清站门口守一下,他去找稳婆。

文清自然不能推辞,就站在房门口候着,听着胡屠夫老婆一声声狼嚎一样的哭叫。

此时只觉漫长,胡屠夫去了良久不见回来,张氏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文清一个半大小伙不方便进去,只有在门口安慰她,要她坚持住。

正焦急,只听房间吱吱叽叽一针乱响,张氏一声大叫之后,便再也没了生息。人命关天,文清哪里还想着男女有别,推门闯了进去。

张氏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她的身下,一个带血的球形物体正在蠕动。文清本以为是孩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粘液裹着一团白色半透明的虫子,无数只细长的脚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有一两只已经跑到文清的脚边,细长的触角和分瓣的口器正对着他嗅来嗅去。

文清头发都竖了起来,冲出房间大声叫人。恰巧胡屠夫带了稳婆来,文清再也不敢走近房间,失魂落魄了片刻,便扛着米回来了。

※※※

沫儿最怕多足的虫子,只听得龇牙咧嘴,浑身发毛。猛然反应过来,叫道:“公孙小姐……不会也生出一窝虫子来吧?”

文清惊讶道:“怎么会?”

婉娘简短道:“赶紧吃饭,下午去看胡屠夫。”

〔四〕

胡屠夫家里闻香榭不过一里路,就在街口,很快便到了。今日肉铺未开档,只留了旁边一个小门进出。

婉娘差文清在街边买了一草筐鸡蛋捧着,径自走了进去。胡屠夫蹲在窗下,眉头紧锁,见婉娘等进来,慌忙站起。

婉娘伸头看看房内,小声道:“我来买肉,听说你老婆生了,过来看看。”示意文清将鸡蛋递给胡屠夫。

胡屠夫同黄三文清较熟,但与婉娘打交道较少,见婉娘来看望,倒有些意外,慌忙接过鸡蛋,感激道:“劳烦老板娘挂怀。媳妇刚刚睡了。”

婉娘侧耳细听,迟疑道:“那孩子……”

胡屠夫满脸沮丧,连声叹气:“不知造了什么孽……”

原来上午叫了稳婆回来,他老婆已经昏过去,费尽周折将她唤醒,结果只排出一大泡水来。稳婆也不知所以,只说可能是个“水胎”。

看来胡屠夫夫妇并未看到所产虫子一事,文清自然也不会多嘴。

所谓“水胎”,类似一种假孕。部分女子求子心切,便会出现一些类似怀孕的症状,如月事停止、恶心、呕吐等,甚至还会有自觉胎动及腹部胀大的情况出现,但在生的时候,却只有羊水,并无胎儿,稳婆将此称为“水胎”。

胡屠夫夫妇久婚无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盼到老婆有孕,如今却空欢喜一场,自然沮丧不已。

婉娘也陪着叹息了一番,劝慰道:“养好身体要紧。”屋里胡屠夫媳妇听到说话声,大声邀请婉娘进去。

小家小户也没什么避讳,婉娘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低矮,陈设简单整齐,并不见有什么虫子,只是地面上撒着一堆嗑过的瓜子皮,还未来得及打扫。张氏挣扎着要下床,被婉娘一把按住,道:“胡婶好好将养着,别惊了风。”张氏长得五大三粗,体型健硕,虽然刚刚遭遇生产,脸色十分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见婉娘来看她,还带来满满一筐鸡蛋,十分惊讶,连声称谢。

婉娘客气道:“邻里一场,来看望也是应该的。胡婶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没看过郎中么?”

张氏伤心道:“怪我没这个福气。那年不知怎么就昏睡了半年,如今好了,又怀个水胎。”沫儿想起,那年元镇真人修炼,拘了八个人的生魂,偏巧就选中了阴时生的张氏,后来被婉娘的迎蝶粉破了阵,才将那八个生魂解救回来。

婉娘看了看她依然微微隆起的肚子,道:“几个月了?”

胡屠夫笨拙地端了两杯蜂蜜水进来,接口道:“才七个月。”又招呼站了门外的文清和沫儿:“没事,进来吃瓜子。”从柜子里端出一盘子炒得黄爽爽、香喷喷的南瓜子出来。

沫儿本来怕有虫子,但见他家房间挺整洁,南瓜子炒得颜色极好,不由馋了,进去抓了一把嗑着。文清心有余悸,又忌讳人家产房不宜男子出入,依然站在门口,正在回想今日之事,发现墙根下几条死了的百足虫,两三寸长,白色透明,似乎就是今天看到的虫子,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捡了两条包在手绢里。

婉娘同张氏寒暄了一阵,告辞了出来。

沫儿将瓜子递给婉娘,赞道:“他家的瓜子炒得真好吃!”婉娘笑道:“小馋猫。”

沫儿飞快地嗑着瓜子,道:“她屋里好干净,哪里有虫子?文清是不是眼花了?”

文清也不辩解,拿出手绢,打开递给婉娘。

婉娘用簪子挑着虫子看了又看,道:“文清看得没错。她怀的不是水胎,而是虫子。”

两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婉娘道:“也算胡屠夫运气好。张氏身体健壮,对这些虫子排斥得厉害,加上这个,”她重新将虫子包好收起,拈起一颗南瓜子,丢进嘴巴,“张氏今日吃了很多南瓜子。”

胡屠夫老婆是个过日子的人,每年都会将南瓜子留下保存好,闲暇时候炒了当零食吃。南瓜子性平,可治疗孕期手脚浮肿。今早起床,她见脚腕有些淤肿,便炒了嗑了一上午。

但南瓜子另有个重要功效——驱虫。她吃了大量南瓜子,觉得口渴,又冲了一杯蜂蜜水来喝。蜂蜜配上熟南瓜子,驱虫作用最佳。如此一来,肚子里的虫子待不住了,便排了出来。幸亏当时胡屠夫外出去找稳婆,没看到这一恐怖情景。

文清感到后怕,道:“也亏得胡婶身体好,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了。”

沫儿纳闷道:“成年人还长虫子,可真少见。”小时候曾见过小伙伴肚子痛拉出细长的蛔虫,方怡师太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大人也会得寄生虫。转而一想,拍手笑道:“我们把南瓜子也给公孙小姐吃一点,要是有虫子的话就屙下来啦。”

婉娘顾不上纠正沫儿用词的粗俗,摇摇头道:“两人体质不同,只怕没那么容易。而且,这些虫子非比寻常,本不该寄生在人体内的。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它们,是被人有意识置入人体的。”

文清想起那团带着黏液的虫子,张大了嘴巴。

婉娘缓缓道:“我刚才留意到,张氏的手腕上,也有一块红色的疮疖,同公孙小姐手上的位置一样。我想,她们若不是被下了蛊,便是被选择做了宿主。可能有人利用人体来养殖这些虫子。”

沫儿瓜子也吃不下去了,皱着脸道:“养这些东西做什么?”

婉娘道:“目前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而且,可能洛阳城中有这种情况的不止张氏和公孙小姐二人。”

〔五〕

傍晚时分,黄三回来了。婉娘刚从北市买了一堆不知名的香料,正对着挑挑拣拣,一见黄三,便将在胡屠夫家捡到的虫子给他看:“三哥,你看这是什么虫子?”

黄三放下手中抱着的花草,表情甚为惊愕,用竹签翻看了一番,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从哪里得来的?”

沫儿抢着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了。黄三沉吟良久,道:“这不是百足虫,是盅虫。”这种虫子虽然多足,但同寻常的蜈蚣和蚰蜒不一样。它身体更长,非扁非圆,隐约可见身体周围有甲胄类棱角。

婉娘点点头,道:“我想也是。”

沫儿叫道:“盅虫?是不是同蛊虫一样?”蛊虫,沫儿是知道的,据说端午午时,乘阳气极盛时,将蝎子、蜈蚣、蛤蟆、蛇等百种毒虫放入密闭容器中,令其相互厮杀吞食,七日后打开,剩下最后一个因吞食其他毒虫而身有剧毒的幸存者,便是蛊虫,以它制作蛊毒,一点便可使人毙命。

不过这种蛊毒,只是风闻,中原地区少见有人真这样做的。

黄三却摇了摇头,道:“不同。”盅虫同蛊虫就方法来说差不多,但更阴毒。制作盅虫,选择的是无毒的虫子,这种虫子一般啃食草叶或吸食树木汁液,并不吃肉。将这些素食虫子放在一起,却不喂食,往往会大批死去。但其中也有变异的,饿得急了便开始吞噬同类,直至最后将所有同类全部吃掉,而它的体质也会发生种种变化,这个虫子,称为“初盅”。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初盅,会被重新放入一个容器,再次厮杀的胜出者,称为“二盅”;为了使盅虫更具威力,有时还有“三盅”、“四盅”等,而最终的胜出者,方算真正的盅虫。而这些盅虫,经过几次突变,早已同最开始的虫子不可同日而语。

沫儿和文清听得毛骨悚然,问道:“这些虫子,用来做什么的?”

黄三道:“害人。”婉娘补充道:“蛊虫害人,利用的是它的毒性,但盅虫害人,却是利用虫子的习性变异,改变一个人的意志、精神甚至内心,控制被施盅者,为施盅者利用。”

婉娘顿了顿,继续道:“制作盅虫,对容器的选择也有讲究。最能发挥虫子变异作用的,是选择人体作为容器。”

——人盅。用人体做盅,培养那些虫子,制作的盅虫灵气大,戾气足,能与被施盅者合二为一,直至完全被盅虫控制。

这么说,胡屠夫老婆,公孙玉容,都是被选中做了人盅了。

文清和沫儿倍感惊怵。气氛有些沉闷,黄三一言不发地挑拣花瓣,婉娘对着一堆香料若有所思。沫儿想了想,心怀侥幸道:“没这么厉害吧?今天那些虫子,一会儿就死了。”

婉娘道:“这些虫子尚未成熟,被生生打了下来,所以还是白色透明的,要是成虫,应该是肉红色的。”沫儿一想到一大团肉红色的多足虫子在肚子里蠕动,不由得汗毛倒竖,打了个寒战,道:“要是成熟了,会怎么样?”

婉娘道:“它们成熟之后,会在肚子里相互吞食,最终能长成盅虫的,只有一条。”一个人足月生产,却生出一条手臂粗细的红色虫子,这景象实在恐怖。

文清怒道:“这谁这么缺德,将虫子养在人体内,不知道会害了多少家庭!”

婉娘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赶紧制作紫蜮膏要紧。再晚几天,只怕公孙小姐……”

※※※

制作紫蜮膏,整整用了三天时间。配料五花八门,工序繁琐,火候掌控要求极高,害得沫儿叫苦连天。

先是选择一块状如鸡冠的橘红色上等雄黄,用小锤砸成颗粒,将生姜中心挖空,四周留半指厚,以雄黄填塞,然后用挖出的生姜末把洞口封紧,置陈瓦上,用炭火培足足四个时辰,待塞入雄黄的生姜颜色金黄、脆而不焦时,取下研磨成齑粉;二斤紫草根,抖净泥土沙粒,同四两蜂蜡一起放入砂锅中文火焙炙,直至蜂蜡完全融入紫草根中,冷却后慢慢用矬子矬磨成粉末;二两新鲜核桃树皮,浸入清油十二个时辰,清油弃之不用,将核桃皮烧成灰烬备用。

雄黄可解毒杀虫,紫草则具消炎、收敛、滋润的功效,核桃皮可医治疮疖,三者相依,功效更甚。三种粉末混合,一同过筛,再取乳香、硼砂、冰片少许,混合熬过的羊脂、蜂蜡,一边小火加热,一边搅拌,直至各原料充分融合,冷却后再重新熬制,反复三次,紫蜮膏的初步工序才算完成。

这款紫蜮膏味道清凉,颜色灰紫,膏体细腻柔滑,看起来相当不错。但婉娘看了又看,眉头紧皱,显然不太满意。

黄三忙完这个,又闷头去做普通的紫粉。婉娘欲言又止,踌躇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三哥!”

黄三头也不抬,慢吞吞道:“毁了吧,以后碰上再做一把即可。”

沫儿急了一把抱住尚未分装的紫蜮膏:“为什么要毁掉?好不容才做好的。你看我,整整看了三天火候看得我口干舌燥的。”

婉娘白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那柄桃木小剑,恋恋不舍地握了会儿,递给文清:“在炉火中煅至红透,放凉,研碎。”

原来是要毁掉桃木小剑。沫儿傻笑着放下紫蜮膏,又对小剑产生了兴趣:“这不是桃木吗?小心烤糊了。”

婉娘捶胸顿足,一脸心疼:“这是昆仑阆苑古桃。我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小段,刻了小剑用着也十分顺手,如今就这么毁了!”

阆苑古桃,传说生于昆仑之巅,三千年开一次花,三千年结一次果,木质坚硬如铁,可避水避火,辟邪解毒,凡阴毒邪祟之物触之,即刻便化为水。

难怪桃木小剑可以撬动七魂钉,破鬼冢,伤僵尸。沫儿懊悔道:“你不早说!早说我就拿个虫子试试了,多好玩!”

文清一边煅烤,一边问道:“这个也要放入紫蜮膏中吗?”

婉娘看着渐渐变红的小剑,哭丧着脸道:“嗯,这盅虫不在人的肠道,仅仅杀死是不行的,必须以阆苑古桃的威力将其化成水才行。”

文火煅烤下,桃木小剑如燃烧了一般,发出火红的光,但形状丝毫不改。待其全部变成红色,黄三用火钳夹起放入青铜小鼎之中。婉娘心疼得不行,叫道:“三哥给我留个簪子!”黄三依言,将原本作为剑尖的那部分小心地折了下来,放在一旁备用。

剩下的大部分,趁热用铜锤捣碎,反复研磨,做成细粉,放入刚才已经熬了几次的紫蜮膏中,重新用小火加热,直至古桃粉全部融化,起锅放至微温,再用羹匙舀出装入平底敞口小瓷瓶中,紫蜮膏便算彻底完成。而留下来的古桃剑尖,黄三将其尾端用银片包了,镶嵌了一颗珍珠,给婉娘做簪子。

这次熬制的量比较大,用的瓷瓶又是最小的一种,每瓶仅比一文钱略大些,沫儿清点了下,竟然做了几十瓶,不由疑惑:“有没人买啊?做这么多?”

婉娘道:“有备无患,谁知道他们选了多少人做盅虫?”

〔六〕

天刚蒙蒙亮,沫儿便院中的说话声吵醒了。推开窗子一看,却是曾绣来了。

一个月未见,曾绣气质大变,原来的羞怯懦弱全无,眼神犀利,神情坚毅,一袭白色罗纱襦裙,将她的腰身衬托得玲珑有致,满头青丝松松地挽了个倭堕髻,装束素雅,却更加动人。

婉娘笑脸相迎:“曾绣姑娘早!”

曾绣木然道:“曾绣早就死了,我叫牡丹。”

婉娘见怪不怪,马上改了口:“牡丹姑娘要买什么?”

曾绣沉默片刻,道:“我想麻烦你帮我找一个人。”

婉娘哑然失笑:“姑娘找错地方了,我这里只售卖胭脂水粉,找人请去衙门。”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显然是准备送客。

曾绣一双美目泛出泪光:“麻烦你……我知道你的本事。”那日婉娘和沫儿扮成美妆师,曾绣一眼便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后来见老鸨、柳五爷等的表现,虽然不知道婉娘做了什么手脚,但她显然是在帮自己。

婉娘装傻,道:“姑娘不用戴高帽子给我,我只会做胭脂水粉,其他的本事一点没有的。”

曾绣从衣襟下拉出一串珠链,道:“不管找得到找不到,这个权做定金吧。”

这一串珍珠饱满均匀,个个有拇指大小,发出淡淡的光晕,婉娘的眼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脸上盈满笑意:“姑娘要找什么人?”

曾绣垂下眼睛:“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是我……我一远房亲戚。”

曾绣生长于贫寒之家,尝尽人情冷暖,自小儿便听话懂事,性格要强。虽然生计艰难,但有爹爹和妹妹,日子也不算难熬。她原本打算,凭借一手绣工,今年开个小绣坊,让爹爹和妹妹也享一下福。没想到,曾狗子见财忘义,竟然迫不及待要将她卖入青楼,而且企图两头得利,丝毫不考虑她的将来。更过分的是,爹爹竟然打起了小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