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是栋三进的大杂院, 座落在城市边沿,离布朗先生因天寒地冻暂停施工的民俗学校和苏宏胜刚拿下的中医学院地皮没多远。
经过一周的拆、清、修,原本残破、杂乱不堪的大杂院, 已恢复几分原貌。
秧宝参考大家的意见, 没买什么飞人牌、燕牌国产缝纫机, 而是请云稼辰帮她从港城购买了55台电动缝纫机, 5台锁边机, 20台毛衣织机,5把蒸汽熨斗等。
为此, 云稼辰还帮她从朋友的服装厂请来两位缝纫工、一位机修工和一位打版师傅。
招工时,大年初十,几位师傅刚到。
秧宝已经开学,厂里的事就交给了偶尔还要往老家跑的程飞。
按颜东铮的意思, 程飞挑的都是拖家带口刚回城的知青,女工160人, 男工6人,机修2人……8小时制,分两班……
元宵节这天放假,秧宝早上不想起来, 赖在床上磨磨蹭蹭,七点半了, 一篇课文还没有背熟。
厨房里, 布朗先生哼着歌和苏珊、宋梅香分工合作,一人包蟹黄包, 一人磨豆浆, 另一人炸菜角、油条、焦圈和中午吃的肉丸、小酥肉、鱼块等。
蟹黄包蒸上,布朗先生解下围裙, 洗洗手,站在垂花门前朝后院支着喉咙用中文高声喊道:“吃饭了——”
正字腔圆,带着京市的调调儿。
屋里一直烧着地龙,温度高,花花草草长得繁盛,颜东铮早起,练了半小时大字,这会儿正给一盆兰花分株,闻声回了句:“就来——”
“秧宝,还不起床吗?”沐卉陪几个孩子跑步回来,洗把手脸过来。
“妈妈,”秧宝拱出被窝,顶着撮小呆毛,隔着床帐朝她身后的窗户看了眼,“几点了?”
“快八点了。”沐卉说着,撩起床帐挂上,转身拿来套中式大红绸面棉服,掀被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
一件件衣服穿好,沐卉拍拍小丫头的屁股,将人放下:“好了。”
“妈妈,”秧宝抱着她的腿撒娇道,“我今天要戴那对绒花做的小马驹。”
沐卉拖着腿上的挂件走至梳台前,打开小丫头的妆奁,取出梳子皮筋,将小囡的头发梳顺,一分为二,于耳上各扎了个包包。
秧宝踮脚把挑出来的小马驹递给她。
沐卉给她卡在包包头上。
秧宝对着小圆镜照了照,刘海长了,老扎眼皮:“妈妈,给我把刘海剪短点呗。”
沐卉托起她的小脸看看,找来剪刀,捏着刘海,一剪刀下去,霍,母女俩傻眼了,一个大弯月,两边长中间超短。
秧宝捧着镜子,拨了拨中间只有一指长的刘海,委屈地撇撇嘴:“还能修吗?”
沐卉想笑,以手抵唇轻咳了声,盯着闺女的大脑门想了下:“要不,我给你再梳下点头发,剪一层刘海盖上?”
秧宝吸吸鼻子:“算了,就这样吧,有人问起,就说是新式发型。”反正这是一个摸索创新的时代。
沐卉忍着笑,点点头,放下剪刀,催闺女赶紧去卫手间洗漱,她则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发扫起,倒进装垃圾的铁皮桶。
饭桌上,大家时不时地朝秧宝的脑门瞟一眼,知道是沐卉这个没啥审美的妈剪的,没人敢问,怕触到秧宝爱美的天性,把人惹哭了。
秧宝只做不知,夹起只蟹黄包吃得喷香,她的上门牙又有两颗长出来了,咬东西贼方便。
苏宏胜警告地瞪了众人一眼,让大家不要把注意力都放在秧宝的脑门上,“东铮,你这几天跟正初联系了吗?”
颜东铮夹菜的手一顿,明白他的意思,S、M两大超级大国对立,形成东西方阵营,华国虽然自命为第三世界弱小国家的代言人,在国际政治中的影响力却不足以与两国匹敌。
六十年代华S交恶,从此,S便开始拼命拉拢华南半岛上的小国越南,从战略上对华国形成了一种合围的态度。
若说71年乒乓外交为华M恢复正常邦交拉开的序幕,已让S和越南担忧、恐惧。那么1月1日的华M建交,则让他们开始将这份恐惧转化为行动,越南在S的支持下,不但向华南半岛不断扩张势力,推翻红色高棉政权,试图建立印度□□联邦,还不停地解职华裔政府官员,迫停华人开办的学校……让华人接受“忠诚测试”,并直接将人赶上破旧的渔船驱逐至怒海。
此外,越军还对华越边境线旁生活的华国公民不断进行骚扰。
看形势,华国势必要反击了!
苏正初作为驻守边境的军人,近期肯定要走上战场。
秧宝放下装蟹黄包的碟子,拿帕子一抹嘴,恨声道:“我要努力挣钱,让大哥和子瑜哥哥开个研究所,收录全国精英,研究出最先进的武器,日后,看谁还敢来犯!”
她这话是用傣族方言说的,布朗先生、杰森、苏宏胜和程飞均是听得一脸莫名,颜东铮和懿洋莞尔,各自给她夹了筷子菜,哄道:“嗯,我们秧宝最厉害!”
秧宝抿抿唇,拿起筷子夹起小青菜送进嘴里,等嘴里的食物咽下,捧起一旁的杯子,吨吨……把满满一杯豆浆喝下,跳下椅子,跑出门道:“我去给云姨、苏伯伯打个电话。”
子瑜、俊彦、竟革、懿洋紧跟着放下碗筷,尾随秧宝去了客厅。
家里没人接,办公室占线,秧宝拨了几次都没有打通。
颜东铮吃过饭,扶着苏宏胜进来,见几个小家伙排排挤坐在沙发上,一张张小脸被焦虑、不安笼罩,笑道:“都想什么呢,今时今日的华国,可不是刚建国那会儿,一穷二白,奔赴朝鲜战场时,用的武器都是革命战争时期缴获的,什么日制、M制、英制等杂乱落后的万国造武器。那时,我们都能将武装到牙齿的M军打败,今天,我们还怕他一个小小的越南不成!”
颜东铮的话并没安慰到几个小家伙,是,抗M援朝,我们是狠狠给了M军一击重拳,将他们打回了老家,可我们牺牲了多少战士,那些埋骨他乡的英魂,至今入土为安的又有多少……
沐卉落后一步,进来道:“俊彦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跟二老说,我们先去农校大棚摘菜,11点左右过去,让项婶先把饺子面活上。”
俊彦应了声,起身打电话。
秧宝噔噔跑到沐卉身旁,张手要抱。
沐卉伸手将小家伙抱起,看向门外的布朗先生、杰森、程飞和张杨(云稼辰回港城过年,还没回来),“你们几个今儿有什么安排没?”
程飞看看苏宏胜和布朗先生,笑道:“我们准备等会儿去庙会逛逛,晚上去后海看花灯。”
秧宝一听花灯忙从沐卉怀里下来,跑进东厢,踮脚从书桌上取下爸爸给自己扎的小走马灯,过来道:“妈妈,我要带着我的走马灯去大院。”
“好。”沐卉看向子瑜等人,“晚上陪爷爷奶奶看灯,你们四个也把花灯带上吧。”
三人应了声,回房拿上花灯,等俊彦打完电话,一行人出门。
颜东铮开车,载着妻女、小儿子和俊彦先走。
懿洋、子瑜坐俞长征的车,跟上,后面还有一辆车,坐着两位安保人员。
过节呢,农校放假,校园里人不多。
车子进校,直接开到地头。
秧宝下车,拽着俊彦、竟革往里跑。
厚厚的稻草帘一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满眼一片青绿,芹菜、黄瓜、海椒和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刚刚泛红的西红柿等。
“妈妈,”秧宝围着西红柿走了一圈,没见一个全红的,只得退而求其次,点着一个半红的问道,“这个能吃吗?”
“可以。”
沐卉话音刚落,不等秧宝有所行动,竟革伸手攥着西红柿猛然一拽,摘走了。
秧宝看他。
竟革挑衅地看着妹妹,“啊呜”一口咬下,果肉滋水迸射而出,酸的竟革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秧宝舔舔唇:“好吃吗?”
竟革把手里的西红柿塞给她。
秧宝翻转了下,对着另一面咬了口,冰冰凉凉酸酸的,挺好吃的:“妈妈,我要摘几个当水果吃?”
俊彦光是看着,就牙酸的不行:“不怕酸啊?”
“回去切成块,拿白糖拌一拌。”沐卉说着,递了个竹篮给秧宝。
俊彦伸手接过,帮秧宝一起挑着摘了五六个泛红的。
竟革转到黄瓜地头,伸手拽下一根,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擦上面的小毛刺,“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颜东铮抬手给了他一个钢镚:“旁边就有水管,你不会拧开水龙头洗洗再吃?”
竟革不以为然,嘟囔道:“大棚里的东西,又没落灰,洗不洗有什么区别?”
颜东铮没理他,转头道:“小卉,最近没打什么农药吧?”
“没有。”沐卉给秧宝、俊彦、竟革取下围巾帽子,拿来两个装有稻草的竹筐和两把镰刀,递给过来的懿洋、子瑜,让俞长征带着两个小家伙去旁边那个大棚里割韭菜、摘豆角等。
几人走后,沐卉又拿来两个竹筐,带着颜东铮和三个孩子摘黄瓜、海椒,掰芹菜。
“沐卉,”金翠翠牵着女儿过来,笑道,“韭菜卖吗?我要两斤,中午给小丫包顿饺子。”
“韭菜不多,我等会儿还要给几位老师送些,芹菜可以吗?”
“行。”
沐卉掰了把,拿稻草捆好递给她,另给她把小葱和芫荽。
把人送走,几人抬起四竹筐蔬菜走到车旁,打开后备箱,沐卉拎出给四位看大棚同学的节礼,让俊彦和竟革送过去。
每样菜拿出来些放在俞长征后备箱里,让他带着懿洋、子瑜先去大院,颜东铮开车载着沐卉几人给大家送菜。
农校的谢教授、师教授,京大的罗教授、周教授、元珍、王研研家,国宾馆的武警陈宁。
陈宁被人叫到国宾馆东门,还诧异呢,这会儿谁找他?
一看竟革,乐道:“你小子不是说今天要在家过节,不来找我训练了吗?”
竟革点点地上的竹篮:“给你送些菜。”
秧宝摇下车窗,朝陈宁挥挥手:“陈叔叔,我和爸妈、俊彦哥哥都来了,你最近还好吗?”
一听颜东铮也来了,陈宁揉了把竟革的头,忙朝汽车走去。
颜东铮和沐卉赶紧带着孩子们下车。
相互打过招呼,陈宁掏出烟,递给颜东铮一支,“东铮,项庄你还记得吗?”
颜东铮接烟的手一顿,“姜莹莹的前夫。”
陈宁一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声:“他在老家原来不是带头和村委一起弄了个砖瓦厂吗?这不,十一届三中全会一开,鼓励大家私干,那厂子就被村里的干部承包给了县长的小舅子,那小舅子跟他有些不对付,没两天就把他排挤出来了。我前天给他打电话,听他的意思,想组支建筑队进城给人盖房……嘿嘿,你那民俗学校缺人不?”
“不缺,最近要建的中医学院倒是可以分些零活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