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住的地方给狗仔曝光了。”
吃饱了,坐在车里,人有些犯困。秧宝侧身,胳膊肘抵在车门上,单手托腮,懒懒道:“他是什么名人吗?”虽因民俗学校的建立,让传统文化得到了很好的发展,黄梅戏依然是一个小众群体,民间关注度不是太高。
任小山瞬间炸毛了:“戏剧界我们大小还是个角,怎么就不是名人了?”
“哦~”秧宝放下胳膊,“张叔,你跟小山过去,挑盆长势好的,再挑盆长势最差的抱过来我看看。”
张茂实应了声,随任小山下车。
屋里有人出来透气,瞅见门口的动静,已唤上常正豪,迎了出来。
任小山看眼走在人前的常正豪,扶着车门探身道:“你不下来,进屋坐坐?”
秧宝摆摆手。
“小山,”两层半的小别墅,院子百来平,说话间,常正豪已到了门口,打量眼张茂实,笑道,“跟谁说话呢,怎么不请人进屋喝杯茶?”
任小山关上车门,“她还有事,不进去了。”
铁栅门两侧的石柱上各顶着一盏乳白色的大圆灯,灯光下,车窗上映着抹影影绰绰的靓影。
想到中午任小山接到电话,说要出门给秧宝修剪头发,常正豪精神一震,“车里是秧宝吧,她从沪市回来了?”
说着,就要上前敲窗打招呼。
张茂实伸手一拦,警告道:“常先生,自重!”
随常正豪一起出来的人,哗然:“秧宝?车里的人是秧宝?!!”
有人默默掏出了手机。
当着这么多人,被下了面子。常正豪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小山,秧宝是不是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啊?”
任小山下意识地朝车内看去。
秧宝没动,微微阖上眼,养神。
她相信张茂实能处理好外面的事。
张茂实见短短两分钟没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转身道:“任小山,我们先走了,明天我过来接你再看花。”
说罢,上车,启动,开离。
“秧宝,人太多了,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今儿咱就不看花了。”
秧宝轻“嗯”了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扰了扰身上的披肩。
张茂实没在说什么,默默地关小了点车内的空调。
没到家,秧宝现身山海别墅的消息已传到网上。
秧宝没在意,陪太爷爷苏奶奶苏爷爷说会儿话,跟俊彦哥哥谈谈南方的经济发展,见时间不早了,起身洗漱。
刚要入睡,秧宝接到任小山的电话。
人哭得泣不成声:“秧宝,他骂我没腰没胸没屁股,男不男女不女,呜……说我连个人脉都给他搭不起来,哇……他要跟我分手,我怎么办啊?”
秧宝单手支颐,对镜侧了侧脸,照看自己的新发型:“分就分喽,天下的又不是他一个男同,再找一个呗。”
“我……”任小山恨恨抹了把脸上的泪,鼓了鼓气,吼道,“我想做女人!我想做变/性手术!”
秧宝一愣,想到了前世舞蹈界那位敢说敢做的名嘴。
任小山屏息等着,一秒两秒,好似过了半世纪,久久等不到回答。
“秧秧宝……”任小山一颗心不断下沉,“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变态?”
秧宝回过神来:“没有。我只是想到一句话,‘存在既合理’。小山,你现在还在山海别墅吗?”
任小山看着人去楼空后的满地狼藉,鼻音极重点地“嗯”了声。
“我让梁叔去接你。今晚,啥也别想,过来洗洗好生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见董导,恋情又不是生命的全部,要什么男人啊,只会影响你赚钱的速度。”
“噗呲——”任小山乐了,笑着笑着,想到这些年跟常正豪相处的点点滴滴,及这两年的付出,眼泪又下来了,“好。”
挂了电话,秧宝挑了条裙子换上,出门找梁源,让他去山海别墅接任小山。
叶灵跟着出来,问了两句,收拾了间客房。
秧宝拿本书,半依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
不时,人到了。
秧宝放下书,迎出来。
任小山路上已经不哭了,看到秧宝没忍住,嘴一张,正要嚎啕大哭,秧宝眉眼一厉:“闭嘴!大半夜的,你想把人都吵醒,看你在这儿嚎啊?”
那不能!
让人知道他失恋了,为着一个男人,哭得死去活来,多丢人啊!
任小山扯着袖子一抹脸,吸吸鼻子,转头道:“叶姨,我睡哪?”
叶灵看眼秧宝,伸手做了个请,领他去客房。
秧宝让梁源给他点了枚《思眠》。
一夜好眠,直睡到上日三竿才爬起来。
秧宝坐在餐桌旁,陪他用过早餐,让一早过来的王研研给他化了个淡妆,把微红的眼眶遮一遮。
王研研问过今天见董导要试的角色,不但没把微红的眼眶遮住,反倒又加重了几分。
他本人,高而瘦,善护肤,又因常年学唱黄梅戏,饰演《天仙配》里的七仙女,细腰纤纤,身若蒲柳。
上完妆,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女性化了。
秧宝看了看,没说什么。
八五年,宋梅香在沐卉的支持下,收了几个徒弟,在锣鼓巷开了家私房菜饭,取名百味香。
她平常还和丈夫一起在颜家做事,一周去几次百味香,或教新菜,或查看店内及后厨的卫生,亦或检验蔬菜肉类的新鲜度等。
秧宝跟董又琴约在百味香。
俊彦开车送他们。
四人先到,宋梅香收的大徒弟方时迎上来,寒暄后,引着几人往后院走。
“四月酿的樱桃酒可以喝了,”方时将人让进荷字间,垂手而立,恭敬道,“我让人送一瓶过来吧?”
秧宝站在条案前,看了眼墙上挂的木制菜名。
百味香每天的菜式都不同,多是当天早上买到什么时蔬鲜肉海货,吃什么。
秧宝见有宋代宫廷的糊燠鲇鱼,浮助酒蟹,三鲜笋和炒鹌子,各点了份。
王研研要了道桂花鱼翅。
俊彦饭量大,重油重盐,他点了道荷包里脊,要了盘玉米面窝窝头。
任小山来前刚用过早饭,没什么胃口,要了道合欢汤。
秧宝见此,便道:“樱桃酒不要了,上壶屠苏酒吧。再来两道点心,吉祥果,如意糕。”
方时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秧宝在门后的盆架上洗了洗手,拢裙坐在长塌旁,捻起颗洗好的蓝梅吃了起来。
任小山心头苦闷,怏怏不乐。
王研研逗他:“七仙女跟董永分别时的那段唱词,我瞧着挺符合你此时此刻的心境,唱来听听。”
任小山轻哼:“不懂,别乱说!《分别》唱的是恩爱夫妻离别。七仙女若不走,就会连累董郎的性命,能跟我一样吗,我这是失恋!失恋!常正豪那个伪君子,有什么资格跟董郎比……”
想到常正豪昨晚尖酸刻薄寡情寡义的嘴脸,任小山言词里都带了恨意!
王研研可见过任小山跟常正豪相处的情景,一副小娘子的贤惠样,百依百顺,就差跪舔了:“真分了?”
任小山咬牙:“分了!”
“别墅里他的东西丢出去了?”
那,没有。
王研研轻笑:“不会闹了半天,转头又舍不得了吧?”
“谁舍不得了!回去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把东西拿走。”
秧宝擦了擦手:“那些东西不都是你买的吗?”
任小山脸色一僵,不语。
秧宝:“都是名牌,叫个阿姨过去帮你整理一下,挂在网上低价处理了。”
任小山不安地绞了绞手指,“这这不好吧?”
秧宝挑眉:“都撕破脸分手了,你还给他留什么情?”
任小山不敢看秧宝的脸色,垂头低喃道:“都在一个剧组,闹僵了,老师脸上无光,别人也该看笑话了。”
黄梅戏的代表人物,有三位,他老师黄萍是其一,另两位,一个姓曾,江南人,一个姓韩,豫省人。
地域不同,所属剧团也不同,虽一年不见一面,却是竟争关系。
唱戏的,规矩多,脸面重。
人家讲究这个,没办法!
秧宝不好在劝。
俊彦见屋里气氛不对,秧宝跟任小山又有话要说,找借口唤了王研研出门,去院里看养在大缸里的金鱼去了。
任小山隔窗瞟了他俩一眼,期期艾艾往秧宝身边挪了挪:“秧宝,沐姨去的那家医院,能做变/性手术吗?”
变/性手术!
这已是任小山第二次提起了!
秧宝不由正视了几分:“你确定?”
任小山重重点了点头:“我第一次登台,就想,我要是女孩该多好,身段肯定更优美,嗓子更娇媚。前几年变声时,你不知道我天天有多怕,深怕我的嗓子像只老公鸭一样,回不来了……”
秧宝记得,他是有一段时间,嗓子变粗了,人瘦得跟只竹竿似的,上妆也遮不住乌青的黑眼圈。
“后来,我妈给我找老中医配了几副药,那药有一个付作用,说是上了三十岁,嗓子差不多就坏了,如沙粒含在口中,粗糙难听。我以前不信,现在……”任小山试着放松,不再让自己夹着嗓子说话,吐出自然音,“你听,是不是粗了很多。”
是,很不自然。
像刀划过嗓子,忍着疼一字一字蹦出来的。
这说明,后遗症已经爆发了!
并不是医生说的三十岁。
“值吗?”秧宝气得狠狠拍了他一下,“黄梅戏又不是只能唱七仙女,男性的角色就不能唱了?”
“可我就喜欢站在台上唱七仙女啊!”他享受彩衣飘飘、万众睹目的感觉,而这,只有七仙女的装扮才让他有这种感觉,让他痴迷沉醉,进而投入。
有时他都分不清,他爱的是现实里的大师兄常正豪,还是《天仙配》里的董永!
秧宝无言片刻:“下午,我带你找石医生看看能不能把嗓子治好。”
任小山默了默:“我找他看过了,他说那药的毒性太霸道,最好的办法,是我放弃唱戏,改行,以后尽量少说话。”
“秧宝,我决定了!黄梅戏我不唱了,做完变/性手术,我跟你出国,换一种活法!”
秧宝抚了抚额:“你要真做完手术跟我走了,你妈还不得跑到我家里跳着脚的骂!”
“那就不让她知道我做手术了,也不告诉她我去哪了。”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这么频繁地唱下去,不出半年,我嗓子的问题就该爆发了。我一想到,我会从天堂跌落,失去所有光环,顶着他人怜惜目光活着……我就会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任小山揪着胸前的衣服,眼里闪过一抹狂热,“最近我常想,不如就此死了算了,死在我天赋最好、最风光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秧宝抬手,“啪”甩了他一巴掌:“任小山!你作什么?人生除了七仙女,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了吗?”
“有啊,”任小山吃吃笑道,“我想变成女孩,像你一样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