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一吹,这波动也很?快熄灭下去。
这时有人从背后叫她,温芍蹙了?蹙眉心,但?下一瞬却立刻收敛住不?耐烦,换上一副笑脸,转过身去继而?弯下身子向?来人行礼。
来人一把托住她的两侧手臂,轻笑道:“姐姐不?要这样。”
“要的,”温芍不?着痕迹地将双臂从他?手里抽出?来,声音轻轻柔柔,“殿下是殿下,我?又算什么?呢?当得殿下一句姐姐,便不?能真的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你总有这样的大道理。”
“殿下怎么?不?继续在殿内吃酒了?呢?”温芍问道,“外面有风,殿下醒醒酒便回去罢,免得着凉了?。”
崔河便道:“你帮我?找来披风穿上。”
温芍不?说话了?,抬着眼皮从下往上看他?,而?后又迅速转过眼去,像是嗔怪。
这一眼看得崔河心里痒痒的。
他?又道:“方才二弟身上那件,是不?是你帮他?穿的?”
温芍道:“殿下,二殿下是我?的亲弟弟,你要添衣裳便叫了?宫人来,他?们会服侍你。”
“你刚刚还说你当得我?一句姐姐不?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崔河的笑意渐渐隐去,“怎么?让你给我?穿个?衣服,你就说要宫人来做这事了??”
温芍知?道他?是在胡搅蛮缠和强词夺理,但?她是不?能与崔河争辩的,平时开?开?玩笑也罢了?,分寸不?能不?把握,否则便要犯了?宫里的忌讳,给自己和秦贵妃添麻烦了?。
她只好随手召了?一个?小内侍过来,让他?去帮崔河拿衣裳,小内侍前脚才刚走,崔河后脚便道:“风吹得我?冷,我?们去前面避一避。”
说着便拽起温芍,把她拉到了?台基边上,风果然是小了?一些,温芍抬头,看见?月亮挂在高高的飞檐旁。
不?知?何时,崔河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收敛进去,他?没了?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英挺的眉目间便有些阴骘浮现出?来,其实有点像崔仲晖。
崔河道:“姐姐那日,果真是没有骗我?。”
“哪日?什么?事?”温芍倒也没有露怯,淡淡道,“我?忘了?。”
“那日你给我?掏耳朵,我?说南朔不?会搭理你们,结果眼下顾无惑却来了?北宁。”
温芍笑了?:“我?记起来了?,可是明明是殿下说要等着看的,我?怎么?好让殿下失望?”
崔河一时被她塞得说不?出?话,便又转过话头道:“好姐姐,我?们不?是一向?很?
30-40(第6/16页)
好的吗,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他?弄过来的?”
这回温芍只是笑着看着崔河,不?再答话了?。
她虽说在宫里尴尬,可也不?是普通的宫人,她只要对崔河略恭敬着便可,不?答话就算崔河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个?小崽子,总想着私底下来轻薄她,她到底年?长他?四岁,难道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会吃他?这套不?成吗?
简直是异想天开?。
温芍心里总是想笑。
见?从她嘴里撬不?出?什么?,崔河立刻便没了?耐性,便道:“那姐姐与他?是什么?关系,还是姐姐从前在南朔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真的来了?北宁?”
温芍叹气:“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我??”
“我?……”崔河愣了?一下。
四年?前他?还是个?还没完全长成的少年?,那时他?第一次看见?才被送到秦贵妃身边的温芍,心中便莫名有了?悸动,她和他?见?过的那些宫女婢子们都不?一样,又和宫里的娘娘,云始的贵妇人也不?一样,她的笑很?清灵,如一汪泉水,怯弱中带着坚韧,恭敬却又不?谄媚,她的样貌还是少女,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情致,生涩却不?稚嫩。
当晚,崔河弄脏了?自己的床,叫来了?一个?宫女,但?崔河最想的还是温芍。
他?又道:“那你说为什么??”
温芍道:“他?都来了?北宁了?,殿下可以自己去问他?。”
崔河彻底恼了?:“好,好,我?说不?过姐姐。”
说完,终于别过头就走了?。
温芍悄悄松了?一口气,今日因宫宴所以宫门要很?晚才下钥,眼下她要先?出?宫去,今晚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34章 相见
因为后头多喝了些酒,所以顾无惑出来时有点醉了。
他的酒量不好也不坏,但也仅仅是从宫城到府上,这酒也就渐渐醒了。
于是又开始想起殿上的那个女子。
顾无惑忽然笑了一下,早先他还不醉的,却又比醉了还糊涂,明明都问了秦贵妃长女的事,却偏偏忘了问她叫什么。
明远给他拿了醒酒汤过?来?,总觉得今日顾无惑有点奇怪,换了旁的人是不敢问的,但明远是从小陪他的,便问:“王爷今日怎么了,是醉得狠了吗?”
顾无惑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喝下热热的醒酒汤,仿佛又开始醒转了。
连明远都问他,可?见他今日是真的很醉了,或许北宁的酒与南朔不同,他在一开始就醉了,所以才会?看?见了她。
一时厨房又上了些热酒热菜过?来?,这是早就备下的宵夜,顾无惑没有这样的习惯,便让人过?来?撤下,结果不知是不是传话的人没传到,菜还在继续上。
最后连羊肉锅子?都摆上了。
这时程寂过?来?道:“王爷,府外有个女子?说是要见你。”
蓦地,顾无惑心里一震,又想起宴上的贵妃之女。
其实?平时遇到这样的事,他是从不会?见的,更?何况是深夜,更?何况是女子?,又是在北宁,不见才省事。
但今夜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忍住的。
那?封信,那?两块玉佩,那?个在他眼中肖似她的女子?……
很快女子?被带到他面前,长长的幂篱把她的脸遮住,只露出底下天水碧色的裙子?,春水一样袅娜。
女子?站定,似是透过?薄纱四周打量了一圈,抬起手指轻轻撩开了一个角,却又停在那?里不动了。
顾无惑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是谁?”他问。
“哎呀,”幂篱后的人轻笑一声,“你怎么连我也没想到呢?果然把我忘了。”
声音很耳熟。
顾无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对于即将要到来?的,他忽然急切地想把明远叫过?来?,与他一起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脸。
但他终归还是没有那?么做。
而下一刻面前的女子?也彻底拿下了幂篱。
还是那?张莹润到无瑕的脸,已经褪去?了昔日熟悉的稚嫩,依稀已带了些她母亲秦贵妃那?样风华绝代的影子?,虽远远不及,但正如一朵快要绽开的牡丹,说不尽的想攀折。
温芍拿下幂篱,又道:“是我。”
仿佛严冬的冰块存存裂开,从前那?些幻想过?无数次的幻境灰飞烟灭。
她是真的了。
顾无惑静静地望着她。
温芍却已经坐了下来?,她眨了两下眼睛,问:“你怎么不说话?”
说着便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热酒喝下。
“那?信……”顾无惑的声音其实?有些飘着,他却极力往下压,“真的是你写的?”
温芍笑意盈盈:“我现?在会?写字了,没想到吧?不过?玉佩呢,玉佩你也忘了吗?”
她话锋一转,声音便一下子?轻了下来?,似是带着无尽晦涩的幽怨,说道:“我从瑞王府出来?的时候,拿了你很多东西呢,你也没用了吧,不会?怪我吧?”
顾无惑在她对面坐下:“他们说你死了。”
“谁说的?”温芍似乎是轻叹了一声,“不过?以前的事,说不清了……”
自然是她当年故意让任家夫妇说她已经死了,但眼前她却不能完全说出来?。
她垂眸,眼波流转之间像是有一线情意,顾无惑明明是死死看?着她的,然而她的神情是那?样隐晦,他却无法?确定,甚至捕捉不到。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跟我回家去?。”
“家?那?是你和长福郡主的家,从前是我的错,不该来?招惹你们。”温芍摇头,“如今我已经在云始安定下来?,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在这儿?。”
她当然不可?能再回去?,但她要令顾无惑歉疚,从而一步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谁都没有来?带我,更?没有找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心有余悸,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温芍微微侧过?身子?去?。
“张时彦已经死了,齐姑姑更?不会?丢下你,是张时彦怕她向我告密便杀了她,齐姑姑死了。”顾无惑觉得自己的脑子?慢慢地炸开来?,他此生从未有过?像此刻一样想极力争辩过?,可?他又决不能同面前的人去?争辩,“我把他杀了,柔柔也被我关起来?了。”
温芍听了,先是叹了一声:“齐姑姑……唉,原是如此。”然后她抬起头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此后却不再多说一个字。
顾无惑心里的堤穴彻底被冲溃。
但温芍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趁着此时,她赶忙道:“信你也已经看?过?了,我把你叫来?并
30-40(第7/16页)
非是为了私事,陛下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些地方,崔河这畜牲,却偏偏那?样阴损。”
思绪渐渐回笼,可?是看?着面前的温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再度涌过?来?,与他的理智所抗衡。
顾无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温芍将他发白的面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为他斟一杯酒,切切道:“世子?……不,王爷喝一杯酒暖暖身子?罢,咱们慢慢说一说。”
羊肉锅子?正煮到沸起,温芍夹了一块羊肉给他。
顾无惑没有动筷,却饮下了那?杯酒。
温芍挑了挑眉,这正是她意料之中。
继而他便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温芍心下失笑,“你们”,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很快便看?清了形势,知道她是为秦贵妃和崔潼而来?。
温芍道:“若是陛下最终为崔潼所说动,只怕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王爷若肯暂且将地让给北宁,便可?免去?百姓的这番劫难。”
让?
顾无惑的眉心蹙了蹙:“连战也未战,你就要本王拱手相让?”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芍很快矢口?否认,“这是为了大家好,眼下就算王爷说了要战,可?等汛期一来?,也是受到北宁掣肘,北宁根本不用出一兵一卒,便可?以让南朔惨败。”
其实?温芍何尝不明白,若是顾无惑真的同意了,他必定会?在南朔受到诸多诋毁攻讦,那?些人才不会?管百姓的死活,这些事顾无惑必定已经都想到了,只看?他如何做选。
但眼下也不能逼顾无惑逼得太急,需要徐徐图之。
“被逼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没有办法?,”温芍此时倒也叹道,“虽我母弟与崔河已水火不容,你一定认为我们只是想与他对着干,可?崔河那?样阴毒,但凡有半分人性,便不会?由着他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那?些百姓又何处申冤去?呢?”
这也是她自己的心里话,与顾无惑说倒无妨,他一向心善,她是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最后进退两难的必定是他,无论如何南朔这一战都必败,就算要反攻也只能等汛期过?了再一雪前耻。
而她如今的任务,就是说服顾无惑站到秦贵妃这边,让崔河不能得逞,让百姓不至于太艰难。
温芍知道今日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晚了,我要回去?了,改日你来?温府一趟,我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顾无惑却有无尽的话想要再问她、和她说,可?她要走,他又不能开口?相留。
她怕是不愿再提前事的,可?他却不能不问一问,然而又不敢贸然相问,只能等她自己说。
她说了让他去?温府,那?么就是还有机会?。
那?边温芍已经重新?把幂篱戴好,向他招了招手,便迤逦而去?,顾无惑赶紧跟着她的脚步而去?,可?她走得太快,几乎是一阵风一般,他脚步虚浮,竟怎么都跟不上了。
明远还不知什么事,只听说有个女子?来?了,便过?来?等着,又见她出来?,正要问顾无惑要不要把人送出来?,温芍却掀起了幂篱。
明远怪叫一声,后退了两步,指着她的脸说不出话。
温芍冲着他笑了笑,便径自快步离开了。
门外一直有马车在等她,温芍上了马车,往温府而去?。
深夜的长街已鲜有人声,只有马车骨碌碌地在地上滚过?,温芍有些疲惫,却睁着眼睛出神。
她也想过?无数次遇见,但今日好像是有些太平静了,顾无惑本就是这样的人,而她也是为了目的而来?——若不是有事,她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见他的。
罢了,反正如今想来?,从前的一切都和做梦一般,也是荒唐可?笑的。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了,等这次事件解决,也不要再见了。
很快温府到了,她在仆婢的簇拥下下了马车,家人也很快把大门紧紧关上,温府门口?重归宁静,只剩下两只大大的灯笼在摇摇晃晃着。
可?也没人瞧见,这一路其实?一直有人偷偷在后面跟着她。
不远处墙角边,崔河骑在马上,看?着她入府的背影冷笑:“我当她是什么贞洁烈女,今日才见了姓顾的一次,夜里便主动去?私会?。”
崔河脾性不好,虽近年来?因惧怕崔仲晖,加上一旁有虎视眈眈的秦贵妃,所以略加收敛了一下,但本性终归还是恣睢易怒的,他一句话才说完,就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随从们是很怕他生气的,连忙压低了声音附和他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要□□顾无惑,那?也得先勾着他过?来?,这就奇了,他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肯这么听话,活像她的狗,”崔河一边生气,一边也免不了生疑,“到底是这二人曾有什么旧,还是贵妃另用的其他法?子?。”
随从道:“秦贵妃的事怕是不好查。”
崔河没有反驳,先是骑着马故意去?温府门口?转了一圈,示威似的,最后还是回来?,愤愤道:“是不好查,这么多年光知道她嫁过?人生过?孩子?,之后不见了长女,便把她前头夫家全部找理由下了狱罢了,可?见其心思歹毒,她的女儿?也和她一个样,看?着天真纯善,其实?蛇蝎心肠,狡猾得很。”
他要说秦贵妃的坏话,一时竟连他的随从也不敢随便答话了,生怕惹上什么事,毕竟秦贵妃可?是崔仲晖心尖上的人,崔潼又是崔仲晖最喜爱的儿?子?,人家是一家子?骨肉,崔河只不过?空占了一个嫡子?的名头,娘也死了,自己也不大成器,还能成什么事了。
好在崔河并没有逼问身边的人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说完便调转了马头,狠狠地往马屁股上也一抽,非要马发出一声嘶鸣,这才扬长而去?。
第35章 温府
顾无?惑一夜未睡。
即便已经亲眼看见了她,也说过话,喝过酒,他还是不能相信。
他怕自己睡一觉醒来,这一切便成了梦,他只是又梦见了她,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场景,她也换了一个身份。
明远一晚上也进进出出了几次,顾无?惑不睡,他自然也是不能睡的,该剪烛芯剪烛芯,该续香续香,北宁天寒,该往炭盆里加炭加炭。
明远每次进来,顾无?惑便会觑他一眼,明远先前以为自己见到鬼了,本就心有余悸,如今更是被他看得瘆得慌,终于过来问顾无惑:“王爷,她为什么没死?”
“你也看见了……”顾无?惑原先一直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的,也不说话,但明远此时与他说话,他便也很?快应了这么一句,结果又像是喃喃自语,让人搞不清意图,“为什么……”
唯有明远还能多?问几句话,便又大着胆子继续问:“是呀,为什么呀?她为什么要离开?”
当时的情况明远也是一清二楚的,更是反复询问了那对老夫妇,确认了那个女子却是是温芍,这才彻底死了心——除了死再没其他可能了,她一个弱女子,若是没死不赶紧寻回来,又能去哪儿?
30-40(第8/16页)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清楚得很?,温芍这样的人,就算让她跑,她也是不会跑的。
明远也很?想不通,顾无?惑又不是对她不好,甚至连王妃都不会娶的,她简直是掉到?了富贵窝里,上头又永远不会有人压着,等日子久了,王府就是她做主了,虽然长福郡主是刁钻,但她已经嫁出?去了,那次的事情也是被张时彦蛊惑了,等过了这茬,总不会再生事的。
更何况,顾无?惑马上就把张时彦的头砍了下来,虽然砍得有些晚了,但明明人没有事,那就也不能算晚。
所?以她为什么不肯回来呢?
这个问题明远闹不明白,大抵连顾无?惑自己也不明白。
在明远看来,就算退一万步讲,北宁这个地方也是远远没有南朔好的,贵妃的女儿怎么了,又不是和崔仲晖生的,没名没分的,还不如和顾无?惑乖乖回去。
明远想到?兴起,又说:“王爷该想想办法,赶紧先把她哄住再说。”
顾无?惑自然是不说话的,只端了一杯茶喝,一口一口小小啜着,也不知喝进去了多?少。
明远在他旁边说话,若是平常他一定是已经制止他了,然而今日他早已恍惚,根本就没听见明远究竟在说些什么。
左右都随便他们罢。
温芍没死。
一想起这事,他的心里便开始悸动起来,有些像是兴奋,脑子里所?有的思绪都像是被棉絮塞满了一般,他其实是该去想些什么事的,却怎么都无?法继续。
他只是转而又向明远确认道:“你也看见她的脸了是吗?”
“是,”明远跟着他二十?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看见了,确确实实就是温芍,温姨娘。”
其实明远也是很?开心的,这几年建京城里想与顾无?惑说亲事的人数不胜数,但都被他回绝了,反正他也没父母了,亲事也是自己一口说了算,没人能劝得动。
身边是必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的,既然不再说亲了,那现在让温芍回去也挺好的。
明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次斟酌了片刻,才问顾无?惑:“王爷,她才来了一会儿,也没留下她,她的事你问清楚了多?少呢,她走?了就算了,那孩子在哪里?”
顾无?惑整个人飘飘忽忽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着,也只是为了确认自己此刻不是在做梦。
他半晌后?才回神,捕捉到?明远话中一星半点儿的意思。
孩子?
对,他们是还有一个孩子的。
他常常做梦梦见温芍牵着一个孩童的手?看着他,那么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今日温芍根本就没有把他带来,甚至没有提起过。
“没问。”顾无?惑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心里更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雀跃,她没有牵着那个孩子,她是自己一个人出?现的,所?以这不是梦了,这一定已经不是梦了。
明远看着顾无?惑眉目渐渐舒展,眸色几度明灭,神情竟是从没有过的热烈。明远很?疑惑,这明明是个有些沉重的问题,他却为何看起来……有些喜悦?
天边已经渐渐透出?来鱼肚白,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明远最?后?剪了一回蜡烛,又往香炉里添了安神香。
“王爷,先睡吧,后?头还有其他要紧事呢!”明远陪着熬了一夜也累,这会儿想着要是珠雨跟着过来就好了,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这事了,最?早是温芍来了开始伺候顾无?惑,后?面就是麦冬芷荷,现在是珠雨,因为麦冬她们很?快就要嫁人了。
闻言,顾无?惑没有说什么,只让明远自己去休息,明远去拿了热水打算洗个脸就去睡,正端着脸盆走?到?院中,借着雾蒙蒙的天色,却看见顾无?惑从房中走?出?。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了,玉冠高束,根本看不出?一晚上没睡的样子,而更像是刚刚睡足了起来。
明远赶紧放下热水走?过去:“王爷要出?去?”
他点点头,然后?只叫了程寂跟着便离开了。
明远有些猜到?他做什么去了,不免觉得这温芍看着闷声不响的,实则很?能折磨人,并不比郡主好多?少,消失一次吊着顾无?惑四年,来一趟吊着他一晚上,顾无?惑现在过去也只是饮鸩止渴,不知又要被她吊成什么样。
不过只要最?后?人能回来,那总归都是好的。
***
温府的地址并不难打听,离得顾无?惑住的地方也不远,很?快便找到?了。
此时天才刚刚亮起来,顾无?惑一路骑马到?了温府门口,身上沾染了露水,显得略带着些风尘仆仆的,亦有很?难从他身上寻见的落拓不羁。
温府门口连门房都趁着天还没亮打瞌睡,听到?马蹄声好久才过来问。
因昨夜温芍就说了让他改日去寻他,所?以顾无?惑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门房倒是不清楚温芍和顾无?惑的事的,只知道确实有过交代,便赶紧让人进去通传,然后?不免又问顾无?惑:“郎君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那么早,我们夫人这会儿都不可能起身的。”
顾无?惑心不在焉,只说有事,过了不久先前进去通传的人便回来了,果真道:“夫人还没起,您要不过会儿再来吧,夫人不睡到?巳时是不会起的。”
顾无?惑道:“我等她。”
做下人的没经过主人同意,也不好直接把人往里面引,让人在里面干等着岂不是更失礼,可他又不肯走?,也只能随他去了。
顾无?惑又问门房:“温府只有你们夫人住着吗?”
“对,”门房点头,“秦娘娘只有夫人这一个姓温的女儿,其他儿女都是和陛下生的,这里自然只有夫人一个人住。”
温芍的身世在云始本不是什么秘密,门房也就说了出?来,反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顾无?惑又问;“她没有其他亲眷吗?”
门房呲了牙,小声与他说道:“温家?只剩她一个人了,哪有其他人?”
顾无?惑便换了一种方式打听:“既是温府,你们该叫她姑娘才是,为何会是夫人?”
门房打量了顾无?惑一眼,心想此人倒是心细,但还是回答道:“她夫君已经死了嘛,已经嫁过人的,不叫夫人叫什么。”
闻言,顾无?惑的心绪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这个夫君其实多?半是他,但她既能让人告诉他她死了,便能对别人说他死了。
他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都不擅长刻意去窥探旁人的私事,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细密心思,或者心思本也是细密的,只是从没有用?到?这上头过,早知便该把明远也一同叫来。
“原是如此,”顾无?惑又问,“她也没有孩子?”
“孩子?没有。”门房一口否定。
其实这个问题无?非只有两个答案,顾无?惑不可能只想到?好的那个,所?以门房斩钉截铁说出?来时,顾无?惑并没有很?惊讶,甚至难受也只是平平。
30-40(第9/16页)
从前他好像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可以把瑞王府的一切都交托给它,但过去这么久,便也觉得有没有都不要紧了。
温芍没死已经算是莫大的惊喜,不能再奢求旁的。
渐渐地便与门房没话说了,顾无?惑便去对面等。
温府的大门口很?气?派,他看着那些金碧辉煌,又开始慢慢失神,正好趁着一阵来想想事情。
一晚上没睡,他的思绪倒是比夜里更清明些。
昨夜见面太仓促,确实是要再见面好好说一说。
她为什么要走??
明远问过他,他自然也不知道。
以前的事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顾无?惑还算清楚自己的为人,似乎没有对她特别过分的地方,一直都是温言温语的,从不苛责。
在他临走?前,她确实是在和他闹别扭,这他看出?来了一点,但没有深究,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过什么事伤害她。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导致她当年遇险之后?直接离开了?
顾无?惑想不明白。
他一直等到?日头快升到?中天,才有人把他请进去。
第36章 胖猫
温芍昨天有些累了,夜里把心思放空便睡得很熟。
和往常一样?还是巳时起来,但她很快便听说了顾无惑来了,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紫檀木梳上沾了桂花头油,拿在手上有些滑,温芍没拿住,让它从发梢滑到了水盆里,砸出“咚”的一声响。
婢子又拿了一把玉梳来给她梳头发。
温芍今日有些磨磨蹭蹭,一直到很晚才梳妆完又用了早膳,终于可以坐在堂前的榻上了。
面前放着一扇屏风,把她遮了个严实,然而却又能令来人看出来是她。
温芍靠在引枕上,肚子上趴着还在睡觉的花猫。
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听都能听出来是他,等人到了屏风前停下,她也刚好透过屏风能看出他囫囵的影子。
两?个人都是这样?。
隔着屏风,她打量他,而他也在看她。
虽是温芍昨夜让他来的,但她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本来她还打算先入宫一趟,和秦贵妃说一说昨夜的事,不过他来了也无妨,总是要见面的。
昨夜顾无惑有点魂不守舍,今日似乎好了,开门见山直接问她:“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屏风后的温芍闻言眉梢一挑,摸着花猫的玉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动了起来。
她一时竟没有说话。
直到仆婢上前来为顾无惑上了茶,温芍才淡淡道:“这是北边的茶,与南朔的不大?一样?,瑞王应该是没喝过的,尝一尝罢。”
顾无惑哪有心思喝什么茶。
他在外面等了快两?个时辰,在这会?儿子工夫里面才有些镇定下来的心,因?着温芍一直没有说话,又慢慢开始浮躁起来。
忐忐忑忑的便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见她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是太过于不见人情了。
温芍细细喝了几口茶,唇舌内润润的,道:“也没什么要事,不过是见着了故人,便想起了一些旧事想说一说,其实说也罢,不说也罢,都没什么紧要的。”
她从前从来不会?这般拿乔骄矜的做派,有什么便说什么,不会?这样?来吊人胃口,整个人掩在屏风后面又看不真切,只有声音的的确确是她的不假。
顾无惑的手心竟开始冒出冷汗,这时候仿佛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不问她又不说,问了又怕问到她不乐意的事。
他再去往屏风上觑过去,只能看见她斜靠在榻上的影子,朦朦胧胧的,手边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翘着一条长长软软的东西摇摇晃晃。
顾无惑知道那大?抵是一只猫,但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了狐狸精。
他狠狠揉了揉额角,她怎么会?是狐狸精呢,真是太离谱了。
而就在此时,那团东西也“喵”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温芍的声音:“小?狐你醒了啊!”
顾无惑周身轻轻一颤,但没人看得出来,他忍不住问道:“明明是只猫,为什么叫狐?”
温芍笑了两?声,顾无惑看见她稍稍坐起了身子,又把小?狐抱在怀里。
“因?为它会?诱惑我,就和狐狸一样?。”温芍道。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同顾无惑不好细说,这猫是崔河送给她的,他一直都在讨好她引诱她,温芍不是没看出他的意思,取个“小?狐”也不过就是为了提醒崔河,让他的举止不要过分。
顾无惑听了她简短的解释,也没说什么,他拿起手边方才上的茶,想喝一口却又实在没有兴致。
“为什么要走?”在放下茶盏的同时,他听见自?己问道。
话音刚落,里面的小?狐又娇娇柔柔地叫了两?声,声音果然是有些能蛊惑人的,顾无惑竟被这叫声叫得心里直发憷,他以为是温芍立即开了口。
等定下心神?,他才望见温芍好像是在对小?狐做什么,但也看不清,旁边还有婢子相帮,他不敢再说话,只能静静地等着,许久后传来铃铛的声音,原来是温芍和婢子们一起给小?狐挂上了铃铛。
“好了,下去吧。”温芍一边说着,一边终于放开了一直抱着的小?狐,“乖乖,不把铃铛挂上,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呢。”
小?狐并不是一只活泼的猫咪,它被温芍放下之后,气?定神?闲地一步一步从屏风后走出来,目光睥睨,微微抬着下巴,高傲得就像一位公主。
伴随着小?狐优雅的脚步,那铃铛声也一响一响的,很是清脆悦耳。
它慢慢地走到顾无惑腿边,先也不看他,只又环视了一遍四周,这才抬头,顾无惑与一只猫对视,只见小?狐的一双眸子是碧绿色的,美得像是一块碧绿的湖水,身上的毛色是黄白相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像是项圈的东西,上面坠着两?只做工精巧的金铃铛,不大?不小?刚刚好。
小?狐被养得有些胖了,但脚步却轻盈,看了顾无惑一眼似乎是对他不感兴趣,很快又走到了其他地方去,然而温芍嘴上是说着怕不知道小?狐去了哪里,其实小?狐灵巧得很,只在屋子里转着,不跑到外面去。
满屋子都是小?狐走路的铃铛声。
顾无惑油煎似的难熬了。
终于温芍道慢悠悠说道;“我不想回去了,所以就走了。”
这个回答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唯一的意义也只是说明她离开出自?自?愿,并不是被人强迫的。
顾无惑又问:“为什么不想回去?”
温芍轻笑出声:“瑞王,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了,大?家就都没意思了。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并不差,你也看见了,秦贵妃是我的母亲,虽然陛下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们从来没有亏待我,我是衣食无忧的,所以我是走对了。然而即便我眼下的境况并不好,我也不会?后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