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代,女子还被约束在贤良淑德的楼阁里,最多是些体面的工作,不知道有多少做体力活的女人被诟病,城里小而闭塞,能不歧视她的,就穆鹤山一个。
就这一点,她就能记上很久很久。
大院里有着咿呀声,穆老爷喜欢看戏,便专门打了个戏台子,此刻上面正演着一折牡丹亭,穆鹤山一身新颖的西装,倒是和这里格格不入,可他也不觉得尴尬,随意找了地方坐下,戏台上的杜丽娘眼波流转,头面上嵌的彩宝闪着光,水袖拢起,底下的绣样若隐若现,漂亮的像是一幅画。
"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生就个书生,哈哈生生抱咱去眠。"
底下的看客拍手叫好,虽然这时候不是打赏的时候,但看着那位入戏的模样,穆鹤山也只是在边上看着,他微眯着眼打量着台上的杜丽娘。
这位如花美眷,看着肩膀倒是宽了不少。
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划拉,水渍干得快,不多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一折戏演完,底下是达官贵人往上扔着银钱花束,有时候不小心砸着人,角儿们也得受着,穆鹤山身上没带什么可打赏的东西,眼角瞥见摘下的宽帽,外面时兴的款式,随手一扔上了戏台,打赏这东西的不多见,穆鹤山瞧见那杜丽娘悄悄抬眼。
看完戏,戏班子也被留下吃顿宴,说实话,不过是为了贵人酒醉后讨乐子,院里人忙得很,穆鹤山悄悄走到戏班子装扮的后台,事前问过里面可还有人在换装,他静静等着,直到再没人走出来,踏步进去。
杜丽娘还穿着一身粉裙,可那群摆却堪堪长致小腿,打眼一看就是个高大的男子,谁知道不久前他在台子上演着吴侬软语,穆鹤山没放轻脚步,眼前这位应当早就知道他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这人假发下盘着旧时代的长辫,穆鹤山不知道这发型有什么可看的,前半个脑袋光秃秃,后半个留的长及腰,滑稽的很。
"你这要是去了外面,怕是会被抓起来。"
留长辫的人多是为了什么唠子信念,爱护的很,这长辫一般是不给人碰的,可穆鹤山碰了他的头发,他却依旧端坐在桌前卸妆,油彩糊了一片乳白,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表情。
"民国可不允许留长辫了,角儿。"
"多谢少爷提醒,楚云知道了。"嘴上这么说,估计心里正嫌他聒噪。
清水洗去油彩,露出一张俊美的脸,难得撑得起这奇奇怪怪的头发,这么一副好男儿的模样,倒是委屈他蜷着腿演那娇美的丽娘了。
楚云偏头看他,穆鹤山手上依旧捧着那辫子,镜子里照着他俩,显得有几分蠢笨。
"你这头发,是因为你家老班主吧。"
楚云难得眼神飘忽不定。
穆鹤山笑着松了辫子。
"别怕,那老头早在我小时候就炫耀过他那保持了几十年的辫子了。"
穆鹤山走前一点,看着镜子里楚云那张脸,忍不住拿起边上挂着的他打赏的帽子,往那脑袋上一扣,折了那剃光的脑袋,男人眉目显得更漂亮。
"你看,好看多了吧。"
楚云不自在的取下帽子,走到屏风后面,换着衣服。
"你这么大大咧咧的?不害怕我占你便宜?"
"都是男子,而且我粗人一个,是怕污了少爷的眼睛才对。"
留洋学新思想的小少爷听着这老古板的话,忍不住笑弯了腰,连带着梳好的头发也垂下几缕。
"没人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穆鹤山看着楚云整理着长袍衣领走出来,告诉他。
"我爹和你师傅都是老古板,我和他们聊不来,但我想,我和你肯定聊得来。"
梳妆台上摆放着漂漂亮亮的头面,珠钗点翠都是老物件,摆放的规整漂亮,是他在国外见不着的,那些欧式建筑看的久了就没了乐子,还是亭台楼阁最漂亮,韵味就隐在里面。
"我在国外学了素描。"看楚生不明白的样子,穆鹤山拿起他上妆的毛笔,"就是画画,只不过是用铅笔。"
西装革履的进步青年走到长袍马褂的旧人前问:
"我缺个模特,你当不当?"
楚生本想摇头。
"老班主这几年抽大烟抽的凶,身体不行另说,你们这一大家子人,怕是入不敷出。"穆鹤山指了指戏袍上的线头,"这年头听得起戏的人也少了,当我的模特,赚点钱给大家伙填点菜,不久就要过年了。"
矜贵的少爷抽出一张钱币。
"这是一次的钱,我只要你挑一身漂亮的戏袍子,画好扮相到院里站着就行。"
看他不接,穆鹤山补上几句。
"也别怕站久了腿麻,我有相机,最多就需要你摆些动作。"
那张纸币被人抽走,楚生还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