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1 / 2)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21暗锋(21)

◎“你对待我,‘就像他们亲近昨天买来的小猎狗’。”◎

那个年轻人带着贺逐山闯进门时,福山正在和郁美喝茶。小机器人从没见过那么多血,它在门口发出一声尖叫。

年轻人胸前有一枚拳头大小的圆形创口,结了层薄薄的痂,还在不断汩出稀薄的血水,染红了皱巴巴的昂贵衬衫。他怀里有只“猫”,伤更加骇人,左臂几乎被腐蚀殆尽,半张脸溅满了血。

福山失手打翻了茶碗。

郁美是唯一冷静的“人”,“她”打开地下室,引着阿尔文进入私人手术室——也是福山的某个工作间——贺逐山被放在手术床上,各色环形或伸缩机械臂缓缓将他包围,蜂巢形探照灯被打开,扫描线不断横移。

福山最后一次擦去鬓边冷汗,他从未在手术时如此紧张过。

“我无能为力,”他说,“麻痹素早已扩散到全身,细胞的更新速度很慢,根本追不上被腐蚀的速度。只能做全身义体更换,通过嫁接大脑,让他在全金属躯干上获得‘重生’,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福山撕开一卷新的医用棉试图给左臂止血,但伤口创面还在不断扩大:“否则一旦出现脑死亡,那可真的没救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

“怎么说呢?现在的问题是,他的神经系统被完全攻陷,意识陷入了‘萎缩’,已经主动放弃了肢体修复的可能性——就像一条试图断尾逃生的壁虎。”福山说,“他试图躲在大脑构建的幻想的铜墙铁壁中,就像那些‘幻梦’游戏玩家一样……除非有人把他拽出来。”

福山顿了顿:“除非有人进入他的‘精神领域’,让意识主动对抗毒素,唤醒细胞的代谢水平,我才能进入下一医疗阶段。”

新世纪097年,科学家们发现人类的部分神经活动链接具备数据逻辑,这意味着一些意识能够被具像、编程甚至“抽取”①,从而发展了“精神领域”这一概念。

人们研发出精神芯片、传输控制器,以及沉浸式认知系统,使人类可以以精神体——或者说是程序——的形式进入“精神领域”,在“精神领域”中进行交互,这也是“幻梦”游戏的科学基础。

“但你知道的,进入他人的‘精神领域’非常危险……”

一旦被判定成入侵者,很有可能会被“精神领域”领主囚禁在脑海中逐步粉碎,灵魂灰飞烟灭。

可年轻人斩钉截铁:“我要进入他的‘精神领域’。”

“我要救他。”为此在所不辞。

福山的嘴唇蠕动片刻,最终没说出劝阻的话。他按阿尔文的要求开启治疗舱,涌出的明黄色营养液将贺逐山完全包裹。

“这是最新款的头盔,你要先建立感官模型,通过校准反射测试,再服用两片神经阻断药物以免……”

“来不及,”但年轻人选择拒绝,只戴上一枚检测手环:“如果有什么意外,直接切断连接。”这能保全贺逐山的“精神领域”完好无损,但他作为“入侵者”,神经活动会受到剧烈冲击。

“不是,你连头盔都不要,那你怎么——”怎么进入对方的“精神领域”?

然而福山的话不需问完,他已然看到了答案。

阿尔文撸起袖子,手臂没入营养液中,轻轻拉住贺逐山的手,试探着,十指交握。相连的肌肤表面倏然淡起辉光,生长出透明如银丝的神经突触。银丝将二人的双手绑握在一起,指节缓缓相扣……

阿尔文睁眼,他进入了贺逐山的“精神领域”。

*

这就像窥视一个人最深处的隐私,贺逐山在“精神领域”里被阿尔文一览无遗。他的悲与喜,他的爱与恨,他的过去和他的未来,他的希冀和他的遗憾……

白光消散,眼前出现一片老居民楼,看起来像是曾经的“苹果园”工业区。人影攒动,热闹非凡,成排的家属楼分割了夕阳,光影间,卖爆米花的流动小贩、手拿自制水枪的顽童与运送牛奶的机械三轮车四处跑动。

阿尔文穿行其中,在长街尽头望见贺逐山。

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家面摊边,和所有热闹格格不入。

送餐的机器人笨手笨脚,给他端来一碗阳春面。他冲洗木筷,仔细挑走所有葱花,小心“呼呼”吹了两口,才慢吞吞“吸溜”进一筷子面条。他吃得很专注,一点金灿灿的夕阳光浮在鼻梁上,微垂眼睛,看起来就像个懵懂的小孩。

事实上,他此时的心理年龄无异于小孩。在“精神领域”中,领主深陷于过去的某一段记忆无可自拔,一切心智都停留在当年的那一瞬间。

一些顽童路过,看见贺逐山,忽然停下,举起水枪嘻嘻哈哈地“呲”他。水珠在阳光照射下隐约折射出彩虹,但贺逐山狼狈不堪,他举手去挡自己的脸。

部分记忆碎片涌入阿尔文的脑海,他从中得知,这些是邻居家的孩子。

他们并不喜欢贺逐山,因为他有一颗吓人的义眼,因为他的哥哥在达文公司旗下的子物流公司“捷快速运”上班,他可以进入仅招收二等或以上公民的高等学校读书,终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白领阶级”……

但苹果园区的所有人从生至死只是公司庞大机器上的小螺丝钉,随时可以被拆除、更换、丢弃。

儿童拥有世上最真挚的“恶”,变本加厉捉弄他。那碗面不能吃了,贺逐山却没有反抗。他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颊侧,像只落水的小狗。孩子们终于觉得无趣,一溜烟追逐去了游戏厅。

贺逐山静坐片刻,又招来老板,这回,他打包了一袋香肠、一盒黄骨鱼。

阿尔文在他面前坐下。

这样做很冒险,“精神领域”会本能排斥入侵者,入侵者应该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阿尔文觉得“陪伴”很有必要。

“为什么不反抗?”他轻声问,“他们那么做是不对的。”

然而贺逐山没有抬头,专心挑出鱼刺。

“你喜欢吃鱼?”他帮贺逐山收拾了鱼头,对方的动作微顿,瞥来的一眼满是警惕。

“不。”但他低声开口。

“那么,你讨厌葱?”被挑出的葱花整齐堆在一起。

“我没有不喜欢。”对方嘴硬。

他用小刀把香肠切成数片装进塑料袋,一对年轻情侣在此时路过。

他们“砰”地启开瓶盖,猛灌一大口,相互“哈”地舒出一口热气,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贺逐山这才暴露了自己——他的眼神飘向冰箱——天气很热,一滴汗珠顺着他的下巴尖滚入锁骨。

阿尔文笑起来,点了两瓶果味汽水。

他将其中一支推到贺逐山面前:“今天你可以喜欢汽水。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在笨拙地隐藏自己的喜恶,哪怕彼时他还是个孩子。

没有喜恶,没有感情,没有破绽……就不会受伤。

对方微微垂眼,这样的神情和后来的Ghost很像。但Ghost是冷漠、孤僻、疏离而强大的,现在的贺逐山还没学会用那些外壳伪装他内里的脆弱。

他没有拒绝,插入吸管喝了一口。于是阿尔文尾随在他身后时,他也没有拒绝。

阿尔文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在交错的路口左拐右拐,偶尔会帮短腿机器人捡起散落的苹果箱,机器人便悄悄塞给他一张超市折扣券。

最终,他们来到一栋废弃的家属楼前。大门被铁链捆着,但锁被人凿开了。

贺逐山熟练地挤进去,上到四楼,在走廊左起第三道门前停下,“吱呀”推开,走调的电子音“呲啦”响起:“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然后角落便冒出无数只探头探脑的小耳朵。

那是一些流浪动物,绝大多数是猫,夹杂几只小奶狗。

贺逐山在这里悄悄投喂他们。时间一定不短,因为他们一点也不怕他。

小家伙们闻到了贺逐山手中食物的香气,立刻摇着尾巴“喵喵”或是“汪汪”地扑过来。蹭他的小腿、撕咬他的脚腕,用爪子推开他们的伙伴,但贺逐山冷酷地把袋子举高。

“一个一个来。”他坐在沙发上,严肃说道。

猫狗都跟着他跑了,阿尔文打量这间房子。布置得很温馨,家电应有尽有,虽然都是旧款式,但投影机上盖着手织蕾丝布、冰箱上贴着涂鸦画……有人曾生活在这里,幸福而热烈。

“你喜欢动物?”阿尔文拎起一只迷路的猫崽,塞回贺逐山怀里,他已被小家伙们包围。

贺逐山没有回答,显然,他还在沉默遵守他的“不暴露”法则。

阿尔文失笑:“换个问法。你更喜欢猫,还是更喜欢狗?”

分发香肠的年轻人终于眼神微动:“都喜欢。”

他思索片刻后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

而僧多粥少,场面一片混乱。

为了多吃两口肉,猫不仅和猫打,还去欺负狗。一个用牙啃咬“敌人”耳尖,一个拿肉垫推对方脑门。厮打中,猫毛纷飞,锋利的爪子不慎划过贺逐山手腕,抓出三道长而深的血痕。鲜红的血珠子渗出来,很快成河。

阿尔文这才注意到,他的小臂上有许多红棱,多半都是“工伤”。他没有给这些动物剪爪子,似乎在尊重他们自由生长的“野性”。

阿尔文走上前去,拎起那只白手套奶牛猫,轻拍他的前爪以示教训,低头问贺逐山:“不疼吗?”

言外之意是这么做不累么。

贺逐山轻声答:“我给他们的爱就一口饭这么多,挨打也活该。”

他的生命中少有爱,于是想带给别人一点爱。但他知道这样平分出去的爱无异于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于是主动承担自以为是的恶果。

阿尔文在抽屉中找到碘酒和棉签,抓起贺逐山的手臂替他消毒。有点疼,贺逐山没有出声。

阿尔文说:“我以前很喜欢猫。我喜欢他们高傲、自大,总表现出一副不在乎你的样子,但一旦主人的视线离开片刻,他们就会急不可耐地打滚、撒娇,讨要关注,确定对方没有移情别恋……”他在伤口周围涂抹红药水,“但现在我更喜欢狗。狗忠诚、沉默,不敢明目张胆表露他对你的喜欢,但只要一回头,你就会看到他在角落凝望你,他永远只看你,永远对你兴高采烈摇晃尾巴。”

他伸手,想帮贺逐山撂开眼前湿漉的鬓发,但贺逐山抓住他的指尖:“请别这么做,”他彬彬有礼,“你对待我,‘就像他们亲近昨天买来的小猎狗’②。”

阿尔文笑笑:“你喜欢看书?”

贺逐山把下巴迈进衣领深处:“我喜欢玩游戏。”依旧执拗地遵守“不暴露”法则。

“好吧,你喜欢什么游戏?”

贺逐山沉默许久,终于翻出一张老式游戏碟片。他给阿尔文拿来一套手柄……

于是他们坐在沙发上打了一盘又一盘“巴别塔”③。

“巴别塔”是达文公司推出的冒险游戏,玩家需要一层一层打怪通关,最终来到巴别塔顶层,实现去往天堂的“飞升”。游戏很难,没有暴力打法,必须通过计算、分析、博弈和思考来破解谜题,但贺逐山玩得很快。

“你看过攻略?”

“没有,刚开始玩。”

但他们已经来到第六十七层。

当时的游戏最高纪录是七十八层,但纪录保持者是职业主播。他为了保持第一战绩曾坐在游戏模拟器前三个月一动不动,只靠营养液补充基本能量。

他很聪明,阿尔文想,他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明。

是什么让他惯于隐藏自己的锋芒?

“有什么诀窍吗?”阿尔文第四次被“鬼”咬死,放下手柄虚心请教。

“有。”贺逐山说,他含着一颗硬糖——阿尔文剥给他的,他从小就不擅长撕包装纸:“设计游戏的是个天才。”

“‘巴别塔’,上帝害怕人类怀疑他的‘誓言’,恐惧人类试图建立一座‘通天塔’,于是使人们使用不同的语言,混淆他们的思想,使他们不能沟通、不敢相信。游戏给了你很多选择,很多支线,杀死怪物或者抓捕恶魔都会获得经验值……但别这么做。”

贺逐山抬眼看他:“设计者希望你摧毁一切,但摧毁无用。你要唤醒他们,驾驭他们,最终组织他们,重建家园。然后巴别塔就会直入云霄——”

他扭动手柄,屏幕上弹出提示框:“恭喜您获得了恶鬼·无面者的信任!恭喜您成功过关!”

两人上到第六十八层。

作者有话说:

①可参考《赛博朋克2077》中主人公V进入“赛博空间”和奥特对话的操作方式

②出自《红与黑》

③巴别塔,《圣经·旧约·创世纪》中的高塔,根据篇章记载,当时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此事件,为世上出现不同语言和种族提供解释。

作者叨逼叨:

(:з」∠)…谁懂,很喜欢一些有自毁倾向的带一点圣母气质的疯批小贺。

22暗锋(22)

◎送你一朵白玫瑰。◎

阿尔文微微一怔,偏头凝视贺逐山的侧脸。他的鼻梁挺直,如他本人一般,流露出一种执拗的坚毅。他在这一瞬对Ghost有了更深入的认知,仿佛和他做了很多年朋友……

想要重来一次,陪他长大。

他们玩了很久,但夕阳依旧低悬在山边。

时间是不会流逝的——因为时间被定格了。

现实世界里,贺逐山的生命在消失。麻痹素肆意入侵,神经系统抵抗无力,最终选择围筑高墙,将主人的意识困在“精神领域”里,试图借此苟延残喘。但这意味着放弃生的希望,这样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

阿尔文必须想办法打破界限。

贺逐山得主动离开这里。

卷云覆盖橘红色的天空,就像一笔浓墨重彩的油画。一两只飞鸟黑影掠过,斜照的光束落在贺逐山身上。他的轮廓仿佛磨砂玻璃一样模糊,影子却被拉长,匍匐在屋内明暗交界线上,像一只迷惑的困兽。

他还沉浸在游戏里,但阿尔文起身四处查看。

他在房间中逡巡,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确实是一户温馨的人家,但温馨已然不复存在。儿童房里小木马还在前后摇晃,但墙纸上满是斑驳血迹。打开衣柜,漂亮的连衣裙尾被脑浆糊得粘稠,一颗眼球从眶里滚落,女主人死不瞑目。

他在书桌上发现了倒扣的相框,扶起一看,是家庭合照。那是新世纪115年,贺逐山只有六岁。他的父母看上去很恩爱,贺逐山的眉眼像父亲,气质像母亲。

115年,他对这个时间点有印象。秩序部对“变异者”进行了大规模围剿,“伊甸”组织的创始人“那不勒斯”死于同年。

他回到客厅,贺逐山还在搭建他的“巴别塔”,阿尔文推开门,转入邻居家。

邻居家更血腥,墙纸、沙发和地板上都铺天盖地溅满成片的黑血和散乱的骨肉,分不清是哪部分人体组织,这样的现场情况符合霰弹枪伤害。

没有尸体,但路过洗手间时,阿尔文在浴缸里瞥见了一只水枪。

很眼熟,他几乎立刻想起来了,在面摊时,有个小男孩曾用这只水枪“呲”过贺逐山。那个孩子原来已经死了,阿尔文想,他在街头见到的一切都是贺逐山的幻想……

贺逐山希望他们还活着。哪怕他们会嘲笑他、伤害他。

阿尔文在抽屉里翻出一本日记,字迹很稚嫩,写到一半,日期停留在新世纪119年11月。新世纪119年,他亦对这个节点印象深刻——那一年,达文公司在“苹果园区”发动了最后一次清剿行动,躲藏在废弃工业区最后一片生存地“果核庄园”的大量“变异者”被捕杀,从此以后,“苹果园区”不复存在,废弃工业区成为滋养流浪者和危险帮派的垃圾场。

这里是“果核庄园”。

贺逐山在这里长大。

阿尔文逐渐产生了一种推测。

他又探索了几个房间,所得到的一切证据都逐步印实了这种推断。他回到家中,沙发前,贺逐山还盘腿坐在原地,微微驼背,像一只试图蜷缩身体的猫。

“你已经玩了很久游戏了。”他弯腰关闭游戏投影,给贺逐山倒了一杯冰水:“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很好。”

“……不。”贺逐山有些不安,他握紧了手柄,“我想在家待着。”

“你去过苹果园以外的地方吗?提坦市很大,像新海泉区和阿尔卑斯山,有很漂亮的风景区和田野农场,你会喜欢的。”

贺逐山低下头:“我喜欢苹果园。”

一只橘猫挤进贺逐山怀里,蹭了蹭他的掌心。阿尔文眼神微微一动:“你有给猫起过名字吗?你养了很多猫。”

他的问题意有所指,贺逐山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尔文顿了顿,缓缓在他身边蹲下。他轻轻握住贺逐山的手,用灰褐色眼眸凝视他:“因为它们已经死了,贺逐山。”

他嗓音温柔,话语却残忍:“它们只是你的想象。它们是你‘精神领域’里的一段编程,只会重复地跳上来、跳下去,在固定的位置玩毛线球,在固定的时间撕咬你的手……贺逐山,你得醒过来。”

“精神领域”美化了贺逐山的记忆,同时也让他沉醉其中。可事实上,119年的“果核庄园”早已被绝望充斥,那些忙碌的“人”,那些笨拙的机器,那些日复一日的生活,永远只是贺逐山为自己书写的童话结局。

“你胡说!”贺逐山猛地甩开他的手,凶狠的神色中暗藏脆弱。

“别活在谎言里,看看那只猫。”

阿尔文指向沙发上那只奶牛猫。不久前,他曾拎起过这只猫的后颈,轻拍爪子以示对它挠伤贺逐山的惩戒。这打破了“精神领域”中的常规程序,于是此时,它出现错乱,身体不断抽搐,不时浮现出流动的绿色的字符串——猫只是一个由数据流构成的非实体。

贺逐山看向猫的瞬间,房间发生扭曲波动。这意味着“精神领域”出现紊乱,领主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他很快挪开视线,试图回避这一事实。

他用力将阿尔文向门外推:“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阿尔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些人和事,你给他们再多的爱,他们也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世界在一瞬间被庞大的绿色数据流包围,它们如溪水一样缓缓流动,又在下一秒骤然消失。猫和狗不见了——它们变成房屋中的尸体血肉,支离破碎地横亘在各处。

——贺逐山在“精神领域”中把逝者想像成动物,用最天真的方式处理那些遗憾的情感。

原本宁静的家属楼中忽尖声四起,到处是哭泣、喊叫和求饶。

贺逐山眼底一红,伸手就朝着阿尔文的脸上出拳。阿尔文躲开,两人厮打在一起。这时的贺逐山还像个孩子,打架都没章法,只似一头愤怒的幼兽用蛮力发泄愤怒,最终扑向阿尔文,抱着他一齐砸向门板。

木门被撞开了,两人摔到走廊上,贺逐山一把拉过他,狠狠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鲜血飞溅,作为入侵者,阿尔文的痛觉被领主加剧,但他只是反手一揽,将领主抱进怀里,手掌搭在怀中人脆弱的脊背上,轻轻一拍,仿佛安慰。

记忆碎片在瞬间融入脑海——

那是贺逐山真实的记忆。

他在冰冷的雪夜中冒着枪林弹雨一路狂奔,却在黑暗中满手鲜血捧起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话,轻抚他的脸庞,然后挖出自己的心脏交给贺逐山。

贺逐山被断壁残垣绊倒,重重跌入泥潭,满嘴沙石,却又没命地继续向前。

他冲进家属楼,不慎撞翻了垃圾桶。正借路灯偷看漫画的水枪男孩吓了一跳,却在看见贺逐山浑身鲜血的瞬间失声,然后呢喃说:“他们是来杀你的?”

你是一个觉醒者。

他拉起贺逐山的手,带他跑回家中,他的母亲是一个和蔼的胖女人,第一次对贺逐山表现出严厉:“吃下去,你必须把它吃下去!”

贺逐山狼吞虎咽地咀嚼了“凤凰”的心脏,女人却不许他流泪。

他的身体在瞬间开始二次变异,体内仿佛有一只小鹿,用角使劲顶撞五脏六腑。他疼得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囊肿却像水泡一样在脸上不断浮现。他的右眼出现了惊人的畸化,眼珠膨胀数倍有余,血管凸起,视野一片漆黑。

他在继承“凤凰”的异能“投影”,阿尔文终于明白他拥有两个异能的原因。

然而枪声响彻,秩序部已将最后净土“果核庄园”完全包围。

“交出变异者逃犯!否则我们将视其为包庇!”

“我们没见过什么逃犯。”所有居民异口同声——他们无法永远忘记新世纪085年,达文公司对苹果园区犯下的滔天罪行。

于是屠杀开始了,独裁者效仿旧世界,将尸体悬挂在广场中央示众。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堆成小山。最终,他们失去了耐心,决定以武力强行搜出逃犯。

这是新世纪119年11月23日,鹅毛大雪。

贺逐山和水枪男孩一齐躲在衣柜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母亲已被斩首,无人收尸。然而男孩很平静,他问贺逐山:“吃糖吗?”

他给贺逐山拆开一颗猕猴桃味的棒棒糖。

贺逐山的变异反应临近尾声,虽然他的右眼还是一片漆黑。

“我有点冷,我们换件衣服吧。”

他脱下蓝色条纹的针织衫,换上贺逐山的绿毛衣。

“一会儿,我推开门,你立刻钻进床底,戴上这个信号屏蔽器,不要出声。”

“为什么?”贺逐山轻声问。但对方没有回答:“把手伸过来。”

贺逐山依言照做,男孩“嗷呜”一下,猛地咬住他的手腕,虎牙烙下一圈咬痕,同时隐约响起“噗呲”一声响。贺逐山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衣柜里立刻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儿。

“戴好了吗?信号屏蔽器……”

“为什么帮我?”贺逐山执拗地问。

男孩是孩子王,平日里总喜欢带着“小弟”欺负他,他们说贺逐山是达文公司豢养的小狗,总有一天会嗷嗷乱吠。

但男孩没有回答:“我数三秒……”

三秒后,秩序部行动队冲进屋内,两人在瞬间滚出衣柜,贺逐山被他一脚踹进床底,男孩则落到了秩序部手里。

他用小刀戳烂了自己的右眼,看起来就像经历过“变异”一样可怖。

秩序部没有“逃犯”的生物信息,只能通过传统特征识别身份。男孩的一切都和情报吻合,他们不疑有诈,重重扇了这个“逃犯”一巴掌。

男孩的嘴巴歪斜出血,却扭过头来,对贺逐山比了一个口型。

“因为觉醒是希望”,他说。

总有人得反抗这一切,总有人要发动革命。

“复仇”,一个彼时也只有十二岁的男孩找到了他能找到的最准确的词汇,为贺逐山指明道路。

果核庄园的所有人用生命救下他。

贺逐山狠狠咬着阿尔文不放,身体不住颤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他的过去充斥着悲伤。

“精神领域”觉察到了入侵者的存在,走廊猝然崩塌,他们摔到广场地面,震得阿尔文吐出一口血。但阿尔文搂住了领主。

记忆被编程具像化,无数秩序部行动队员举枪奔走,到处是杀戮、尖叫、枪响和哭嚎。在这样的混乱中,贺逐山伏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贴着他的鲜血:“为什么……”

他还在喃喃。

“因为你要走出去,因为你是希望。”阿尔文强忍着骨骼断裂的痛,抬手抚过贺逐山脸下。那儿没有眼泪,可他看到了悲痛。

“他们已经死了。”贺逐山轻声说,“为我而死。”

“不是你的错。他们选择为你而死,所以你要选择复仇。”

然而贺逐山猛然起身,用力扣住阿尔文的脖子,眼底闪过一丝阴狠:“杀了你,他们就不会死。只要杀了你……”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窒息让阿尔文下意识想要挣扎,但最终他连咳嗽都忍住了:“但你真的希望吗?你真的希望就此蜗居在虚假的记忆中吗?”

“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重要。在这里之外,有人在等你。”

有人在等你回去,有人在等你点燃烈火。

混乱在一瞬间消失,周围阒然寂静。

“精神领域”试图借领主的手杀死“入侵者”,但这种意图却被苏醒的领主本能否决。家属楼倏然不见,世界粉碎,他们不断向下坠落,最终跌进一片无垠的原野。

那是举手就能碰到银河的地方,静谧的山坡上只矗立一棵老树。树冠上开满星子般的白色小花,晚风吹过,花瓣散落草野四处,如流萤飞火,升起点点辉光。

风像流淌的丝与纱,拂过时吹动贺逐山鬓边软发。

他望着阿尔文的眼神微微出神:“你是谁?”

在“精神领域”里,他并不认识阿尔文。

但是无所谓,“入侵者”的目的已经达到。

领主已然离开自己的“精神领域”,踏入真实世界与幻想交界的边缘区。对“入侵者”来说,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一个不慎,他们就会粉身碎骨。

可阿尔文根本不在乎。

他笑起来,微微仰头,在领主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我是谁不重要,”他轻声说,“醒过来,我永远会在某个地方等你……我想见你。”

如果第一次说“想见你”是冲动,第二次是逃难时迫不得已、半真半假的谎言,那么第三次,阿尔文确认自己因为一个人产生悸动。

那是世间最复杂的情感,以及世间最热烈的欲望。

独占。

领主敞开“精神领域”,完全容纳了为他而来、且只为他而来的入侵者。

入侵者便打了一个响指。

“送你一朵白玫瑰——”

身下的土地在瞬间漫山遍野蔓生出雪白花瓣,阿尔文的身体却逐渐消散。贺逐山微微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抓,但他已化作星河千万。

送你一朵白玫瑰——

为你诚挚的心,为我尊敬的爱。

作者有话说:

我一点存稿都没有了(含泪啃键盘

接下来走段剧情w

23暗锋(23)

◎“我可以理解为,你不喜欢我吗?”◎

阿尔文脱离精神领域时面色苍白,淋淋冷汗打湿了濡血衬衫。这是不服用神经痛觉药物的后果,精神痛会撕碎人的大脑。

现实中时间流逝不过十数分钟,但神经网络面板上,双方的精神曲线曾数次如乱麻般交织一处,并出现激烈的无规则波动。所幸最终,贺逐山的细胞活性数值从个位数回升,这意味着意识被成功唤醒,生物机体开始着手阻断麻痹素的入侵。

福山操作机械臂进行下一步手术,营养液加速了伤口愈合。几乎在骨节复位的瞬间,全新的血肉组织开始横向生长。

阿尔文起身走向洗手池。

他再回到手术台边时,胸前的伤口已被纱布包裹。隐约还瞧出一点血迹,但原先被薄痂覆盖的地方早已长出浅粉色新肉。

欲盖弥彰。

福山不动声色地扫去一眼,没有说话。直到完成手术,看着年轻人将贺逐山抱回升降床上,他才倏然开口:“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哗哗”地冲洗着手上黑血:“如果你不想让他知道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例外。”

阿尔文背对他坐,垂眼的神色模糊不清。

他显然听出了福山的言外之意:“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福山说,“你身上全是谜团,我甚至不相信你是什么提坦学院学生……但我相信一些别的东西。”他顿了顿,“一些复杂而矛盾的情感意志。”

阿尔文没有回话,但他不再克制自己,英俊的面容上显露出惯有的冷淡而防备的神色。

福山与他擦肩而过时被喊住:“我还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他抬头望来,语气不容置疑。

*

贺逐山觉得自己做了相当漫长的梦,梦中的一切却无可捉摸。只隐约记得凉爽汽水滚过喉咙的快感,大面积昏黄温暖的光线,以及一片无垠的原野,漫山的白花。

他醒来时左义眼不断跳帧,视野漆黑,下意识抬手去摸,却被福山抓住:“成像芯片烧毁了,我给你换了个新的。你就不能小心点?义体过热会导致爆炸,那种等级能在瞬间蒸干所有脑组织,说了多少次也不长记性……我现在慢慢加载系统,你试着慢慢眨眼。”

在福山念念叨叨的功夫里,贺逐山的意识逐渐回笼。他大概猜到这是哪,也猜到他是如何来到这里。

他不断眨眼,左眼眼前浮现出“正在覆盖版本2637。A。021”的提示。系统配置进度显示达到100%时,世界终于恢复清明。

却发现有人枕靠在他身边入睡。

以贺逐山的角度看过去,阿尔文的皮肤因冷光照射显得苍白。微长眼睫盖不住眼窝下的疲惫,一向不苟的鬓发散落脸前,他显露出少许年轻人的稚气与执拗。

福山说:“哦……他守着你很久了。郁美铺好床喊他休息,他却不去睡,反倒喝了几杯5代泡的浓缩咖啡……”他耸肩,“你在哪捡的贴心宝贝?”

贺逐山勉强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升降椅上。左臂被装满营养液的局部治疗器包裹得像黄色膨胀气球。他拆下治疗器交给福山,福山离开,房内只剩他们两个。

贺逐山犹豫了片刻。

最终,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一动,拎起自己身上的羊毛毯,想要悄悄替人盖上。

碰触到人的瞬间,对方却警觉醒转。

年轻人的眼神难得因困倦显出迷蒙。

阿尔文似乎没完全睡醒,他就那样抬着眼皮望了贺逐山片刻,半晌才缓缓坐起身:“感觉怎么样?”

贺逐山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将羊毛毯放在一旁:“没事。”

四目相对,贺逐山率先挪开目光。

他刻意表现得疏远,阿尔文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说破,只是俯身查看一旁的体征监控面板。贺逐山的几个重要数值都没问题。

“福山先生不仅擅长义体改造,做手术也驾轻就熟。他的营养液是A+级产品,你很快就能痊愈。”

贺逐山微微垂眼,眼神滑过阿尔文胸前:“你的伤?”

“和你一样,没什么大事。”

对话尴尬地停在这里,屋中寂静,只能听见中央空调“嗡嗡”的声响。

贺逐山无法忍耐这种含糊不清的亲近。

年轻人还在专注地翻阅虚拟投影面板,他试图趁机起身,然而刚一动作,手腕却被对方轻轻抓住。

“再躺一会儿,”阿尔文不曾回头,但显然“病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关注下。他将贺逐山摁回升降椅,声音温和而坚定:“你很虚弱,比起随意走动,更需要吸收足够的营养维持身体机能。”

贺逐山没能挣开他的手,被迫坐回原处。

他怎么和达尼埃莱一样讨厌。

“你该走了,”贺逐山故意开口,“这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你已经把这句话说了很多遍了。”而阿尔文歪头来看:“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赶我走吗?”

他凑得近了一点,认真盯住贺逐山:“我可以理解为,你不喜欢我吗?”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个吻。

贺逐山立刻后退,躺平在升降椅上拽高被子:“我们之间还没必要讨论这种问题。”

他躲避和阿尔文眼神接触,却无时无刻不能感到那柔软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不过是在筒子楼中“偶然”相遇,又暂时成为“搭档”一起逃出生天……“接吻”只是一个意外,可一觉醒来,阿尔文却像曾经历他的过去一般了解他。

这种“熟悉”让贺逐山感到紧张,就像被猎人捏住了软肋,却又没有半点害怕……

他从未感受到对方的恶意。

年轻人灰褐的瞳色因光线照射而显得异常明亮温暖,贺逐山不由将其和牧羊犬湿漉的眼神联系在一起。甚至在某一瞬,他觉得这种无害是年轻人高明的扮演,想要仔细查探,对方却已然狡猾地扭过头去。

“不过现在我走不了,”他又表现得克制有礼,“小布鲁克林全区依旧是紧急封锁状态,昨晚的动静很大。你想看看新闻吗?”

贺逐山下意识抬手去摸左耳耳垂,他的通讯器有网络功能,可以直接将新闻信号转入义眼系统。但他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通讯器已在和飓风的战斗中损毁了。

但阿尔文起身:“等一下。”

他以为阿尔文是去找便携型全息电视,但对方只拿着一方小铁盒返回房间。他在贺逐山身边坐下,忽地俯身,捏住了贺逐山的左耳耳垂。

贺逐山敏感,觉得痒,立刻扭头,却被阿尔文抓回来:“别动。”

他轻声说,呼吸拍打耳廓,滚烫地钻进脑海。

他在贺逐山耳边摸索片刻,最终“啪哒”一声扣紧了某个金属零件。贺逐山伸手去摸,一卷卷柔软花瓣仿佛在亲吻他的指尖,离开时手有余香。

那是一枚白玫瑰耳钉。

逼真、精致、系统先进、用料特别,柔软却坚固耐用,开在耳上,仿佛一朵绝无凋零之日的永生花。

“福山为它增加了很多实用的小功能,你可以慢慢探索。”阿尔文说,同时轻轻撩拨花蕊。耳钉通讯器立刻投射出全息投影,新闻节目正报道昨晚发生在小布鲁克林区的化工厂爆炸与激烈枪战,断壁残垣的画面下方滚动播出“两名身份不明的通缉犯已向南逃窜,相关目击者如有线索,请电联小布鲁克林区各警察分局”的字幕。

“……你做的。”他把功劳归给福山,但贺逐山心里很清楚,他曾在某个雪夜赠与阿尔文一朵将将绽放的白玫瑰。

阿尔文没有回答:“你喜欢吗?”

“……谢谢。”

年轻人笑了笑,替他关闭全息投影:“我提前输入了我的联系方式,就在通讯录里,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没有把话说完:“现在,睡一觉吧,你需要休息。”

他打高空调温度,又调暗了室内的人造光。在这样的环境下蜷进轻柔的羽绒被睡一觉,舒服又安逸。

他起身,准备去为“病人”接一杯热水。刚要离开房间,却听见贺逐山说:“你应该问点什么。”

他回头,对上了贺逐山的眼睛。

——关于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荒原”,化工厂爆炸的真实原因,以及究竟是如何被人注射了麻痹素……这些问题的答案会有利于阿尔文明哲保身。

但阿尔文说:“我从来不问无意义的问题……除非对方愿意主动告诉我。”

贺逐山稍怔,慢慢垂下眼。于是他掩上房门,带走了最后一点光。

他再回到地下室时,升降椅上已空无一人,只枕边残余一点灼热的体温,和白玫瑰清疏的香气。他撩开盖在被上的羊毛毯,发现了一张便签纸。贺逐山的字迹笔走龙蛇,用潦草掩饰行间隐约暴露的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睡一觉吧,你需要休息。”

他将阿尔文的“吩咐”原样奉还。

作者有话说:

茶里茶气。jpg

24暗锋(24)【倒v结束】

◎“你有情人了吗,Ghost?”◎

这是一辆驶离小布鲁克林区的地下货运车,由于车上运输着相当昂贵且稀少的迷幻类药物,即使在小布鲁克林全境封锁的特殊时期,警察们也会让这种“货”车在第一时间通过关卡。他们没胆量怠慢那些对毒品上瘾的老板或富人,这可比抓通缉犯重要多了。

飓风深知这一点,他躲藏在窄小的车厢底部,借此逃出封锁区。

最后一道关卡的检查员离开后,他狼狈地爬上地面。鼻子被“粉”刺激得直打喷嚏。他在湿热的喘息中拨出电话。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那头的女声带着三分轻佻,“从你的所作所为来看,我一度以为你早不把我放在眼里。”

“没必要说废话,你到底是我的老上司……”飓风咬牙切齿,“撒旦。”

撒旦正躺坐在家中下沉式客厅的长条沙发上,半阖着眼享受家用仿生人的全身精华液按摩。她一手搅弄大波浪红卷发,一手摇晃冰酒杯:“‘老上司’,我不喜欢这个词。我该如何解读这句话呢?你觉得自己还算‘暗锋’的一员吗?”她故意显得疑惑:“可你在古京街给我们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你知道那是不对的,飓风,你没有规矩。”

“我别无选择,那老头盯上我了,”飓风试图给自己开脱,“杀人灭口是最好的办法,我当时也是为了组织的安全做考虑。”

“你知道吗?”撒旦打断他,“如果你真是为了组织的安全做考虑……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倒卖二手义体。”

她的话音带上一点寒意,这使飓风的后背发麻。他沉默不言,撒旦再度开口:“我早就警告过你,贪婪让人走上绝路。倒卖义体来钱快,于是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横生枝节只是早晚问题,可惜你一贯不听我的话……

“‘暗锋’的规矩不需要我重复吧?你不仅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还暴露了组织的存在,你这条命,我是一定要收回的。”

飓风说:“你也得有本事收回才行。”

“哦,你是说濡女……”撒旦点点头,示意仿生人退下,“怎么办,我很喜欢濡女啊。”

“她已经死了。”

“你可以杀死一个濡女,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有很多‘濡女’,你能保证自己每次都侥幸逃生吗?”撒旦说,“够了飓风,我知道你已经走投无路,否则你不会给我打这个电话。你最好现在就把价码明摆在桌上,我会考虑谈一谈。”

撒旦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总能洞悉一切。

“哐当”的列车晃动声中,飓风咽下口水:“昨晚有人追杀我,在小布鲁克林区。追杀我的人来自‘伊甸’,不出意外,我认为他就是Ghost。”

“我给他注射了麻痹素,但我想他可不会这么容易死。不过,我掌握了一些关于他的生物情报,作为交换,你得满足我的要求。”

地下列车信号很差,电流“呲啦”作响。那头顿了许久,撒旦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

“说说你的要求。”

“我要一颗最新型号的能量液义体心脏,一小时内准备好,放到我指定的位置,这是其一。明天下午一点,古京街中心车站,准备一张头等舱包厢车票,我要离开提坦市。同时你得确保我的人身安全,我会定时把情报发进你的账户,但密钥只在我安全抵达境外旅馆后才生效。”

“这是狮子大开口,飓风。”

“我给出的可是Ghost的生物信息,千金难买。”

“或者我可以直接看着你去死——能量液心脏,Ghost一定让你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是你的自由,撒旦,但我发誓,”飓风的语气阴毒,“我死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拉着‘暗锋’陪葬。你可以试试。”

撒旦喝完手中的冰酒,拢紧酒红色丝绸睡衣缓缓坐起:“好吧,飓风,说实话,我很心动。”她说:“把地址发过来,我会让人准备好一切——不会有人跟踪,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提醒。”

她结束与飓风的对话,将通讯器随手丢进冰桶。

不远处的卧室房门忽然缓缓打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向撒旦走来。她赤身裸体,长发及臀,面容苍白,浑身湿漉漉的,一路走动,便一路留下了蜿蜒的水渍。

那是濡女,她没有死。

她来到撒旦身边,跪坐在柔软的雪白地毯上,抬头望向女人:“我很抱歉。”

她指的是抓捕飓风任务失败之事。

撒旦低头凝视她,冷酷的双眸中情绪捉摸不透。但最终,她将浴巾盖在濡女光滑的后背上,皮肤上被激光束灼伤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追究。”

她抚摸濡女的头顶,就像爱抚一只家猫。濡女将脸枕靠在撒旦掌心,任由对方拨玩她的鼻梁和眼睫。

撒旦把飓风的电话选择性转告:“我需要你盯住他。拿到Ghost的情报后我会发出指令,到时候你负责带飓风‘回家’。”

濡女轻轻点头:“不杀他吗?”女孩的声音很干净。

撒旦“唔”了一声:“杀,但是不着急。”她笑起来:“我会用他给‘暗锋’上一课,杀鸡儆猴,背叛得付出代价。”

人造阳光透过落地窗,拉长了二人一跪一坐的影子。空旷的客厅中寂静许久,撒旦忽然开口:“你会背叛我吗,濡女?”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濡女感觉扣在自己后颈上的掌心微微握紧。

“不会……”她说,并稍稍扭头亲吻撒旦的手腕。

“我会永远在您身边。”

*

飓风穿一件褐色风衣,两手插兜,站在站台边,看上去和来往的路人没有区别。只不过,此时他的身体几乎80%都由金属构成,非关节处则藏满武器,胸膛深处,那颗能量液机械心脏,正雄健有力地跳动着。

嘀嗒,嘀嗒。

现在是中午12:35,还有二十五分钟,他就能踏上离开提坦市的快速列车。

他仰头望天,视线穿越透明的半圆形天顶。一些清洁工吊着安全锁擦拭玻璃,自动驾驶的空陆两用车就在他们头顶游鱼般往来穿梭。

天顶仿佛一罩鱼缸。

撒旦很讲信用,替他安排好了一切。目前在车站内巡逻的安全维护小组数量至少是平日的三倍,任何行迹诡异的旅客都会在安检时被带到侦查室审问。

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更不用说“伊甸”的恐怖分子。

飓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昨夜Ghost所表现出的战斗力令他由衷畏惧。

12:45,列车开始检票。

新世纪134年的生活几乎是无纸化的,出行也不例外。乘坐城际快速列车,只需在扫描仪前站立三秒,系统就会通过比对生物特征来确认乘车人身份。

飓风走向头等舱。

头等舱上车处旁候着一名西装革履的服务员。扫描仪确认了飓风的身份后,他微微鞠躬,耳后有一枚小小的青色胎记:“劳伦斯·维尔先生,很高兴为您服务。”

他引着飓风坐到窗边的高档沙发上:“本次列车运行时长约为两小时二十五分钟,室温为23摄氏度、73。4华氏度,湿度约在45%,空气净化系统正常运行。您需要毛毯吗?”

“不,我要一杯冰的茴香酒,加两调羹石榴汁,一点鲜奶油。”

他边说边拽松领带,持续整日的紧张让他浑身燥热,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应当好好休息。

服务员离开了,临走前还替飓风打开全息虚拟环境模拟。飓风调平沙发靠背,闭上眼睛,微风拂面,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的自然深林之中。

13:03,飓风望向窗外。

列车已经脱离站台,进入了超悬浮轨道。但红蓝白三色的信号灯还闪烁红光,这意味列车尚未得到塔台的启动准可。

飓风有些焦躁,发生了什么?他试图从站台上找出蛛丝马迹。但站台上一切如故,巡逻的安全小组也未有异样。

我的酒呢?飓风想,我得马上喝一口压惊。

正不耐烦时,金属门缓缓升起,服务员向他走来,手中用瓷盘托着一杯石榴茴香手调,上层奶油鲜艳欲滴,犹冒冷雾。

飓风指了指手表:“为什么还没开车?”

“前方出现了汇车事故,我们不得不延迟十五分钟发车。”

汇车事故?飓风皱眉,这种事数十年没发生过了。

但他看着服务员弯腰将酒摆在自己面前,叹了口气,拿起酒杯。

石榴的清香扑入鼻腔,飓风感到身心舒畅。但就在抬眼瞬间,他忽瞥见服务员的后颈。与耳根相连的地方本有一枚青色胎记,但此时,胎记荡然无存。

飓风一瞬间僵住了。

他心跳如飞,面上却毫无表露,佯装无事地晃了晃酒杯,最终滴酒未沾,握紧了腰间手枪。

服务员恭敬地站在一旁,收起小托盘:“还有什么需要吗?”

飓风努力使自己平静:“不用了,有事会叫你。”

但服务员没有离开。

酒杯杯壁覆满露珠,其中一滴落入白雾的瞬间,飓风骤然拔枪,黑洞洞的枪口在虚假的“森林”中喷出亮红色火焰。

然而那“服务员”扭头一躲,猛然出拳,掌根砸飞了武器,反手擒住飓风肩膀。

“Ghost!”飓风失声尖叫,对方不加掩饰的杀意相当熟悉。

“答对了,”Ghost说,“没有奖励。”

他抬腿一脚,将飓风重重踹到车舱墙壁上。一只投影仪被撞歪,全息“森林”一阵闪烁。飓风顾不上疼,狼狈一滚,躲过了Ghost的下一拳。这一拳在金属板上砸出巨大裂纹,Ghost的力量惊人,他转身侧腿横扫,飓风“啪”地以脸着地。

但飓风抬脚一勾,用脚背把酒杯猛踢向Ghost脸前。对方歪头一躲,准确抓住,没洒出一点酒液。就在这个空子里,飓风老鼠一样滚地而起,抓着行李架倏然起跳,两脚用力一蹬,踹碎了列车的加固型防弹玻璃窗。

他顺势跳出去,抓住一辆飞行车的底盘,用力一荡,又落到下方超悬浮二级轨道的停泊车车顶。最终,他蹦到站台上,几个闪身,冲进人群深处。

贺逐山探头向外看,空中交通一片混乱:“他跑了。”

小野寺遥吹了声口哨:“哇哦,Ghost,他又从你手中溜走了,这种事可不多见。”

贺逐山轻轻“啧”了一声:“我没注意到胎记。”行动很仓促,他也有准备不周的时候。可惜了那杯加有吐真剂的石榴酒。

小野寺遥说:“没关系,我已经锁定了他的生物信号。他向橡树大街的方向去了,目的地似乎是‘尖塔’购物中心。”

“尖塔”是古京街区最繁华的超级商场,离中心车站不过三四公里,每日人流量超过二十万人,飓风选择从那逃匿合情合理。

“监控系统。”贺逐山提醒,他可不想以“中央车站惊现神秘杀手”的姿态出现在新闻头条。

“放心,入侵完毕。这儿的探头可真多,够我把你看个一清二楚……”她话锋一转:“包括那朵漂亮的白玫瑰耳钉哦。”

“谁送的?”吊儿郎当的黑客调侃道:“你有情人了吗,Ghost?”

作者有话说:

还是想说一下,因为自我审视后感觉我个人写文的风格,非常倾向于强调镜头感、强化一场“戏”的冲突;试图以视觉主导文字,并习惯性模拟电影、通过pov视角推动叙事……和ljj一贯的风格有点不太一样,但这是我在这篇文里做出的个人的尝试和追求,我也只会这么写,所以没有办法,带来阅读障碍非常抱歉ojz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篇文过两天应该可以v了!努力攒稿中!

以及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得到,但因为害怕剧透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能说非常感谢诸位的阅读和喜欢!可以继续在评论区找我玩!贴贴!(:3っ)

25暗锋(25)

◎秩序官A放下“伊卡洛斯”:“告诉撒旦,人是我杀的。”◎

贺逐山换回西服外套从容下车,闪入工作通道抄近路追飓风。小野寺遥开口时,他边走边检查弹药的动作微滞,片刻后才轻轻拨弄校准器齿轮:“没有。”

“我不信。”

“真的。”

“说谎。”

“情人”二字落地瞬间,Ghost的神经曲线陡然出现R4型波峰。虽然只在眨眼之间,但小野寺遥看得很清楚——R4代表被检测对象出现“紧张”或“防备”情绪,科学数据从不出错……

所以哪怕Ghost面无表情,一口咬定不存在这种事,但小野寺遥不由挑眉——啧,是谁博得了幽灵的青睐?

“昨晚出现在‘荒原’的第三个人,你查不到她的身份信息,但她狙杀飓风的动作比我们还快,说明希望飓风去死的人可不少。”贺逐山转移话题,“如果还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我建议你抓紧时间。”

“好啦好啦,”小野寺遥瘪嘴,“我不问了,这还不行吗?”

执行警察的封锁关卡对贺逐山来说形同虚设,在地下室不辞而别后,贺逐山顺利离开小布鲁克林区,并将“白玫瑰”调到特殊频段,重新接入伊甸的内部网络。他向达尼埃莱简洁汇报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达尼埃莱差点发疯——为了避免这位忧心忡忡的法官亲自开车抓他回基地,贺逐山没提麻痹素和阿尔文的事,只声称自己不慎被飓风打伤,在围捕中躲进了福山家。

飓风必然会利用地下列车离开封锁区,根据这一推断,小野寺遥迅速调出周围下车点的所有监控画面。她成功锁定飓风,并入侵了中央车站的总控系统,帮助Ghost实施拦截。

可惜,飓风也很警惕。

谁都没注意到那枚胎记,是义眼扫描系统二次成像时才发现了这一疏漏。

“飓风已经进入‘尖塔’,目前的商场人流量超过14万——他在和什么人打电话,但我监听不到加密波段。啧,这家伙多半打算混进人群溜走,临时的生物信号跟踪只能维持二十分钟……到时候,一旦有人接应,我们很难再找到他。”

贺逐山已从工作通道绕离车站进入地下通道,人头攒动,他避开所有闻讯而来的执行警察,挤进空中电梯。观光电梯直入云霄,乘客会被高速传送到商场大门所在的“架空层”,同时俯瞰古京街城市风貌。

电梯门开启,巨大的全息广告填满连廊。穿过这些虚拟投影,贺逐山进入商场。

义眼扫描系统运转,很快锁定了飓风的生物信号。

这时通讯器却“滴”地响了一声。

【收到一条来自联络人[阿尔文]的消息】

【阿尔文:注意安全。】

贺逐山愣了一愣。

地图显示飓风就在商场三楼西南方向,但Ghost忽然在门口站住。他顿了少时没动,小野寺遥搞不懂这尊杀神又要干嘛。

作为最强大的信息中枢处理器,黑客有权同步Ghost的义眼视野,却不能浏览他的私人通讯,于是片刻后,她只好盯着输入框内不断出现又被删除的“知道”、“好”或“嗯”一头雾水。

最终,某位大秩序官的通讯器“嗡”声一震。

【贺逐山:1】

阿尔文:。

他是不是在敷衍我?

*

通讯器里,飓风第一次显得这么狂躁,仿佛已经丧失所有理智,对撒旦破罐子破摔:“他已经跟上来了,他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你的行动队居然没有一点察觉!他差点把我——”

他猛吸一口气,把“弄死”两个字咽了回去:“我说过,你拿到情报的前提是保证我活着离开提坦……我要是落到Ghost手里,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冷静点,飓风。”撒旦揉着太阳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车站的。但你不是还没死吗?我会派B队去接应你。”

飓风换上卫衣,戴好棒球帽,一脚踹开洗手间隔门,对着镜子调整VR眼镜:“你的B队什么时候到?他追上我只要三分钟!等他们来了,我也早就凉透了!”

他身后有一具被摁进马桶的光裸的尸体。

撒旦打了个哈欠:“‘忒弥斯’已经获得了‘尖塔’内部安防系统的最高权限,它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十分钟后,一辆银色装甲车会停在12号门门口,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在商场里躲好——不过洗手间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最愚笨的杀手都会在第一时间对这种藏匿地点开枪扫射。

“那我他妈的能去哪?‘尖塔’四通八达,没有安全地方……”

“人群就是你最天然的伪装掩体。到‘风情街’去,那里正在举办大型音乐节活动,一支常驻S。W。A。T。小队也在附近巡逻,低调躲进去,他不会发现你。”

飓风别无选择,恶狠狠“操”了一声,拉开洗手间大门。

他一路压低帽檐匆匆跑进‘风情街’区,震耳欲聋的电子摇滚乐险些炸翻他的义体心脏。他拎着两根荧光棒挤进躁动的人群,被脸上涂满彩妆的女孩推挤得动弹不得:“S。W。A。T。在哪?我看不到他们,他们得保护我去12号门……”

但撒旦的回复被尖叫声淹没。

飓风咬牙切齿,觉得自己不该听信这女人的指挥。他太慌张了,干嘛要把Ghost想象得手眼通天?于是他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调出“尖塔”商场的内部地图仔细研究。通讯器却忽然“滋啦啦”响了片刻,然后听见撒旦说:“飓风?该死的,我听不到你说话。”

飓风松了一口气,抬手摁了摁耳中通讯器:“这里太吵了,我——”

冰冷的枪口却在瞬间抵上他的后脑。

“别动。”

对方很高,枪管藏在袖口,周围的人群浑然未觉。

飓风瞧见那副魔鬼面具的模糊倒影。

他没有回话,Ghost冷淡的眼神让他错觉自己已坠入地狱深处,血液被寒气冻结,浑身义体不受控制般颤动起来。

真是重返人间的恶鬼啊,阴魂不散。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飓风慢慢放下手。

但对方平静答:“有什么好谈的?”

音乐冲向顶峰,鼓手把架子鼓敲得连天震。欢呼声席卷云霄时,飓风猛地反手发力,试图劈落手枪逃生,但Ghost已然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飓风本能缩脖,子弹贴着头皮擦过去,感谢金属脑壳救他一命。人群发出尖叫,惊慌地四下奔逃。他趁机一把推开身前女孩,横冲直撞,拉开与Ghost的距离。

但杀意如附骨之疽从不消散,他回头一看,Ghost站在原地举枪瞄准。黑洞洞的枪口再次盯紧了他的背影,就像一条甩不掉的毒蛇。

而对方没有任何犹豫,身前人影交错如麻也敢开枪。

子弹飞旋而来,穿透了飓风肩头。那是少有的没被植入体改造的地方,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猛然倒地,伤口喷溅一簇血花。

但他强忍剧痛爬起,努力朝12号门跑去。

*

撒旦也没料到Ghost会开枪,在她的如意算盘里,音乐节到处都是人,“伊甸”不会妄害无辜。但他们都错估了Ghost——这家伙不仅枪法过人,而且根本是个疯子。

通讯器又“滋啦啦”叫唤片刻,撒旦的声音传过来:“有人在入侵安保系统,计算速度竟然能和忒弥斯相媲美……啧,哪来的黑客?”

飓风顾不上管忒弥斯:“操他妈的还有多久!”

“八分钟,”撒旦说,“B队还有八分钟抵达12号门。”

“我坚持不了八分钟!谁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我必须——”

“你要是敢在‘尖塔’使用异能,”撒旦冷声打断,“我发誓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闭着眼睛都知道飓风在打什么主意。

这或许正是Ghost的目的——方才他本可以一枪爆掉飓风那空无一用的昂贵脑壳,却偏偏不这么做。他一定想从飓风身上挖到更多的线索……不能让他们发现“暗锋”和秩序部的联系。

“那怎么办?!”飓风有些歇斯底里,“生不如死”他体验过,也相信这个女人干得出来:“你要看着我被他活活打成筛子?”

“那倒不会,”撒旦冷酷地说,“他要真想杀你,一枪就能办到。不过令我困惑的是,他为什么能这么快锁定你的位置?”

飓风微怔:“你是说……”

“查查信号源,你被跟踪了。”

飓风暗骂一声,一边推翻商柜与广告牌制造混乱,一边毫不犹豫地启动反追踪器。很快,他根据信号提示,在大臂上方找到一枚微缩针——在快速列车上,Ghost曾一把钳抓住他的肩膀。

早在那时,猎人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

撒旦发来通讯时,濡女正坐在路边闭目养神,这是她生活中少有的闲暇时刻。

“计划有变,你不用带飓风回来了。”撒旦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在Ghost动手之前杀掉他,死人不会说话。”

濡女“嗯”了一声,她发现不远处有一棵人工培植的白樱树。天渐渐阴沉,暴雨将至,刮起长风,花瓣散落便如星如雨:“您不需要他了吗?”

“不需要。”撒旦说,“但我不想要的东西,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濡女点点头。

“看他的狼狈样子,我不觉得他手里有什么Ghost的生物情报。”撒旦叹了口气,“死刑犯总是这么狡猾,永远说着‘我还有一个砝码’,但其实手里空空如也,都是骗子。”

“帮我给Ghost捎句话,我不指望你能抓住他。”她打了个哈欠,“但起码应该打个招呼。”

撒旦挂断通讯时,濡女垂眼看着白樱花瓣落入尘土,又被路人一脚碾碎。

*

飓风的信号突然消失,他应该已经察觉了信号跟踪。反应速度比小野寺遥预估得快,她的机械指骨张牙舞爪如蜘蛛般敲击着键盘:“这破商场的系统怎么能这么顽固?拜托,我只是想借监控探头用一下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和忒弥斯争夺使用权,只觉大脑烫得发涨。

她拥有B级强化系异能“计算”,可以十数倍强化神经、提高交互速度,直接在大脑内部进行高指数量的数据处理,而不必使用任何芯片或植入体。这可以有效避免她在进行网络活动时被其它黑客甚至AI远程入侵,导致植入体过热爆炸而遭到击杀。

黑客可是个危险的活计。

“尖塔”商场配有安保人员,包括几支常驻S。W。A。T。小队。他们将贺逐山团团包围,但这对于他来说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贺逐山一肘击砸晕最后一名特战队员:“人在哪?”

小野寺遥还没找到人,正要支吾,却发现一直和她争夺安保系统控制权的“敌人”突然放弃抵抗,所有权限都在瞬间向她开启。

她立刻在监控探头中锁定了飓风的位置:“他正在前往架空层,周围没有其他民众,人群是往地下疏散的……他去那儿干嘛?”

“有人接应他。”贺逐山抬头望向架空层——“尖塔”商场的构造比较特殊,塔身中部的架空层反而是商场正门,两用车都在那里起落乘客,“我还追得上吗?”

“让我先看看他打算去哪……12号门门口停着一辆银色装甲车,不出意外是他的接应人。根据计算,当他抵达12号门时,你才刚跑到空中走廊。追不上,得想个别的办法。”

贺逐山微微眯眼,视野自动放大,义眼帮他锁定了那辆银色装甲车,装甲车悬停半空,涡轮机正高速运转。

于是他视线向右移——12号门斜上方有一条突伸而出的空中观赏栈道,安装了单向玻璃,屋里的人能清楚俯瞰外面的一切,屋外的人却只能看到镜面倒影。

一个绝佳的制高点。

小野寺遥同步了义眼视野,她很清楚Ghost在想什么:“跑去空中花房狙击他们?时间上来得及,但对枪法考验很大,暴雨将至,室外风速已达到14ms。”她说:“不过对你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

贺逐山捡起了狙击枪。

*

涡轮机被狙击弹一枪击毁的瞬间,飓风离上车只有一步之遥。他眼睁睁地看着装甲车猝然爆炸,在火云和热浪中荡然无存,然后一抬头,望见了不远处那冰冷的枪。

对方没有犹豫,拉拴换弹,飓风掉头就跑,身后的商场大门却轰然关闭。

有人入侵了安保系统,现在他没有退路。

他一边躲避子弹,一边狼狈奔逃,歇斯底里地呼叫撒旦,通讯却再也没有回应。于是飓风知道,他已经被撒旦抛弃了。撒旦认为他不值得被营救,甚至她可能已经识破关于“情报”的谎言。

但飓风想活下去。

他早该死在阿瑞斯之都,但他既然选择了“暗锋”,他就是想活。

他逼迫自己冷静分析。

留在架空层上,他会成为Ghost的活靶子,他见识过对方的枪法,没必要自寻死路。但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飓风猛地抬头,望向“尖塔”顶端。

“尖塔”很特殊,架空层以下是古京街最大商场,架空层以上却是提坦市的近地轨道太阳能发电中枢。大部分跑长途的巨型运输机航线都经过这里,适时进行远程无接触充电。

架空层离地高度已达一百二十米,此时因为中心车站和商场的巨大动静,周围交通已经全部瘫痪,跳下去只会粉身碎骨,唯一的办法是向上。

向上,赌一把……

赌他可以利用异能跳到巨型运输机上——运输机配备有电磁防御盾,Ghost拿它也没有办法。

飓风跑出了狙击视野,开始沿着尖塔外壁向上跑。

他两脚弹出利爪,故技重施,壁虎一样飞速“爬行”。

贺逐山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丢下狙击枪,翻身越到玻璃栈道上方,同样沿着塔身斜向上追逐飓风,云和雾被风吹着拂过身边。

天际越来越黑,乌云翻涌,雷轰电掣。

“小心,你要是从这掉下去,十条命也不够死。”小野寺遥说。

然而她话音方落,就眼睁睁看着Ghost猛然起跳,两手抓住横在上方的外结构支撑杆,用力一荡,翻身落到更高处。这举动极其危险,但确实有效缩短了他和飓风之间的距离。

“……下次得让机械师给你配个降落伞。”小野寺遥喃喃,有些难以接受Ghost这种不要命的偏激战术。

于是起落之间,他很快追上了飓风。两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攀在“尖塔”外壁。

天终于下起暴雨,黑云翻墨,急风骤雨吹袭、敲打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就像巨人腿上的两只蚂蚁,随时都会殒命于此。

飓风拔出腰间的枪,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扫射。Ghost被迫侧身躲避,飓风则趁机加速向上。他在这时看见天际线上冒出两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冲“尖塔”驶来。

是运输车!

他心下狂喜,低头看表,预计它们还有三分钟抵达空中停泊轨道进行远程充电——到时只要成功抢夺运输车驾驶权,就再也不用被这只幽灵纠缠。

然而他正这么想着,忽觉腿上一阵剧痛,不知何时Ghost已追上他,一手扭折了他的脚腕。内外踝同时撕裂,疼痛无比,飓风相当恼火,猛地抬脚欲蹬。

可就在收腿的空隙间,Ghost眼疾手快钳制住他,借力一翻,灵巧贴壁转了个大圈,踹在飓风胸前,险些把人踢飞出去。

机械躯干剧烈震动,飓风咳出一口血,他被拍在铁梁上扒着支撑点喘息,但Ghost已再次逼来。

他一拳砸落,坚固的玻璃板上迸射出巨大裂纹,跟着又是一脚,脚底刀锋撕裂了飓风的卫衣。飓风在高空不断打滚,晕头转向,最终忍无可忍,反手一扑,和Ghost扭打在一起。

风雷摧折,暴雨冲刷着尖塔表面,卷走了那些灰尘与鲜血,在汩汩流动的水影中,运输车越来越近,飓风已能看清车身上五颜六色的巨幅广告。

还有一分钟,他必须坚持过这一分钟!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身上衣衫骤然碎裂,那些布满吸盘的丑陋的肉足再次突破金属义体,从浑身各处飞射而出!肉足如蜘蛛利爪,同时刺向Ghost的脸,试图将他彻底撕碎——

但就在飓风发力瞬间,身下的“猎物”猛然拔刀,刀光一闪,遽然砍断了所有触手。

黑血暴射而出,溅在魔鬼面具和西服上,西服被完全腐蚀,内里的定制战斗服却毫发无损。这一回对方有备而来,飓风失声惨叫。

他猛地抬手,使用异能,右手前端的金属零件飞速旋转,变成锋锐的刺刀,一刀刺下,穿透了Ghost的左肩。他虽然想不明白这疯子为何没被麻痹素弄死,但这不妨碍他发现对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小刀搅弄血肉,贺逐山忍痛皱眉。

一刀,又是一刀,贺逐山侧身一躲,飓风却同时向上一挣。

运输车到了!

他几乎狂热地望向头顶,运输车正缓缓驶入停泊轨道,亮起了充电提示灯!它们会停留约莫五分钟,这五分钟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大雨如刀如鞭,抽打着飓风的身体和脸。但他不顾一切地往前爬,小腿却被一把抓住。他低头一看,Ghost一手紧扳支撑物,一手用力拽住自己。鲜血正不断从左臂伤口流出,但他置若罔闻。

飓风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仿佛被毒蛇盯上。

他几乎癫狂地用力踹踢对方的手,踹踢对方的肩膀和伤口,鞋尖很快被血液染红:“你他妈就不能放过我!我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想死么!”

他猛地扭身,一脚踩下Ghost的手肘,向后一碾,几乎将对方左掌挤压得血肉模糊。

他听见了指骨“嘎嘣”断裂的脆响。但对方依旧不肯放手,透过魔鬼面具望来的眼神极其平静,极其冷漠——

就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飓风不寒而栗,立刻抬起右手,前端变成霰弹枪,朝着Ghost就是一炮,Ghost被迫躲开,只剩右手死死抓着梁柱不放,吊在空中,摇摇欲坠。

这回飓风不敢再无视他——他绝不会放过自己!他必须去死!

于是他没有犹豫,调转枪口,向着Ghost的右手扣动扳机——

然而变故只在一瞬间。

还不等飓风开枪,Ghost率先松手,这松手却绝非躲避,而是放手一搏。他骤然滑落,坠鸟般向深处跌去,却准确抓住了下方的网格结构外框筒,在钢梁无法承受之前,瞪着金属板猛一借力,然后翻身而起,一脚踩在飓风头颅!

飓风“砰”地一声重重撞上防弹玻璃墙,血流如注,眼前发黑。“尖塔”采用的这种外玻璃墙极其坚固,却依旧无法抵御千钧巨力,在Ghost再度抬脚一踹的瞬间,“擦啦”一声陡然碎裂。

飓风瞬间失衡,和玻璃碎片一起跌入“尖塔”内部,Ghost则像猫一样灵巧地松手跃入,在地上一滚,蹲伏在不远处。

这里是发电中枢控制间,成排的主机“嗡嗡”地运作着。窗户碎了个大洞,狂风裹挟着暴雨卷入,巨兽般横冲直撞,墙壁上立刻亮起红色警戒灯。

在警报和闪烁红光中,飓风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脊柱被玻璃碎片穿透,神经导线短暂失连,一时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他看见Ghost动了。

那人甩了甩血肉模糊的左手,鲜血便顺着指缝落到满地的玻璃碎片上。玻璃片倒映着他的身影,折射出无数个Ghost面无表情地盯向自己。

然后他低头微微垂眼,沉思片刻,舔了舔指尖,将那些血珠吞吃入腹。

他背对漫天的乌云与电闪雷鸣,在黑暗中挡住了唯一天光。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他凝视着满手鲜血一动不动,飓风却第一次感到几乎能将人撕碎的恐惧。

这种恐惧填满了他的身体,他疯狂挣扎,踹动手足,试图向后爬远。但为时已晚,对方走上前来——

他终于意识到恶鬼已被惹怒。

没有任何犹豫,Ghost一拳砸下,飓风的五官在瞬间畸形,滚烫的热血流得满脸都是。他听到了自己鼻骨碎裂的声音,然而还来不及痛喊,又是第二拳,狠狠打歪了他的下颌骨。第三拳在眼窝,眼球骤然充满血丝,然后是第四拳,第五拳……

拳头的力量过于惊人。

天边响起滚滚惊雷,闪电撕破黑幕。他听见运输车的发动机再次响起轰鸣,明黄色的探照灯穿越雨雾。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呼救,但运输车是全自动驾驶,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喊叫。

于是发闷的沉重的拳声被雨声掩盖,被他的哀嚎和痛吟掩盖。

轰鸣远逝,飓风最后的希望也弃他而去,对方终于慈悲地收手。

他慢慢蹲下来,捏紧飓风的脸使他张口,轻轻掰下那颗因殴打而松动摇晃的门牙,摩挲片刻,随意抛到窗外。

飓风已然无力反抗,他瘫在雨和血中,像一条无人问津的烂鱼。

Ghost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摘掉银色魔鬼面具。

他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低头看飓风,就像看一个熟络的朋友,眉宇间温和平静:“我们聊聊吧。”

但飓风霎时万念俱灰——

这意味着他不会活着走出“尖塔”了。

幽灵的真容只有死者得见。

*

飓风从未度过如此漫长的十分钟,他在这十分钟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当然不肯和Ghost“聊聊”,毕竟他非常清楚Ghost不会留他活口,那同样的,他也没必要让Ghost轻而易举获得他想要的情报。

但Ghost是个极其残忍的审讯者,是一个不吝于使用酷刑的暴徒。

作战靴踩在飓风脑后,他的脸被用力压进玻璃碎片,脸上扎满细小的伤口,雨水混合着冷汗汩汩流过。那尖锐的痛感使飓风想要声嘶力竭地尖叫,但他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嘴里含着一枚锋利的玻璃片,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喉咙。

Ghost建议他安静。

小刀漫不经心地刺压着后颈处的神经元腺体,那些被砍断的肉足争先恐后伸出头来。Ghost正一个个慢慢把吸盘剜下堆在一旁,就像把鲜美的食材片成刺身那样平静。

飓风的身体80%由金属零件构成,这是少有的能让他直接产生强烈肉体痛感的“器官”。

“你确定你不打算开口?雨还会下很久。”他轻轻地说,又抓住下一根触手,“我也有非常充足的耐心。”

小刀刺入触手深处,飓风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疼吗?”

飓风艰难地扭头看他,同时发出“呜呜”的声响,似乎有话要说。

但Ghost只是点点头:“再忍一会儿,你错过了说话的机会。”

他垂眼凌迟触手,飓风疼得死去活来,他觉得他身上唯一的那点血肉组织已经拧成一团,像被一千只老鼠同时啮啃撕咬。他在清醒与昏迷间涎水横流,就像一条被虐杀的狗……

直到对方伸手取下那片碎玻璃:“你最好说点我想听的。”

飓风剧烈咳嗽:“我死也不会说。”

“那你倒是死啊,”Ghost轻声说,“可你死不了。这是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