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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41双生(16)

◎沈琢在对沈琢说话。◎

巨大的运输车如一帘铁幕,紧压着阿瑞斯之都驶入空中停泊区。

这里是提坦市最偏远的西北海域,“人造太阳”也无法照亮此地。头顶乌云翻滚,浓聚着旧世界遗留的各色污染物,脚底的所有建筑则都被罩在黑雾深处,只有星点白光勉强溢出。

车内,沈琢被气流颠醒,瘦高的男人还坐在身边,用肩膀扶了他一把:“你醒啦?”

沈琢有点发懵:“我们在哪?”

“还能在哪?”男人“啧”了一声,手间镣铐“哗啦”作响,他扭着沈琢的脑袋朝向窗外:“阿瑞斯之都啊,你睡得也太香了。”

脚底是一座巨大的监狱之城。

阿瑞斯之都结构特别,像蛛网,又像八卦阵,建筑群以一座黑色高塔为核心,无边无际地向四周蔓延。

那座黑塔高不见顶,直入云霄,每层楼都闪烁着白光,似乎在监视阿瑞斯之都全境。其下则是一座古罗马风格的斗兽场,中央悬浮数个全息投影,正不断播放比赛高光时刻,历代赢家在空中用刀枪贯穿对手,鲜血迸射而出,点亮四周。

借着这一点红光,沈琢看见在斗兽场周围,那些浓重成团的黑雾里,到处挤满了高矮不一的“透明高楼”。但他很快发现,严格地说,那并不是楼,更像某种积木,由不同的“透明集装箱”堆积而成——雾里不时飞出几根机械臂,准确抓起“集装箱”并将其挪动到其它位置。一些水滴形的狱警巡逻车在空中起落,苍蝇一样嗡嗡乱飞。

控制塔与“楼”,或者“楼”与“楼”之间连有空中通道,就像提坦市区令人眼花缭乱的空中高速。但这些“通道”和“集装箱”一样,受某种程序控制,无时无刻不在改变自己的位置。于是在两种机制的共同作用下,每分每秒、瞬息之间,阿瑞斯之都的地形都在发生变化。

“那是监狱区,”男人解释道,“你看到的所有‘集装箱’,那些小房间,那就是独立监狱。阿瑞斯之都一共分成26个大区,由字母编号,大区里又分有多个小区,由数字编号。一个编号对应着一个位置,每小时,系统都会给独立监狱随机刷新编号。编号刷新后,机械臂就会把它们挪至对应的区域——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永远搞不清那些通道下一秒会去到哪里,所以你永远也逃不出去——阿瑞斯之都没有地图。”

脚底恰有一个独立监狱被机械臂转移,房间六面都是透明玻璃。沈琢看到里头站着一个体格彪悍的高大犯人,正用金属义体手愤怒地捶打墙面。不过墙面毫发无损,玻璃外壳显然被某种材料加固过。

“那是单向玻璃,你看得到他,他看不到你。这方便中心控制塔监视一切——即使成功黑进房间内部的监控系统,塔还是能从外面注意到你的动静。除非同时黑掉内外两个监控系统,你才能完成逃出阿瑞斯的第一步——后面还有九十九步呢,比如那些仿生人狱警……”男人骂了一声,“犯人没有隐私,你在这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做什么控制塔都一清二楚,不过这不影响你打飞机——房间里配有相当完善的‘幻梦’游戏设备,如果你的积分够高,你还可以在虚拟世界点个电子女友陪睡。”

运输车缓缓下落,男人指向高塔:“哦,那就是中心控制塔,监狱区的一切调度都从那发出指令,戒备相当森严。下面是斗兽场——啧,那是‘芬里尔’封神的那场比赛吗?我记得我当时可没少给他下注,妈的,现在轮到我自己进来了……”

男人望着斗兽场上方的全息投影喃喃自语,沈琢一头雾水:“什么下注?什么比赛?”

男人相当惊异:“你没有看过斗兽场比赛?”

沈琢摇头。

“怪不得,你看起来对阿瑞斯之都一无所知……”男人说,“你可以把斗兽场理解为阿瑞斯之都的支柱性产业。”

“阿瑞斯之都总共有多少犯人,我也不清楚,但我猜至少是五位数,这些人的服刑期长度不等,大多超过二十年——公司可不会放着这么一大批人力资源浪费不用,于是它们研究出了斗兽场。”

“斗兽场的比赛有实时转播,面向全提坦市的所有公民,观众可以下注、对赌、打赏喜欢的选手,就像看一场娱乐游戏那样……但斗兽场吸引人的点在于,它是最真实的血腥和暴力——比赛中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选手互相厮杀,只有杀死对方,你才能晋级……唔,那有个排行榜。”

运输车恰巧转弯,排行榜映入眼帘。

“参加比赛的当然不仅仅是阿瑞斯之都的犯人,一些自由公民,大多是有胆量的打手或赏金猎人,也会来碰碰运气——每一赛季都会决出前十称为‘獠首’,獠首能获得丰厚的奖金与名誉;犯人要是位居前三,还会获得保释,前科一笔勾销,摇身变成一等公民离开阿瑞斯之都……”

男人艳羡地叹了口气,沈琢问:“可只有前三才能出去,比赛的死亡率又高,听起来很不划算。”

“与其在这小笼子里蹲个四五十年,搏一把才是更好的死法吧?这些年斗兽场每一赛季的报名人数可是逐年走高呢,奖金数额也相当惊人。”

“如果你不想参加斗兽场比赛,那就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攒积分吧。积分也能抵点刑期,聊胜于无。但那又是另一种活法了……”男人絮絮叨叨,把他听闻来的积分规则一一讲给沈琢。

终于,巨大的运输车“咚”一声接入停泊区,车身摇晃片刻,大门缓缓开启。白光划破黑暗,沈琢眯着眼适应,和男人前后走入空中平台,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了须臾。

金属墙壁下有成排的充电舱,数不清的仿生人正闭眼站立其中。拇指粗细的连接线刺入它们脑后,“滴”一声蓝光亮起,连接线收回,仿生人睁眼,头顶缓缓传来机械的电子音:

“第60081批次犯人已抵达,请0-18区狱警就位。”

它们便走下充电舱,站到犯人身侧,和犯人一一对应后,整齐划一地答:“0-18区狱警已就位。”

“请完成第60081批次犯人分配工作。”

仿生人将犯人的手铐与自己连接,立刻向前走去,沈琢被拽得踉跄。

仿生人目不斜视,但沈琢暗中打量它们。这些机器都顶着一模一样的脸,英俊却毫无表情,冰冷威严,令人胆战心惊。

他唯一的“狱友”在身后嘟囔:“看归看,可别乱动啊,听说它们都是战斗型机器人,一旦检测到你有‘可能越狱’的不法行为,它们有权立刻击杀你……”

“狱警都是仿生人吗?”

“当然,人力资源多贵啊。”

“它们都长一个样子吗?我……”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仿生人拽了他一下,用一种平静但严肃的目光审视沈琢:“私自交谈,60081-47A号犯人扣10分。”

男人在后面笑:“妈的,还没开始坐牢就被扣分,你也别想着出去了……”

“违规言论,60081-29T号犯人扣20分。”

男人立刻闭嘴。

空中停泊区与中心控制塔直接相连,他们沿着平台走入高塔中心。这里有数十座贯穿上下的高速电梯,一些仿生人狱警正站立其中穿梭来往。

他们乘电梯一路下行,沈琢站在最前,正好借着玻璃窗俯瞰阿瑞斯之都。

不知为何,在畏惧之余,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在路过斗兽场时达到顶峰,他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杀了他”的尖叫令人头皮发麻。

沈琢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骨骼颤栗,就好像他曾站在斗兽场中央,接受这样的景仰与迷恋。

手指忽然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他听见一声呼喊:“沈琢!你妈的……”

他一怔,下意识回头看。负责他的仿生人狱警再次给出“扣10分”的警告,沈琢立刻扭头不敢乱来。

但那若有似无的呼喊和咒骂却一声声震在耳边,沈琢有些疑惑。

谁在骂他?他……来过这里吗?

犯人们被录入个人信息,并获得自己的首个牢房编号。沈琢和瘦高男人在中心控制塔分开,由各自的仿生人狱警带着坐上巡逻车。

巡逻车在楼间穿梭时,仿生人狱警以极冰冷的腔调向沈琢宣读了阿瑞斯之都犯人守则。沈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发现自己在微微发抖——距离彻底失去自由只有几分钟时间……他还有什么机会逃离这里吗?

辛夷在哪?他知道自己被带到阿瑞斯之都来了吗?

沈琢胡思乱想,却始终铭记那位狱友的警告。他不敢攻击狱警,也深知自己没有那个实力……巡逻车最终稳稳落在C-13监狱区的平台上。

沈琢被拽下时,瞧见不远处有另一个犯人正被他的狱警带向牢房。

对方显然服刑多时,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但他在望向沈琢的瞬间愣了片刻,随即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我操!23Y?”

沈琢记得自己的编号是“47A”,因此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对方更激动了:“妈的,真他妈是你啊!”

他似乎刚结束在斗兽场的比赛,身上全是血,也没有佩戴电子枷锁,因此他的仿生人狱警一时间没拽住他。

这男人扑过来:“你他妈不是被人买出去了吗?怎么又进来了!草,你他妈当年厉害啊,没打高级赛就被金主买走了,他娘的,就因为这我才想着跑去斗兽场撞撞运气!可我是个菜逼啊,我他妈马上就要被人揍死啦,23Y,我要死啦——”

他没说完,被狱警“嗷”地一下扯走了,沈琢听见自己叹了口气。

他立刻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根本没想叹气!他怎么会不受控制地叹了一口气?

狱警将他带到一间独立监狱门前,通过密钥系统打开了锁。沈琢窥见房间中的一切:雪白的墙壁,冰冷的简单家具,和幻梦系统——被关在笼子里的犯人唯一的安乐乡。

狱警示意他转身:“请平举两臂,两手摊开。”

他会帮沈琢解开手铐,但同时,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枚微型芯片注射器。

只要在手腕上轻轻一贴,芯片就会被打入血管下方,如影随形,是跟踪、监视犯人的重要工具。

沈琢顿了片刻,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去……

辛夷没有来救他。

他有点认命了,忽地鼻头发酸。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那个声音再度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别吧,眼泪收收,早哭晚哭都可以,现在不太合适。”

仿生人面无表情:“私自交谈,60081-47A号犯人……”

10分还没扣下来呢,那声音叹了口气:“别抬手。”转而极其坚定:“你得相信我,沈琢,这是我们初见的地方——别抬手!”

沈琢在仿生人冰冷的蓝色眼珠里看清一切——他正呆呆地注视着狱警,嘴巴一张一合。

他在自言自语。

是时候直面这个现实了,沈琢想,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沈琢在对沈琢说话。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42双生(17)

◎阿尔文说:“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死刑犯。”◎

眼皮陡然抬起,冰冷的蓝色眼珠左右转动,仿佛在窥探四周,但系统指令响起时,它立刻紧闭。

“冷冻速食运输车已抵达,请0-03区狱警就位。”

“滴”声轻响,蓝光亮起,仿生人走下充电舱,在冰冷的金属大门前站成一排。它们的颈侧都有一串小小的出厂标识:134-12-17——这是昨天才完成生产、刚被启用的新一批狱警。

停泊区的金属大门缓缓升起,冷雾弥漫。仿生人平静走向运输车,目不斜视,步伐整齐。它们将沉重的保温箱搬进仓库,室内温度保持在零下三度。仿生人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狱警制服——但那不过是某种装饰——仿生人是机器,不需要衣物取暖,制服只是地位与权力的象征,是对犯人的威吓。

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本周的食物储备补充完毕,运输车自动驶离。仿生人们又面无表情地站成一排,等待下一个指令。

其中一个仿生人的冰蓝色眼珠再次转动,但系统并未注意。

“请0-03至0-07区狱警开始分配午餐。”

更多的仿生人从充电舱中苏醒,它们打开保温箱,将一部分速食包装袋放入冰柜保存。又将另一部分拆开,倒入自动加热盘中,一团团黄白色的粘稠胶质完成解冻,仿生人们端起“食物”。

它们走入金属长廊,分区域坐上不同的巡逻车,向监狱区驶去——这类仿生人狱警负责的工作是食物供应。

最后一辆巡逻车车门打开,站立其前的仿生人却没有上车。“它”抬手,干脆利落将车门合上,这辆空车向监狱区某处疾驶而去。

仿生人回过头来:“今天中午恐怕有几个倒霉蛋要饿肚子了。”

身后还站着一个仿生人同事,“它”“啧”了一声,凉凉答道:“你那颗眼珠左右乱看,是嫌我们暴露得不够早么。”

贺逐山有些嫌恶地看了手中“食物”一眼。

阿尔文接过他手里的自热盘,将它们摞着藏在角落:“仿生人的视野范围只有正前方180度,你要是没偷偷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眼珠乱转?”

贺逐山觉得这逻辑无懈可击,一时没能反驳。

阿尔文稍稍俯身盯住他,不安好心地说了句浑话:“讙给的虹膜芯片磨眼睛,特别疼,我难受得快哭了……除非你帮我吹一吹。”

贺逐山沉默片刻,像是没料到此等无耻言论,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阿尔文失笑跟在身后。

——自打那晚同床共枕,阿尔文知道自己“温和、驯顺、体贴、包容”的“年轻人”伪装已不受控地逐步瓦解。取而代之暴露的,是只对贺逐山的真实的恶劣与狡猾。

贺逐山像只小猫,孤傲又脆弱,他忍不住就想逗他玩……逗得他忍无可忍,反嘴咬人,却不舍得真咬伤见血,于是只好用两颗尖齿在主人颈间轻轻一磨,烙下一个浅红色的只属于他的牙印。

阿尔文胡思乱想,一时没留意到贺逐山已停下脚步。

他站定回头,阿尔文险些撞上。还来不及说话,对方不太情愿地对着他左眼吹了口气。

“还疼吗?”他到底放心不下,皱眉问了一句,表情认真又苦恼。

于是这回轮到阿尔文在心里“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但欺负猫是这样过分又有趣的事情。

——贺逐山是那种能说出“我建议你不要喜欢我”的情场杀手,所以他对“我喜欢你”没做任何反应,就已是最好的反应。这意味着他默认并允准阿尔文的喜欢,他对阿尔文抱有同样的好感。

猫习惯在暗处观察,仔细掂量一切,直到闯入领地的人给予他充足的安全与信任,他才会小心伸出尾巴卷一卷对方的手。

贺逐山被他微暗的目光看得耳尖发烫,只好扭头:“我们先去找沈琢,他应该已被关入某间牢房。阿瑞斯之都的牢房都是随机分配的,位置不断变化,只有通过中央控制塔内置的主机程序才能锁定目标。”

他没法招架阿尔文的眼神,只好拿出“扯开话题”这一杀手锏:“我们按照讙的计划行事,找到人后,带沈琢从K区撤离。讙同意在那儿发动一场小型袭击,以我们发射火光弹作为行动指令。”

阿瑞斯之都全境都有信号屏蔽,除斗兽场比赛转播以外,一个字符串都流不出去。

“我得去找和‘暗锋’有关的实验线索,它就藏在阿瑞斯之都某处……如果半小时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先走。”

“你知道我不可能先走,我说过我的期限是永远。”阿尔文说。

贺逐山微微一顿:“到时你可以把火光弹交给沈琢……之后你想怎么做,那都是你的自由。”

两人再次扮作仿生人狱警,一前一后目不斜视走入停泊区。停泊区与中心控制塔直接相连,他们顺理成章进入电梯。

贺逐山按下“75”,讙告诉他们那就是数据储存室和系统中枢的所在。电梯上升时,阿尔文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假扮一个仿生人狱警,贺逐山却能听见他的心跳。

他的演技太拙劣了——即使把呼吸压到最低,若有似无的热气也拍打着贺逐山颈后。贺逐山耳朵发痒,不由想起睡在这人怀里的那一夜。

他忍了又忍,很想躲开,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不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而是因为贺逐山忽然发现,其实他并不厌恶这种被山与雪裹挟的触感。

这是阿尔文给他的安全感。

两人进入中心控制塔75层长廊,这里的守卫相当严备。岗哨分明,一排战斗型机器人正持枪站在入口处。它们的脑后接口闪烁红光,立刻拦下两个突来的仿生人“同事”,与贺逐山对视,眼中迸射出淡蓝色光束。

这是仿生人在进行光信号交流,这种交流方式能大大提升它们的工作效率,并降低被入侵的可能性。讙早有准备,在芯片虹膜中加入了光信号处理器,并录入一道“常规检查”指令,此时,贺逐山的左眼也微微亮起,光信号完成连接。

对方接受到有效指令,关闭通讯,侧身让两人进入。他们在复杂的通道中左拐右拐,终于,数据储存室的正门现于眼前。

阿尔文嘴唇微动:“你有把握找到沈琢吗?”

贺逐山照葫芦画瓢:“讙还给了一个搜索程序,是合法指令,只要沈琢的信息被录入监狱系统,我们不会找不到。”

他拔出脑后的连接线——也是讙提供的——插入门前接口,虚假的仿生人信息被自动读取。大门缓缓打开,两人进入储存室。

为了杜绝黑客入侵,储存室不配备任何有可能被攻击的网络系统,因此也没有实时监控,他们可以在这里松口气。

然而贺逐山输入搜索指令,面板上却弹出“目标不存在”的错误提示。

——沈琢确实已录入个人信息,但这些数据只有在沈琢注射芯片后才能被系统激活。贺逐山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对方正在和负责他的仿生人狱警僵持不下。

贺逐山只好对自己产生怀疑:“为什么?难道沈琢不在阿瑞斯吗?”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大门再次开启。

一个仿生人狱警正押着他的犯人走进储存室,四“人”打上照面,同时一怔。

狱警是机器,反应最快,眨眼两次,打开光信号通讯,等待贺逐山回以自己的编号、任务、身份信息——这是阿瑞斯之都为仿生人狱警们编写的安全程序,所有仿生人在相遇时都需要互相核验,以防出现潜入或渗透。

于是潜入并渗透的贺逐山就被这种机制成功防住——贺逐山给不出任何回复,因为讙压根没编写过这类光信号讯息。

贺逐山心下飞转,面上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仿生人,反而把仿生人看疑惑了——“同事”的目光那么笃定,它却没有接收到任何通讯信息。

而控制台下,贺逐山的手已搭上腰间手枪,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开枪时机——

不过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人影一闪,干脆利落,径直用微型电磁脉冲器击倒了仿生人——鲛提供给他们的武器外观都与狱警随身携带的完全一致,但在内部构造和功能上有巧妙的设计和升级。

犯人目瞪口呆,立在一旁,没想过仿生人还会自相残杀,正要大喊“别杀我”,就被阿尔文一掌拍晕。

“他们身体里有监视芯片,如果检测到心率异常,也会自动上传警报。”阿尔文皱眉。

“打晕他不是办法,芯片有定位功能——他应该正要被押送去执行死刑,这种押送任务有时间限制。”贺逐山说:“拉他过来。”

阿尔文很少质疑贺逐山做出的决定,立刻将犯人拖到他身边。贺逐山抓着犯人的手,在扫描器下来回一晃——皮下芯片便被立刻识别,面板弹出犯人的个人信息:

“编号59912-377T,因犯盗窃、杀人、非法破坏公司财产、非法倒卖植入体、非法走私罪获死刑立刻执行。执行时间:新世纪134年12月18日上午12点整。”

阿尔文说:“是个赏金猎人。”

贺逐山说:“12点整,现在是11点55分。如果犯人不在12点前准时抵达执行室……我们也不用救什么沈琢了。”

贺逐山上前两步,切断仿生人的电源系统,看着它彻底“关机”,又抽出它身上的微型芯片注射器。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用小刀剜出犯人手腕处的芯片,再重新注射到自己身上——阿尔文下手很重,这人压根没醒。

而他果敢狠毒的行为只是让阿尔文微微挑眉,却并不惊异——他们很像,脆弱无害都只展示给彼此,对外时,残忍不分伯仲。他看着贺逐山调出虚拟键盘,数次敲动,面板上的犯人信息倏地变成贺逐山的头像。

他一把摘下定制的仿生人义体面具,并解开地上犯人所穿的囚服:“得去一趟死刑执行室,赶在12点之前,否则会触发警报,那些仿生人警察很难对付。”

进入执行室之后则只能随机应变,因为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一切变得非常棘手,他们不说,却都心知肚明。

贺逐山平静地换上囚服,却无法独立穿戴那具沉重的金属电子枷锁。

于是他向阿尔文伸手,深吸一口气:“给你个机会,把我铐起来。”

阿尔文顿了顿,昏暗的储存室空气一瞬间染上点暧昧的炽热。

但轻描淡写,阿尔文说:“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死刑犯。”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大家晚安(顶着黑眼圈如是说道

p。s。小贺请你自己数一下你说了多少个我们。你已经默认你们是“我们”了。

43双生(18)

◎“你对我也太粗暴了。”◎

中心控制塔的14号电梯在46层缓缓停下。

管理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看着金属门向两侧开启。

门里面无表情站了一个仿生人,手里握钢链,链子那头系着枷锁,牵了一个亟待执行的死刑犯。

管理员见怪不怪——他知道为了方便处理尸体,死刑执行室建在中心控制塔地下,所有死刑犯都曾在中央电梯里回顾自己罪恶的一生。

管理员按下“12”。

12层是工作餐厅的所在,现在恰好是午饭时间。

作为阿瑞斯之都少有的人类狱警,管理员时常想放弃这份工作——每天睁眼闭眼不是和仿生人打交道,就是目送犯人一个个走向刑场,这谁顶得住?他的心理防线早已崩塌,只是为了诱人的工资还在勉强坚持。

电梯快速下降,却相当平稳,管理员盯着自己的脚,发现脚底溢着一点朦胧的灰影。

那灰影忽然一晃,像只幽灵,要张开血口将他噬进肚中,管理员打了个激灵,猛然吓醒。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身后的仿生人狱警人高马大,挡住了头顶光源,在他身下笼出一道模糊轮廓。

管理员又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精神衰弱。

可他倏地反应过来——他在阿瑞斯之都负责狱警管理工作,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仿生人。这一型号的警用仿生人统一出厂身高设定在185cm,比自己还要矮1cm,身后的这个却能用影子拢着他……怎么,仿生人还会长身体?

管理员惊悚无比地向后看,却见那仿生人面不斜视地直望前方。

“它”似乎察觉了管理员的视线,有些僵硬地扭头,对管理员露出“温和”的微笑:“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标准的仿生人服务程序。

管理员的疑虑稍稍解消,但他皱眉:“你……要去执行室?押运任务吗?给我看看你的——”

话还没说完,仿生人忽转身,将那死刑犯“哐”一声,压上墙面,手指扣紧了对方枷锁下冷白的长颈。

“检测到59912-377T号犯人有攻击倾向,给予二级警告。”

“它”转过头来:“我的任务是押送59912-377T号犯人前往执行室执行死刑,狱警编号0-01-27a。1。”

“0-01”是中心控制塔权限最高的仿生人,一直负责押送任务,这类狱警的警惕性相当高,执法手段也相当暴力,管理员看“它”一系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这才放下心来,觉得那方寸的身高问题,多半和自己这周连轴转累花了眼有关。

于是他不再要求察看仿生人的身份信息,电梯到达12层,人飘向餐厅。

剩下电梯里贺逐山微皱眉头,不爽般揉了揉手腕:“你对我也太粗暴了。”

阿尔文说:“戏要做全。”他沉默片刻,还是抓起贺逐山的小臂:“抱歉,疼吗?”

“不疼。”刚刚还喊疼的人此时却若无其事点头,眼神里流露点猫一样的得意。

阿尔文顿了顿,贺逐山趁机把腕子从他手里滑出来。那冷白的一截溜走了,阿尔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忽地很想抓住他的衣袖捉到怀里。

电梯里的监控已经被贺逐山黑掉,猫心安理得地左右扭头——枷锁铐在手上、脖子上,压出红痕,有一种酸胀的疲痛感。

阿尔文看了他片刻,忽压过去,用指腹摸了摸他颈侧:“红了。”

他面无表情地抚弄方才自己弄出来的印子,嘴上却说:“你是瓷瓶吗,碰一碰就碎?”

掌心很烫,捕获了贺逐山喉结那微微的一滚。

猫的得意立时烟消云散,耳尖微红,手足无措地后退一步,好像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察觉了阿尔文目光中暗示般的打趣,抿了抿唇,不敢对视,只得操控视线漠然越过他,落到显示面板上。

猫倔强地瞪着那数字从“B3”跳到“B4”,听见阿尔文轻轻一笑。

他在这笑声里咬牙切齿了两秒。

但两秒过去,贺逐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控制塔配备的是高速电梯,平均速度至少能达到7ms。他们从75层下落到46层,只花费了15秒时间,现在从B3到B4却要间隔2秒——这说明两层之间的落差至少达到14米,

这可能吗?

不如说B3与B4之间还藏有另一层空间更令人信服。

他微怔,未及细思,电梯却已“叮”的一声停在B10层。

电梯门缓缓开启,二人抵达执行区。

*

房间里灯光极暗,水谷苍介背对阳光坐在扶手椅里,影子曲长,蜿蜒折在地上。

室内空调设定在26摄氏度,本该是人体最舒适的温度环境,但他盖着那条羊毛毯,轻咳两声,手帕上便落了星点血色。

他微垂眼,平静将帕子丢到一旁。

老旧的数码显示屏里,“吃豆人”一张一合动着那张三角嘴。

尤利西斯的声音被电流扭曲得有点邪性:“你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水谷苍介注视着仿生人管家拿走带血手帕,并合上大门——比起有鲜活血肉的人类,他更相信机器。水谷苍介认为机器是一系列的程序和算法,没有情感,没有冲动,就也不会有欺骗和背叛。

房间里寂静下来,水谷苍介悠悠开口:“你侵入了我的监控系统吗?这也能看见。”

“唔,我无所不知呢。”尤利西斯“咯咯”地笑。

水谷苍介给他笑得毛骨悚然,皱眉敲了敲扶手椅:“说吧,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我以为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当初是你先找上忒弥斯的,你哥哥应该不知道你有这么神通广大。”

“我哥哥很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尤利西斯把“哥哥”两个字咬得又轻又淡,空旷房间里回荡着这种低吟。

音响里忽然传来某种轻快的游戏音乐,吃豆人在屏幕中皮球一样上下蹦跳:“好吧好吧,我们来说正事。一定有人向你汇报过了——有个‘杀手’把你们折腾得不轻。”

“噢,杀手,”水谷苍介说,“我知道,一个该死的觉醒者。撒旦已经在着手对付他了,你又在操心什么?”

“报喜不报忧,水谷。你明明已经得知那家伙一溜烟躲进地下城,轻而易举甩掉了你派去跟踪的小尾巴……啧,很棘手吧,但我有一个有趣的情报可以提供给你,关于‘杀手’哦。”

“我不关心杀手,他对我无足轻重。”

“唔,如果我说,他会威胁到你的‘造神计划’呢?”

听见这四个字,水谷苍介倏然抬眼,眼皮下凝着一层寒光。他紧盯屏幕里的吃豆人:“你知道的不少,尤利。”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从来不威胁人,我都是公开公正地拿出砝码。”水谷苍介说,“我自信‘造神’的资料不是你能掌握的,但摸到这个词已是你的本事……你的能力远在你哥哥之上,为什么臣服于他?”

“你当然不会理解,你这个孤儿。”尤利西斯口无遮拦,“我爱他,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这也是我找你寻求合作的原因。”

水谷苍介思忖片刻:“说说看吧,什么情报?”

“我得先看看你开出什么条件。”

“你想要什么?”

尤利西斯顿了顿:“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一个……我要彻底的自由。”

水谷苍介“啧啧”咂嘴,面露嘲讽:“你的自由是被上帝剥夺的,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命中注定。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你,对此我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还有另一个方案。”尤利西斯倏然打断,“‘新世界’,对吧?——哦,别害怕,和‘造神’一样,我也只是模糊知道它的存在。我能摸到这些‘计划’的原因很简单……水谷,你有多畏惧死亡啊?”

“有谁不畏惧死亡吗?”

“也许吧,我们是懦夫和小丑。”

水谷苍介顿了顿:“你想让我把你加入‘新世界’?”

“我,和我哥哥。”

“可以,但我事先提醒你,‘新世界’还在起步阶段,现在成为实验品,和脑电波彻底消亡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我自有把握。”

水谷苍介挑眉:“好,我会转告本杰明·阿彻。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线索了吧?”

尤利西斯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杀手’叫沈琢,人已不在地下城,昨天晚上,他阴差阳错被抓进阿瑞斯之都。他的异能是‘窥观’,和撒旦的‘谛听’异曲同工,可以实时连接那些精神力波动强烈的觉醒者,感知他们的所在,共享他们的视野,附身似的,看到他们所看的画面——这是他顺藤摸瓜抓到‘暗锋’的方法。”

尤利西斯停顿片刻:“不过更好玩的在后面——阿尔弗雷德非常想拉拢沈琢,他派出了Ghost前往追寻。Ghost是个很倔强的小家伙,也给你们制造过不少麻烦,他跟着沈琢,一头扎进了阿瑞斯之都。”

“我见过Ghost,这个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一定会把阿瑞斯搅得天翻地覆——我记得本杰明在那儿建立过非常完备的地下实验基地,你应该不希望这些蛛丝马迹被人发现吧?”

“我不喜欢Ghost,他会摧毁一切,推翻一切,但哥哥很喜欢他。所以我想告诉你……唔,Ghost是一个双异能拥有者,他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吸收了他人精神元腺体却不产生排异反应、却不出现不完全变异的活人……”

夕阳斜照落地窗内,尤利西斯轻笑起来:

“他已经乔装打扮成仿生人潜入阿瑞斯之都,他的编号是0-03-49e。11。”

*

电梯门打开后,面前只有一条冷白色的金属通道。

两侧站满了持枪而立的战斗型仿生人狱警,面无表情望向前方。在他们之间,每走三步就有网状的可视扫描线上下移动,戒备森严,密无一疏,估计连只机械苍蝇都飞不进去。

阿尔文在门口顿了顿,他拿不准作为一个仿生人狱警,接下来该怎么做。

贺逐山嘴唇微动:“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反正走是死,不走也是死,你选一个就行。”

阿尔文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幸好讙为他们准备的仿生人伪装相当逼真,连金属质料都完全一致——扫描线检测到阿尔文镶嵌在左额角处的仿生人芯片,空中浮动出虚拟投影:“0-01-27a。1号狱警,身份确认。”紧接着又锁定了贺逐山手腕处的内置芯片:“59912-377T号犯人,应于本日12点整执行死刑,身份确认。”

两人顺利来到执行室大门前,墙上自动弹出某一控制面板。

“接线。”贺逐山面无表情,在耳边提醒他。

阿尔文反手打开颈后的伪脑机接口,抽出那根白色连接线。白线插头“咔哒”一声连入系统,面板上跑了一阵程序。

终于,“滴”的一声,数据流变作一只绿色对勾,大门缓缓开启。

贺逐山后脚踏入死刑执行室,头顶冰冷的电子钟恰好跳到“12:00”。

执行室和贺逐山的想象大相径庭,没有枪,没有遮眼的黑布,没有最后一顿美餐……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在一阵轻响后,四周微微亮起暗紫色的光。贺逐山这才看见,不远处横亘一条金属长桌,桌那头坐着一个笼在暗中的男人。他正漫不经心翻动着虚拟屏幕中的档案。

“哦,59912-377T,”他扫了贺逐山一眼,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刚刚睡醒,“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唔,你站在他旁边就好了,”这句话是对阿尔文说的,“文件显示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虽然阿瑞斯有工伤赔偿,但我觉得没必要受此一遭。”

阿尔文面无表情站在贺逐山身侧,男人打量片刻:“我好像没在阿瑞斯见过你。”

贺逐山冷冷说:“阿瑞斯上万个犯人,你每个都认识吗?”

“唔,我不一样,我过目不忘。请坐吧,我们得走一些必要流程。”男人笑笑,面不改色地再次比对犯人身份,迟疑片刻,却没再问些什么。

贺逐山垂眼,在枷锁的“哗啦”声中坐于长桌这头。他靠上椅背,揉了揉左耳垂,那少了一朵白玫瑰,他还有些不习惯。

男人轻咳两声,找着屏幕念道:“根据提坦市第一至第三法令,包括忒弥斯1号、3号、7号和19号补充条款,犯人59912-377T因触犯盗窃罪、杀人罪、非法破坏公司财产罪、非法倒卖植入体(含二手植入体)罪、非法走私罪于新世纪134年12月10日被判处死刑,执行时间:新世纪134年12月18日上午12点整,执行人:执行区037号执行官。”

“根据提坦市法律规定,犯人有权在受刑前口述遗言,忒弥斯将依法核对其法律效应,并免费代为转达。这是我的工作证明,我是037号执行官,现在您可以向我口述遗言了。”

他公事公办,丢下手中的纳米屏,叉着十指望向贺逐山,仿佛神父在等待信徒告解。

然而贺逐山说:“现在是12月18日中午12点02分,我还没死,时限已过,你依旧有权对我处以死刑吗?”

037笑了笑:“一切解释权归执行官所有。”

贺逐山微微点头,话锋一转:“037,别绕圈子——能杀死我的是子弹,不是废话——我还没死,一定有别的原因。”

037对他的敏锐并不意外。

“资料上说你入狱前曾是非常优秀的赏金猎人,我一直认为,对你们这样的人处以死刑,是一种人才浪费。”

037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领,从黑暗中露出一张笑眯眯的狐狸脸:“你一定有很多遗愿尚未实现吧。有想见的人吗?有想做的事吗?有仇人还没杀死吗?想继续活下去吗?”

“我可以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加入我们,替秩序部做事。”

037推来一份档案,停在长桌正中。他耐心地等,贺逐山没有动。

但他感觉到阿尔文的视线飞快地扫了自己一次——“秩序部”,说的再明白点,不出意外,这指的是“暗锋”。

他们误打误撞,摸到了“暗锋”的尾巴。

两人在长桌两端僵持,037并没有催他。片刻后,贺逐山终于伸手,翻开一页,档案上是一些本该被执行死刑的犯人清单——他在其中看到了飓风的名字。

“有熟人吗?”

贺逐山斟酌:“也许。”

“我想应该有吧,看最后一页——43110-01Y,他曾是你的搭档。当年你们形影不离,小布鲁克林称王称霸,最后却因为一点佣金的矛盾分道扬镳……你把他出卖给了执行警察。”

037说:“01Y被判处死刑后,曾和你坐在同样的位置,我问了同样的问题,他选择相信我……猜猜看,支持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贺逐山眼神微动:“他想杀死我。”

037说:“聪明。”

贺逐山并不了解两个赏金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但他可以从037说这番话的用意入手倒推:“他加入了你们,替你们做事,你们免除了他的死刑……而我之所以会被关进阿瑞斯之都,是他在背后搞鬼——”

“这充分说明我开出的条件不是假话,”037点了点头,“现在你可以做出选择了——相信我,加入我们,你还有一条活路。拒绝我……”037摸出手枪:“啪。”

枪管上闪过冷光,正对着贺逐山的胸膛。阿尔文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一动,不知为何,贺逐山察觉了他的不爽。他顿顿,在桌下伸手,用小指勾了勾阿尔文的,对方立刻反手握住。

贺逐山没有挣开,算作安抚,顺着037的话问道:“我要替秩序部做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你不能告诉我,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你?”

037似乎不是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他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很聪明……你没得选。我是你唯一的生路。”

“不,是你没得选。”贺逐山冷笑。

“秩序部深知‘买通’死刑犯这样的丑闻一旦被公之于众,会造成多么巨大的舆情危机,却依旧选择顶着这种压力向我们抛出橄榄枝……这说明你们非常急迫。没有选择的人是你们,是秩序部,是水谷苍介,我没猜错吧?”

037终于收敛起漫不经心的慵懒神色,那双狐狸眼刀一般钉在贺逐山身上:“请注意你的言辞,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请便。”死刑犯不以为意,露出一个轻慢的笑容。

他很漂亮,037皱了皱眉。他不由再次怀疑自己是否见过这个犯人——他不可能忘记这样一张惊心动魄的脸,他觉得哪里不对。

037微微眯眼:“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一定不是杀人越货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们聊了五分钟,你的每一个字都在做同一件事——你在激发我的求生欲,你在挑拨我的欲望……对生命极端渴望,甚至为此不惜饱受苦痛……这是死刑犯和其它公民最大的区别。你要利用我做什么实验吗?”

037顿了顿,忽发出笑声。

“你太聪明了,377,”037摇头,“他们应该会后悔把你列在招安清单上。”

037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拿起枪,“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他紧盯贺逐山那双一灰一蓝的眼睛,不必多言,贺逐山已猜出他的用意。

贺逐山沉默片刻:“我们还能再谈谈。”

“谈不了了,377,”037又说,“说多错多,我不敢再和你说话。水谷先生不允许我们犯错,不然我的项上人头也不保……包括这个仿生人在内,我都得处理——”

他猛地举起手枪,朝贺逐山眉心扣动扳机。子弹飞射而至,却在即将没入他眉间、炸出千万血花的瞬间悄然瓦解。

037愣住了:“你……异能?!”

“377”翘着二郎腿坐在原地,动也未动,垂眼看他的神情不再轻佻,漠然无光,仿佛菩萨怜悯众生,又如恶鬼不吝杀戮。

037张惶失色,望向“仿生人狱警”:“快……触发警报!有人混进阿瑞斯——”

话音未落,手上的枪被人一掌劈下。037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小腹遭了重重一踹,他整个人斜飞出去,扑倒在地上抽搐着吐出一口血牙。

“仿生人”一脚踩在他头顶,轻轻一碾:“你不应该看他。”

037有一瞬间相信他会把自己的眼睛剜出来。

“377”叹了口气,轻声说:“阿尔文。”

那“仿生人”这才不太高兴地收了点力气,枪口却依旧对准他的额头。

贺逐山坐在长桌上,歪了歪头看037号执行官:“我也以为你很聪明……期待着你滔滔不绝,把所有故事都讲给我听。但你没有,我很遗憾。”

037目眦尽裂:“你是谁!”

“我是谁重要么。”他明是讥笑,眉眼却动人,“我刚刚提到实验,你没有否认。我想我没有说错——乖,告诉我,水谷苍介想在犯人身上做什么实验?和异能有关,植入精神元腺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语速平和,却一字一句把所有事实一一刺破,037这时才感受到一种寒意砭骨般的恐惧拢在心头——这人对他背后的势力、对“暗锋”相当了解,他早已在这盘谈判中反客为主,掌握一切,只不过作为猎人,他有相当的耐心收敛锋芒,冷眼看着猎物上钩。

——他作为猎物,却还在洋洋得意。

037颤栗摇头:“我不会告诉你。”

贺逐山轻轻叹口气,扭头问一旁的“仿生人”,轻描淡写:“学校有刑讯课吗?”

阿尔文笑笑:“没有。”

他便点了点头:“唔,我可以教你。”

贺逐山从长桌上跳离,居高临下睨着037,像踩瘪一只易拉罐一样,用鞋底踹压着037的脸。037被碾得说不出话,在地上挣扎,执行室里却忽然亮起红光。

警报灯在头顶闪烁,阿瑞斯之都冰冷的机械声砸在三人身上:

“检测到非法入侵,请所有仿生人立刻上传位置信息。”

“请武装队检查武器,原地待命。请武装队检查武器,原地待命——”

贺逐山微微蹙眉,他不认为除了他和阿尔文,还有第三个家伙有胆量“非法入侵”阿瑞斯之都。

037听见他轻轻“啧”了一声,没有犹豫,忽翻身而下,扣住那“仿生人”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指尖压着指尖,一齐朝037扣下扳机。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

44双生(19)

◎“幼稚。”和“你比较幼稚。”◎

“被它注射芯片,你就再也出不去了。”“另一个自己”凉凉说道,沈琢下意识后退。

仿生人狱警站在门口,冷漠地注视他:“检测到60081-47A号犯人有反抗行为,请求击毙。”

“你不知道之前我费了多大劲才把芯片搞出去……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两道声线交错响起,沈琢脑海里是一团乱麻。但他本能地向后退,退入这间狭小的独立监狱,远离仿生人狱警。

“你……之前来过阿瑞斯?”

“是我们啊!”那人怒道,“妈的,你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看到它腰间的枪了吗?想办法抢过来。”

仿生人腰侧有一把专用手枪,沈琢沉默片刻:“我看是看到了,但这枪是我说抢就能抢的吗——”

话音未落,仿生人左额角处的微型芯片发出红光,沈琢就算对狱警工作制度一无所知,他也能猜到对方的“请求击毙”获得了允准。

仿生人一步步朝他走来。

沈琢退无可退:“我我我我怎么办!我把身体交给你你来解决吧!”

另一个沈琢骂道:“草,这身体的转换机制我还没搞明白呢,不然我能让你这笨蛋乱跑!”

仿生人似乎不打算用枪解决不听话的犯人——或许,卫生清洁工作对它们来说也很麻烦——仿生人两手表面的生物皮肤褪去,变作坚硬无比的机械金属。

沈琢看明白了,它想把自己活活掐死。

沈琢狼狈地在狭小空间中躲避,钻进桌底,又跳到床上。

那声音还在叫:“枪啊,枪……”

“枪你妈!”沈琢学着他骂了句脏话,在地上一滚,却被狱警抓住小腿。仿生人有千钧之力,将他在空中一甩,重重掼在墙上。沈琢顿时头晕眼花。

五指扣住了他的脖子,沈琢被钉在半空,两腿乱蹬。

仿生人冷冰冰的:“已捕获60081-47A号犯人,再次确认击毙许可。”

沈琢用力咬了一口仿生人的机械手,金属硌得他牙疼,但一些皮下数据线还真被他咬破了,仿生人被动自保机制,猛地一拳砸向沈琢。

沈琢扭头躲开,拳头击碎了他身后的镜子。

洗脸镜“啪啦”一声碎了满地,沈琢下意识瞟去一眼。他在千万块玻璃碎片里看到自己的眼睛,又在千万只眼睛的倒影里重新看到自己。往往相复,不断循环。他微微一愣。

红光闪烁,系统给出回复。

“确认击毙,立刻执行。”

仿生人收紧五指,准备捏蚂蚁似的掐死沈琢。

然而就在它发力瞬间,沈琢小腿倏然一勾,枪从仿生人腰间弹出来,他猛探臂握住,单手上膛开枪,行云流水,“啪”的一声,子弹穿透眉心,机械零件炸了满地。

“镜子……”他滑落下来,微微喘息,揉着颈间红痕:“这样啊,原来如此。”

04G一边被狱警领着准备回监,一边还在回忆“23Y”斗兽场上的飒爽英姿。他只余光扫到一个影子,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仿生人就被一枪爆头。

04G猛地抬头:“靠,你怎么又出来了?”

“23Y”把枪丢给他,自己捡了地上新的:“我他妈当年就告诉你别去斗兽场惹一身腥,你怎么不听话?”

04G有点分不清场合:“我也没办法啊哥,我他妈就是看公司那帮孙子不顺眼,黑了他们一个信息机房,谁知道他们给我判七十年?七十年啊哥,我他妈今年二十六!”

沈琢躲开他那一把鼻涕一把泪:“没人关心你二十几——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在A区监狱听到过发动机引擎的声音。你确定吗?”

04G愣了愣:“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被分配到A区,半夜睡着睡着给吵醒了……不是哥,你要干嘛?”

04G身材壮硕有如熊虎,一口一个“哥”让沈琢浑身鸡皮疙瘩个个饱满,他说:“废话,那应该是阿瑞斯的某个秘密通道,运输什么就不知道了——你想不想出去?”

“当然想,可我们为什么不走停泊区?”

沈琢忍住怒意:“停泊区有几千个仿生人狱警看守,你有几条命够它们杀?”

04G恍然大悟:“哦——哥你真是太聪明了!”

沈琢:“……”

这人的智商到底是怎么当上黑客的。

“斗兽场都去过了,开枪不用我教你吧?”

04G一枪崩开沈琢手上枷锁,子弹贴着掌心擦过去:“不用不用!”

差点死在他手里的沈琢终于忍无可忍,正要开骂,这时,监狱区的所有灯光却骤然熄灭。下一秒,警报四处尖叫,红光刺穿了黑暗世界。

“检测到非法入侵,请所有仿生人立刻上传位置信息。”

“请武装队检查武器,原地待命——”

04G沉默片刻:“哥,原来你是非法入侵。我还是低估你了。”

沈琢懒得理他,皱眉心道:你也不用高估我,我确实是被抓进来的。

那是谁这么无法无天,竟敢非法入侵阿瑞斯之都?

是……辛夷吗?

*

枪鸣如啸,037被一发爆头,血花溅了满地,贺逐山皱眉避开。

“不问了?”阿尔文很平静。

“不用问,他不会说的。”贺逐山垂眼,“况且我已经问到我想要的了。”

他转身,顿了片刻,伸手撩起阿尔文耳边鬓发。他左额角下的微型芯片正在闪烁红光,不出意外,这是一个“无法识别”标识,只有在“上传位置信息”后,这种标识才能被化解。

否则他会被列为“非法入侵者”由其它仿生人击杀。

“我没法上传位置信息,”阿尔文说,“那是仿生人的内部系统。我们暴露了。”

“有人出卖我,”贺逐山答,“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古京街……”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但我没想到他的权限会这么高。”

从警报响彻阿瑞斯之都到现在不过数十秒钟,贺逐山已在心里把所有可能过了一遍:知道他潜入阿瑞斯之都这事的人并不多,无非003号基地的小野寺遥、机械师、达尼埃莱和阿尼,还有亚特兰蒂斯的几个人。

贺逐山没法确定是谁——他甚至无从计算他们作为“叛变者”的可能性。

这是最恐怖的事情,叛徒隐藏得很好。

阿尔文想起当时与撒旦在秩序部中心基地的交流。撒旦说,“再严密的组织内部,也总会有一些叛变之徒。”

这说明秩序部与叛徒的合作由来已久。

“你问到了什么?”

贺逐山收回手,瞥了037一眼:“他的心理战打得太差了……他根本不会说谎。我提到水谷苍介时,037的第一反应是‘回避’。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比‘直接否认’更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他不敢否认我的推测,这说明我没猜错。”

“我之前一直认为秩序部成立‘暗锋’,是为了追杀觉醒者。但我发现我错了——037给我的那份清单很长,保守估计名字至少有3000个,远超‘飓风’告诉我的‘暗锋’人数,这说明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暗锋’。况且培养3000个‘暗锋’的成本非常惊人,如果只是为了猎杀觉醒者,秩序部大可不必费此周章。”

贺逐山顿了顿:“这说明一件事——‘暗锋’确实存在,但‘暗锋’只是一个副产物,只是为了不浪费人力资源而被临时组建并用于抓捕觉醒者的杀手组织。水谷苍介另有企图。”

“我没有证据,但他既然进行了这么大规模的实验,我猜测他真正的目的是研制出‘完全变异体’。”

阿尔文微微皱眉。

“‘不完全变异体’只是失败的实验品,就像你看到的,他们身上有很多畸化特征,完全变异却不一样。完全变异意味着进化,甚至是物种的改变——觉醒者的身体强度远超普通人,更不用提那些花里胡哨的异能。”

贺逐山说:“至于为什么水谷苍介要寻求特定的‘死刑犯’进行实验,这是因为人工缝合——也就是植入精神元腺体——会带来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甚至可能是死亡。完成实验,需要被植入者有过人的毅力与精神,有近乎偏执的求生欲和优秀的身体素质,才能在畸化过程中存活下来。而也正是如此,‘怕死’是实验体最大的软肋,他们很容易被秩序部拿捏,受水谷苍介驱驰。”

阿尔文皱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我有个模糊的猜测。”

“进化论虽然不完全正确,但‘自然选择’是一个有趣的概念。你会心甘情愿成为被‘自然选择’抛弃的那一部分‘物种’吗?”贺逐山冷笑道,“你会心甘情愿居于人下吗?人与人之间竟开始有这样大的分别,水谷苍介不能接受……他一定恨透了我们。”

贺逐山说:“他迫切地想要‘缝合’出某个完美的、强大的个体……是因为他厌恶觉醒者,这种厌恶源自于嫉妒——‘觉醒’是人类的进化,他却不是其中一员。所以他一边进行‘种族清洗’,试图扼杀这种‘被抛弃’的可能性,一边在暗中用想方设法弥补差距——但这也只是我拙劣的猜测。”

“水谷苍介确实说过,”阿尔文低声,“他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呢?”贺逐山淡淡一笑,“人皆如此而已,他得接受。”

阿尔文左额角下的芯片红光倏然熄灭,下一秒,电力恢复正常,警报消失,房间里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不断交错。

“它们锁定了你的位置,”贺逐山拔出手枪,“武装队应该已经行动起来了。”

“唔,现在推门出去,我应该会被立刻打成筛子。”阿尔文笑笑。

贺逐山耸肩,仿佛不置可否,但阿尔文忽在他脸上看到一点轻蔑与恣意。那么飞扬灵动,是他从未见过的带有少年气的贺逐山。

他便这么含一点笑地看阿尔文:“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你觉得你能保护我——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

贺逐山挑眉,好像在说“哦”:“要比一比吗?”

阿尔文笑:“可以啊。”

贺逐山说:“从这到电梯口,40米,两个计分量,击杀数和时间。”

“不愧是当过教官的人……这是我的第一场测试吗?”

贺逐山没有回答,两人站在门后。

阿尔文拔出脑后的数据连接线,正要接入插板、开启大门,忽听见贺逐山问:“你被人抛弃过吗?”

阿尔文顿了顿。

“是否被抛弃过、被谁抛弃,都不重要。”

“现在,你在我身边。”

大门升起的瞬间,两人同时拔枪。

*

走廊上挤满了仿生人狱警,额角处的芯片都在闪烁红光。它们检测到目标出现,齐刷刷转身,眼也不眨地扣动扳机,雪白冰冷的空间里顿时火光迸射、子弹乱飞。

它们成排朝那两个“非法入侵者”进发,势不可挡。但若有人观看监控面板,便会发现看似坚不可摧的仿生人正如稻穗一般被不断收割,接二连三倒成一团。

猫太灵活了,他的身影矫健,贴着天花板跃起,在敌人深处闪动,仿生人的枪口根本无法将他锁定。于是贺逐山率先闪进电梯舱,比阿尔文快一个身位。

他打开电梯内的控制面板,迅速黑入操作系统,金属门将要关闭时,阿尔文跃进电梯。

“你输了。”

话没说完,一个仿生人尾巴跟着挤进来。

贺逐山还没反应,阿尔文一拳将它砸碎在地上。接线短路迸射火花,生物皮被高温腐蚀,仿生人在地上抽搐,一滩溶液看起来狰狞可怖。金属门这时才“咔”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

“比你多一个,”阿尔文甩甩手,“扯平了。”

这家伙力气大得有点离谱,贺逐山心想。

“幼稚。”他面无表情地说。

阿尔文想笑:“你不觉得提出比赛建议的人更幼稚一点吗?”

两人听到了一连串挠抓金属的“吱呀”声。

阿尔文皱眉:“在抓到我们之前,它们不会罢休。更多的仿生人会被调来中心塔……我们得提前撤到K区。”

“撤到K区并不简单,”贺逐山说,“他们应该已经切断了中心塔和所有廊桥的空中连接。除非抢到一辆巡逻车,否则我们没法离开这座塔。而且停泊区也挤满了仿生人。”

他望向阿尔文:“不过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躲躲。我认为仿生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信息”很容易被入侵获取,达文公司深知此事,他们不会在仿生人的芯片里随便留下线索供人追寻。

他提起B3与B4之间的“秘层”。

“但之后呢?我们还是没法离开这里。”阿尔文说。

贺逐山“唔”了一声:“到时再说。不是还有你在?”

他轻描淡写,语气里露着一点无辜,阿尔文忽然觉得,与他平日里的冷淡疏远相比,贺逐山的无辜更令人难以招架。

于是仿生人们眼睁睁看着电梯上到38楼,又折回地下。面板上的数字在“B3”与“B4”之间来回闪烁,最终晕头转向地飞到75。

金属门拉开时,电梯里却空无一人,只一具缺胳膊少腿的仿生人“尸体”。

——阿尔文用那坚固无比的机械腿,别停并撬开了电梯门。

*

“仿生人”和“377”杀死数十个战斗型狱警并闯入电梯后,监控画面戛然而止。

撒旦卷着红发:“这是十五分钟前的监控?”

一旁下属恭敬回答:“是的,之后他们就消失了。电梯里的监控也被入侵覆盖,没有在中心控制塔的任何一层搜索到他们的身影。”

“别着急,我知道他们在哪——封好控制塔大门就行,他们跑不出去。”

撒旦凝视着屏幕中Ghost的脸,觉得那真是一张博得老天爷青睐的艺术品。

锋利、锐气、苍白而净薄,眉宇间流转一点高傲,仿佛青玉之剑,只可远观。

——但一旦颊边溅上血色,发丝也因打斗凌乱,他便露出野性的脆弱的美。

手腕上还挂着那只手铐,似乎没来得及解开。

撒旦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当时A第一眼瞧见他,就会对他着迷。

高傲的艺术品适合被人打碎。

“这是公民信息库的比对结果——他叫贺逐山,25岁,一等公民,常驻自由之鹰区,平日里的身份是赛博病心理治疗师,没有事务所,只提供私人定制的上门服务。”

“治疗师,”撒旦感慨,“我可想象不出他给人治病的样子。”

她挥退下属,起身给自己开了瓶新的香槟。酒液“哗啦啦”敲击冰块时,她瞟了一眼窝在扶手椅上的男人。

“唔,起码也有收获,”她安慰道,“我们终于见到了Ghost的真容。”

“他们去了地下基地。”水谷苍介说。

撒旦抿了口酒,靠在墙上:“啊,地下基地,我还记得那里。你害怕他们发现什么吗?但你既然知道他们躲在那,为什么不直接派仿生人过去灭口?”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是谁?”

撒旦耸了耸肩,那是“我哪知道”的意思:“你得去问‘吃豆人’。”

但数码屏幕一片死寂,尤利西斯似乎已经离开。

水谷苍介说:“他说那是Ghost自己的朋友,他也不清楚。”

“他这样的独行侠还有朋友呢。”

“我想要活口。”水谷苍介倏然打断,“Ghost,我需要他。”

“你都有一个A了,还不足够吗?”

“A和他不一样。A能吞噬其它精神元腺体,但不能和它们共存。他的身体只是将其化为己有……这是他的异能‘据有’决定的。我已经在A身上做了很多实验……但我依旧无法破解觉醒的秘密,无法找到异能的规律。”

“你就那么想长生不老吗?”撒旦说,“我可没觉得‘不死’是什么好事。”

水谷苍介没有说话,撒旦仰头将酒饮尽:“哦,这也要瞒着我吗?我可是听说了,‘清道夫基地’里有一个研究项目,就是试图找出所有拥有和‘血肉愈合’、‘肢体生长’有关的觉醒者的共同点,研究他们的染色体端粒变异规律——为什么一些人的细胞分裂被加速,一些人的细胞分裂次数上限远超平均数字,试图研制出无毒性的‘癌变细胞’维持生命……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生物学上的永生会违反熵增定律。你应该去和物理学家打一架。”

水谷苍介笑了笑:“那不是我的研究项目,那是本杰明的。”

“哦,”撒旦有些惊讶,“是吗?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他和我一样固执。有其父必有其子。”

“算了吧,”撒旦说,“你们又不是亲父子。”

“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他——本杰明·阿彻曾经拥有一切,他离成为世界主宰只有一步之遥,他却根本无意于此,只醉心复活他的……”水谷苍介看了撒旦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发出冷笑。

“他恨透了觉醒者,他厌恶他们。所以一开始,他才会大肆建立‘集中营’,并将那些家伙屠杀殆尽……这也是‘清道夫’的由来。”水谷苍介又咳了两声。

他裹紧毛毯,看着鲜血染红洁白衣领,却并不在乎:“但这是好事,他放着王位不坐,我倒是乐得替他打理,毕竟我得尽到自己养子的职责……”

“掌握‘变异’的来龙去脉,控制‘异能’的编码,简直相当于在工业革命初期就拥有人类的所有智慧和技术……撒旦,你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理解我野心的人。”

水谷苍介说:“本杰明的研究项目确实诱人,我也的确需要延长我的寿命,所以我没有叫停——但我更想制造出一个真正的‘神灵’。像忒弥斯那样,完美而强大,撒旦,你难道不会为之振奋吗?”

撒旦盯着酒杯上的冷雾:“水谷先生,你深不可测,你的话我向来只信一半,哪怕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制造出一个真正的神灵?我看是你自己想封神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与我无关……”

“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不完全实验品了。你还不如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发动进攻?你的仿生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抓捕Ghost。”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是勤劳日6的阿苏聿!

45双生(20)

◎“我是第1182号实验体。”◎

长廊笔直向前,一片漆黑,近乎死寂,不时却有“窸窣”的声音在角落涌动。贺逐山没有开启任何光源——光有时会招致危险,你永远不知道黑暗中潜伏着什么。

他们将后背交给彼此,沿长廊以搜查姿态小心向前。很快,血腥味钻入鼻腔,越来越浓重、越来越粘稠,糊得鼻腔无法呼吸。

“啪嗒”一声,阿尔文觉得自己踩到什么,正要低头去看,一团黑影“嗖”地从角落弹出。

他下意识挡抓,便见一只小臂大小的老鼠正在手里“吱吱”挣扎。鼠尾又细又长,鞭子一样胡乱抽动,嘴里龇着两颗锋锐的大门牙,似乎想把阿尔文扯碎。

它未免大得惊人——这老鼠显然发生了某种变异。而变异的原因多半是,在这与世隔绝的秘密基地中,它只能以满地黑血为食——放眼望去,墙上、地上到处溅着斑驳血迹,喷血量之大,哪怕不见天日数年,腥气依旧。

阿尔文心跳微快,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已经忘却一切,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影随形。

仿佛故地重游。

他没说什么,两人继续向前。

他们很快摸清了这里的大致构造:这是一处临时监牢。坚实的混凝土墙和铁笼门将空间分割为成百上千个小牢房,门上装有高压电系统,以防“犯人”逃脱。牢房分布呈放射状,数十条通道都连向监牢中央——监牢中央是一只更大的黑色铁笼,从天而降,划分出一个仿若斗兽场的区域。

有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与阿尔文的噩梦重叠——他模糊看见了很多影子,被逼迫着走入笼中。人影交错,鲜血飞溅,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直到一个穿白色防护服的男人站到当时的他面前。

“阿尔文?”

阿尔文回神。

两人对视,谁也没有说话,但贺逐山那句轻而柔软的“阿尔文”,被层层叠叠的牢墙不断反射,如波潮般四下回荡……

似乎是千万死灵的叹息。

“看上去,这里荒废已久,”贺逐山说,“地上残留一些设备碎片,生产时间都在新世纪120年以前。这应该是‘基地’被停用的时间。”

“十四年前。那么早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037给我的清单上,第一名死刑犯的死刑执行时间是新世纪126年7月……126年。”

阿尔文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贺逐山说:“126年是水谷苍介通过忒弥斯颁布‘反人类罪’的时间点,他将‘变异’从‘被动感染’重定义为‘主观犯罪’。自那时开始,觉醒者的处境每况愈下。这两个时间点的重叠并非巧合——‘暗锋’八成是从126年开始建立的,水谷苍介的实验也是。”

“这个基地却建立在那之前。”阿尔文补充,贺逐山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本杰明·阿彻曾哄骗觉醒者进入医疗中心接受免费救治吗?那些人再没有回来过。”

“不出意外,这里与‘暗锋’无关。这是本杰明·阿彻的基地。”

破碎的画面再次于阿尔文眼前闪动。那些漆黑冷寂的牢房里坐满老少,用空洞的呆怆的目光将他刺穿。在血泊里、胃液里、呕吐物里,在尖叫声和哭声中,

穿白色防护服的男人有了模糊五官——白发苍苍,精神矍铄。

那是本杰明·阿彻,他有一双猎鹰般犀利的绿眼睛。

阿尔文忽然觉得恶心,喉咙好像被某种粘稠的血肉堵满。他试图吞咽,却又动弹不能,窒息感霸占了气管。

但他将这种不适掩饰得很好,贺逐山似乎没有留意到:“挑高不到四米,应该还有一层。”

他们在北侧找到了向下的通道。

楼梯旋转而下,两侧墙面都是冰冷金属。表面凝着一层露水,因此室内湿度极高,人很不舒服。在这强烈的压抑与不安中,阿尔文却再次捕获到一丝熟悉。

他似乎来过这里。

基地下层与上层截然不同,干净、整洁、空旷、安静,没有老鼠的“吱吱”或窸窣,只有两人脚步沉默回响。

走廊两侧是装有透明玻璃窗的大型实验室,一些床、桌、投影仪还倒在原地,被切断的电线、光缆从空中垂落。四面墙上的条形灯则不时抽搐闪动——电力供应还未完全切断。

他们一路走到尽头,却见尽头处有一间完全密闭的实验室。这间实验室与众不同,它没有玻璃窗,却由厚重的金属防御门作隔断。门上还加装秘锁系统,绿灯依旧亮着。

贺逐山拂去蒙尘,打开控制面板。“滋啦”响了两下,屏幕半花半白地弹出指令。隐约可分辨是要进入者输入密码,但面板没有任何接口,这意味着通过外部入侵将其破解几乎是不可能的,贺逐山拿它没办法。

阿尔文却忽然说:“试试711115。”

他声音很轻,两人对视一眼,阿尔文点头。

贺逐山将其输入,“滴”一声,屏幕里闪出密码正确的提示。

阿尔文说:“这串数字自己浮了上来。就好像——”

他还没“好像”完,两人同时顿住。

金属门缓缓升高,尘封已久的实验室里,蓝白色灯光再度亮起。这些透明光束落在墙面上,照出千百张冷冰冰的仿生人面具。

“它们”都空洞地望向前方,望着闯入这间实验室的来客。“它”湖蓝色的眼睛澄澈如天水交织,嘴唇粉红鲜嫩,微微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要轻声呼喊他的名字——

“忒弥斯?”阿尔文怔住了。

那千百张一模一样的脸,正是忒弥斯的五官,正是那位一贯微笑着俯瞰全提坦市的虚拟神明,此时却肢体破碎地被人藏在暗处。

墙上、桌上还悬挂摆放着零件与接线,似乎是一些被废弃不用的金属四肢。这里像极了福山的地下工作室,乍眼一看,简直是仿生人屠宰场。

贺逐山也紧皱眉头,他径直走到工作桌前,试图开启那些电脑和信息储存器。不过绝大多数数据都被人为销毁,乱码之下,他只翻出几份文档。文档是一些实验记录,编号从“10017”排到“10314”,跟着成串看不懂的数据。只有最后一页,“10314”后,有人写下一句话。

“4月23日,她给我唱了支水手船歌。”

一个“忒弥斯”忽然从展示墙上掉落,磕在地下,好像触动了某种开关。“它”便露出那标准的和善微笑,两眼弯弯,轻声唱道:“如果……上……天……要我们向、向、向……爱人玛戈等……我……数月……远航……”

发声系统显然出了问题,滋滋啦啦断续不清,唱得人头皮发麻,贺逐山将它强制关机。

他垂眼望着手中“忒弥斯”的眼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忒弥斯?”

而阿尔文已走到实验室左侧尽头——光照不进的地方,那有一只巨大的胶囊营养舱。

营养液早已蒸干,但玻璃壁上还残留一点深蓝色液体遗痕。阿尔文仰头而观,沉默不语,在那模糊的重影中看见千万个自己。

一些声音忽钻入脑海:“711115,我最喜欢的数字,那是我的生日。”

“女人”轻柔地说:“不要害怕,阿尔文,我可以给你唱支歌。”

如果上天总是想要我们勇向前,

我们就会直达金山港。

爱人玛戈等着我,

远航数月就回来。①

——记忆可以被删改、清除、缝合、编写,却无法被彻底消弭,它总会在每一次故地重游时悄然浮现,提醒你你曾拥有那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阿尔文忽然看见自己蜷缩在落地窗旁,窗外是人造太阳照射下的城市广场,一个女人抱住他,白发铺地,蜿蜒而去,她没有体温,也没有呼吸,但她加热自己的怀抱,试图捂热一个心灰意冷、遍体鳞伤的幼童。

剧痛骤然刺穿阿尔文脑海,电流似的,在身体四处乱蹿。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好像大脑机制不允许他回忆起这段过去似的,他不慎腿一软向前栽去,却落入贺逐山的怀抱。

他搂紧了他的后背:“怎么了?”

“没事。”

“别嘴硬,你从刚刚开始就不对劲。”贺逐山垂眼望着他。

阿尔文这才意识到,其实对方早已察觉一切。只是他一贯体贴,不忍拂面。

阿尔文忽地轻笑,把下巴抵在他颈窝:“我和你说过吗?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很多人……我的记忆被删改过,有人希望我别记起任何事。”

贺逐山轻声:“你来过这吗?”

阿尔文摇头:“我见过‘她’。那不是什么营养液,而是一种防腐剂。它可以使细胞永远维持在主体死亡前的最后形态——这里曾经装过一具尸体。”

他们相识不久,但默契十足。贺逐山完全领悟了他的意思:“‘忒弥斯’真实存在过。”

“准确来说,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个人类……‘忒弥斯’存在过。”

阿尔文喘了口气,痛感消散。他便轻拍贺逐山的手起身,示意他自己没事。

他走向工作台:“他们没有将这个地方彻底清理,说明那个与‘忒弥斯’有关的未知实验已被放弃。他们自信这里不会被人发现,或者根本不怕被人发现。但……现在的我们知道的‘忒弥斯’,又是什么呢?”

人工智能系统“忒弥斯”是达文公司最得意的产品,也是使他们彻底掌握提坦市的重要工具。它的第一代推出者是本杰明·阿彻,那位一手建立起机械洪流大厦的了不起的老人。

两人都意识到,想要解开“暗锋”、秩序部、达文公司的秘密,他们必须先找到有关“忒弥斯”谜底。他们分头行动,试图在残余的浩如烟海的资料与档案中找到蛛丝马迹。

阿尔文研究那些仿生人肢体零件——运用在这个“忒弥斯”身上的科技和材料远比那些投放在市场上的家用仿生人高级。

它体内流动的生物血组件是鲜红色的,90%的连接零件被仔细埋成不易察觉的暗线;仿生皮相当逼真,柔软而富有弹性,连汗腺与汗毛都清晰分明,这使“忒弥斯”足以和人类媲美。

这便是“忒弥斯”和其它仿生人最大的不同——公司在制造商品类仿生人时,会尽可能降低它们在除外观外的其它方面与人类的相似度,“忒弥斯”却是冲着完全复刻真人去的。

本杰明·阿彻到底想做什么?

远处忽传来一声巨响,实验室轻微晃动。

贺逐山眼神一凛:“它们追过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一支仿生人大军正在朝他们进发。

头顶枪声响起,仿生人一定在上层基地检测到了热源存在。它们才不管那到底是人还是老鼠——只要目标表现出生命特征,它们就会将其击杀。

仿生人没有怜悯。

眨眼之间,它们已检测到两人的热源活动。

这些机器同时抬枪,火舌喷发,穿透弹把厚达半米的金属门打出肿瘤般的凸起。

那门撑不了多久,贺逐山干脆先发制人,抬腿一踹,门压倒了走在最前端的十数个仿生人,他趁机开枪。

子弹却只能使仿生人的脚步停顿须臾,它们不知道疼、不害怕死,立刻爬起,又把枪口指向前方。

阿尔文把他一拉,两人朝左侧逃跑。实验室门前是个丁字形路口,仿生人只来得及堵截竖直方向上的那条路,左右无人,不知通向何处。

他们在迷宫般的实验室里穿梭,仿生人追在身后。

贺逐山还有功夫开玩笑,轻描淡写地说:“该你想办法了。”

阿尔文顿了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冷笑道:“那你我只能同生共死。”

枪声骤然响起,他把贺逐山往怀里一带,搂着他向右一扑,撞碎了某间实验室的巨大玻璃窗,互相抱着在玻璃碎片里滚了两滚。

这似乎是一个小型仓库,铁架林立,只是没有货物,锈迹斑驳。贺逐山抬头:“通风管!”

阿尔文用肩膀撑着,让他先上,自己断后,两人沿着通风管道向前爬。

仿生人眨眼已至。它们没法爬入通风管道,那脆弱的铁板承受不了它们的吨位——于是它们用最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成串的子弹扫射。

穿透弹轻而易举打穿了薄薄的通风管道金属壳,两人堪堪避过,继续向前。幸好不远处通风管道陡然一折,旋转向上,上下两层基地是联通的。

贺逐山抓着铁杆用力一攀,左臂青筋暴起,正要向上跃去,阿尔文余光却扫见脚底火光一闪,一个仿生人探出头来,朝他们放了一炮。

阿尔文拽住贺逐山的腰带,将他整个人向后一抓,力气之大,贺逐山不慎被他搂到怀里。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嘭”声巨响,热浪扑脸,将他们轻而易举拍出去,两人天旋地转,不知自己在无数金属碎片中被喷到了哪里。

水谷苍介家中,撒旦打量着仿生人系统实时传回的视野画面:“这是活捉?”

水谷苍介说:“我觉得你说的对。A一个就足够了,没必要在Ghost身上多花力气。”

撒旦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Ghost也算她的老熟人,还没打过照面,就这么死了,她还有点遗憾。不过现在有另一件事更让她在意——

热浪烧灼了发射追击炮的仿生人,它融化前传回的最后一点画面里,那个假仿生人的面具骤然碎裂,露出一点下颌线,锋利而清晰,她忽然觉得眼熟。

于是撒旦蓦然心想:A这两天都去哪里了?我的大秩序官,怎么不来给我找麻烦了?

而贺逐山咳嗽着从残垣中爬出时,第一眼便望见阿尔文那因灼伤溃烂的后背,血迹斑驳,肌肉群间青筋暴起,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炮弹碎片。

——讙打造的仿生人外壳救了他们一命,否则以刚刚的炮弹威力,两人不会走运活到这时。

贺逐山眼神一冷,让阿尔文撑着自己站起。他显然吃痛得紧,不再逞强,却也不吭声,只是微微靠在贺逐山肩上——甚至不舍得从他身上多借一点力。

他压抑着自己不出动静,只轻咳两声,但血还是顺流而下,从他的指缝间溢到贺逐山胸前。

鲜血流过贺逐山胸膛,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一热。

方才他们已在通风管道中爬了一段距离,因此被击落时,掉在了一间较远的实验室里。仿生人还没跟过来,热浪又使周围温度高升,它们一时没法锁定敌人位置。

因祸得福,贺逐山说:“抓着我,我们离开这里。”

阿尔文没有出声,但他握紧了贺逐山的手。这手从未松开,却在眼瞧着电梯已出现在不远处时,紧紧拽了贺逐山一下。

阿尔文像个小孩似的,站在一间实验室玻璃窗前,说什么也不肯走。

贺逐山扭头望去,发现那是一间“培养室”。“培养室”中央有一具庞大的调控中枢,控制台上满是面板屏幕,上方又伸出千八百只“蛛爪”,连接了数不清的休眠培养舱。

休眠培养舱里空无一物,但那些输送管道里还残留一点淡蓝色液体。

于是阿尔文不再怀疑那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那不是错觉,阿尔文心想,“重临”不会出错。

他当然来过这里……

因为这是他诞生的地方。

他忽然有点想笑,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个笑话。

贺逐山听见他轻声呢喃:“我是第1182号实验体。”

是1800分之一的随机复制品。

作者有话说:

①歌曲《Santiano》

46双生(21)

◎在这个感情被量化为数据、灵魂被编写作程序的时代,生命不值一提,人类何足道哉。◎

04G瘫在地上气喘吁吁,擦了把额前热汗。他费力抬起眼皮瞧身旁的“23Y”,大着舌头问:“哥,你不会累的吗?”

沈琢熟练换弹,并弯腰从满地金属零件中挑拣武器,挂在腰上:“死人才需要休息。你可以多坐一会儿,数十个数等着被狱警一枪爆头,就也不知道累了。”

04G立刻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04G懒归懒,但枪法是在斗兽场上实打实练出来的。他两下解决掉冲进长廊的仿生人,扭腕甩枪,在空中单手换匣,又几枪崩散了这边的三名狱警。

04G狂吹枪口清烟:“太帅了!”

后脑勺就被沈琢猛地一扣,一串子弹擦着头皮射过去:“帅死你得了!”

他们刚从C-13区监狱杀出一条血路,还没跑到外平台,中心控制塔已经反应过来。

04G回头一看,回廊中央,每个监狱区独立配备的防卫机枪已被激活,它们“吱呀”升起,扭转枪口咬死了他们。

子弹扫射而来,两人枪林弹雨中躲避。侥幸冲进平台区,刚越上廊桥,便听见“咚”一声巨响从中心控制塔传来,下一秒,齿轮转动,周围数不清的机械臂“咔啦”伸长,像挖掘机似的,抓起一只只“集装箱”开始转运。

“草,”04G骂道,“整点到了!监狱区编号全部刷新了!”

廊桥倏然震动,紧接着,它也颤巍巍“游”向别处。

两人紧抓栏杆才不被震掉下去,然而低头俯瞰,便见此时的阿瑞斯之都就如一只精密无比的时钟表盘,所有零件都在自己岗位上按部就班工作。无数犯人或坐或躺,呆滞在透明的玻璃监狱里,习以为常等待着被转去新的地方。

“这桥会去哪儿?!”04G在猎猎风声中大喊。

“我怎么知道?”沈琢回。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桥头一扭,准确无误指向了中心控制塔。

它的移动轨迹太过清晰,就算身为乐观主义者,04G也没法继续自我安慰:“他们发现我们了!他们要把我们直接押去控制塔!”

“别说废话,”沈琢凉凉道,他环视四周,又上下打量04G一眼:“退到后面去!再往后退!”

04G哭丧着脸:“还退啊哥?再退就掉下去了!”

“听我指令,321你就起跳。”

04G还没弄明白这煞神到底要自己干嘛,就见“23Y”深吸一口气,忽发力朝桥头跑去。

04G立时明白了:A区的容载量很小,甚至没有“C-13”这类后置编号,就坐落在中心控制塔旁边,直接由其管理。据说A区受算法保护,一般的普通犯人不会被编入其中,04G上次是个意外,程序哪里出错了。

而廊桥若要回连中心控制塔,势必经过A区——“23Y”想以蛮力直接别停这架廊桥!

04G大喊:“你疯了吗?你会被角力撕成两片!”

沈琢置若罔闻:“3——2——”

04G只得用力一跳。

此时廊桥恰巧横亘在AB两区之间,马上要离开A区飞向中心控制塔。

04G人高马大,吨位不小,有一百八十斤。廊桥固然坚实,承力点却只在中部那小小半米区域。因此他重重一踩,桥身顿时如跷跷板一般向这侧倾斜,沈琢那侧便高高翘起——

他纵身一跃,一脚紧勾廊桥栏杆,两手向前一扒,勉力抓住了A区停泊区的金属板边缘,廊桥一震,他在空中被撕扯成“大”字形。

沈琢看着瘦弱,两臂的肌肉却相当坚实有力,此时青筋暴起,脸涨通红。04G说得没错,两股角力拉拽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扯碎了——幸好04G终于聪明一回,“噔噔”地从桥那头跑过来,伸手把他一抱,拽着人一起跳上停泊区。

04G心有余悸地流汗:“哥你也太生猛——”

话没说完,一串子弹扫过来,沈琢拉着他就跑。

A区的仿生人显然也收到了击杀命令,发现目标后,持枪朝他们走来。两人在停泊区上抱头鼠窜,解决了几个守在门口的狱警,沿回廊边跑边反击,沈琢大喊:“你不是来过A区吗?怎么下去!”

04G双枪反击,被后坐力震得连连后退:“你自己看一眼——没路!我上次是真倒霉,恰好被分到最底下那间房,才偶然听到了引擎声!”

沈琢暗骂一声,抽空向下看。

A区的建筑结构相当诡异,上大下小,上宽下窄,是一个中空的倒金字塔,从外部看不出承重柱位置。一间间独立监狱积木似的互相堆叠,聚成高楼,摇摇欲坠,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坍塌的可怕错觉。

而想要去到A区底部,只能一层层向下“爬”。

成排的防卫机枪已从中空处升起,枪口与二人所在持平。再留在走廊上无异于自寻死路,火舌喷射的瞬间,沈琢猛然闭眼,拉着04G往前跳,两人像跳楼似的往下坠。

但落了不过几米,“咚”一声掉在刚开始工作的机械臂上。

04G说:“福、福祸相生……”

机械臂毫无知觉,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它的职责。它抓起一只玻璃房监狱,准备将它从“A-2317”位置挪到“A-0203”,因此它“隆隆”地向下走,正顺了沈琢的心意。

机枪循着目标扭头,试图攻击敌人,但他们恰巧在在射击范围外。机枪便沿着轨道迅速移动,试图绕到两人身后重新射击。

第二只机械臂却在这时伸了过来。

两人便这么“人猿泰山”地在机械臂群中荡来荡去,最终跳回监狱外置的狭窄走廊上。沈琢抬头一看,虚拟投影浮在顶上,标着“0411”。

04G上次分到了“0101”。

还得再下三层,沈琢没有犹豫,抓着栏杆就要往外翻。

“咚”的一声,一名仿生人狱警凭空出现,重重落在走廊上,整副栏杆铁架都倏然一歪。这是一个加强型武装狱警,周身都是防弹金属壳,得有半吨重,一拳一个小朋友。

它专门负责追杀越狱逃犯。

04G把沈琢捞回来——下一秒,方才他所在的位置就被跳扑过来的仿生人徒手撕裂。04G心如槁木死灰,连连哀嚎:“怎么办怎么办!它能把我剁成肉泥!”

沈琢面无表情:“还能怎么办?腿在你身上——跑啊!”

但人类如何跑得过机器?

仿生人一步能有两米远,眨眼工夫就追到二人身后。它伸出铁手遽然一掏,沈琢闪身躲过。04G却没那么幸运,被拍到一旁的监狱外墙上。

玻璃“咚”声巨响,裂出一点蛛丝般的碎缝,里头的犯人不知发生什么,摘下幻梦游戏机茫然四顾。

沈琢却眼睛一亮,骤然刹车,回身直冲着仿生人跑去,04G看呆了,心想这人难道想死个痛快?

却见仿生人又是一拳,直直砸向沈琢,沈琢灵活避开,那拳头落在监狱墙上,玻璃又是“咚”声,这回却更加清脆,裂纹扩大,屋里的犯人惶然站起。

04G看明白了,这人在利用仿生人攻击监狱。

但为什么要攻击监狱?

拳拳狠重,玻璃外墙被彻底击碎时,04G恍然大悟——

监狱配备高压电系统,以防犯人越狱。仿生人狱警击破牢门的瞬间,警报被自动触发,金属板上立刻流通高压电流,能把活物电成焦炭。

而仿生人本就是一个金属壳子,导电好得不得了,于是所有零件在瞬间被高温烧蚀,“噼啪”乱炸,它在白烟中轰然倒地。

沈琢后退一步,以免触电而亡,那犯人站起身“啊”大了嘴:“你……我……它……”

“别你我它了,”04G不耐烦,“坐回去,没你的事。”

犯人眼睛一亮:“你们在越狱?能带我一个吗?我不会拖后腿的!”

沈琢说:“别。这事我们自己都没把握——你要是想活,最好还是坐这儿乖乖别动,控制塔有监控,不会牵扯你进来。”

犯人动了动嘴皮,似乎还想争取,但沈琢说:“有水吗?给我喝一口。”

一路连滚带爬,两人早累得口干。04G也连连点头,犯人给他们各递来一只马克杯。沈琢埋头就喝,一杯水见底,他余光忽瞥见金属墙上隐约有几道抓痕,曲折断续,像是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他问:“你干的?”

犯人摇头:“我进来时就有了。上一个老兄干的吧,估计他也无聊透顶。”

那几个“正”字触目惊心,沈琢一愣,忽觉得十指指尖疼痛钻心,鲜血横流,好像挖出这痕迹的人是他自己。

他眼前忽闪动过一些画面:他被关入监狱,四墙雪白,寂静无人,任凭你哭、你喊、你歇斯底里一般撕咬自己,都不会有人搭理。时间仿佛凝滞,世界不再运转,你被所有人遗忘,你被所有人放弃。

你感受不到日夜的流逝,你的五感越发迟钝,你喃喃着乞求有人放你出去,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头顶只浮动冰冷数字:您的服刑时间还剩24037天6小时27分钟。

仿生人狱警准时发放“营养餐”,你抓着它的手臂试图和它说话,它温和而平静,却残忍地一言不发。

你开始忘记自己是谁。

你开始忘记自己的曾经,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自己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忘记自己曾被人爱过。有一天睡中,你倏然惊醒,泪流满面想着那浮光掠影般的梦境,你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

于是你开始刻“正”字,开始根据三餐进食记录时间,开始一遍遍呢喃自己的姓名,开始反复回忆一个人。

沈琢顺着成排颠倒模糊的“正”字摸下去,在墙角下方,看见一个图案。

一朵小玉兰,花中有蕾,清孤瘦弱①。

辛夷。

记忆走马观花不断闪烁,心口骤痛,大脑里像有一个人不断锤击身体四处,极惶恐地喊:“沈琢?沈琢?放我出去!你在做什么!”

沈琢咬牙:“草,别在这个时候……”

但他又忽地平静下来,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般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另一个我。正字是我划的,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他们都死了,父亲也好,姐姐也好……我一直在自我欺骗。我无法接受这种现实,于是我创造了你。我把最阴暗的情绪都交由你消化,自己躲了起来。”

一会儿又陡然暴躁:“别他妈说这些废话了!你给我安分一点!”

04G毛骨悚然地看着他极其分裂地自说自话:“哥你干嘛呢,喝完水我们就走吧……”

那犯人却在这时跳起来:“不!我不能再待下去!我迟早会变得和他一样,疯了,都疯了!”

他浑身颤栗,不顾一切朝房门冲去。

沈琢勉强压制住主人格的觉醒:“拦住他!别让他露头!”

为时已晚,那犯人快得像只兔子,“嗖”一下闪身出门,子弹立刻扫射过来。“噗呲”一声,穿透弹炸碎了他的左臂,他被04G往后一拉,倒在地上,凄厉无比地惨叫起来。

第二个武装仿生人狱警轰然跃下,一步步走入门内,目光森然:“检测到60081-47A、47781-04G、53819-13M号犯人有越狱倾向,执行击杀。”

他一拳砸来,犯人来不及躲,在瞬间炸碎成血浆肉泥,惨叫戛然而止。04G人都傻了——那血腥的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那么清晰,那么震撼,他一时两腿发软,躲都不会躲。

仿生人又是一拳。

04G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里,沈琢却将他一扑,两人倒在地上。拳头挨着他后背擦过去,巨力使胸腔震动,肋骨尽碎,沈琢猛喷出一口血。

04G来不及说话,被沈琢一踹,仿生人便握着沈琢脖子将他拎起,一切又回到原点。

沈琢用力挣扎,勉强吐出几个字:“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04G怔怔地看着他——23Y刚受了重伤,此时体内气血倒涌,出口却被堵住,于是血丝一簇簇从他嘴角喷出,染红了白齿。

04G忽然大喊:“妈的,老子和你拼了!”

他冲向仿生人,红着眼一下又一下用力扑打。他打得很凶,仿生人却不过后退半步,居高临下,如看蝼蚁。

他松开沈琢,猝然出手,一拳将04G砸进金属墙深处——清脆的碎声四起,骨骼与金属一起崩成千万片,都落在满泊热血之中,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缓缓滑落。

04G坐在地上,歪斜着头,一颗眼球爆成白浆,一颗眼球咕噜滚掉。皮肤翻裂,露出白骨,但牙齿坚硬,还有几颗摇摇欲坠,正上下开合着:“这样死掉,比……比关在……阿瑞斯里70年舒畅。谢、谢谢你啊……哥。”

牙齿跌落,被仿生人一脚踩碎。

血肉之躯,怎敢与机械抗衡?

他的死只能为沈琢多争取三秒时间。

仿生人再次转向沈琢,闪躲不多时,沈琢就被它压在身下。他两手抓着仿生人的铁臂,试图缓解那窒息的痛感,但于事无补,仿生人越钳越狠。

他在这挣扎中两眼翻白,却瞧见仿生人身上的出厂标识。

达文公司的商标是放飞白鸽的忒弥斯女神。

沈琢忽然耻笑,咬着满嘴的血和牙含混道:

“去你妈的机器人……”

“去你妈的达文公司……”

“去你妈的未来科技!”

在这个感情被量化为数据、灵魂被编写作程序的时代,生命不值一提,人类何足道哉。

他眼前逐渐发黑,意识消散,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枪响。

身上的仿生人倏然一抖,正要回头,脑后遭受重击。

来人是个疯子,不管不顾痛砸它的中枢处理器,接线“滋啦”火花,几下之后,仿生人轰然倒地。

沈琢看清来人,露出一点笑,柔软地喊:“……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