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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71暴雪(6)

◎“你好,林河。”◎

凌晨三点,暴雨倾盆。浓得化不开的雾霭中,一辆浮空车车灯大亮,如一柄白黄色利剑从黑暗中刺出,又在广袤的夜幕下飞奔,笔直向古京街驶去。

三点正是夜猫子们群魔乱舞的时候,酒吧、俱乐部、夜店和虚拟情趣空间体验馆大小林立的古京街更是如此,灯火璀璨,霓虹闪烁,笙歌艳舞,是名副其实的夜之城。

在一片震得人头晕眼花的摇滚电子乐里,浮空车停在一家大型俱乐部门前。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前一后下车,给看门的小妞塞了两张虚拟钞票。

公司白领大抵都是这样,小妞不屑地想,目送他们弓腰融入摇头晃脑的酒池人群中,转头就把钞票在空中甩了两下,全息投影顿时消散,手表上弹出提示,个人电子账户接入汇款2000提坦币。

公司白领嘛!大抵都是人面狼心、衣冠禽兽——

但人面狼心、衣冠禽兽的两人只在角落吧台静静喝了两杯酒,甩开俱乐部打手的注意,便混入走廊,一路七拐八拐,摸进后厨员工用洗手间,然后将暗窗打开,翻出门去。

门后是一道瘦窄的拱路:俱乐部北侧,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里,藏着一片低矮的无门可入的租房区。

“你‘滚’来得也太快了——”看见贺逐山的第一眼,秦御幽幽地内涵道,“再晚一会儿,天就该亮了,我就得顶着两枚黑眼圈去警局上班,在忒弥斯问候我‘早上好,秦御警官,昨天晚上没睡好吗’的时候说‘哦,不是的,其实我昨晚联合通缉犯密谋犯罪去了’——等等,你脖子上那是什么印子?”

秦御的眼神玩味起来:“不会吧,我是不是打搅了某人的一夜良宵?”

贺逐山刚敲开门,就被秦御当头炮轰,对方的话又多又快,他一时没逮到任何机会勒令这人闭嘴。

直到秦探长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贺逐山耳朵一红,此地无银三百两,竖起衬衫领子,试图挡下那自下颌一路蔓延至锁骨、胸口甚至小腹下方的吻痕与牙印。

但于事无补,秩序官轻笑一声,摘下围巾,将他拉过来,亲手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别废话,”贺逐山嗅着围巾上沁人心脾的味道咬牙切齿,“秦探长最好真的有什么重、大、发、现。”

秦御笑得就差捶桌,拆了包压缩饼干边喝冷水边啃:“好好好,我长话短说,趁早放你回去被翻红浪。”

然后灵活弯腰,躲过对方黑着脸砸来的摆在门口辟邪的小貔貅木雕。

这间被租下来用作私人工作室的出租房并不大,一室一厅,厅内的家具陈设都很破旧,沙发翻皮,棉花外露,都和斑驳破落的发霉木电视柜一起被推到一旁,翘起一角的潮湿地板上改架一窝U字型的个人工作台。

台上则堆满凌乱纷杂的纸质资料,墙边挂着一面显示屏。屏幕上飘着几份验伤报告,附带两张颅脑结构内部扫描图。一旁的机械臂静静垂立,空无一物的平面桌没开透视灯,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多功能实验台。

“林”便从那间“卧室”钻出来,没穿白色的技术警察制服,而是套着件浅绿色连帽卫衣,和秦御身上那件似是同款。但他看似着装慵懒,隐藏在单片机械镜后的眼神却犀利,打量两人少顷,像在仔细观察,片刻,才把镜子一摘,极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你好,林河。”他对贺逐山点头,显然已从秦御口中知晓两人的身份,然后不再废话,打开了全息投影屏。

光粒子徐徐展开,在空中浮动的屏幕仿佛一面光滑无尘的湖镜,散发袅袅雾气,秦御把饼干咽下去,打个响指,屏幕便如浪涛般涌动起来。

失踪者身份信息、仿生人管家型号代码、案发现场影像、可追踪的现场证据链……种种内容浮现而出。

秦探长轻伸手作推拉状,那些资料便有顺序地有动起来:“我有个朋友在EOS公司做售后保障,他告诉我,所有仿生人产品的签约合同上都有一条:‘如产品出现任何使用问题,可立即电联维修或回收’。于是我滴了几个活儿不错的猎人,扮成EOS访问员的样子上门推销第5代产品,同时发放一份‘已购产品满意程度调查单’,借此向那些受害者家属打听仿生人管家的情况。”

“但你猜他们怎么说?”秦御顿了顿,“‘你们之前不是来过了吗?说版本更新后会出现信号加速异常的BUG,所以要上门维修,就在几天前。’”

“是秩序部,”贺逐山立刻明白秦御的暗示,“他们趁机对仿生人做了什么手脚……很可能是删去了与失踪案有关的数据。”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秦御点头,“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断了就无路可走。于是我重新理了一遍,发现只有崔是突破口——崔是个孤儿,失踪后所有个人财产原封不动存在白银星银行里,但不包括仿生人……”

“因为崔的仿生人管家没有登记在案。”

“那是一个1代品,二十年前发售,功能单一,肢体运动笨拙,使用时间一长,线路老化很厉害。于是早在122年,EOS公司就宣告停止1代品的所有售后服务,并回收所有已售商品,免费为顾客更换届时最新发布的3代型仿生人管家。崔确实上交了他的1代,但不包括内载芯片引擎——他保存了所有使用数据,并通过自行购买元零件将其重新组装——也就是说,崔的仿生人独一无二,除了必须搭载EOS公司研发的运行软件,它不被公司追踪。”

屏幕里浮现出一条标红序列号,备注“已回收”,但秦御在旁打了个问号,显然,那就是崔的1代。

“那天,仿生人杀害崔后,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的公寓,而是耐心等到警察破门而入,扮作勤务员的样子混出现场。”

林河调出监控视频,圈了圈其中某个执行警察的脸。

“我们本来无法追踪到它的踪迹,但好巧不巧,7天前,崔刚从EOS官网下载最新版本的仿生人系统,包括所有压缩包和补丁,安装在了1代管家身上。于是林河通过检索版本内置的信号程序,定位到了这个仿生人的所在——”

“我们在小布鲁克林区的垃圾场找到它。”秦御打了个响指。

工作台向两侧打开,一张金属桌缓缓升起。1代仿生人正躺在桌上,双目紧闭,黑发濡湿。

它只有脸和手臂附着有生物皮,其它身体部位则仅由冷冰冰的金属壳覆盖,这使它看上去像一只构造精巧的大铁罐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令人胆寒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光。

它不必穿衣,却破破烂烂套着件皮夹克。裸露在外的机械臂上,刮痕虬结,沾满泥土。

秦御派去的线人说,他找到这机器时天落暴雨,它却不知道躲,只跪在垃圾场满地仿生人的金属残骸里,跪在蚯蚓涌动的肮脏土壤上嚎啕大哭。她任凭暴雨如针,击打在翻卷的电线上,任凭线路因水触电,火花迸射,但它浑然不觉,仿佛失魂落魄,线人把它运回古京街时,竟错觉它就像个活人。

“还挺难修的,”林河笑,“我从下班忙到现在,被你们秦探长催得饭都没吃。”

他无视秦御的“喂喂喂我明明给你买了压缩饼干,是你自己挑三拣四”:“但很可惜,它是崔的私人订制品,数据文件都加装了密保程序。强行破解的话很容易引发自毁,所以我们只能给它充电,等它醒来再做审讯。”

他便抬手看了眼表——秦御同款,纯机械表,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现在电量应该差不多充满了……秦探长,劳驾,把屋里的信号屏蔽器打开,我们准备激活。”

秦御骂骂咧咧地去了,所有通讯器骤然失效。

而开关摁下的瞬间,1代仿生人开始发光。引擎与散热扇同时工作,低沉的轰鸣声填满了整间工作室。

“果然是老产品,”秦御一边强迫林河吃他的压缩饼干,一边点评道:“这种等级的CPU,我真怕它下一秒就要把电路烧了——”

结果这个乌鸦嘴话没说完,1代陡然睁眼。它惶然无措地和屋里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下一秒,几乎是弹跳起来,像一只仓皇而逃的兔子,掀翻了桌上所有仪器,不顾一切,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借你吉言,电路倒是没烧。”

林河离1代最近,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它的弹簧肩膀。他看上去高颀削瘦,力气却很大。于是他抓紧1代,1代一时间挣脱不开,只得被一个人类活生生摁回桌面。

“别动。”林警官冷冷望了他一眼。

1代立时定住了,这人类的气场让它胆寒。

但一瞬的威压转瞬即逝,林河回头一笑:“……倒还不如烧了呢。我这一桌的实验仪,全让它摔完了。赔钱吧秦探长。”

“滚滚,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秦御置若罔闻,掏出电磁枪在1代眼前一晃。

这种武器专门用于对付有智能植入体的混混杀手,或失控仿生人,威胁的含义已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毕竟本市也没有仿生人权益保护法——所以我建议你,好好配合,关于为什么要杀害你主人这件事,我们长话短说地聊一聊。”

后半句话是对1代说的,它正被摁在工作椅上,动弹不能地遭四个陌生人注视。它蠕动嘴唇,两股战战,好像很想一头撞晕过去,但秦探长平时吊儿郎当,一旦严肃起来,又能给人一种凶意凛然的压迫感。于是他拉来张单人沙发,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啪哒啪哒”把玩保险栓,1代就被吓得不敢动作。

“不说?”秦御眯眼,“不说也行。林老师,麻烦你把它芯片拆了。我可不在乎仿生人会自燃还是爆炸,但我知道芯片数据不会撒谎。拆了你的芯片放进读取槽,一切来龙去脉都真相大白,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1代顿时缩了缩脖子,像只雏鸟一样连连摇头。

它胆子很小,秦御几句虚张声势的话就把它吓得快哭——若真能强拆芯片,这四个流氓还能留它到今天?但它不聪明,不懂人情世故,想不通这里的弯弯绕绕,立时慌了神,只带着哭腔求秦御不要拆掉自己。

“我……我没有杀害崔,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他!”它颤抖着身体迎上秦御冰冷的目光,内心害怕至极,语气却格外坚定:“我绝不愿意杀害崔!我不可能害他!但,但……一切都不受我控制,我控制不了……”

1代的眼皮垂下来:“一切都要从7天前……我更新EOSSUN-18。001号版本系统说起。”

72暴雪(7)

◎“废土之下。”◎

1代戴上测谎仪,坐在桌前。

它沉默许久,终于平复心神,缓缓道来。

“我是在二手杂货店被崔买下的,那应该是120年,崔只有十来岁,刚从福利院离开,在一家日料店做主厨助理。机器固然可以极精确地配菜备菜,但味道、口感、层次,色与香,这些东西只有人类才能体验,才能掌握,这是主厨的工作。当时,崔因为擅长创新菜码,很受主厨重视,攒了笔钱搬出员工宿舍自己租房,想要买一个机器人帮他打扫卫生……”

1代微微垂眼,手指蜷缩,像陷入了某段回忆,同时额边弹出系统警告:“软体不稳定,情绪程序异常”。

“这是我们相遇的原因。当时,仿生人管家2代刚发售不久,价格很高,他没有那么多钱,也不需要那些复杂的功能,所以他去了一家二手杂货铺,在蜗牛区,一眼看中了我,一个被前主人抛弃的1代仿生人管家。”

“我跟随他回家后,每一天,努力把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唯恐再次被抛弃——听说,被抛弃的仿生人如果没有回收价值,就会公司被丢到垃圾场。在那片臭味熏天的深坑里受风雨侵袭,默默等待一百多年后电量耗尽,才能平静‘死’去。”

1代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浑身瑟缩了一下,发梢的水珠纷纷掉落,润湿它冰冷金属身体上的斑驳泥土——贺逐山微微皱眉,他发现1代所表现出的共情能力已然超越了机器范畴。

果然,它说:“我和崔相处得很好,他还给我起了名字,对,我叫格林……崔说那是他小时候在福利院,一直想看却看不到的童话故事书的作者。”

格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和崔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觉得自己出现了变化。果然,这个警告,”它指了指额头,一旁,“软体不稳定”的信号显示正在不断闪烁,“它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公司检测到了,上门要求将我回收,但崔回以拒绝,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还记得那是个春雨夜,绵绵细丝,虫鸣很安静。崔告诉我说,我不再是一个机器、一段程序,而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个体。他会尊重我的想法,尊重我的决定——我要去哪,是我的自由。我不愿意离开,当然也不愿意被公司回收——‘刷新’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死亡……我只想和崔在一起,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只要看到他,我就会很开心。”

“于是122年,公司要求全面回收1代仿生人。我听说,是因为软体程序大面积异常,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但被回收的仿生人都被‘刷新’了,不再有以往的记忆,我不希望这样,崔就拆除了我的芯片引擎,下载了所有程序,并通过购买其它仿生人配件,亲手给我组装了一个新的身体。”

测谎仪所显示的的精神波动曲线相当平稳,这说明格林从头到尾,说谎的概率不超过5%。

“但是……也许是我想要的太多了,”格林垂下眼睛,脸上流露出些许无措,“我脑海里的文件数据开始莫名膨胀,体积每天都在以指数倍速度自主增长。它们越来越繁琐,越来越庞大,那些可以被称作记忆或是感情的东西,挤占了原有的程序空间。于是我的运行频繁出错,开始频繁短路。但崔不愿意放弃我,他想方设法维持我的……”

格林险些将‘生命’两个字脱口而出,但它登时卡住,两眼一黯,将这个词咽回去。

“可是我的芯片引擎太低下了,任何手段都已无力回天。崔一直一筹莫展,但三个月前,EOS公司发布了最新版本的系统程序,18。001,他们宣称这一版本程序通过修改算法压缩了程序大小,优化了运行速度,可适用于所有机型,甚至包括指只具备基础功能的扫地机器人——于是崔为我下载了这一程序,效果很好,我们又回到了以前那些快乐的日子。”

“但事情逐渐开始不对,”格林说,“一些文件数据开始丢失,它们莫名其妙被删除了,好像从没存在过。我没法在任何一条指令记录里追踪到这些数据的原始文件,也找不到和‘删除’有关的指令,但我开始变得……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开始变得‘麻木’、‘冷漠’、‘理智’,我再也不能理解崔说的话,无法回应他的情感……”

“一周后,我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不记得在公寓里你对崔做的事。”秦御紧紧盯着格林,试图在机器人苍白的机械脸上捕捉到所有可以被判定成“神色”的东西。

但格林流露出痛苦:“不……我记得。”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弹簧发出“嗡嗡”的声响,但他紧咬牙关,努力从缝隙中憋出几句错乱颠倒的话:“崔在激烈反抗,一定很激烈,是的,因为我的数据线被扯断了……电路上有牙印。这些反抗让程序失控,数据丢失,我才得以在空隙里清醒过来……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发生了,我醒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滩血,崔已然不见……”

“内置记录探头拍下了一部分画面。”

林河一怔,打开格林脑后的控制面板。那里有一个接口,通过连接线与主屏幕相连后,格林没有阻拦外部设备读取自己的脑内记忆,几段画面视频被投放在四人眼前。

那是当日下午格林所见的片段。

一场残忍的谋杀。

格林不敢回头,却能听见那些模糊的声响。它终于难能自抑,坐在工作椅上捂脸嚎啕。其实它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天真的小机器人,会把崔视作他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主人、朋友、甚至……亲长。

“它那么清楚,那么清楚!”格林没有眼泪,它只能无助抽搐,“它把我杀害崔的过程拍下来,一遍遍在眼前回放,我根本删不掉,删不掉,一遍遍,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

比如崔笑着为他定制的那两只生物皮拳头,是如何以千钧之力砸回到他脸上;那两根常常生锈、崔不得不叹着气帮它打油的弹簧机械臂,如何将两百斤的胖乎乎的崔拎起来狠狠撂摔在墙上;比如它如何穿上崔的衣服,揉搓生物皮,将自己扮作崔开门和取货员打招呼——

格林想逃避,想自我欺骗,可是它根本不能。视频有证物属性,一旦出现仿生人程序事故,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由忒弥斯观看审判,受最高程序保护,格林无法删除,于是它只能一遍遍,一次次在真实而残忍的记忆里受无尽折磨。

“你说得对,”格林颓然放下胳膊,“是我杀了崔。都是我的错……法律应该惩罚我。”

“但法律不会管我,我甚至连一个人也算不上。”格林忽然疯笑,眼神里染上点痴狂,“事发之后,我强行摆脱程序控制,去到垃圾场,发现了无数比我更高级、更先进的仿生人。我给它们讲故事,它们无动于衷,只是闪一闪眼皮,发出点掉帧般的错乱……于是我就想,连它们都会被抛弃,连这些和人一模一样的机器都无法被接受!我又算什么人呢……”

“我只是一个错乱的老旧的废铜烂铁,程序紊乱,就犯下弥天大错——”

格林心如槁木,言罢一抽鼻子,起身就要去拔脖子后的电源线——这种关机方式很粗暴,容易导致芯片引擎短路,元件烧毁,那就是真正的“一了百了”——但电光石火之间,贺逐山一步上前,抓住它的手将其制止:“不是你的问题。”

他神色漠然,仿佛不为格林的崩溃所动,眉心却微微蹙起:“新版本系统。‘18。001’。”

林河心领神会,立刻登陆EOS公司官网,调出系统更新页面。

“135年5月29日发布的EOSSUN-18。001版本系统,修正了仿生人软体程序异常BUG,并新增包括‘文件检索’、‘软件自动更新’、‘智能对话服务语音包’在内的多个功能补丁。所有顾客可从官网上免费下载一键安装……截止今日凌晨,安装次数已高达四千九百二十五万次。这意味着提坦市内几乎85%以上的仿生人或者家用机器都更新了这一系统。”

“你是想说,是新版系统存在某些异常程序,导致仿生管家攻击主人?”秦御皱眉。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贺逐山淡淡。

林河拨下单片镜,戴上智能机械指骨,投影内,软件立刻开始解析刚下载的新版本系统程序的源文件。一行行代码便如湛蓝色的水波在全息光幕里奔跑。

“我可以读取你的系统数据用于比对吗?”他问格林。

格林一怔,点点头,闭上眼睛,所有运行文本便顺着外接线流入光屏。漫长无尽的代码不断被刷新,其中,部分机器语句被标红并摘出。

近十五分钟后,软件运行完毕,共比对出1581处源文件语句不匹配。

“所以真是系统BUG?”秦御皱眉,“之前也有过这类案子,仿生人因电功率出入异常导致线路短路,在街上随意攻击所有高速移动目标。”

“不。”林河眯了眯眼,“这些无法匹配的语句里没有运行失常或是错误警报,而且70%以上都内含加密型条件判断代码。虽然没法解析出具体的内容,但可以肯定,它们都是网络主干枝上的控制指令。”

秦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格林的系统程序和官网上提供的更新包不完全一致,而从比对结果来看,它的程序不像出错,更像下载安装后,被强制激活。”贺逐山顿了顿,“也就是说,很可能,系统本身不存在程序异常,攻击人类不是BUG,而是某条隐藏其中的被特意编写进去的非法指令。”

“那岂不是……近五千万个仿生人随时都有可能伤害人类?”

格林反应最慢,回过味来时,毛骨悚然。

这时头顶恰传来一声闷雷,雪不再下,狂风四起,骤雨落地。在电闪雷鸣里,这间小小工作室陷入死寂,仿佛黑云压城,闷得人喘不上气。

没人搭理格林,它就转着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惶惶然地提问:“可是……为什么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指令是什么?是杀死自己的主人吗?可那样的话人类不就灭绝了么……”

格林的眼神又落寞下去:“但无论如何,现在看来,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崔就不会死。”

“不,崔还是会死。”贺逐山平静道,格林骤然抬眼。

“上门取货的退货员是秩序部接应,负责辅助你将崔运走。这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里应外合的谋杀。”

“当日冰柜工厂仓库管理员没有上报任何异常情况,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在被退货的商品里看到崔的尸体。崔的尸体去了哪里?运输货车中途曾在无探头区域停留,是在那个时候被调包运走了吗?”秦御提出疑问。

探长的每一个字都一针见血戳中要害,这也是贺逐山想不明白的地方。

公司为什么要杀害崔?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杀害崔?复杂又繁琐,出错率高,意外频生,而崔、阿宁,那些失踪者,他们又有什么共同点?

贺逐山总觉得自己走入了某个误区,在迷雾里,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一直保持沉默的秩序官忽然开口:“你们为什么那么确定……崔已经死了?”

“把视频片段再回放一遍……停。注意前后帧。”

格林的记忆视频是不完整的,或许如它所说,在与崔的激烈搏斗中,它因撞击导致线路异常,遗失了部分数据资料。

“缺失的部分很关键,根据前后帧画面显示,崔是在没被拍摄到的过程中失去反抗能力的。上一帧他还在推抗格林的左右肩,下一帧就已经躺在血泊里。”阿尔文说。

“根据现场痕迹推断,他应是后脑遭剧烈撞击后出现颅骨破裂和蛛网膜下腔出血,即使不死,也多半是个植物人。”秦御答。

“植物人和尸体有本质区别。”阿尔文说,“不要以常人逻辑推断水……水谷苍介的意图和想法。”

贺逐山终于捕捉到迷雾里的一点火光:“这样就说得通了。水谷苍介没必要为了几具尸体大费周章。他想要的多半是活口,植物人也算。”

“植物人?”秦御眯眼,“植物人能做什么?”

植物人能做什么……阿宁和崔能做什么?

贺逐山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

触发异常指令的条件不在仿生人身上,而在其主人。阿宁和崔有某种共同点隐藏在海面之下,是庞大的矗立的水下冰山。

阿宁,陪酒女,俱乐部,明星粉丝,线上演唱会爱好者;崔,美食家,网络红人,大主播,鲜少走出家门的宅男……

刹那间,他眼前闪过弘太的脸。

那个小男孩正抱着5代忿忿坐于沙发,抱怨自己因买不起游戏设备被伙伴丢弃。

贺逐山陡然睁眼,扭头望向仿生人格林:“你平时在家,和崔一起的时候,你们会玩游戏吗?比如……‘废土之下’?”

73暴雪(8)

◎“White,元白。”◎

“废土之下?”格林一怔,像在回忆,“是那个幻梦游戏吗?”

“废土之下”是五个月前,幻梦游戏公司发行的最新款超级互联类多人幻梦游戏。其世界观与前作“永恒之主”相比差别并不算太大,基本上是架空的平行宇宙提坦。

游戏由“主世界”与“副世界”构成,主世界是玩家们“生存”的唯一世界,又被称作“罪恶之城”,总共分为十三区,玩家们在这里完成和现实生活一样的日常起居。

副世界则是副本与挑战赛,玩家通过参与副本获得积分,这些积分可以用于兑换系统提供的任何武器、药品、特殊工具或是一对一个人交易,相当于虚拟游戏世界的唯一货币。

主世界是“废土之下”的最大亮点。幻梦游戏公司升级了游戏设备配置,“永恒之主”时期,玩家们还必须通过佩戴游戏头盔或是游戏舱进入游戏,但“废土之下”,你只需要植入一个脑机接口,接入体积不过音响大小的“废土箱”娱乐主机就能上线。这种模式可以更有效的连接玩家的大脑神经系统,使玩家其全方位、全感官地体验虚拟世界。

同时,“主世界”玩法相当多样。你可以选择成为商业巨鳄、超级大亨,也可以通过血腥暴力爬上犯罪的王座。就算你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在游戏中通过积分兑换食物、商品、住房,根据汇率计算,会比在现实世界中吃好喝好更简单。这相当于为玩家们提供了一次重新把握自己人生的机会,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沉浸在“废土之下”的世界里,反把在现实中醒来当作虚假的休憩。

“我不玩,我的神经系统太低级,无法通过‘废土之下’的基本能力测试。你知道的,‘废土之下’的可玩性依赖于玩家本身,每个人的神经水平不一样,控制角色的精神能力也各有不同,所以游戏天然就会区别出‘大神’和普通玩家……但崔玩得很好,他很聪明。他喜欢打怪,经常带粉丝刷本,有时半夜三点,他都还抱着‘废土箱’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劝他早睡,他会不耐烦地叫我别打扰他……怎么了,这游戏有哪里不对吗?”

“‘大神’。”贺逐山眯眼,“他的ID叫什么?”

“常青树。”

“‘常青树’……最高总积分排行357,休闲娱乐类玩家,下本数量461,最后上线时间……5分钟前。”林河开口。

“废土之下”有游戏论坛,叫做“Sundowners”,这也是游戏玩家的自称。林河登上游戏论坛,轻而易举查询到有关“常青树”的个人信息。

“5分钟前?”格林失声尖叫,“绝不可能!”

贺逐山闭了闭眼:“和你猜的一样……崔还没死。”

阿尔文轻轻嗯了一声,替他拢紧脖颈间的围巾。不知为何,他在这一瞬间想起忒弥斯。

“阿宁应该也是个玩家,我早该想到。”贺逐山说,他没有躲开秩序官的手,任凭对方把自己往怀里带了带,一边靠着他,一边摩挲羊毛围巾柔软的触感,微蹙的眉头里带着点疲意:“阿宁年纪小,好奇心重,喜欢追时髦,家里有很多线上演唱会纪念票和明星海报,不可能错过这么风靡的热门游戏。那排电源插口……她应该经常通过脑机接口连入‘废土之下’。”

“但我们却没在两人家中发现任何与游戏有关的物品,包括‘废土箱’,它们都不翼而飞——”

“失踪原因和游戏有关。”秦御接话。

“查一查阿宁的ip地址,在游戏论坛上做比对,如果她发过言的话,就能追踪到她的账号——”

“‘Ningning’,”林河说,“最高总积分排行290,暴力类玩家,下本数量677……这姑娘挺野,是排行第三的帮会‘伏特加’的二把手,有事没事就在第七区街头搞暴力枪战,靠做悬赏换了不少积分。”

“人在现实生活里压抑久了,放飞自我的时候就会变本加厉,这很正常,”秦御说,“其他失踪者呢?有一个算一个,ip地址都在论坛里做检索——”

“‘CCE’,最高总积分排行194,暴力类玩家,第三区暴力武装‘独立军’成员。”

“‘3。14’,最高总积分排行502,智力休闲类玩家,不擅长打架,曾因为篡改游戏程序被封号过四次。”

“‘亚里士多德’,最高总积分排行411,什么类玩家都不是,热爱在论坛上打嘴炮,巧舌如簧,和几个专心走事业线的经商类玩家是好友,算是一个小情报贩子,悬赏中间人……但他们最近都不常上线,或是干脆宣告退游退号……”

“这些人的评估等级都在B+级以上,精神能力非常强韧,有资格进入会大量消耗现实世界里身体机能的高级副本。”

“他们都消失了?”格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是,为什么?理由是什么?崔五分钟前还上过线,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活着?他人又在哪里?”

“常青树一直待在副本里,进入副本后玩家是不能和主世界互通的。”

“哪个副本,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林河说,“检索不到这个副本编号……他进入了一个不存在的空间。就好像……卡进了一个BUG。”

“10分钟前崔的社交账号发布了一条新博文,声称自己因胃病加重决定结束直播工作,此账号不再做任何推送。”阿尔文不知何时登上了世界网。

格林愣住了,它的信息处理器十分简陋,往往不足以支持它分析过于复杂的情况。

但此时,它能意识到,这条博文绝不是崔自己发送的,而是幕后黑手的某种欲盖弥彰。

“前500还有多少玩家没失踪?”贺逐山问,“评估等级在B+级以上,活动频繁的。”

“还要排名相对稳定,”秦御补充,“排行榜每秒都在刷新,前500来来回回至少上过小一万个人,这是为什么至今为止高级玩家失踪没有引发大量关注。”

“‘White’,最高总积分排行155,目前总积分排行198,没跌出过前300……什么都行类玩家,技术主播,现在还在线。”

“定位他的ip地址,他很可能是下一个失踪案受害者!”秦御浑身一凛。

但林河敲打虚拟键盘,不多时便微微皱眉:“啧,他很谨慎,用的是活动ip,套了至少四个假性服务器……”

“喂我说,那个id叫‘White算鸡毛’的喷子,别再解析我的ip地址了。”

元白刷完副本,退入游戏大厅,结算后又推开游戏大厅那两扇华美的鎏金木门,跳上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准备把角色溜回主世界一区的豪宅再下线。

“我好歹也是个近五十万粉丝的大主播,要是能让人随随便便追踪到真实ip,我每天晚上还要不要睡安稳觉了?管理员呢?快把这家伙踢出去拉黑,不准再进我的直播间——明天?明天不播,补觉!怎么样才能睡到我?简单,你现在给我打三十万积分,到账之后我立刻躺在游戏大厅门口让你睡一百遍——”

他一边笑,一边摘下摩托车头盔,露出一张明艳而精致的脸。白发少年神采飞扬,对游戏内置直播摄像头抛了个飞吻,然后头也不回,光速下线。

74暴雪(9)

◎还是一段剧情。◎

“废土箱”脱离连接,元白掀起眼皮。他深吸一口气,活动活动略显僵硬的肢体,然后伸着懒腰起身——后脑勺却被“啪哒”拽了一下。

元白懊恼:又忘记摘数据线了!

少年掀开被子,反手拔掉脑机接口上的数据插头,然后翻身下床,赤脚在毛茸茸的浅灰色地毯上站定。

清晨五点半,还不算太晚。元白看了眼表,披上睡袍,一边揉乱满头蓬松白发,一边肚子空空地走向窗边。

他上线时,真实世界还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如同一根长鞭呼啸,把街边所有广告牌或电线杆尽数摧折。而此时雨已停了。未见彩虹,却扬起雪,于是大雪瀌瀌浮浮,眨眼就将整个自由之鹰区染作银白。

“咚咚。”身后忽传来敲门声。

“请进。”

元白回头,看见他的仿生人管家布莱克探出脑袋。

布莱克是5代仿生人管家中的高配plus智能款产品,顾客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为其订制外观、性格、服务模式。元白看似性格活泼,其实骨子里喜欢独处,每逢这时,布莱克就会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陪他看书——哪怕只是机械地扫描文字。元白很享受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此时,布莱克手里端着杯燕麦拿铁,捧一碗小曲奇,对主人露出一个标准而和善的笑:“饿坏了吧?您要吃点宵夜点心吗?”

“其实不太饿,布莱克,”元白对它歪歪头,“今天刷的是丧尸围城本,游戏太逼真了,打一场下来溅得我浑身都是腐肉和血,你不知道那有多恶心人。幸好你没准备什么意大利面之类的夜宵,否则你现在已经在清理我的呕吐物了——”

他吐槽归吐槽,一边说,一边示意管家将咖啡和曲奇放到桌上。

游戏直播是元白的工作,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就算长时间进行脑机接口连接会带来强烈反胃、呕吐、胸闷、眼压升高、头晕脑胀等不适症状,元白也必须坚持做好这份工作,不然他就得去喝西北风。

况且与一般人相比,他的精神能力很强,几乎没有什么连接后遗症,已经算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一种。

布莱克点头,走向工作桌。

他小心整理桌上凌乱的游戏设备,将它们一一放好。

“需要为您提前放一缸热水吗?”

“嗯……好呀!”元白还有些恍惚,迟钝地眯眼思索片刻,“哦,记得泡上一袋助眠包!我最近总做噩梦,被人追杀到无路可走……你说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梦都是反的,先生。”

布莱克微微一笑,转身进入洗手间。

他的目光在扫过咖啡杯沿时微微一顿,随即不着痕迹地滑开。那一眼诡异非常,但元白并未察觉。

元白打开星脑,接入世界网。他结束直播后,总是喜欢继续在论坛冲浪。于是隔壁水声哗哗时,他没碰咖啡曲奇,反倒先习惯性进入“Sundowners”首页,看看今天“废土之下”的世界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论坛里纷纷扬扬。

特级武器掉落点再次刷新……

中级副本“无人村”的无伤速刷教程……

第四区内部帮派斗殴最新战况……

关于非法盗取玩家积分的木马程序处理结果……

元白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觉得游戏日常有时看起来也乏善可陈。于是他退入“交友灌水区”,乐滋滋地围观自家粉丝和喷子对骂。

元白挨喷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喷子。在“废土之下”,大神玩家没被喷过的可谓凤毛麟角,大家早已把被喷视作对自己能力的肯定。

此时,页面还在实时刷新,一条又一条怒气冲冲的留言不断被顶到上方:

“就White那水平,老子一个打十个——‘1997列车’这种难度的丧尸本都能折腾一个多小时还在团团转向,真不知道这155高排是怎么刷出来的。”

“出现了!‘一个打十个’!拜托,White从来不关个人挑战功能,麻烦您轻移贵手点击‘下战帖’按钮,这位id‘信仰之刺’的朋友我们斗兽场见好吗?”

“笑死,干啥啥不行,口嗨第一名。”

“信仰之刺,最高排名20156,目前排名20156……谁给你的自信啊。”

“我好像见过这个id,在低级副本‘诡域校园’,这大哥被二等小鬼追得满地图跑。”

“二等小鬼?那不是有手就行,我三岁老弟都玩得比你强。”

“信仰之刺”被White粉丝怼得无能狂怒,恨不得一人长八只手,噼里啪啦在键盘上与敌一决高下。于是双方奋战互喷十数分钟,“信仰之刺”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咬牙切齿敲下最后一句话:“要不是Asa宣布退游,White怎么可能杀进前200?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垃圾主播迟早翻车!”

“信仰之刺”喷完后落荒而逃,剩下一群粉丝还在对他冷嘲热讽。

元白却皱起眉头:Asa?他对这个id有印象。

Asa是一名擅长单兵作战的狙击手,曾在副本‘无人区’里刷出176单杀的惊天战绩,至今无人能超越,两人曾因友谊赛有过一面之缘,还在线下约了次饭。

Asa怎么退游了?

元白打开通讯器,在联系人里找到Asa。他本想给对方发条通讯询问近况,但不知为何,心下一跳,觉得胸口忽涌上一股莫名的恶感,于是他干脆径直拨通电话,在“嘟”声里耐心等待。

第一遍,无人接通。第二遍,无人接通。第三遍,人工智能忒弥斯提示元白,此账号已因欠费注销。

欠费注销?开什么玩笑,Asa直播一小时净收50万哎。

元白正有些狐疑,布莱克已从洗手间钻出头来。

“水放好了,您现在就泡吗?”

“谢谢,”元白说,“我等下就去。”

布莱克瞟了眼咖啡,它还在原位,未得主人宠幸:“点心不对您胃口吗?”

元白烦闷缠心,自然没有食欲,便随口“嗯”了一声:“不太想吃东西。你端走吧。”

布莱克悄然眯眼。

“您一晚上没有进食了,这对您的肠胃不好。身体重要,您还是吃两块吧。”

“布莱克,我犯胃病又不是一天两天。”

“您总要吃点东西再睡觉的……”

“咖啡提神醒脑,我还用不用睡啊。”

布莱克深吸一口气:“那,要不要换成一杯热牛奶?我现在就去替您拿。”

元白失笑:“布莱克,我不吃点东西,你是不是浑身难受?”

布莱克没有回话,它垂眼注视元白,神色相当温柔。但在元白目不能及的背后,它悄然握紧拳头,指甲深嵌掌心。

“好吧好吧,”元白被仿生人看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给我一杯热牛奶。曲奇就算了。”

布莱克再次露出标准微笑,冲元白点头:“好的,先生。”

它转身离开,向厨房走去。刚打开冰箱,大门传来一阵铃响。这不对劲,不应该有任何人在这时拜访——仿生人眯了眯眼,其间闪过一丝冷酷如刀的寒意。

“我去开门,先生——”布莱克垂眼掩饰失态。

“不不不,不用你去,”元白从旋转椅上跳下来,“应该是我的游戏营养液,上个月赛季总评的奖励……必须本人签收,我自己去拿就好。”

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来到门前。

门外站着快递员,出乎元白意料,那并非常见的运输型仿生人,而是一个身型高挑、劲瘦有力的年轻男子。他头戴一顶橘黄色的物流公司员工鸭舌帽,上面印有白色“Y”字符,偏长的帽檐则挡下一双狭眸,眼睫浓密,外露的半张脸线条流畅,骨相优越,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这人气质出尘如玉,又冷厉似剑,非凡不似普通市民。

元白下意识怔了一瞬,一下没说出话。

对方已漠然开口:“您的快递,来自幻梦游戏公司。”

“哦哦……是的是的,在哪里签收?”元白回神,不疑有假,收起过于放肆的目光,又带着点心虚掩饰道:“怎么这么早送货啊?一般这时候我都没醒呢。现在游戏公司好残忍,早上六点就逼迫你们上班。”

布莱克原在厨房里加热牛奶,闻言两手一顿。

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某条系统指令被悄然触发。仿生人站直身,眨眨眼,拔出那把插在案板旁的锋利水果刀。

“是客人吗,先生?”布莱克一步一步朝元白走去。

元白正忙着做虹膜验证,对布莱克毫无防备地露出后背,甚至没有回头:“不是,说了是快递啊。”

他从快递员手里接过包装箱,重量意外很轻,元白一时有些茫然,觉得营养液不该是这个份量。但他没有多想,只是将其随手搁置在台边,用余光瞟布莱克:“正好,你帮我把这个拿到卧室去,就放在——”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

拔刀出腰就在咫尺,元白被仿生人脸上的狰狞慑得面色飞变,当刻竟怔愣原地,不知逃跑。那刀锋斜斜滑出,角度刁钻,直朝腰腹刺来。

元白瞪大双眼,却觉那快递员倏然动了。他猛出手,一把将元白推开,抓住布莱克手腕,连人带刀向下一压。刀尖便从空隙中插过去,元白听到一声冷笑。快递员骤然闪身,躲过反刺回来的刀,然后扒着门框抬腿向前一踹,猛踩在布莱克胸前,坚固无比的仿生人便被巨力冲得向后连退,元白觉得衣领被人一拎,像只小鸡似的被快递员丢到一旁——

“站远点——”

听起来更像“别碍事”。

“轰”声爆响,仿生人一拳垂在墙板上。酒柜里的干红接二连三打碎于地,醇液四溅里,快递员反手甩上门,然后将棒球帽一摘,露出一双冷峻如霜的眼睛。

元白呼吸一滞,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惊艳的脸。

然后他猛然想起来:这不是半年前忒弥斯发布的头号通缉犯Ghost么!

秩序部声称此人是极危险的反社会分子,滥杀成性,残酷非常,元白本该立刻向安全系统发送求救指令。但不知为何,他心神一动,觉得比起Ghost,布莱克似乎更像一个失心疯的杀手……Ghost身上有一种莫名令人信服的威严感,元白只犹豫一瞬,乖乖听话躲到桌下。

满地狼藉,布莱克再次发起进攻。他单手抄起门边约半米高的人造盆栽,向Ghost砸去,Ghost躲过,但盆栽之后还跟着极阴险的一刀。

Ghost微微眯眼,没有犹豫,以臂挡刀,“噌”声脆响,锋利的水果刀锋把制服撕出条裂口,但他本人毫发未损——制服之下的手臂两侧,佩戴有一副外骨骼保护甲。

两人身体交错,Ghost抓住仿生人的手腕。向下一扭,“嘎吱”脆响,金属诡异变形,布莱克一时挣脱不能,被男人捉住破绽,反手一拳砸在眼眶上。

器官受损的警告声立刻尖声炸起,但Ghost置若罔闻,又抬起拳头狠狠当脸砸下,“咣咣”几声,仿生人的脸颊竟被生生砸凹三寸。

“啧……真硬。”

5代仿生人使用的是高精金属材料,坚固无比,Ghost却好像不知道疼,只是甩了甩手,同时侧身躲开仿生人的反击。

布莱克配有智能安保系统,能瞬时计算出对自己最有效的自保与攻击手段,于是它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就那么垂着几乎报废的左臂,探出右手,抓着Ghost肩膀就要把人往地上摔。

但Ghost很灵活,是一只矫健的猫。他干脆顺势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过肩时以腿夹颈,连带着把仿生人一起甩向沙发——

“轰——”

仿生人重量约达700斤,整个公寓震动起来。

那不是布莱克,元白想,那已只是一台冷酷的杀人机器。

仿生人压在贺逐山身上,手里紧握刀,没有任何犹豫,遽然朝他双目下刺。贺逐山便头躲过,布莱克又砸拳,他立刻灵活抽身一滚,蹲在茶几上,拳头便扑了个空,千钧之力,在地板上砸出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骇人深坑。

仿生人并不气馁,根据Ghost表现出的战斗实力,重新制定了一套作战计划。

只见他右臂亮起蓝光,正在蓄力充能,两只眼瞳表面也浮出一对红色“X”字图案——贺逐山知道这是什么,郁美也有这样的击杀指令。

充能完毕,右臂轰然砸下,玻璃茶几在瞬间炸成齑粉!

碎碴乱飞,划过贺逐山眉梢,一道血口顿现,两滴鲜血连珠乱跳。布莱克便捡起一枚极锋锐的玻璃片,抬手朝对方修长的脖颈划去。

然而就在这瞬间,阳台门被霍然踹开!

来者动作极快,只留残影,像一匹隐没于黑夜的狼,干净利落,单臂钳住布莱克脖颈。

这人类的力气超出仿生人想象!只一只手,便把它勒得不由连连发出“嗬嗬”的窒息声。仿生人浑身的机械零件再次高速运转,三秒后猛一发力,双方同时向后仰栽去——

布莱克脊背上弹出数刃锋刀,刺破了管家衬衣,尖烁寒芒,是要把那人活活钉死在地上!

但对方反应更快,倏然拔枪,对着布莱克眉心就是两声。

“砰砰!”

伊卡洛斯火舌闪烁,子弹穿壳而过,仿生人颅内的内部芯片骤然短路爆炸,发出一阵“噼里啪啦”之声。三秒后,白烟冒起,焦糊味钻入鼻腔。

阿尔文收起枪,踩定脚边一只“骨碌碌”乱滚的微型齿轮。

他拢了拢大衣,走到贺逐山面前,微一皱眉,凑近去舔贺逐山眼角的血。

贺逐山怔了一怔,却没躲,轻轻拉住他的手,对秩序官弯起嘴角:“没关系,不疼。”

元白终于探出个头,看看布莱克,又看看这对……这对……

他这对不出来。

贺逐山才若有所察地施舍般瞟他一眼:“White?”

元白点头,目送他走进厨房,端着那杯刚热好的牛奶返回桌边。

“下次别用活动ip地址了,”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电子试纸,放入杯中,“找起来麻烦,得加钱。”

三秒之后,物质成分解析完毕,电子试纸弹出一副弹窗。

“管制类迷醉药,A-2201型,致残量:0。5g,现有量:2g。”

元白微怔,不敢置信地望向仿生人“尸体”。

75暴雪(10)

◎暴雪初起◎

四份汉堡套餐端上桌来时,元白还架着他那副定制款防扫描智能眼镜,头戴棒球帽,脸罩黑色面巾,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缩在黑色冲锋衣和反彩色光防风裤里。

他就这么神经兮兮坐着,直至服务员疑怪地瞥了他一眼,才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淡瞳色眼睛,对小姐姐甜甜一笑,成功白嫖到四份免费的沙拉酱、芝士黄油、黑松露薯条和三文鱼牛油果沙拉。

“倒也不必穿成这样,”秦御喝了口奶昔,“多露点肉,卖卖笑,照这个杀伤力能给我省不少钱。”

“长官,我是技术主播,不卖身的,”元白一边得意一边摇头晃脑,“再说了,我这么穿是为了防身——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机器人会半路跳出来要我小命?”

“你想多了,仿生人还没那么智能,”秦御吞着口汉堡含糊不清,“它们只会遵循指令做事。你家那个——”

“布莱克。”

“嗯,布莱克,管它黑的白的,除了它,其它仿生人不会贸然攻击。说起来,你的仿生人管家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前段时间?”元白把薯条沾满芝士酱,裹着黑松露放到嘴里,“是合作方送的礼物,正好之前的管家系统出错一直没维修,我就拆开用了,还顺手导入了旧管家的设定信息。”

“在今天以前,它出现过异常行为吗,比如一些暴力或攻击倾向?”

“当然没有!长官,要是有的话,我还留着它在家,是准备请它给我上香?”

元白瞪大双眼。

“……这是例行询问,你不要嬉皮笑脸。”

秦御难得被人噎了一下,发现这小家伙吸吮指尖的黑胡椒粉时,脸上会露出某种类似猫科动物舔爪般的餍足表情。他又忍不住多瞟了对方一眼,不无嫉妒地暗想为什么同是黄种人,这家伙天天进食高热量垃圾油炸食品,皮肤还能这么好,脸上一点不长痘。

“布莱克的系统版本号是多少?”贺逐山抿了口热奶茶,姿态呈现出一种快餐店不该有的优雅。

面对Ghost,元白莫名不敢造次,缩了缩脖子:“这个……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最新版吧?”

“EOSSUN-18。001。”

“对对,”元白小鸡啄米,“001,我对这个数字有印象。”

“我们在所有更新了最新版本的仿生人体内都检测到了异常程序,”秦御解释,“这些指令会被某种不明条件触发,从而导致仿生人攻击……或者说是杀害主人更准确一些。”

他将几张照片摆在桌上,元白扫了一眼,并不认识。

但他的目光在略过其一时稍顿,很快,他点了点纸面:“Asa……我见过他。是个高玩。”

“他们都是高玩,换句话说,都曾进过全排前500。但他们都很久没有上线,对外宣称是退游或者息播,但实际上,我们没有检测到这些人在市内进行过任何线下活动,也没查询到任何电子消费记录。”

元白把汉堡里夹着的菠萝片和青椒条全挑出来堆到一旁,终于听懂了这位长官的暗示:“你是说,他们都被……谋杀了?方式和布莱克对我做的一样?仿生人?动机可能和游戏有关?”

谁也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有秦御在望见菠萝片时眯了眯眼。

“和游戏有关……难道‘废土之下’有什么问题?”元白已经摸着下巴开始脑补,“但废土之下的玩家数量相当惊人,上周的报道,说提坦市内平均每三个人就有一个人日在线时长超过1。2个小时,很多游戏博主更是做了副本内的玩法探索,从未听说有什么隐藏地图、Bug或是别的异常代码……”

他正念叨着,秦御给他递来张面巾纸。

“吃到鼻子上了。”

元白乖乖“哦”了一声,接过来小猫抹脸,狼狈中透着点可爱,稀里糊涂间听见秦长官说:“你怎么还挑食?”

汉堡里的菠萝片、生菜叶、青椒段,以及三文鱼牛油果沙拉里的紫甘蓝全被整整齐齐挑出来码成一摞,元白瞟了一眼,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兔子,干嘛要吃草?”

秦御嘴唇蠕动一瞬,像是想数落他几句,但最终没有开口。元白饥肠辘辘,见一旁西装革履的两位绅士对汉堡没有任何想法,只谦让半秒,就毫不谦虚地顺走Ghost的那一份。

“所以我不能回家了吧?”他眨着眼睛问,“他们——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那些人,他们会继续追杀我吗?”

“大概率,”秦御答,“我会给你找个新地方住。”

“那游戏呢?”小家伙耳朵瞬间耷拉下来,“游戏也不能玩了吗?”

“你可以换一个新账号。”

“拜托长官,废土之下的账号是和身份系统绑定的,就好像虹膜识别。”

“我当然知道,我会帮你弄一个假身份。”

元白的眼睛瞬间一亮:“噢,所以长官现在是在为我主动犯罪?”

“……这话怎么一让你说就这么奇怪,”秦御扶额,“别兴奋,给你账号不是让你瞎玩。你对游戏比较熟悉,八小时工作制,将功补过,每天去废土之下刷刷副本,最好给我搜集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喂,等一下,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有过啦?我哪里有过!八小时工作制,长官你也欺人太甚了吧!”

元白像只小松鼠,一和陌生人混熟就抱着尾巴满地撒泼打滚求松果。

秦御只好用果汁堵他的嘴:“别吵,你现在人身安全掌握在我手里,最好乖乖听话。”

那是一杯招牌清凉蔬果汁,苦瓜与青柠混合打碎,兑上新鲜石榴和三小块红柚,半糖飞冰,入口清新而回味甘甜。

元白有些不可思议:“长官,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吧,你为什么对我的喜好这么了解?你是不是在我直播间潜水多时,一直暗恋本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技术的网红主播?”

“……恋个鬼,闭嘴,别逼我抽你。”秦御满脸黑线。

但他对“第一次见面”的问题避而不答,挪开视线,不动声色点了根烟。

*

天暗下来时,长风忽起。水谷苍介遥望窗外,忽打了个哆嗦。

傍晚,夕阳正沉沉欲落,远处天幕辽阔,夜穹苍青。来往的两用车亮起前照灯,如利剑撕破阴云浓雾,灯火渐上,把世界晕染成斑斓的彩色。

不远处高楼矗起,改装摩托车在电子乐和霓虹里飞驰狂欢,但作为这座城市的真正主人,水谷苍介与之格格不入,他只是静静看着,远远地坐在单人沙发里,风拂过时,独自裹紧那条羊毛绒毯。

身后传来门开的声响,轮椅“吱吱”滚近。本杰明·阿彻正由仿生人推着送回居所,脸上满是疲色。

室内配有自动感应系统,随着他逐渐走近,头顶光带也缓缓亮起,周围的智能设备进入工作模式,窗台上光点汇聚,女孩忒弥斯倚柜而坐,膝头放着本打开的书,“风”徐动她满头银发,发丝之下,露出一张极精致的脸。

“本杰明,你回来了。”她似有所感,对老人微微一笑,“你的鼻子好红,外头一定很冷吧?”

她打了个响指,天花板内某处便传来嗡声,很快,一杯热咖啡落在桌上,本杰明对她道了声谢,捧起马克杯,在桌边静坐须臾。

“你们相处得如何?”半晌,老人回过暖来,状似慈爱地对水谷苍介问道。

“我也许吓到她了,”水谷苍介没有回头,“她一直在躲我。”

“‘躲’,”本杰明颔首,“很好的神经机能反应。趋利避害是嵌刻在人类基因里的生物规律,与有方向的命令相比,‘躲’反而是代码难以模拟计算的综合型多因行为。”

“今天的实验如何?”水谷苍介没兴趣听他发表长篇大论,叹了口气,背影显出三分萧瑟。

本杰明放下咖啡杯,抬手击了两下掌,身侧立时浮出一道虚拟投影屏幕,实验资料以视频和数据的形式缓缓流转。

“本次实验共上传27份A级精神体,其中7-01与7-026通过完整率检测,其它25份数据在上传过程中出现不同程度的数据文件丢失,成功率不足8%,与上周数据持平。”

AI忒弥斯的声音在宽阔的客厅中回荡,不知为何,她没有以半身像的形式示人。

“25份失败样品中,有1份因主观察觉‘意识化’进程而产生非自愿反抗力,指数超标时,大脑出现强烈神经波动,从而导致本体精神领域受损造成意识反噬;有5份则是在‘意识化’进程中因神经脆弱文件丢失;7份未通过完整率检测;2份出现意识无活性现象……”

“总之,我想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的。”本杰明叹了口气,“不管自愿与否,上传这一进程都太激烈了,我们需要一点慢性药,逐步‘转化癌细胞’。”

水谷苍介闻言点头,又不住咳嗽两声,天花板上立刻降下一只机械臂,露出一枚锋利的针头,针管内液体徐徐流动,那是一注纤维蛋白原,能补充他孱弱之身所需的凝血因子。

水谷苍介抬起手,针头刺入冷青色静脉。他的皮肤惨白到仿若冰尸,透明之下,能看见不断抽动的毛细血管。

“实验进展不顺,但听到这个消息……你比我想象得要淡定。”本杰明忽开口点评。

“不然呢?”水谷苍介淡淡,“我还能为此要死要活?”

“你似乎稳重了很多……与半年前相比。”

男人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歪头望向天际青红交界之地。

“你还有多久寿命?”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

“上次医生告诉我,最多一年。”

“唔,那听起来还真是很漫长。”水谷苍介眯了眯眼。

“忒弥斯说你开始看书。”

“小姑娘和你无话不讲,我怀疑你是不是派她来监视我。”

“哲学书。你要知道,这些东西在提坦市面上相当难找。”

水谷苍介终于转身,天昏时的沉光将他勾作模糊的影子,神情混沌不清,全氤在黤黕之间。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一些从未见过的场景。”

本杰明稍稍挑眉,水谷苍介继续道:“也是一个像现在一样的黄昏,日与夜的交际,无边的灰蓝紫天穹下,巨日如火球从山野间升起,城市崩塌,高楼散尽。”

在狂啸的大雪中,风雾与光影席卷交错。

夜河颠倒,星云散乱。

一双黑与蓝的冷漠到残忍的眼睛。

“也许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人类太渺小了。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人类什么也不是。宇宙的生命那么漫长,人类在弹指间就会灰飞烟灭。我们是在为全人类的存亡做努力,必须有人为此做出牺牲。”

本杰明点点头:“听说有个仿生人失手了?”

忒弥斯的脸终于浮现,但只是躲藏在屏幕里:“是的,先生。该仿生人因电路故障没有完成指令,任务目标也没有将其再次激活。”

“这么巧,电路故障么。”本杰明喃喃。

“是的,先生。”忒弥斯又重复道,面不改色。

“不过,该任务目标‘White’能力并不稳定,平均排名已跌下500,我认为重启任务的意义不大,未达到A级水平的精神体无利于实验进展。”

水谷苍介接过话:“那就不找了。”他闭上眼,“实验也应该顺势换一个方向。”

两人之间的权力天平在轻重上有微妙的扭动,之前,忒弥斯从未察觉。

但此时,在短暂的静默里,她没有出声,只是悄悄扭转眼珠,望向窗边的白发女孩。

天彻底暗下来,灰扑扑一片,漆黑苍蓝的世界里,只山消失处还蒙着一线大海反射出的凛凛波光。风夹飞雪扑至窗边,呼呼啸啸,世界很快一片银白。

在这苍茫的死寂里,人工智能忒弥斯,望着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虚拟女孩,于无声中暗了暗双眸。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久不见ojz开始努力写更新的作者如是说道

顺便下本,本来说是要写西幻,但是现在很可能要让古耽脑洞插个队,应该是预收里的《永安十三年》,少年意气仿唐权谋故事(

76暴雪(11)

◎“我好爱你。”◎

元白跟着秦御,一蹦一跳走了,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深处。此时正是午后,一天里最暖和的时间,空气中却满是寒冷凛冽,贺逐山眼睫上凝了层霜,两手无意识搓掌,没两下,就被阿尔文捉去抓着哈了口气。

他用自己的手捂热贺逐山,又替他拢紧围巾。

“饿吗?”

贺逐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早空了,本要下意识否认,却忽地想到些什么,认真点了点头,样子乖巧,秩序官嘴角便微微一扬。

“吃点什么?”

“都行。”

阿尔文带他向南走,出了蜗牛区,又穿过城市广场,进入古京街界,钻进一家偏僻幽静的私厨饭馆。

此地幽僻,进门是清泉小池、假山回廊,檐下拴着铁马风铃,雪雾吹来,叮铃声清脆灵动,绝不是电子合成器可以模拟。女侍者低眉顺眼,引他们到角落坐下,又竖起一道配有智能隔音系统的屏风,贺逐山这才问:“安全吗?”

“不安全,不会带你来。”

见阿尔文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贺逐山猜想他是常客。灯光暗下来,秩序官摘下那副出门不离的义体面具,灰褐色的眸子被星点烛火一映,像颗琥珀石头似的好看。

身边浮出虚拟菜单,一页页自动翻折。投影极逼真,羹汤都还冒着腾腾白雾,模拟器喷出点奶味清香。贺逐山没兴趣,连点菜也懒得亲为,阿尔文便代为效劳。摁下确认键,恼人的全息投影顿时消失,两扇落地窗从隐私模式被调整至观景状态,水流潺潺,从外玻璃窗面徐徐淌过,把茫茫大雪,以及飞雪里雾濛濛的罪恶之都全晕成彩雾。

从这儿能一眼望见城市中心的秩序部高楼。

贺逐山心神一动,盯着那楼影问:“你常来这里吗?”

阿尔文轻轻“嗯”了一声:“这是忒弥斯允许我来的最远的地方,走到这里,大概要一个多小时。”

“怎么不坐车?”

“车里太安静了。”

秩序官简洁作答,贺逐山把玩茶杯的手却微微一顿。

古京街喧嚣,最多寻欢作乐的年轻男女与赏金猎人,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总让人觉得吵闹,但对孑然一身的秩序官来说,那转瞬即逝的狂欢却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烟火气。

从孤高之地一路撑伞独行,走到这里,是一条无人陪伴的、寂静寒冷的路。

贺逐山垂眼,没有说话,心里跳了跳,觉得好像捕捉到什么从前不予理会的东西。但那情绪溜得很快,未及细思,菜已端上。

菜色不多,码盘却各个精致。一锅煨得软烂香甜的蟹粉豆腐;姜丝葱段掩肚的清蒸冷水野鲑鱼;骨汤奶白,浮末已去,山药沉在盅底;还有花花绿绿酸甜开口的饭前小菜。大多清淡,是可怜贺逐山那颗岌岌可危挑三拣四的胃。

阿尔文先给他舀了两碗汤,用嘴吹了,一碗盯着他喝,一碗放在一旁等晾凉。

汤里放了点枸杞,贺逐山嗜甜,却偏偏不喜欢枸杞回味里的酸涩,于是用勺子将其挑到一旁,阿尔文替他剥虾时瞟了一眼:“又挑食。”

贺逐山唔唔地嗯了一声,一副死不悔改之状,阿尔文也没再说什么,将虾摞在他碗里,渐渐堆得小山一样高,贺逐山不得不拿筷子敲他的手,示意自己根本吃不下那么多。

阿尔文不再剥了,贺逐山舒了口气,开始一筷一筷小猫叼食。

两人都不说话,昏黄的暗光下气氛和静,只有对方的呼吸,和玉筷不时碰在盘壁的声响。良人在侧,貌美如花,又极贤妻良母地伺候着,贺逐山觉得这顿饭吃得相当舒坦,不由眯眼走神,心里想,真要说起来,他挑的食可多了去了。

香菜不吃,辣不要,蒜,肥肉,胡萝卜,芹菜,木瓜洋葱青椒……

他其实是个极挑剔的人,少有人像阿尔文这样处处合他心意。

于是贺逐山正这么出神,目光一动,忽发现鱼盘里没放一点葱花,骨汤按说要放几块胡萝卜炖得烂糊,也未见其踪影,香炸鱼骨该爆炒蒜末提鲜,酥皮上却没见一点蒜末痕迹……

他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秩序官一定特地嘱咐过什么。

他对贺逐山了如指掌,仿佛春雨无声,不言不语,却总把他的所有都放在心尖第一位。

贺逐山停下来,专注盯着阿尔文看。

秩序官自己没怎么吃,好像不太会用筷子,末了干脆撸起衬衫衣袖,认认真真给贺逐山挑鲑鱼刺。他两手修长,指尖青白,骨骼血管却很分明,指腹有茧,一看就是一双常年握枪持刀、杀人无情的手。

可此时,这双冷漠的手,却仔仔细细、温温柔柔替他挑拣出一块块齐整而白嫩的鱼肉。

贺逐山终于重新捉回了那溜走的情绪。

他忽然明白什么是阿尔文说的“被需要”。

他歪头直直盯着阿尔文看,时间一久,对方便抬眼,目光里跳出个问号,贺逐山见状摇头。

秩序官垂眼望着他的猫乖乖巧巧吃鱼,唇边不自觉泛上点笑意。

“还吃吗?”

“吃。”

“我给你挑?”

“好。”

男人极有耐心地专注挑着鱼刺,不时将白肉放在对桌人碗碟里。

无声是一种亲昵的暧昧,情与爱全在逾矩的纵容之间。

饭后两人各捧着一杯刚温好的梅酒出门,蒸馏酒后劲大,喝的时候没觉得,等甜柔果香散去,贺逐山那苍白的皮肤上很快泛起点红,有了晕乎乎的醉意,自己却不自知。

他眯着眼,走路跌撞,阿尔文伸手,揽下他的腰带到怀里,咬着人耳朵问:“回家吗?”

热气拍在脸边,贺逐山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他很快眯眼,仰颈用鼻尖蹭秩序官的下巴,活像只小狗:“不。”

“嗯?”

“走一走。”

走哪,他也不说,阿尔文只得陪他走。

街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怕人被撞失散了,他牵了贺逐山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无名指指根上那枚银色环戒。贺逐山没有反抗,怔了一瞬,又笑着抓住他。

雪越下越大,风没有停的意思。他们漫无目的地散步,来到古京街、新海泉区、阿尔卑斯山三区交界。这里山势起伏,有一小坡,曾建有大型发电站,后被废弃,杂草丛生,少有人来。风雪漫天,贺逐山迷迷糊糊,思索片刻,下意识将阿尔文拉近,一踮脚,用围巾把两人紧紧系在一起,秩序官只好顺着他,将他抱住,在草坡上相互依偎着躺下。

人造太阳快要消失,星海投影即将浮现。

无来由的光点在斑驳灰暗的树影里轻轻跃动,贺逐山一瞬间有种错觉,觉得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也曾躺在这样一片开满白花的山坡上,一个人落下来,吻在他脸边,送了他满原白色玫瑰花。

他皱眉,总也想不起这具体的一幕,于是一时间有些执拗的愤懑,不怀好意用牙磨阿尔文的颈窝。

贺逐山忽然凑过来咬人,皮肤被舌头舔舐得痒,阿尔文只得揪住这团莫名发难的猫:“嗯?”

对方不答,变本加厉用嘴解开衬衫领扣,在更暧昧的地方留下个红印。

阿尔文忍着,轻轻抓住他头发:“回去再咬。”

猫却抬头,在飞雪里静静看他的眼睛。

“怎么了?”

他又摇头,仗着微醺,蛮不讲理把额头抵在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