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毫无疑问,他的最真诚的意愿便是得到一份现成的收入,却不必花大力气工作;他的最好的目的便是一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尽量吃喝,逐渐发胖。这是懒惰,伯特伦先生,真的。懒惰和贪图安逸——缺乏任何值得赞美的抱负,与人为善的情操,助人为乐的精神,正因为这样,人们才热衷于当教士。他们什么也不做,懒懒散散,自私自利,看看报纸,望望天空,与老婆吵吵嘴。他的工作全由副牧师代劳,他自己的生活便是吃饭睡觉。”
“这样的教士无疑是有的,但我想这不是普遍现象,克劳福德小姐对他们不加区别,一概否定,是没有道理的。你这种笼统的批评可说毫无意义,我怀疑它不是你亲身的体会,只是你经常接触的一些怀有偏见的人给你的影响。你个人的观察不可能给你提供多少对教士的认识。这些遭到你严厉批评的人,你也不会认识很多。你讲的只是你在你叔父的餐桌上听到的议论。”
“我讲的是我认为普遍的观点;一种看法如果普遍的话,通常是正确的。尽管教士的家庭生活我知道的不多,但许多人都看到了,不由得我不相信。”
“任何一类受过专门教育的人,不论那是什么行当,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而论,这种看法一定是有缺陷的,或者是(他笑了笑)别有用心的。你的叔父,以及他的海军同事,也许根本不了解教士,他们所认识的只是军队中的几个牧师,这些人不论好坏,都是他们希望赶走的。”
“可怜的威廉!他得到过安特卫普号的军队牧师无微不至的关怀呢,”芬妮温柔地插了一句,这虽然与他们的谈话毫不相干,但流露了她的真实感情。
“叔父的看法跟我从来没有关系,”克劳福德小姐说,“我根本不喜欢他那一套。但是既然你逼得这么紧,我只得说明,我不是对教士一无所知,缺乏直接了解的,目前我便住在我的姐夫格兰特博士家中。尽管格兰特博士待我很好,很关心,尽管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我敢说,还是一个很有学问、很聪明的人,他讲道常常很感动人,也很受到大家尊敬,然而我看到,他是一个懒惰、自私、只知道口腹之欲的人,他对一切都是靠味觉来判断的。他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方便,动一根手指;可是一旦厨师做坏了菜,他马上会对听话的妻子发脾气。不瞒你说,今天晚上亨利和我跑出来,就是因为一只鹅没有煮熟,他不满意,老是喋喋不休。我可怜的姐姐却不得不待在家里受气。”
“老实说,我对你的不满并不觉得奇怪。这种脾气是一大缺点,随心所欲的错误习惯更助长了它的气焰。你怀着那种情绪,看到姐姐受委屈,自然更加痛苦。芬妮,这种情况对我们不利。我们无法替格兰特博士辩护了。”
“是的,”芬妮答道,“但我们不必为了这一切,把他的职业也否定了;因为不论格兰特博士选择什么职业,他都应该……不应该有那种脾气;如果他在海军或陆军中当差,那么他手下的人会比现在多得多,他作为一个军人或水兵,比作为一个教士造成的不幸,也会多得多。此外,我不能不设想,不论我们希望格兰特博士怎样与现在不同,在较为繁忙的世俗职务中,他变坏的危险更大,因为在那里,他反省自己的必要条件和时间会更少,他可以不这么做,至少不需要经常这么做,可是他现在担任的职务却不能这样。一个人,一个像格兰特博士那样明白事理的人,一个习惯于教导别人,每星期都得这么做的人,一个每星期天都得上两次教堂,宣讲这么好的传道文,用他那么好的态度传道的人,不可能不在做这一切的同时,也使自己变得更好。这必然会促使他深思,我不怀疑他一定在尽力克制自己,如果他不是教士,便不可能这样。”
“当然,我提不出相反的证明,但是,普莱斯小姐,我希望你得到更好的命运,不是做一个得靠自己的传道文才能变得和蔼可亲的人的妻子;因为尽管他每礼拜的讲道能使他的脾气有所改进,但从星期一早上到星期六晚上,他仍得为没有煮熟的鹅与妻子吵架的话,这也是叫人受不了的。”
“我相信,一个会时常跟芬妮吵架的人,”埃德蒙深情地说,“任何讲道文对他都是无能为力的。”
芬妮转身朝窗口走去,克劳福德小姐只来得及用说笑的口吻讲了一句:“我看,普莱斯小姐虽然习惯于得到赞美,却不习惯于当面听到它,”因为两位伯特伦小姐已在热情地邀请她参加她们的三重唱,她立刻迈着轻快的步子向钢琴走去,离开了埃德蒙,让他只得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回味她的许多令他陶醉的表现——从她亲切可爱的态度起,直到她轻盈优美的步子。
“我相信,她的情绪总那么愉快,”他随即说,“这种心情是永远不会给人带来痛苦的。她走路的姿势多么美!她从来不会扫别人的兴!一听到招呼马上去了。”想了一会之后,他又道:“多么可惜,她会落在那些人的手中!”
芬妮表示同意,她很高兴,因为她看到他不顾即将开始的三重唱,继续与她一起站在窗口;也因为他的眼睛不久也像她的一样,转向了室外的景色,那儿的一切在清朗无云的夜色中,在深深的树荫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庄严、安详、可爱。“瞧,世界多么和谐!”她说,“多么宁静!在这里,一切绘画和音乐都无能为力,只有诗歌还可加以描绘!在这里,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使心灵发出欢笑!当我眺望这样的夜色时,我感到仿佛世上既没有罪恶也没有悲哀;我相信,只要人们能多体会一点大自然的庄严肃穆,只要他们能陶醉在这样的景色中,多忘记一些自己,罪恶与悲哀就会少一些。”
“听到你这些热情的话,我很喜欢,芬妮。这是一个可爱的夜晚,凡是不能在一定程度上像你一样有所感受的人,至少不能在早年就对大自然发生兴趣的人,实在太可怜了。他们的损失是很大的。”
“表哥,在这个问题上,是你教会了我怎么思想和感觉。”
“那么我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学生。瞧,大角星多么明亮。”
“是的,还有大熊星。我真希望我能看到仙后座。”
“我们得走到草坪上才能看到它。你害怕吗?”
“一点也不。我们这样看星星已经好久了。”
“是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三重唱开始了。“我们待在这儿等它唱完吧,芬妮,”他说,转过身去,背对着窗。三重唱进行时,她的心变得不安了,她看到他也随着歌声在前进,用很慢的速度逐渐走向钢琴;歌声停止时,他已靠近歌唱者,迫不及待似的要求再听一遍她们的三重唱。
芬妮独自待在窗前,叹了口气,终于引来了诺里斯太太的大声呵斥,叫她当心别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