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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这也是事后听闻的事。

仙石楼的大规模现场勘查在十六点结束了。

汇报与意见交流听说也在二十点结束了。

虽然并未发现指纹等能够锁定特定人物的证据,但是从垃圾桶和别馆一楼突出的屋瓦等处,找到了些许遗留物。

是稻草屑。这在本馆大屋顶以及柏树上也有发现,据分析皆为相同的东西。

警方推测,这可能是从草鞋上掉下来的。

此外还查出设置在别馆二楼墙面上方的排水管有不自然的变形,山下警部补认为那是鸟口爬上去时造成的,但是经过慎重的实验,发现排水管相当坚固,若非驮着相当沉重的东西——例如尸体——攀在上面,光一个人的体重是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变形。换句话说,那不是鸟口攀住时造成的弯曲。

不过这个判断的前提是鸟口这个人的体重并非异常沉重。

而决定性的证据,是柏树上残留有被害人的一部分衣服纤维。

榎木津的主张就此获得证明。

小坂了稔的尸骸确实是被某人遗弃到树上去的。

勘验之后,从树木的形状和残留在树干上的擦痕分析,也发现尸体与其说是掉下来的,不如说是滑落下来的比较正较。以坐禅的姿势冻结的遗体就像溜滑梯似的一路滑行到树干途中,然后以一副坐在那里的姿势落地了。这要是倒栽葱地落下,恐怕无法顺利地以坐姿着地,而且若是那样,遗体也有可能遭到损坏。

可是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无所谓了。无论它发生的机率是多么地微乎其微,无论它看在目击者的眼中有多么异样,这个问题都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在犯罪之后偶然地发生了这样的情形罢了,与犯罪无关。

问题在于凶手为何要做出这等荒谬之事?凶手非得在暴风雪之夜将冻结的尸体遗弃在树上的原因为何……?

山下警部补拼命地思考。

这种情况,最符合常识的结论是隐藏罪行。

只要尸体不被发现,杀人事件就不会被察觉。因此杀人犯都会费尽心机处理尸体。有时候埋进土中,有时候沉入水里,有时候加以焚烧,有时候予以肢解,来隐藏尸体。使用刀刃,使用药品,破坏、抹煞、隐藏。因为只要没有尸体,杀人事件就不会成立。

遗弃在树上这个方法有用吗?

——唔,算是有用吧。

山下这么觉得。从建筑物正面无法看到遗体,因为那个角度被屋顶遮住了。但是从饭洼住宿的寻牛之间可以看见。不,搞不好只是凶手不晓得这件事……

不行,不可能。说起来,只要走出庭院由下往上看,就绝对看得到尸体。而且从庭院另一头的山坡看下来怎么样?从山上应该看得到。

——有必要实际去看看吗?

不,没那个必要。高耸的树顶上有个和尚像伯劳鸟串在树枝上的虫饵似的挂在上头,从远方的高台肯定是看得见的。

当然,前提是那里有人的话。

——是了。

没错,这种隆冬的深山里才不会有什么人。事实上就是因为没有人,遗体才会直到落下之前都没有被发现。所以……

——没错,这么想就对了。

这一带是杳无人迹的深山。无论杀人现场在哪里,既然都能够把尸体搬运到这家仙石楼了,那么其他的弃尸地点要多少就有多少。不管遗弃在这一带的山里的任何一处,都能够拖延被发现的时间。可供藏尸的地点,就如同字面所说的漫山遍野……

不对,正好相反。在这一带,这家仙石楼是最容易被发现的地点。换句话说,凶手希望尸体被发现。

——就是这样。

凶手希望尸体早点被发现。换言之,犯罪在几天之内就被揭露,对凶手是有利的。可是弃尸的时候不能够被发现,所以他为了制造逃走的时间,把尸体放到树上。若是放在不安定的树上,尸体不久就会落下而被发现。而那个时候,凶手已身在遥远的彼方……

——为了什么?

山下觉得这个推测不错。不错是不错,但是接下来就不懂了,也觉得好像想错了。

例如这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不,在现阶段,连犯罪现场——甚至连犯罪时间都还无法厘清,凶手就算不做这种愚蠢的事,也可以轻易证明自己的不在场,而且无法锁定犯罪现场与犯罪时间的话,不在场证明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如果凶手缺乏法医学的知识呢?又或者凶手对警察的搜查行动毫无概念……

——那样的人才不会去伪造什么不在场证据。

不行,毫无意义。

不管从哪个角度切人,都看不出意义。连线索都抓不着。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什么差错,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差错吗?

例如说,尸体从树上掉落,对凶手来说是个意外——这样想如何?这并非为了隐藏尸体,也非制造不在场证据,凶手原本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图,或有其他目的,却因为意想不到的坏天气和积雪而失败了……

这个想法不错。以精心策划的犯罪而言,这个结尾太过于粗糙,感觉手法非常草率。可是那样的话,所谓其他意图又是什么呢?所谓其他的目的……

——不行。

这根本不是什么好推测,结果山下的思考绕回比原点更前面的地方了。

“那个……”

阿部巡查探进头来,山下中断思考。

“干吗!有什么事!”

莫名地火大。

“那个,菅原刑警回来了。”

“菅原?哦,那个辖区的壮汉啊。”

山下看看时钟,二十三时四十分。

“好慢,太慢了。到底是在干什么啊,真是的!”

山下吼道,结果怒斥的对象从背后回答了:“不满意的话你自己去。”

“你、你这是什么口气!我可是搜查本部的……”

“好啦,要是我有失礼的地方,我道歉就是了。谈话一点进展也没有。”

菅原绕到山下前面坐下,倦怠地转着脖子,兴致索然地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暂时撤回了,搜查会议明天在辖区警署举行。我在等你和益田,因为我是负责人啊。”

“那真是多谢了。”

“益田呢?”

“在那里过夜。”

“过夜?什么意思?”

“嫌疑犯说要过夜,有什么办法?”

“这……把他们带回来不就得了?”

“允许他们采访的是警部补你自己吧?光是侦讯就搞到这么晚了,更别说采访了。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那相当花时间,不是两三下就能搞定的。”

“可是……”

“哎,亏你特地等我,就听我说吧。虽然明天在会议上说也一样……啊,既然会议上也得说,还是明天再说好了。”

“现在就给我说。”

从菅原的口吻,山下马上就听出明慧寺是个极度不利于搜查的环境。和尚嘴上说会协助搜查,结果却似乎完全不肯配合。菅原说他们调查小坂的房间后,只侦讯了短短一个小时,然后就回来了。

借由菅原的陈述,小坂这个人总算在山下心中获得了“人格”。对山下而言原本只是个丑陋物体的那具尸体,现在终于被山下当成杀人事件的被害人看待了。

“被害人小坂了稔今年六十岁。根据记录,他是在昭和三年进入明慧寺的。人山时是三十五岁。之后二十五年之间,一直住在那座寺院里。至于入山以前的经历,目前尚不明朗。没有留下记录。不过现在的明慧寺贯首圆觉丹禅师也是在同一年入山,所以贯首应该知道这部分的情形才对。”

“可是因为无法约谈贯首,所以不知道详细情况。”菅原心有不甘地说。

“然后呢?”

“小坂的风评很差,但也不完全都是负面评价。”

“真是不清不楚。”

“哎,普通人谁都是这样的。只是根据我们所听到的,小坂不管怎么想都是个腥膻和尚。”

“腥膻?他吃鱼吗?”

“你啊,唔,鱼好像也吃啦……”

菅原说,小坂似乎过着双重生活。

“他是直岁的知事,也就是干部。我不觉得是因为那个职位的关系,但是他每个月都会下山一次,然后外宿。好像从战前就这样了。也因为这样,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他在外面包养女人之类的。那个姓什么?那个古董商……”

“今川吗?”

“对。和他说的话……唔,也有些吻合。他们有生意往来不是吗?我是不太清楚啦。”

“嗯,如果全面相信那个怪脸古董商的话,是有些吻合。今川的身份现在已经向东京警视厅照会了,还有,我也委托他们查证今川的证词真伪。只是什么包养女人、生意买卖的,我看这部分有调查的必要。”

“确实有必要。所以小坂和其他和尚不同,经常不在寺院里。但是他每次外出都会规规矩矩地提出申请,得到许可之后才下山,所以过去从未有过不假外出的事。”

“可是怎么说,小坂有那么多钱让他如此为所欲为吗?现在要包养女人,花费可是非同小可呢。他又不是哪里的大富豪,只是个山和尚吧?”

“问题就在这里。”菅原露出心怀鬼胎的表情,“这部分非常可疑。”

“也是吧,和尚毕竟也是人啊。我老家的菩提寺[注一>的和尚,也是喝酒玩女人,搞到倾家荡产,结果说要把墓地的一部分卖掉,不久前才被檀家代表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小坂要是素行这么差,在寺里也……”

注一:一个家族所皈依的宗派的特定寺院,家族墓地设于此处,委任寺方进行丧礼或法事等等。

“不,小坂没有遭到挞伐。”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吗?”

“这我不知道。当然也有和尚把他骂得一文不值,像桑田常信——这是个地位相当高的和尚,这个常信就把小坂说得一无是处。可是好像也有和尚不觉得小坂不好。中岛佑贤——这也是个地位崇高的和尚,中岛就说:看看一休宗纯[注二>。”

注二:一休宗纯(一三九四~一四八一)为临济宗僧侣,据传为小松天皇的私生子。擅长诗、书、画,游历各地,不分贵贱,广为传教。性格洒脱狷介,留下许多轶闻。

“一休?你说的是那个机智的一休和尚吗?”说出口后,山下才觉得这个反应好像很幼稚。

可是菅原点头说“对对对”。

“就是那个一休。据说一休和尚是个会玩女人、吃肉喝酒的破戒和尚。可是他还是被人敬为高僧。中岛说,所以不可以只因为这样就纠弹小坂。”

“一休和尚不是个小和尚吗?”

“小和尚总有一天也会长大吧。没有人永远都是小孩子的。”

“也是。”

山下想像在女人服侍下喝酒的破戒僧模样,那张脸却是小孩子长相,山下忍不住对自己贫乏的想像力以及画面的愚蠢而苦笑。

“所以小坂并未被孤立?”

“没有。听说和小坂最合得来的,是一名最老资格的老僧。是一个名叫大西泰全、年近九十的老人。听说他比贯首更早来到明慧寺,不过我没能和他谈到话。中岛没有把小坂说得太糟,或许也是看在大西的面子上。”

“那个大西掌握大权吗?”

“他是个老人了,老头子。不过好像也有其他的年轻和尚仰慕小坂。说起来,战后入山的和尚好像都是经由小坂牵线的。”

“牵线?”

“没有和尚会来这种默默无闻的寺院吧。是小坂向亲属或其他寺院交涉后带来的。因为战争,年轻的和尚有一半都战死了。除了干部以外,好像只剩下十四人。”

“和尚也去打仗了吗?”

“我的部队就有个净土宗的新兵,每次揍他都给我念佛号,气死人了。”

“呃,没人在讲你的事。我的意思是,这种地方也收得到召集令吗?”

“赤纸[注>管他是天涯海角都送得到的。”

注:即军方的入伍召集令,因为使用红色的纸张,故俗称赤纸。

“是啊……那个玩意儿……”

只要是日本国民——也就是只要拥有户籍,健康的成年男子都一定会收到。

应该是吧。纵然是位于深山、远离村里的寺院的僧侣,也是有户籍的。

“收得到吧。”山下告诉自己似的说。

“小坂好像蛮会照顾人的,只是也有许多人和他个性合不来。不过我不晓得造成他们对立的焦点是什么。刚才我也说过了,小坂和典座的知事桑田常信,这两个人特别水火不容。”

“典座?”

“算是炊事的负责人吧。”

“料理长吗?”

“差不多吧,他们就像天敌般彼此仇视。”

“那么小坂在那座寺院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呢?不能一概而论说他遭到憎恨或厌恶是吗?”

“那当然啦,警部补。要是可以那么简单地断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警察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菅原,我的意思并没有这么单纯。寺院说起来也是一种组织吧。那么和尚就是组织的成员,而小坂应该也有所谓组织中的地位。这么一来,就会自动产生利害关系。如果小坂不是组织的末端而是中枢成员,那更是如此。”

“啊……噢。”菅原用力点头,“你说的没错,寺院也有派阀。这看得出来。依我的观察,干部的和尚们感觉上在建立各自的派阀。可是像昨天来到这里的和田慈行,从他之前的态度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小坂似乎颇有微词,是反小坂派。但是同样是反小坂派,和田和桑田这两个人却彼此交恶。相反,中岛是亲小坂派,和桑田却很要好。错综复杂。”

“不是主流反主流这样单纯的区分就是了。那个社……”山下差点要说“社长”,慌忙订正,“贯、贯首又怎么样?”

“贯首感觉上和每一个干部都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我没有直接见到本人,不清楚呢。只是依我之见,权力最大的应该是和田。而在和田的势力兴起之前,坐在那个位置的似乎是小坂。”

“哦……?”

可是寺院和公司组织不同,并没有出人头地就能够掌握特权这种显而易见的好处。因为这些人是和尚。但不管怎么样,错综复杂是肯定的。

“然后呢……?”

“什么?”

“什么什么?那个小坂的行踪呢?”

“哦。小坂了稔是在五天前被人发现失踪,也就是尸体被发现的四天前。”

“这件事昨天的和尚——和田也说过了。”

“是啊。再说得更详细一点,五天前的早课——也就是和尚们每天早上集合念经,当天早课的时候,小坂人还在。南无南无地念完经之后,要进行打扫、洗濯之类的,这些事情都规定得清清楚楚,在时问上比一般公务员还要烦琐,总之就是处理那类杂事。接着是早餐。云水们集合到食堂吃饭,地位比较高的和尚则是在自己的房间吃。小坂住在一个叫雪窗殿的小建筑物,那里我们也调查过了。值班的和尚准时把斋饭送去那里,结果……”

“他不在吗?”

“不在。”

“时间呢?”

“五点半。”

“五点半?五点半吃早饭?真是够早的哪。最后看到被害人的是谁?”

“所以说,早上念经的时候,所有的和尚都看到了。”

“几点念完经?”

“五点。”

“那他是在五点到五点半之间不见的?”

“也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快说。”

“有人作证说他入夜之后目击到小坂。而且小坂竟然在他的天敌桑田常信的房间里。看到的是常信的行者——也就是随从的小和尚。那个行者,呃……叫牧村托雄,他在夜里大概八点四十分到九点之间,看到小坂从桑田起居的建筑物里走出来。”

“目击的时间不确定吗?”

“晚上七点到九点是人浴或收拾整理的时间。因为澡堂不能一次容纳所有人,所以得排队。托雄算是比较新来的,所以排在后面,他从澡堂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忘了东西。”

“什么东西?”

“他说是经本。隔天早上念经的时候需要,所以他慌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是称得上房间的房间啦——没找到,所以他心想一定是忘在师父那里了,便脸色苍白地跑去看。”

“脸色苍白?”

“当然会脸色苍白啊。要是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会被臭骂一顿的,还会被拿棒子殴打,就像军队里一样。我以前也经常揍新兵呢。”

“没人在问你的事。”

“唔,反正似乎会遭到很严厉的惩罚,所以托雄偷偷跑过去找。那是一栋叫觉证殿的建筑物,结果小坂忽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哦?所以他还在寺院里?”

“是啊。但是从早上念经以后到那个时候,其间行踪不明。完全不见踪影。没有任何人看到。”

“他会不会一直待在那里?”

“不,白天的时候,桑田进出那栋觉证殿好几次。那是他自己的房间,这是当然的。托雄也有进出,因为他是桑田的随从。而且托雄说他把经本忘在那里,也是晚上七点前后的事。”

“连忘掉经本的时间都记得吗?”

“没错。黄昏六点开始,会各自进行修行。_托雄好像在练习诵经。练习时会用到经本,所以那个时候经本还在。后来托雄被桑田叫去觉证殿,经本好像就忘在那里了。那么就是过七点左右,所以小坂是在那之后进入觉证殿的。”

“那么小坂在早上五点过后就如同烟雾般消失无踪,一直不知去向,然后二十点四十分左右,突然从那栋建筑物里走出来。然后呢?”

“就这样。”

“那个小和尚没有出声叫小坂吗?”

“好像没有。托雄当时是掩人耳目过去的。他是偷偷折回去的,才不敢出声叫人呢。听他的口气,当时反而躲起来了。”

“那个……是叫桑田吗?建筑物的主人。他说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夜坐。”

“什么?夜漏?”

“夜坐,晚上坐禅。他说他在禅堂里。”

“有人看见吗?”

“没有呢。嗯……?不,有吗?”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夜坐是自主性的坐禅,时间并不固定。常信算是地位相当高的和尚,所以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时间坐禅吧?这我是没问啦。那个时候禅堂里……”

“没人?”

“有人,就是那个和田慈行。他说他也在夜坐,还有慈行随从的小和尚,两个都在。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夜坐。”

“那不就看到了吗?”

“没看到呢,桑田常信是面壁而坐。所以后来进入禅堂的和田等三个人,说他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桑田本人。”

“会认不出来吗?”山下纳闷地说,“不,应该认得出来吧?他们至少会打个招呼吧?入室的时候,说句晚安还是打扰了……”

“不会打招呼的,禅堂这种地方是不可以出声的。”

“像是咳嗽或是从姿势……”

“咳嗽也禁止。而且和尚每一个姿势都很端正,再加上几乎没有灯光,一片昏暗。所以虽然确实有个和尚坐在那里,却不晓得那是不是桑田。而且和尚的发型每一个都一样嘛。”

“这我知道啦。没办法从袈裟还是体型之类的判别吗?”

“就算你这么说,证人都说不知道了,我有什么办法?不问清三十几个和尚每一个人的证词,确认彼此的所在和时间,是没办法知道的。”

“你问了吗?”

“怎么可能嘛!侦讯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光是问出这些,就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工夫了。你还吼我说什么回来得太晚不是吗?”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两个对骂也没用。我了解你那边的情况了。明白了。”

山下说,菅原不高兴地交换盘腿而坐的双脚。

“话说回来,警部补,新闻发布呢?”

“哦,由本部那里发布。只说箱根山中发现僧侣的他杀尸体……”

“明智之举,这起事件的内情看来很不单纯。”

“菅原,意思是关于凶手……”不知不觉间,山下放低了姿态。山下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屈辱,硬是咽了下去:“你已经有什么想法了吗?”

“凶手应该是明慧寺的和尚。”

“这是根据那个女人的证词推测出来的吗?”

“当然有一部分是。被目击到的疑似凶手的人是个和尚,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寺院就是那里嘛。而且那里的和尚每一个都健步如飞。我得花上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们一个小时就能够走完。我想到大平台那里,也只要两个小时半就可以到达了吧。换句话说,他们的行动范围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广。而且他们有体力,区区尸体,可以轻而易举地搬运。凶手就在明慧寺的和尚当中,这一点错不了。”

“你、你掌握到什么证据了吗?”

“证据接下来才要掌握,其实我已经有眉目了。主犯……不,实行犯是桑田常信,但是整座寺院都想要隐瞒这个事实。换句话说,那座寺院的和尚全部都是共犯。这是整座明慧寺串通进行的犯罪!”

“整座寺院的和尚都是共犯?这……”

“太荒诞了是吗?可是今早你不是才断定这是整家旅馆串通进行的犯罪吗?”

“呃,也是啦。但是根据呢?”

菅原不怀好意地一笑,那是一副土里土气的表情。

“动机呀。那些家伙有动机。小坂是直岁,也就是负责建设及修缮的人物。这很花钱,所以他掌控了财务的一部分。那是一座古老的寺院,修缮应该也特别花钱。小坂会动不动找理由下山外宿,表面上好像也是说去筹措物资。”

“这哪里是动机了?难道你的意思是其他的和尚嫉妒可恶的小坂自己一个人独享甜头吗?”

“不是的。小坂好像侵占了寺院的公款,甚至有流言说他除了包养女人之外,还投资了事业。”

“侵占啊……原来如此。那是怎么样?挪用了寺院金钱的坏和尚遭到了天谴吗?”

菅原再次鄙俗地笑了。

然后他打开记事本,结结巴巴地说明寺院本身就很可疑这件事。山下只能够听懂一半左右,不过他将之理解为近似于未经登记的公司行号。宗教的事他不懂,但是他暖昧地想,如果违反法律的话,就应该加以取缔。

“就像我刚才说明的,明慧寺没有檀家。没有檀家的寺院竟然有可以侵占的钱财,这就够奇怪的了。所以有什么不能公之于世的秘密的,是寺院啊。”

“寺院有秘密?”

“财源呀,财源。没有檀家的话,就没有法事可做。明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那里却有多达三十六人的和尚。就算是住在深山里,和尚也不是仙人,总不能喝西北风过活吧,需要维持费。一定有什么钱财的出处。”

“换句话说,小坂掌握了这个秘密财源?”

“没错。所以小坂也趁此之便,中饱私囊。此事败露后,他遭到抨击。但是寺院没办法将小坂所犯的罪公之于世。小坂利用这一点,纠缠不休。最后小坂豁出去了,暗示他要揭露秘密,于是……”

“被杀人灭口了吗……?可是菅原,这实在不怎么合乎现实啊。又不是武打电影,会有那种邪恶秘密结社般的寺院吗?”

“总比秘密结社般的温泉旅馆合乎现实多了。”

这个乡下刑警真是够惹人厌的。山下气愤地思考要怎么反驳,他很快就想到反证了。

“唔……我撤销今早的见解。可是啊,菅原,我认为凶手应该就是和尚,但是整座寺院串通这样的看法我实在不能苟同。”

“为什么?”

“首先是犯罪现场。你应该还不知道,但现场有可能是奥汤本再过去一带。当然还未确定。”

“奥汤本?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地方?那根本是在河岸另一边了。”

“嗯,有人提供情报,证人也确认过了。说起来令人吃惊,有人在路边碰到了尸体。而且那个时候凶手还留在现场,甚至还向那个人自白是自己杀害的。”

“什么?这太厉害了,根本就是一级目击证词啊。一口气解决了。然后呢?”

“遗憾的是,证人并未目击。作证的那个人——是个双眼失明的人。”

山下自己说着,失望地叹了口气。对山下而言,否定菅原的意见也等于是自断仅存的一条活路。山下在失望之余,隐约心想就算这是全寺串通的犯罪也无所谓了。所以他在脑袋一隅期待着菅原的反驳。

“那么警部补,那个人看到……不,遇到的尸体,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是小坂了稔吗?”

“不晓得啊。至于自白的凶手,当然也只听到他的声音而已啊,菅原。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非常不可靠。更何况只有声音,证人肯定已经认不出来了吧。但是,菅原,这要是在寺内被杀害的也就算了,奥汤本的话,场所距离太远了。要当做是全寺串通实在是……”

“那根本无关吧。而且那种证词,别说是不是小坂了,连是不是尸体都很难说呢。就算万一真的是尸体,也有可能是别的事件。”

“不过,据说凶手自称和尚。听好了,在这么狭小的箱根,再一次冒出和尚来,和尚喔。而且……”

“而且?”

“那件事发生的时间,正好是尸体被发现的四天前的夜晚,吻合小坂失踪当天的日期。这应该不是偶然吧。”

“晚上几点?”

“二十二点,晚上十点左右。”

“这……这样的话不对!警部补,小坂了稔八点四十分人在明慧寺的觉证殿。就算是健步如飞的和尚,也不可能在一小时二十分之内走到奥汤本的!就算是修行僧,小坂也已经六十岁了。能够在那种时间去得了的地方,顶多只有这一带吧。”

“嗯?”

“就连去到大平台都得花上两小时以上。即使坐电车,要去到奥汤本那种地方,应该也得花上四个小时以上,将近五小时才对。所以那不是小坂的尸体。绝对不是。”

“等一下,先等一下。可是啊,菅原,你不是说和尚们都是共犯吗?那么那些证词真的能够相信吗……对吧?”

“啊,对喔!”

“就是啊。”

山下与菅原共鸣,几乎同时发出声音。

山下所提示的否定要素,反而增强了菅原的想法。戏言成真了。而菅原似乎也作出了相同的结论。

“也就是怎么说,那个……”

“没错,菅原,就是……”

也就是这么回事:寺院内部成员的证词完全不可信任,只有外部人员——按摩师尾岛佑平的证词足以采信。换句话说,暂时先假定犯罪发生在二十二点的奥汤本。

那么,首先就与牧村托雄的证词产生矛盾了。

如果托雄的证词是假的,他为何要做这种伪证呢?

凶案发生在奥汤本。

在那里,凶手碰上了尾岛。凶手认为无处可逃,情急之下认罪了。但是凶手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判断。于是,他进行了事后伪装。

凶手暂时隐藏遗体,利用尾岛双眼失明这一点,让尾岛自己误以为他遭遇到的是一场恶作剧。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过姑且算是成功了。事实上,据说尾岛就四处宣称自己被老鼠迷骗了。这么一来,便暂时拖延了一点时间。但是尸体迟早会被发现。那样一来,一定会有人把尾岛遭遇的恶作剧和杀人事件联系在一起。

这个时候,托雄的伪证便会发挥效用。

托雄作证说小坂在二十点四十分前后人在明慧寺内。那么就像菅原说的,小坂不可能在遭到杀害的时间走到奥汤本,所以尾岛碰到的疑似尸体的东西不可能是小坂。换言之,尾岛所遇到的事依然会被当成一场恶作剧。

事实上,听到这件事的菅原就这么判断了。

托雄的证词,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尾岛的体验与事件切割而捏造的补充材料。

假设小坂被杀害的时间是二十二点。

从明慧寺到现场必须花上五个小时左右,所以若是十七点以后小坂在明慧寺被人目击,那么尾岛的证词就会被视为毫无关系。

但是,若是犯罪时刻与目击时间太过于接近,也会发生问题。因为会变成小坂是在寺内被杀害的。

那样就糟了。那么一来,内部的人一定会遭到怀疑。所以……

必须让小坂的遗体在远离寺院一定距离的地方——例如这家仙石楼——被发现。从明慧寺到仙石楼约需要一个多小时。这么一来,就可以理解为何要谎称二十点四十分是最终目击时刻了。因为这样的时间恰好可以让小坂来到这附近。

事实上,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早上五点消失的小坂,为何经过将近十六个小时之后又被目击到?那番不自然的目击证词,会不会是为了将小坂的杀害现场转移到这家仙石楼而捏造出来的?

目击时间非得是二十点四十分不可。

“以桑田的角度来看,他连声音都被听到了,一定觉得尾岛的证词相当碍事吧。”

“如果刚才假设的都是事实的话,就是如此吧。很碍事。平常的话,在被人撞见的时候就会俯首认罪了,但是在场的如果碰巧是个双眼失明的人,会想做垂死的挣扎,也是人之常情吧。”

“就是啊。那个叫托雄的是桑田的随从吧?而且他说看见小坂走出来的觉证殿也是桑田居住的建筑物吧?这要怎么说都行嘛。菅原。”

“但是警部补,这个伪证是以警方确定死亡时间为前提而做吧。我孤陋寡闻,不过连冻成那样的死人都可以确定出死亡时刻吗?还是已经确定了?”

“还没有,解剖可能也碰到麻烦了吧,因为都冻结了啊,这也是我第一次碰到结冰的尸体。但是菅原,现在可不是江户时代。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查出死亡推定时间了。科学搜查是万能的,就算犯罪地点可以隐瞒,只要遗体被发现,杀害时间迟早都会被查出。这年头不晓得这种事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了,就连山寺的和尚都知道。所以啊……”

就算与尾岛的事件分开来看,只要杀害时间确定,被害人的身份查明之后,警方迟早都会搜查到寺院里。为了防患于未然,桑田最好先准备好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那就是仿佛有目击者又仿佛没有目击者的不自然的夜坐。桑田的夜坐一方面证明他和小坂未在觉证殿彼此打照面,同时也成了行凶时刻的不在场证明。

姑且不论是不是整座寺院串通,桑田常信与牧村托雄两人共谋一事,应该是错不了的。

山下无比满足。“这样如何呢?菅原。”

菅原更加满足地应和:“就是这样,这样没错。就像我说的,桑田就是凶手。就是那家伙,一定是的。没错……”

不对。

“等一下。”

“怎么了?”

“为什么是仙石楼……不对,为什么是树上?”

“这……”

不行。

没有意义。

若是想不出弃尸在树上的意义,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不对劲。

山下历经一番波折,结果又绕到菅原回来之前他在想的地方了。

根本是在原地打转。

他认为梗概大致正确,剩下的……

“尸体非被发现不可的理由吗?”

营原双手抱胸,山下再度叹息。

可是桑田凶手说弃之可惜。

而且调查小坂生前行动的同时,也必须彻查明慧寺的财源及底细。也需要知道每一个和尚的身份和来历。

“菅原,关于明慧寺的和尚,你有多少情报?”

“我记了姓名和人山年限回来。年龄是自称,出生地等也尽可能问了。”

菅原半自暴自弃地递出一叠和纸。

山下厌倦地看着那些纸张。

贯首圆觉丹禅师昭和三年入山六十八岁

知客和田慈行昭和十三年入山二十八岁

维那中岛佑贤昭和十年入山五十六岁

典座桑田常信昭和十年入山四十八岁

老师大西泰全大正十五年入山八十八岁

与其说是在看人名,更像在读经文。和田在干部中显得异常年轻,但人山已经有十五年了。他十三四岁就出家了吗?至于大西,都已经八十八岁了。山下的家累中,最年长的是八十五岁。那个老太婆脚和腰都直不起来了,然而一个比她更年长三岁的老人,竟然能够在这样的荒山僻野中生活?那真的是人吗?

“就算这么记上一大串……和尚的名字特别莫名其妙。”

“没什么难的,地位高的人名字是很奇怪,不过其他人只是把名字换成音读[注一>罢了。很简单的。例如说,警部补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能换成音读。”

“哦,这样啊。我叫刚喜(takeyoshi),换成音读就叫gouki。如果我出家的话,就是刚喜和尚。”

“比起和尚,你更像入道[注二>。”

注一:日文的汉字发音大多有音读与训读两种,音读依循汉音,训读则是以和语的方法发音。

注二:这里指的是日本的一种秃头妖怪。

“是吗?唔,除了干部以外,战前入山的中坚分子有十四人,是战争幸存者。战时没有人人山,战后很快地,昭和二十年有五人人山。接着二十一年有四人,二十二年有两人,二十三年有三人,二十四年有两人。这是最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僧侣入山了。”

“那个桑田的随从小和尚呢?”

“你说托雄吗?不就写在这里吗?二十四年那一组,二十二岁。”

名字埋没在名字堆里。

所以这份名册对山下而言,只是写了一堆汉字的纸屑罢了。完全看不出意义。这么一看,就像菅原说的,这些和尚不分青红皂白,每一个看起来都可疑万分,真不可思议。山下无奈,只算了算人数。

“喂,菅原,这里头只有三十五人啊。和尚不是总共有三十六个吗?”

“还有一张啦,你这人也真是粗心大意。”

“咦?哦,我知道啦。杉山哲童,二十八岁啊。喂,这个人的人山年份呢?”

“哦,他没有入山年份。”

“没有?”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就在山里了。”

“什么意思?”

“嗯。啊,我想这家伙应该无关吧。虽然把他也算进去,不过说是和尚,智商好像也有点那个……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