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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零零,下午5点,碾子湾小学的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校大门一开,在校园里关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就像羊羔出圈一样,撒着欢儿跑出来。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简陋的校舍由村里的旧祠堂改建而成。学校不大,学生也不多,一至六年级,人数最少的班级,只有十几名学生,最多的也没有超过三十人。学校的几个老师,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民办教师。
铃声响后,最后一个放学的年级是五年级。
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叫乔雨萍,是学校里仅有的三名公办教师之一。
乔老师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一边合上课本,一边宣布:「请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位同学留下来,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背上书包,叽叽喳喳地离开教室之后,乔老师才对最后留下的那四位女生说:「今天晚上,老师想到你们几位同学家里进行家访,等下老师跟你们一起回去。」
四位女生听了,相视一笑,都显得异常高兴。
碾子湾村地处偏僻,村中中青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了,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是留守儿童。这四个女生的父母,也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孩子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乔雨萍除了在学习上是他们的老师,在生活中,更是他们的半个家长,哪个孩子家里有困难,她都会伸出援手。孩子们对她,比对家里那一年难得见上一两次面的父母还要亲热。
听说老师要去自己家里家访,那四个女生好像家里要来贵客一样,牵着老师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门。
碾子湾小学坐落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连接学校和村庄的,是一条窄窄的黄土路,黄土路从一片废弃的果园穿过。出了果园,前行不远,就能看见蜿蜒的碾子湾河,沿着河岸散落着百十户人家,这就是碾子湾村了。
乔老师跟孩子们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村。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了远门,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村前村后的田地因为没有人耕种,长出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整座村子在这秋天的暮色里显得有些萧条和冷清。
乔雨萍已经在碾子湾小学任教三年,与村民也都熟识了,村里的大人、小孩看见她,都向她点头打招呼。
村道两边的房子,多是灰旧的平房和村里人外出打工挣到钱后回来修建的二层小楼,一眼望去,却有一幢贴着白色瓷砖的四层楼房,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河岸边,显得十分气派。
乔雨萍知道,那是村长孔春山的家。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师生几人沿着河岸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削老头儿,背着双手从对面走过来。
杜娟等四个小女孩看见这老头儿,下意识地往老师身后躲闪了一下。乔雨萍认得,这人正是碾子湾村的村长孔春山。
「哟,乔老师,今天又来家访了啊?」孔春山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村长,今晚有空儿,所以想去几个学生家里走走……」乔雨萍礼貌地响应着,忽然感觉杜娟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微觉一怔,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孔春山那双鱼泡眼,正放肆地盯着自己的胸脯看。
乔雨萍不由得脸色一红,这才想起孔春山在村中早有「流氓村长」之名,不敢再搭理他,低着头带着几个学生快步走了。
「呸!」走出好远,四个小姑娘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孔春山的背影齐齐吐了一口口水。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杜娟家。杜娟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外墙贴着马赛克砖,但屋里却并没有什么装修,水泥墙面显得黑乎乎的,仅有的几件家具,也已十分老旧。
杜娟的爸爸几年前遭遇车祸身亡,家里用他的十来万元赔偿金盖起了这栋楼房。她妈妈现在在广东打工,杜娟一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娟和金小秋是一对表姐妹,杜娟的外公、外婆,是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金小秋的爸妈也跟杜娟她妈妈一起在外面打工。金小秋是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两位老人年事已高,照顾两个孩子已经显得很吃力,好在这一对小姐妹日渐懂事,已经不用他们怎么操心了。
回到家后,杜娟和小秋一放下书包,跑到后面院子里,提着泔水桶,帮奶奶喂猪去了。
乔雨萍则坐在堂屋门口,跟小秋的爷爷聊天。她先问了杜娟和小秋的家长在外面的工作情况。老人说儿女们在外面都还好,虽然挣钱很辛苦,但他们还是很记挂家里,每个月都要打电话回家。因为家里没有装电话,他们每次都是把电话打到村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再叫杜娟和小秋去接听。
乔雨萍说:「要不这样吧,以后叫他们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再叫杜娟和小秋接电话。」她低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小秋的爷爷,想了一下,又问:「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小秋的爷爷摇头说:「没出什么事啊!」
乔雨萍点头说:「那就好。」
接着她又去了另外两个女生宫敏和陈燕子的家里。
这两个女生跟杜娟家是左右邻居,平时四个小女孩总是一起上下学,关系像亲姐妹一样亲密。
宫敏和陈燕子也是留守儿童,父母亲都在外地打工,两个孩子都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乔雨萍向两名学生的爷爷、奶奶问了两个孩子的日常情况,大致上跟杜娟家差不多。
她又问老人:「最近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吧?」
老人摇头说:「没有啊,孩子很听话,都挺好的。」
乔雨萍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来家访,是有原因的。最近一段时间,这四个女生上课好像没有以前专心了,成绩也有所退步。她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孩子们分心了,所以今天特地到家里来问问情况。见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跟老人们聊完天,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
金小秋的爷爷、奶奶留她在家里吃晚饭,杜娟和小秋也紧拉着她的手不放,乔雨萍笑笑,只好在饭桌前坐下来。
吃完晚饭,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乔雨萍向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道过谢,就起身准备回学校。
四位女生拿出手电筒,要结伴送老师回去。
乔雨萍看看外面的天色,正是农历月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地上好像铺了一层水银,把一条水泥村道照得明晃晃的。
她笑笑说:「有月亮送我回去呢,就不用劳烦你们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杜娟等人嘟嘟嘴,只好把她送到门口,跟老师挥手说再见。
晚上8点,在城市里,正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的时候,但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已经有点晚了。村民们大多都已熄灯睡觉,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传出的一声狗吠,很快被黑夜吞没,天地间显得更加宁静。
乔雨萍独自一人走在村道上,脚步轻快,有时还带点儿跳跃。那条洒满月光的水泥路,恰似一条皎洁的银河。
当初她之所以决定长期留在这所乡村小学任教,就是因为喜欢上了碾子湾村这份与世无争的宁静与温馨。
大学毕业后,她本来留在城里一所重点小学当老师,三年前遭遇失恋的打击,她心情抑郁之下,决定换换工作环境,于是就主动申请调到全市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
原本只是打算在碾子湾待个一年半载,等心情平复了,就回城里。但是她很快就被山村孩子对老师的那份纯朴的真情和山村里独有的平和宁静吸引住了。她觉得自己更适合在这里生活,就下定决心留下来当了一名乡村教师。
出了村口,脚下的硬底路就变成了黄土路。秋夜里的露水,在月光中悄然飘落,打湿了路面,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儿,就飘浮了起来。
忽然,夜色里传来一阵「突突」的响声,一辆摩托车亮着大灯从前面驶过来。
跨在摩托车上的男人老远就喊:「乔老师,这么晚才回学校,又去家访了啊?」
乔雨萍认得这是自己班上一位同学的家长,一边侧身给摩托车让路,一边点头应道:「是啊,在杜娟家里吃完晚饭,回来得有点晚了。」
那个家长在她身边停下摩托车说:「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吧。」
乔雨萍摆手说:「不用了,熟门熟路,我不会走丢的。」
对方哈哈一笑,骑着摩托车走了。
黄土路的两边,都是果园。果园是村集体的,前几年承包给村民种植,因为赚不到钱,这两年已经没有人再承包经营,果园就渐渐荒废,尽管现在已经是秋天,也没见到树上挂出半个果子。
摩托车的「突突」声渐渐远去,路边草丛中传来了蛐蛐儿的叫声。
夜风吹来,树影轻摇,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映照下来,好像撒了一地碎银。
这片果园离学校不远,夏天的时候,乔雨萍曾带学生到林子里进行野炊。有时到学生家进行家访,回来晚了,会有学生或家长送她,有时也会一个人回校。她已经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即便是一个人走夜路,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正这样想着,路边的落叶下面,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刚站住脚步,就看见一只硕大的田鼠从树叶下面钻出来,跑上了黄土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早已埋伏在树上的猫头鹰箭一般飞掠而至,张嘴叼起田鼠,双翅一振,飞进了树林。
乔雨萍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直到果园深处传来那只田鼠「吱吱吱」的惨叫声,她才回过神来。书上说猫头鹰是森林卫士,看来确是如此啊!
再往前走不远,道路两边的树叶就变得浓密起来,头顶的月光被树叶遮挡,路面显得有些幽暗。乔雨萍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路旁一棵大树后面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以为又是田鼠在作怪,扭头看一眼,并没有多加留意,刚回转头来,却忽然「噌」的一声,从大树后面跳出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乔雨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的人,竟然是村长孔春山。
「村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怎么在这里?」
孔春山打了个酒嗝儿,笑嘻嘻地说:「我刚从隔壁村子喝酒回来,走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内急,所以就站在大树后面撒了一泡尿。你看我这拉链都还没有来得及拉上呢。」
乔雨萍一低头,果然看见他的裤子拉链还敞开着,不由得脸色一红,不想再多搭理他,一侧身,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
「乔老师,别这么急着走嘛。」孔春山忽然伸出双手,从后面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啊!」乔雨萍发出一声惊叫,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孔春山在她耳边干笑道:「乔老师,我傍晚看见你进村家访,就知道你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学校。你以为我真的是躲在树林里撒尿吗?我是在等你呢!美女老师,你让我等得好辛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喷着酒气,要来亲乔雨萍的脖子。
乔雨萍身子前倾,躲了开去,然后把头使劲往后一仰,后脑勺正好撞在孔春山左边眼眶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用一只手抱住乔雨萍,另一只手去解她的牛仔裤扣子,嘴里说:「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在教育局有熟人,只要你从了我,我可以托关系让你做学校的校长。你要是不肯顺从我,我马上就可以叫你滚蛋,而且让你以后再也做不了老师。」
「快放开我!」乔雨萍又惊又怒,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一边弯下腰保护着自己,一边推开他伸向自己牛仔裤里的手,颤声道,「你、你再不放开,我可就要叫人了。」
孔春山有恃无恐地道:「叫吧,你尽管叫!这里离村子远着呢,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再说被人听见又怎样?我是一村之长,谁敢坏我的好事?」他的一只手,又贴着乔雨萍的身体往她的牛仔裤里伸去,「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乔雨萍不住地扭动身体,拚命挣扎着,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力气远远没有孔春山大,僵持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孔春山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孔春山的另一只手,已经强行将她的牛仔裤拉链扯下来。
乔雨萍惊恐交加,几乎吓得哭起来,情急中想起自己在大学跆拳道社团里练习过的女子防身术,喘了一口粗气,猛然抬高右脚,皮鞋的鞋跟狠狠踩在孔春山的脚背上。
「哎哟!」孔春山痛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退后一步,抱起自己的脚跳了起来。
乔雨萍惊魂未定,不敢停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可是这里距离村庄尚远,叫声再大,也不会有人听到。
「臭娘们儿,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我孔春山的手掌心!」孔春山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从后面追上来。
乔雨萍边跑边慌慌张张地回头张望,孔春山跑得比她快,只一会儿工夫,就快追上她了。她一咬牙,纵身跳下路基,一头钻进路边的果园里。
果园里种满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果树,因为乏人打理,地上的杂草和灌木已经长到半人多高。
她迅速地转过两棵大树,然后猫着腰蹲在一处草丛里,按住胸口,屏声敛息,躲了起来。
孔春山一路追过来,忽然不见了乔雨萍的踪影,大感奇怪,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道:「真是见鬼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了?」他寻找一阵儿,失去目标,脸上露出悻悻的表情,转身欲走。
乔雨萍见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以为躲过一劫,正暗自松口气,不想孔春山却忽然哈哈一笑,跳进果园,冲着她藏身之处直扑而来。原来他早就发现她躲藏在这里了。
乔雨萍知道不妙,起身往果园深处逃去。谁知刚跑几步,鞋跟踩到草丛里的一块砖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撞到旁边一棵果树上,顿时流起血来。
果园里人影闪动,孔春山已经追了上来。
她咬紧牙关,顺手捡起脚下的砖头,用力朝孔春山扔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扔中,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去。
果园里到处都是带刺的灌木,树枝划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却全然没有感觉到,一口气跑出好远,回头看时,后面已经不见孔春山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已经把他甩开了,这才顾得上停下来喘口大气。
她又在一棵大树后面躲藏片刻,确定孔春山没有再追上来,钻出果园,急匆匆跑回了学校。
她回身关上学校大门,但门锁早已损坏,两扇木门只能虚掩,并不能从里面锁上。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大多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晚上都回了自己家,另有两个公办老师却是住在镇上,每天都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偌大的一个学校,一到晚上,其实就只剩下乔雨萍一个人驻守。
她跑回自己的单人宿舍,迅速关上房门,将门锁好,想了一下,觉得如果孔春山再追上来,这一道简单的门锁可能也挡不住他,于是又把书桌拖过来,死死地抵在门后。
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了,她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汗水早已打湿全身,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渐渐缓过神来,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已经是夜里10点钟了。
她侧耳细听,外面并没有什么异常响动,看来孔春山没有追赶到学校来,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到地上。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起身换了件衣服,倒头睡下。谁知头刚挨到枕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乔雨萍的神经顿时绷紧,从床上一跃而起,惊恐地盯着那扇被书桌顶住的房门,脸色煞白,浑身轻颤,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开门。
「砰砰砰」,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有几个声音同时在喊:「乔老师,乔老师,你睡觉了吗?」
乔雨萍不由得一愣,她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她今晚家访过的几个学生。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声:「是谁?」
「我们是杜娟和金小秋,」外面几个女生同时说,「还有宫敏和陈燕子。我们找您有点事。」
「只有你们四个人吗?」乔雨萍站在门后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杜娟说:「只有我们四个,没有其他人了。老师,你睡了吗?」
「还没呢。」乔雨萍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吃力地挪开顶住房门的书桌,打开门,四个女孩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乔雨萍不放心地把头探出门外,四处望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她关上房门问几个学生:「这么晚了,你们找老师有事吗?」
四个女生有点害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犹豫了一阵儿,最后还是金小秋站出来说:「老师,您说过以后我们可以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是吧?」
「是啊!」
「今晚我们四个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很想爸爸、妈妈了,我们一商量,就到学校来找您,想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乔雨萍舒了口气说,「你们敲门敲得那么急,真把老师吓了一跳。」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学生,问:「你们会拨号吧?」
四个女生都点头说:「会。」
金小秋接过手机,看了老师一眼,小声问:「老师,我们想跟家长说几句悄悄话,可以出去打电话吗?」
乔雨萍笑笑说:「可以,外面很黑,别去太远的地方。放心,老师不会偷听你们打电话的。」
四个女生一齐点头,说:「知道了。」
2
因为在果园里受了那一场惊吓,整个晚上,乔雨萍都没能睡踏实,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她被一阵上课铃声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了。她翻身起床,早晨的太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到了床边。
窗户外面的操场上,听到上课铃声召唤的孩子们,一边打闹着一边奔向教室。
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乔雨萍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个让她做噩梦的村长孔春山会随时闯进来一样。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不是怕这个流氓村长再次来欺侮她,她是怕村长报复她,到学校来找她的麻烦,就像他说的那样,逼她离开学校,离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让她再也不能当老师。
幸好直到傍晚放学,孔春山也没有再到学校来骚扰她。
不过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胁她的话,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悬着一块石头,始终无法放下一样。
第三天,是星期六,校园里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声和读书声,显得静悄悄的。乔雨萍本不想出门,但自己班上有一个学生家里最近出了一点事,影响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她想到学生家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所以上午8点多的时候,她还是离开学校,走进了碾子湾村。
等她家访完毕,起身离开学生家时,已经是上午9点半。
这天是一个云淡天高的大晴天,太阳温和地照着村前的水泥路,秋风摇动树梢,一些黄叶缓缓飘落下来。
几个孩子在村道上玩游戏,两条老黄狗趴在路边,悠闲地望着从村道上走过的每一个人。一阵打麻将的喧闹声,从路边房子里传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的广播打开了,先是播放了两首流行歌曲,接着又从喇叭里传出村长孔春山讲话的声音。
村里的广播站设在孔春山家里,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开播,村里有事的时候,孔春山就会在广播里喊两嗓子。
乔雨萍听见孔春山先是在广播里咳嗽了两声,然后操着当地方言说:「各位村民,每年农忙之后,都是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的旺季,今天我要重点讲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项。俗话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总会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说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被骗、被抢、被盗,造成经济损失。其实只要我们时刻提高警惕,就可以防止这些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根据本村长走南闯北的经验,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只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无事。说到这『四防』嘛,就是防骗、防诈、防抢、防盗……」
乔雨萍在路边的广播里听到孔春山的声音,心下稍安。她进村的时候,还在担心怕在路上碰见这个流氓村长,给自己带来麻烦。既然他正在广播里讲话,说明他现在还在家里,不会在村道上出现,她也就放心了。
「乔老师好!」几个在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虽然不是她教过的学生,但看见她,都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乔雨萍面带笑意,点头应着,还特意叮嘱几个男孩不要到小河里戏水,小心溺水。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门口。秋天的阳光下,那幢四层小楼的白色外墙上闪动着银光,分外耀眼。一些电缆线从二楼窗户里伸出来,与外面的广播线连接在一起,孔春山坐在家里说话的声音,就是从话筒里通过这些线路传送到村里各处喇叭中的。
广播里还在直播孔春山讲解的「外出打工防骗宝典」:「第三是防抢。这类案件大多发生在火车站、汽车站周围,值得注意的是,现在不法之徒抢劫的手段有所变化,他们先是跟你套近乎,请你抽烟喝饮料,只要你一抽他的烟,或是喝了他递过来的饮料,立即就会——」
说到这里,广播里突然传出「吱」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全村的广播都哑了一般,再也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乔雨萍吓了一跳,心想:会不会是孔春山在窗户里看见我了,连广播也不播了,就要下来找我的麻烦?
她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从他门前跑过。就在这时,忽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冲出来一个人,差点与乔雨萍撞在一起。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以为是孔春山来了,惊恐失色,吓得大叫了一声,定睛看时,才发现从小路上快步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对方看见她,也停住脚步,有点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定神看看对方,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女人名叫金玉红,是自己的学生杜娟的妈妈。她平时在广东打工,回来得少,自己也只见过一两次,所以也不是很熟识。
她缓过神来,说:「原来是金大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玉红的呼吸显得有点急促,喘了口气说:「我、我是坐火车回来的,昨天下午才到家。」
乔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们借自己的手机给家长打电话的事,忽然明白过来:「是杜娟打电话叫你回来的吧?」
金玉红怔了一下说:「是的,孩子说想我们了,一定要我们回家看看,所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一起回来?」乔雨萍问,「是不是金小秋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来了,还有宫敏和陈燕子的爸妈,他们接到电话后,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这次回来,准备在家里待多久呢?」乔雨萍说,「孩子现在都还小,正是需要爸爸、妈妈在身边陪伴和教育的时候,如果你们时间允许的话,最好……」
「多谢乔老师关心!」金玉红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我对孩子关心得太少了,我跟我弟弟、弟妹,也就是金小秋的爸妈商量过了,这次回来,以后不会再出去打工了,待在家里种田养鸡,看管好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乔雨萍点头应道:「那就好。」
「我们家有一块菜地,就在这条小路后面,很久没有人打理,都快荒废了,今天早上我特意过来把地平整一下,准备种点蔬菜。」金玉红搓着手说,「乔老师又进村家访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还得回学校批改作业,改天有空再到你们家去跟你说说杜娟的学习情况。」
乔雨萍别过金玉红,沿着村道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后来,经过乔雨萍一段时间的观察,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这四个女生,自从父母亲从外面打工回家之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性格也都变得开朗起来,上课的时候也更加认真和专心了,学习成绩正在稳步提高。
看来父母亲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啊!
大约有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因为教学工作繁忙,乔雨萍一直没有到村子里走动。中秋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她决定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进行家访,顺便把孩子们在学校的进步表现告诉家长,让家长好好表扬一下孩子。这四个孩子的成绩已经挤进了全班前几名,如果继续努力下去,小学毕业的时候,考进镇上的重点初中完全没有问题。
这天傍晚,孩子们放学后,乔雨萍略作收拾,就独自一人往村子里走去。刚一进村,她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不但隐隐听到了警笛鸣响的声音,还看见村民们都从家里跑出来,沿着村道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她觉得有些奇怪,问村民发生什么事了,大伙儿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好奇地跟着人流向前跑出不远,就看见村长孔春山家的小楼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警车上还闪着警灯,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外面围着许多村民,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屋里瞧着。可是乔雨萍挤过去一看,孔春山家的大门是关上的,里面什么也瞧不见。
乔雨萍找了个熟识的村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村民说:「是村长死了。」
「村长死了?」
乔雨萍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村民摇头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到底出了啥事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来了这么多警察,连镇派出所侯所长都亲自来了,估计肯定是发生大案子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小楼大门打开,两名戴着口罩的警察从屋里抬出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死者是谁,也看不清楚。后面跟着走出一个阴沉着脸的瘦个子中年警察,乔雨萍在学校搞普法教育时见过他,认得他是镇派出所的侯所长。
侯所长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向市局汇报情况,然后招手叫来一个年轻警察,叫他带几个人留下来,再把现场好好勘察一遍。他自己跳上一辆警车,一溜烟走了。
乔雨萍看看那个年轻警察,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李鸣!」她冲着那个年轻警察喊了一声。
李鸣是她大学时的同学,听说他大学毕业后通过招聘考试,到市公安局当了一名警察。
年轻警察听见叫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乔雨萍?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里当老师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真是你啊!」乔雨萍忍不住笑着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我早就申请调到碾子湾小学来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盘来了。」
「你不是在市里当警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别说了,我在市局刑侦大队当刑警,最近这边镇上事多,所以局里暂时把我抽调到这边给侯所长当副手。」
乔雨萍往小楼大门里边指了指,问:「这儿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是村长出事了?」
李鸣点头说:「是的,他死了。」
「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李鸣摇头说:「目前还不能确定,案子仍在调查之中。」
今天下午4点半左右,镇派出所接到电话报警,说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家里发生了命案。
侯所长急忙带着李鸣等人赶过来,发现案发现场在孔春山家的二楼。
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旁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调音台、扩音机和话筒等一些广播设备,房门上贴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广播室」三个字。广播室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脚踝处缠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已经有些烧焦。一个放置设备的木柜倾斜在墙边,一些广播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死者头上。尸体已经腐败发臭,死亡时间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十天半月了。
一个胖女人正坐在广播室门口号啕大哭。她叫姜兰,是屋主孔春山的老婆。打电话报警的人正是她。
孔春山的儿子在市里工作,小两口今年刚生了孩子,从年初开始姜兰就进了城,一直在儿子家里照顾孙子,家里就只剩下了孔春山一个人。
前几天中秋节,姜兰打电话回家,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今天上午,她打电话回来,因为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想叫丈夫给自己送几件衣服到城里去,但是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她知道丈夫的禀性,以为他又出去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心里很恼火,气冲冲地搭车回家,不想却在家里发现了一具烧焦发臭的尸体。
仔细辨认,死者正是她丈夫孔春山,她差点吓晕过去,慌忙打电话报警。
李鸣把案发经过简单地跟乔雨萍说了,乔雨萍还想问些什么,屋里忽然有民警喊李鸣,说:「报案人已经缓过神来了,要不要对她进行问询?」
李鸣说:「行,把她叫出来,我来问她。」
那个民警就把还在抹眼泪的姜兰带了出来。
李鸣把她叫到一边,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去你儿子家住的?期间有回来过吗?」
姜兰说:「今年2月份,我孙子刚一出生,我就去了我儿子那里,家里只有我老公一个人住。我5月份回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回家。」
「那你平时有打电话回家吗?」
姜兰说:「我在城里带孙子,整天忙得晕头转向,而且平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又怕浪费电话费,所以平时很少打电话回家。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好像打过一次,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我带到城里的衣服不够穿了,今天本想叫我老公给我送几件衣服到城里,可是给他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只好自己坐车回来拿,谁知……」
「你回家的时候,大门是锁上的吗?」
「是的,门是锁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钥匙开的门。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臭味,当时就觉得有点不正常,结果上楼就看见我老公他……」姜兰说到这里,情绪又激动起来,拖住李鸣的手说,「警察同志,我老公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啊?他死得那么惨,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们可要早点抓到凶手,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李鸣一边做着询问笔录一边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还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于他杀。不过你放心,警方一定会把这个案子彻底调查清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乔雨萍忍不住心中好奇,慢慢挤过来,隐隐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也没有一点头绪。
她心里想,孔春山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死亡时间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还听到他在广播里给村民们讲解「打工防骗宝典」来着,怎么就……记得当时广播里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声,然后就再没有声音了,难道孔春山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天是什么日子呢?她掰着手指头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应该是9月13日吧。
她看着李鸣在现场忙碌的背影,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3
也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一家跟乔雨萍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孔春山之死,却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很想知道这个流氓村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天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李鸣打个电话,向他打听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人,居然正是李鸣。
李鸣在电话里说:「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乔雨萍说:「白天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放学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李鸣说:「那行,我下午去学校找你。」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刚刚放学,乔雨萍就听到学校门口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响声,出门一看,正是李鸣来了。
乔雨萍一面请他到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坐下,一面问他:「孔春山的案子,调查清楚了吗?」
李鸣喝了口水说:「基本调查清楚了。」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目前的调查结论是,死于意外。」
「意外?」乔雨萍愣了一下。
李鸣告诉她说,孔春山脚上缠绕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上有被电火烧焦的痕迹,很明显,他是被电击身亡。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临死前应该正在进行广播播音,桌子上的播音仪器都打开着,播音话筒也处于开启状态,但因为突然断电,所以广播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警方仔细勘察过现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进入过播音室的痕迹。案发时楼房大门是锁上的,经警方痕检人员检查,前后门锁并没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
派出所的侯所长推断,孔春山应该是死于意外触电事故。
案发之时,孔春山正在自家的广播室里进行广播播音,脚下不小心被一根破了皮的电线缠到,当即触电身亡,并且浑身上下被电火烧焦。临死前,在其最后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身后的一个小木柜,导致柜子里的一些电器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因其是独居在家,所以直到死后多日,才被人发现。
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尸检,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发现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致时间是在这个月也即9月10日至12日之间。
因为这段时间气温较高,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法医暂时还没有办法推断出更加精确的死亡时间。
乔雨萍听他说完后,摇头说:「你们警方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不对啊!」
李鸣一怔,问:「哪里不对?」
乔雨萍想了一下,还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访回校途中,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然后又突然中断的事,跟李鸣说了。
李鸣立即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说:「如果你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至少把我们警方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整整推后了一天。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当时的播音话筒处于开启状态,这个跟你说他当时正在广播里播音的证言是相吻合的。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了意外,触电身亡的。」
乔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补充说:「当时听到广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你们可以去村里向其他村民调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作为我个人来说,咱们是老同学,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孤立的证据,所以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们还是会向其他人核实的。」
李鸣又问她:「你还能记起当日广播突然停止,具体是在上午什么时间吗?」
乔雨萍回忆了一下,说:「大约是在当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吧。我记得当天上午,我从那个学生家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家里的挂钟,正好是上午9点30分。当时我走得并不快,从学生家走到村长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钟左右。所以我估计事发当时,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样一来,孔春山精确的死亡时间,基本就确定下来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当然,这个时间点我们会再去核实的。」
「这么说来,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触电身亡的?」
李鸣点一下头,说:「是的,目前来说,咱们派出所的侯所长就是这么认定的,他准备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意外事故。」
乔雨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问他道:「你一直说这只是你们侯所长的推断,难道你自己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鸣喝了口茶,抬头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对她讲出来。他放下茶杯,放慢语速斟词酌句地说:「是的,首先我必须得承认,从案发现场的情况及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咱们侯所长的推理,无疑是最符合常理的。可是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我,很多时候罪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有些案子你如果按常理去推断,你就输了。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案情,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说孔春山这个村长,兼着村里的广播员已经有十多年,按理说应该已经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意外触电呢?」
「所以你觉得这个意外只是个假象,他是被人谋杀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广播室进行播音时,被人用破了皮的电线电击身亡,然后凶手清理了现场,并且将现场伪装成了孔春山自己意外触电身亡的模样。」
「可是你们警方已经勘察过现场,在那间广播室里,并没有发现外人侵入的痕迹。」
「我说了,凶手很狡猾,作案后仔细清理了现场,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孔春山在二楼广播室播音时,楼下的大门应该是锁上了的,凶手是怎么进去的?你已经说过了,那幢楼的前后门门锁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安有防盗网,凶手根本不可能从窗户里爬进去。」
「是的,你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李鸣说,「你说得没错,凶手肯定不是撬门进去的,也不是翻窗进去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二是凶手自己有钥匙,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孔春山家里。」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以前闹过一个这样的笑话。当时孔春山跟村里一个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在屋里用广播播送一个镇里下来的通知,那个女人到他家里来找他,他开门让她进去了。当他播送完通知后,两人就在广播室里偷情,结果因为话筒没关,所以两人偷情的声音,全都通过广播直播给全村村民听见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得了一个『流氓村长』的外号。据说从那以后,他每次开广播讲话的时候都会很小心,一般不会让别人待在自己家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李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说,「凶手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屋的。而据我调查,案发小楼的前后门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姜兰拿着。」
「姜兰?」乔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怀疑孔春山的老婆?」
「是的。」李鸣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村里的情况我不熟悉,想找村民调查一下案情,他们也都遮遮掩掩,生怕惹火上身。上次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吗?我想我也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乔雨萍笑着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李鸣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两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姜兰的夫妻关系如何?第二,现在咱们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你再帮我调查一下,看9月13日这天,姜兰有没有回过碾子湾村。」
乔雨萍挺了一下胸脯,道:「是,警官,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鸣离开之后,乔雨萍草草吃罢晚饭,带上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就急匆匆往村子里走去。
经过村长孔春山的家门口时,只见他家大门紧闭,虽然暮色已浓,屋里并没有亮灯,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想来他老婆姜兰尚未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就已经急着进城带孙子去了,所以现在这屋子已是空荡荡的无人居住了。
看着这紧闭的大门,想到几天前从大门里抬出来的尸体,乔雨萍顿时生出一阵阴森恐惧之感。
她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叫小宁,就住在村长家隔壁。
小宁的爸爸老宁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厂上班,后来得了尘肺病,失去工作能力,就被老板打发回家了。现在换了小宁的妈妈出去打工,老宁留在家里养病。
乔雨萍以家访的名义来到小宁家,小宁放学后出去割猪菜还没有回来,只有老宁在家。
老宁今年才三十多岁,但背已经驼得厉害,眼窝深陷,看上去好像两个无底洞,身体瘦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乔雨萍自己搬了把椅子,在屋门口坐下,先跟老宁说了一下小宁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老宁听说儿子在学校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不错,很是欣慰。他叹着气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宁能好好念书,将来能有点出息。」
乔雨萍装着很随意的样子,跟老宁聊起了发生在隔壁村长家的命案。
老宁摇着头大发感慨:「谁能想得到呢,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家里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他老婆发现,想想都觉得吓人得慌。」说到这里,他忽然捂着嘴巴使劲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是从他胸腔里扩散出来的,响得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了下来。
老宁咳了一阵儿,手从嘴巴上拿开时,掌心里竟然沾着几点血迹。他不当回事地在裤子上擦一下,哀声说:「估计我也会跟孔春山一样,哪天病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乔雨萍心里沉沉的,却不敢接他的话,怕他一激动,会咳嗽得更加厉害。
过了一会儿,等老宁的呼吸平缓一点,才接着问他:「这半个月来,你有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什么奇怪的响动?」
老宁说:「没有啊!」
乔雨萍又问:「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多天里,你有没有看见他老婆姜兰回来过?」
老宁摇头说:「没有啊,我身上有这个病,也不能下地干活儿,每天就只能坐在家门口看家,那个女人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见。我只看见她在孔春山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下午回来过。她先是在门口叫孔春山开门,没有人应门,她才自己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不久,就听见她在屋里鬼叫,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真的看见鬼了呢,后来才知道是她老公死了。」
乔雨萍说:「村长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他们两公婆平时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