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藏苦笑着制止又市离去。
“虽然你换了一身行头,但本性还是没改。别闹别扭了,坐下来吧。我也清楚你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我可要告辞了。”
“先听我把整件事说清楚再作决定吧。我不会糊弄你的。”
“那就快说吧。”
又市再度坐了下来。
“又市呀,其实那具女尸一开始就是腐烂的。”
“怎么回事?”
“简单说就是,尸体是在腐烂之后才被扔到路上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那女人死因为何,但你的意思是有人一直把尸体放在身旁,直到烂了才扔出来?”
“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林藏回答。
“怎么可能?”
又市马上反驳。
“唉,你先别急,且听我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根据林藏的说法,整件事的经纬如下。
一年前的夏天,帷子辻出现一具腐烂的女尸。当然,看热闹的人与捕吏蜂拥而至,原本安宁的岔路口变得人山人海。
尸体腐烂得非常严重,虽然五官体格无法辨识,但从身上的衣服判断,死者身份应该不低。如果死者出身卑微,就算案情再可疑,只要当作是路死荒野的无名尸就能交代了,但再怎么看,她都是武家妻女,所以,京都奉行所与所司代都无法放任不管。
没过多久,死者身份就有了眉目。她乃京都町奉行所与力山玄蕃之妻,名曰阿里。
据说当事人在事发前两个月踪迹不明,与力曾动员所有同僚四处搜索。
不过,一开始没能辨明死者的身份,其实是有原因的。
首先,阿里不是遭人杀害。事实上,她在失踪前两个月,就因罹患感冒而过世了。因此,被绑架的并不是阿里,而是阿里的尸体。
阿里的亡骸在荼毗之前,便在家人彻夜守灵之际如一阵烟般失踪了。
这真是怪事一桩。虽已亡故,但阿里毕竟是与力之妻,可谓兹事体大。难道是有人刻意挑战官府权威,抑或蓄意愚弄武家?总之整个奉行所因此事一片哗然。
只不过经过一番搜索,不仅尸体没找着,犯案者的身份也没半点眉目。从没听说过有人偷尸体,于是有人谣传此事乃狐狸精作祟。也有人说猫会操控人尸,被猫魂附身的尸体能自行走动。还有人谣传有一种类似猫的野兽乘坐的火焰车,也就是名为火车的妖怪,会在葬仪上窃走死者的遗体。若真是这类妖魔鬼怪所为,奉行所与所司代哪可能缉得了凶?
这案子就是这么回事。
因爱妻尸首遭窃而变得心力交瘁的与力山玄蕃,据说在赶到现场之后,直抱着腐烂不堪的亡妻尸骸痛哭。不过,可能尸体太惨不忍睹,围观者都没敢靠近玄蕃安慰他。只是,帷子辻的异象并没有因此结束。
到了年底,一具女尸再度出现于帷子辻。而且同样是死亡两个月以上、已经严重腐烂的腐尸。不过由于时值冬日,腐烂情况不似先前那般严重,但依旧令人不忍卒睹。
不久,官府从死者身上的梳子及坠子等判断,此人应是祇园杵之字家的艺伎,名曰志津乃。
据说志津乃于两个半月前失踪,但和阿里的情况不同,她并不是尸首遭窃,而是在生前便已失踪。只是周遭并没有人想到她可能是遭诱拐失踪。
想必是某位恩客为志津乃赎了身,把她带走了,当时大家都这么认为。虽然不知这号人物是谁,但这项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据说在志津乃失踪前不久,有一笔金子被送到店里,表明要交给志津乃。
不过,认识志津乃的人都说,志津乃遗体的穿着打扮似乎和失踪那天一样。至于死因,则似乎是被勒毙。由此推断,志津乃可能被绑之后立即遇害,尸体被藏于某处一段时间,待其腐败才被扔了出来。当然,官府照例动员缉凶,只是经过一番搜索,仍查不出嫌犯为何人。
冬去春来,帷子辻竟然出现第三具尸体。
这第三具尸体损伤程度更加严重,据说几乎一半已化为白骨,不过还是从身上的护身符辨识出其身份。死者乃东山料理店由岐屋的女佣,名曰阿德。阿德的死因无法确认,但至少不是刀伤,据推测可能也是遭勒毙。
“前天又出现了。”
林藏说完,露出困惑的表情,转过头看又市。
“难道这次的呈骨散相?”又市指着绘卷说道,“第一个与力之妻呈血涂相,接下来的艺伎呈肪乱相,第三个女佣则为青瘀相。显然是愈来愈严重。 第四具尸体可能就是遭犬兽啃咬的啖食相?不会吧,嫌犯竟然将白骨弃置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岔路口?”
“喔,这倒没有。这次还好。被发现的是一名白川女,也就是卖花女,名曰阿绢,是个良家妇女,不仅勤奋,也很会照顾人。是吧,阿龙?”
阿龙点了点头。
“可别以为我会掉泪。”
“这我知道。”
“只是,没想到林藏你会如此不中用,什么时候心变得这么软?不过是一个认识的姑娘遇害,竟让你如此同情?这下满载十万亿亡魂、含恨蜿蜒登高的霭船林藏这威名岂不虚传?”
又市卷起白衣的袖子,说道。
堂外蝉鸣阵阵,堂内闷热非常。
“你还真是爱耍嘴皮子。耍诈术的,阿绢的尸首应该是在死后被藏了好几天,才突然被弃置于帷子辻。当然,尸体遭人弃置,但阿绢并不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
“阿绢是自杀的。”林藏说道,“她是上吊自杀的。这点不会错。有许多人看到她在梅树上上吊,慌忙想拉她下来,终不成只得去找人帮忙,结果在这段时间里尸体就不见了。后来她的尸体在岔路口被发现时,绳子还缠在脖子上。”
“又是人死了尸体才被偷走的吗?”
“看来就是如此。”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又市一张脸僵住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他刻意以浪速腔说话。
“真是教人泄气啊。”
林藏说道。
“这哪是泄不泄气的问题?听你讲了这么多,还是没任何线索,这忙叫我怎么帮?你该不会是要我帮忙找出嫌犯吧?”
“嫌犯为何人,我大致已有所掌握。”
“那么上奉行所报案,把人抓起来不就成了?”
又市做出打梆子的动作。林藏则皱起眉头说道:
“正因为没这么简单,我才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