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事件的前兆(11-15)(2 / 2)

米乐的囚犯 土屋隆夫 10321 字 2024-02-18

“是那个女人对年纪小的男人有兴趣!全天下的女人都一样,江理子不可能从大她二十岁的爸爸那里得到满足,她的身体一定很渴望老师。”

“哦?米乐对男女之间的事倒是很清楚。”

“这还用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谓的男女关系,最后还不是都是以性作结?男人的身体,我在国中时就已经见识过了。”

“喔,你还蛮早熟的嘛。”

“才不是,我会了解男人是因为……我就告诉你吧,老师。读国中的时候,我曾被轮奸过,对方总共有三个人……”

江叶吓了一跳。不管怎么样,“轮奸”这两个字都不该出自良家妇女口中,然而米乐却毫不在乎地说了出来。

“米乐,你说的是真的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群人渣!他们四、五个人合组了摇滚乐团,名字叫做‘剃头四’。很无厘头吧?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有一半是从感化院毕业的,还颇以此为傲呢。只是,从那种地方出来,也能算是毕业吗?”

“……”

“不过,其中有一个男孩歌唱得不错,人也长得帅,我迷上了他……这种事很常见吧?一大堆女孩跑到那群家伙的演唱会现场‘呀——’地疯狂尖叫。我也是其中之一,还献花给他们呢!连项链都送过,终于得到他的青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有一间可以看得见海的豪华餐厅喔。’当时,我还因为被当作女人看待而觉得好高兴。”

“……”

“……夜晚的海边,根本没有什么狗屁餐厅。我会坐上别人的车去那种地方当然也是笨蛋,不过,那群人根本就猪狗不如。”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报警呢?”

“我只是个国中生耶。在车子里全身赤裸,被人家当作玩具玩弄,这种事我怎么说得出口?对方知道我的姓名和学校,还嘻皮笑脸地跟我说:‘这种事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他们可是这种人耶。我没告他们,他们还反过头来向我勒索。好几次放学途中,其中一个男的就会忽然出现,一开始要个两、三万,我的零用钱还可以应付,到后来变成十万、十五万……”

“所以你只好偷家里的钱?”

“我偷了父亲的提款卡,会穿帮也是迟早的事。”

“你早点跟父亲坦白不就好了?”

“老师,你真是不了解十五、六岁少女的心理。与其把这么丢脸的事说出来,还不如死了痛快。我也是禁不起父亲的一再追问,才决定自杀的。我用剃刀割手腕,可惜没有死成……”

江叶专注地听着米乐讲话,这就是她“割腕”的真相吧?

恐怕连她父亲白河先生都不知道这残酷的事实吧?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痛斥女儿的挥霍,才逼得女儿想要自杀——一定是这样。在不知道事实的情况下死去,对白河先生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话说回来,这段变态的经历对思春期的少女造成怎样的伤害?在她的心底留下多大的创伤?连帮她看诊的医生都无从得知真相,只告诉白河先生说“很明显地,是人格发展异常。不过,幸亏是后天的,所以现阶段只要施予适当的治疗,就不必那么担心。”

然而,撕裂米乐的心的伤口,想必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她的体内越发扩大,痛苦与日俱增,渐至化脓、腐烂。它就像寄生在米乐心房的癌细胞,不断地分裂、繁殖,让她的精神一步步地崩溃。

米乐生病了。江叶无言地望着在他面前摆出不在乎姿态,高高跷起二郎腿的米乐。她说着自己悲惨的过去,眼底却没有半滴眼泪。

“老师,”米乐换脚调整坐姿,短裙整个翻起,露出一整截雪白的大腿。江叶赶紧移开视线。

“我都说完了,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喔,现在换你说了。”

“换我?”

“对,老师和那个人——田代江理子的关系。那个女人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她在床上的技巧想必很高明吧?毕竟曾在俱乐部上班过,一定很懂得取悦男人的方法,所以老师才会喜欢上她,到现在都遗忘不了她……”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骗人!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真话呢?老师是骗子。没错,小说家全是鬼话连篇的大骗子,做的是把谎言写在纸上贩卖的无本生意。我已经把自己最痛苦、最难堪的事全讲出来了,但老师这算什么?光在那里装模作样。告诉我,我要听真话,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你误会了,米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找到了证据。”

“证据?”江叶不自觉地从沙发上坐起,脚链发出细微的声响。

米乐说她握有前继母田代江理子与自己偷情的证据,还认定两人之间曾发生肉体关系,就算这些全是米乐的病态心理所勾画出的无稽幻想,江叶还是无法充耳不闻,不当一回事。

“米乐,”江叶试着调整呼吸后说道,“你说的证据在哪里?”

“我从《周刊文苑》上知道了老师的事。里面有女记者对你的访谈,还看到了老师的照片,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叶月老师就是小说家江叶章二,让我好怀念喔。我心想老师写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小说,于是跑到涩谷的大书店,一口气买了四本老师的书回来。”

“哦?真是不好意思,下次我送你好了。”

“我回到家后马上打开其中一本来看,结果吓了一跳。老师和那女人的关系,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我心想果然是那样。为了江理子那个人,老师成了小说家,为了让她知道,老师才写小说的……”

“等一下,米乐,你说的是我哪一部作品?”

“我记得是《苍白的密室》……”

“嗯,那本书是我写的没错,但里面根本就没提到江理子啊。”

“小说的内容怎样根本无关紧要。翻开封面第一页的字不是老师写的吗?谨把此书献给E……”

“嗯。”

“看到这个我全明白了,E不就是江理子(Erico)名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吗?”

“……”

“我试着翻开别本书,发现上面也写着相同的文字;再翻一本,还是一样。也就是说,老师的小说全都是为E写的,是献给E的礼物……”

“……”

“对老师而言,江理子是那么重要的人,所以你们一定是情人关系。你说你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别开玩笑了!老师,告诉我,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首先,E并非江理子小姐。”

“那么,她是谁?是何方神圣?”

“……”

“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师的恩师?还是初恋情人?”

“……”

“你说不出来吗?为什么你非要隐瞒我呢?E就是江理子,对吧?我还有其他的证据。”

“其他的……”

“没错。”

米乐再次调换坐姿,将腿跷得老高,光溜溜的大腿连底部都露出来了。那毫无防备的大胆姿势,除了夸示自己的年轻之外,也有向江叶挑衅的意味。

“那个证据就是……”米乐的唇边泛起诡异的笑容,“老师的笔名。”

“怎么说呢?”

“笔名对作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一般读者不会知道作家的真实姓名,因此,如果有一天老师死去了,会永远留在读者心中的,也只有老师的作品和笔名而已。”

“嗯,是这样没错。”

“所以,在取笔名的时候,作家都会再三斟酌。老师想必也为笔名伤了很多脑筋吧?”

“……”

“当时,老师最先想到的就是江理子那个女人。老师的本名是叶月章二,于是取江理子的江和叶月的叶,你为自己取了江叶章二的笔名。这么做,连她也会觉得高兴、满足吧?老师一定是这么想。连作家最重要的笔名都沾上了那女人的气味。怎么样?这可是如山的铁证!”

“啊……”

江叶大吃一惊。原来如此,这也算是米乐独到的“推理”吧?没错,一直以来都很在意江理子的米乐会这么想,实在也不足为奇。

“不过,米乐,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我说的都不对?那么,我再问您一次,E是什么人?江叶章二的笔名是怎么来的?”

“你听我说,那是……”

眼看话就要说出口了,江叶却突然闭嘴。没错,江叶的每本着作都会写上“谨将此书献给E”的献词。这在编辑间也算是奇闻了,因此总有人问他:“老师,您在每本书的一开头都会提到E——这个人到底是谁?”这时候,江叶的回答一律是:“E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搭档,也是我人生、心灵的伴侣。我现在不能说,不过,等我不再写推理小说的时候,也就是在我的告别作里,我会把这点交代清楚的。”

江叶的这番说明,就算编辑们听得似懂非懂也只能勉强接受。

不过……

他不认为米乐有这么好打发。她一定会逼着江叶,要他说出更明确的答案。那是……临时把话吞下去的江叶,嘴唇不住地抖动。E是谁?笔名是怎么来的?要解释清楚很简单,只要讲到E,自然就会带到笔名。

为了知道田代江理子的下落,米乐甚至不惜把自己绑来,为了让她那近乎变态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看来他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吧?

可是,江叶硬是把到嘴的话吞了下去。

他无法在这种地方说出E的名字。面对把自己当作囚犯、甚至是宠物,用铁链绑起来的女人,他怎么能够说出那段与E之间的纯洁回忆?这不是污蔑了E、贬损了E吗?

“米乐,那是……那是……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总之,和江理子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瞬间,米乐陷入沉默。过一会儿,她却好像中邪似地开始喃喃自语。

她说的全是江叶作梦也想不到的怪异言论。她一心认定田代江理子是杀人凶手,而江叶则是她的共犯并发出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发狂似地陈述他们所犯下的“可怕罪行”。

15

“我可以了解,老师,你为什么不想说那女人的事,因为你们是共犯嘛。你们是为了守密才结合在一起的。没错,老师和江理子,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紧密结合在一起。你要是不想说,尽管保持沉默没关系。两年、三年,我都可以陪你耗,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吧。在这期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女的,然后把她带到这里。你很高兴吧?老师,你可以和那女人在一起了。等到哪天你们其中一个良心发现,愿意说实话了,我再带你们到父亲的灵前磕头,请求他的原谅。”

(从这以后,米乐的话一会儿跳过去,一会儿又兜回来,完全没有脉络可循,现实和幻想全搅在一起。江叶有好几次想打断她的话,陈述自己的想法,不过,她根本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不过呢,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连阿姨都吓了一跳,是的,刚刚阿姨打电话回来了,阿姨的哥哥因为新居落成而大宴宾客,这件事我也跟老师提过了。然后哪,这个哥哥好像喝了很多酒,每天都喝个不停。

乡下人只要有喜事,第一件事就是喝酒。阿姨的这位哥哥酒量好像不怎么好,却还不知节制、拼命地喝,昨晚终于醉倒了。听说是急性酒精中毒,让救护车给送进了医院,要住院观察个两、三天。这下连阿姨都忙翻了,她本来预定星期天要回来,却打电话来说大概要晚两天。我当然是跟她说,请她好好照顾哥哥喽。接着,我把老师的事情也讲了。

阿姨吓了一跳。她问我说,大小姐一个人没问题吗?我跟她说,要她不用担心,等她回来后,我再跟她商量。

好好笑喔!阿姨竟然还说,要我尽量注意老师的营养,让您吃美味的食物。她说要是老师一下子就死掉了,那可麻烦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阿姨在电话那头也哈哈大笑。真的,老师,你一定要长寿喔,在我带那女人来这里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不然我可伤脑筋了。

怎么样?老师,你失望了?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你看我猜得对不对?老师心想等千代阿姨从乡下回来后,一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形不管,一定会搭救你,是吧?不过,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阿姨一直很痛恨那个女人,比我还痛恨。当然,我说的是田代江理子。‘自从江理子住进来后,这个家就变了,连老爷都变了,什么都听那个女人的,今后大小姐和我会怎么样呢?’阿姨总是如此悲叹着。她真的很生气——过世的夫人太可怜了,江理子抢走这个家的财产,是迷惑老爷的狐狸精——这些话是阿姨说的。你想这样的阿姨会帮你吗?

江理子害死了我父亲,钱到手后就马上搬了出去。出主意的是江理子那女人,但痛下毒手的却是老师。你说阿姨回家之后会怎么对待你?老师身为小说家,应该可以猜到后续的发展吧?”

(虽说米乐说的话是出自精神错乱后的幻想,不过,她确实看穿江叶心中的打算。米乐的心生病了,不过,她并没有完全疯狂。偶尔,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会像电光一样,从她的脑海闪过……

没错,江叶确实在等着帮佣的千代从乡下老家回来的那天。当她看到被锁链绑住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或许她会说服米乐,要她放了自己,而米乐也会遵从阿姨的指示照办。虽然她们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却彼此信赖有如亲生母女一般。根据自己当家教时的经验,唯一能让米乐改变心意的只有阿姨。

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这位阿姨能亲眼目睹自己的窘境,这是江叶的心愿,而米乐确实看穿了他的盘算。

此外,自己会被监禁绝对不是出于米乐的临时起意。听她言下之意,阿姨多半也赞成这个计划,说不定这计划还是阿姨想出来的。

米乐就不用说了,连千代都铤而走险,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实在是令人不解。

米乐似乎坚信她的父亲白河先生是田代江理子杀死的,江叶则是她的共犯,这一点也叫他无法理解。假设白河先生的死有他杀的嫌疑,那么,警方一定会展开调查。同时,被视为“共犯”的江叶也会成为被调查的对象,但是他从洛杉矶回来也已经五年了,在此期间,他从没有察觉到有这样的迹象。

看来,这一切全是米乐的妄想。她因为精神异常,因而幻想出整起杀人事件。不过,如果这真是妄想的话,情况就更危急了。对某件事物特别执着,轻而易举就违反社会常规的人,在精神医学上称为“偏执狂”,现在的米乐八成就是这样。面对此类患者,你无法用常理和他沟通,在他重新拥有健全、正常的判断力之前,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精神治疗。

这下麻烦可大了,江叶心想。更伤脑筋的是,帮佣的千代似乎还颇为认同米乐的妄想。莫非她自己也是妄想和幻觉的俘虏,精神也出了毛病?

不会吧?不过,这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米乐说,千代很年轻就结婚了,因为受不了丈夫的虐待,才又回到白河家。她一定也背负着身体和心灵的重创活着,就像米乐一样。

同病相怜的两人在白河先生死后,彼此间的牵绊必定更加紧密了。她们两个相依为命地共同生活,未亡人的江理子在这个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难想像。她没有谈话的对象,也没有人会安慰她。丈夫死了,家庭破碎,忍受不了孤独寂寞的她,会决定脱离户籍搬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有离开白河家,江理子才能展开新的人生。

就这样,在这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米乐和千代两个人。在根本没有客人上门的家里,两个女人每晚凑在一起,这时她们会聊些什么、商量些什么呢?该不会是在说田代江理子是怎么杀人的吧?一开始,提到这个的恐怕是米乐,而千代之所以会附和她的意见,恐怕是千代自己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精神陷于恍惚所致。千代的心也生病了……

江叶一边反复地想来想去,一边看着喋喋不休的米乐,突然间,他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这个家里,散发着这两个女人的妖气……

江叶察觉到自己正濒临万劫不复的境地,面临极大的危机。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行。于是,头一次,他刻意提高音量,打断米乐的话。)

“住口!别再说废话了!”

瞬间,米乐的嘴停止开合,她并拢跷高的脚,维持僵硬的姿势。江叶的怒吼确实发挥了效用。

“你父亲是田代江理子杀死的,而我则是她的共犯,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米乐瑟缩地轻点了个头。

“那好,你现在就打电话!”

“……”

“别拖拖拉拉的,赶快打电话!”

“打电话……给谁……”米乐的声音在发抖。

“警察啊,把警察叫来!把杀死自己父亲的凶嫌抓起来!你叫他们马上过来。”

“……”

“到时会有一堆警察上门,他们会要你提出江理子杀人的证据。你有证据吗?”

“……”

“还有证明我是共犯的证据,你有吗?拿出来啊!”

米乐轻轻地摇头。

“笑死人了,你连证据都拿不出来,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杀人案件。”

“不,是因为证据全被那个女人藏了起来……”

“是吗?那也无所谓。总之,警察来了之后,一定会先帮我把锁打开,到时候,我就自由了。”

“不可能,我不会把钥匙交给别人的。”

“你太小看警察了,这种挂锁他们三两下就打开了,必要的时候还会剪断这条链子。到时候,你以为你会怎么样?你剥夺我的自由,把我关在这个房间里,这在法律上叫做非法禁锢。听清楚了吗?非法禁锢!罪犯就是你,白河米乐。你会被警察带走,判决的结果,白河米乐必须坐牢,也就是被关进牢里。快,叫警察来啊!”

米乐万般不愿地频频摇头,同一时间,泪水从她的双颊滴落。

“不要,不要叫警察来。别把我关进牢里……那个女人……才是杀人凶手,她的罪比我重多了……为什么警察不去抓她?……我……我为什么要坐牢?……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阿姨会救我的,她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江叶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话语造成的效果似地,凝视着嚎啕大哭的米乐。

米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到底有几句是真的?还是全部都是她的妄想?江叶无从判断。米乐的心理游走于疯狂与清醒的边际,谁也无法从中找出正确答案。

两手捂着脸,身体蜷曲、不断哭泣的米乐看起来好可怜。就像被母亲责骂的小孩,虽然闹着别扭大声哭叫,却不肯离开母亲身边。现在的米乐就是这样,被江叶的怒吼吓得哭出来的她,竟没有夺门而出,只是在他面前不断地抽搐着肩膀,哭个不停。

一股难以言喻的爱怜涌上江叶心头。就算他再怎么责骂这个孩子,盘踞在她心里已然生根的妄想也没那么容易被赶出去。

“米乐,别哭了。老师不该大声吼你,对不起。”

“……”

“来,把眼泪擦一擦,抬起头来看看,老师已经不生气了,你不用再害怕了。当然,你不叫警察来也没关系,我啊,哪里都不去,直到阿姨回来为止,我都会待在这里。”

米乐抬起头,似乎十分困惑江叶的语气怎么突然又变温柔了,哭肿的双眼试探似地偷觑着江叶的表情。

“阿姨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也很想见见她呢。我在当你家教的时候,她一直很照顾我,是个亲切的好人。”

“阿姨星期二会回来。”

停止哭泣的米乐以近乎虚脱的声音回答。看着江叶的眼睛也不再闪着锐利、疯狂的光芒,回复到年轻女孩该有的柔顺温驯。这突然的变化让江叶惊讶,同时也让他不安——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变脸,变成加害自己的凶器呢?

“星期二吗?也就是说,阿姨的哥哥虽然让救护车送到医院,却没有大碍,是吧?”

“好像再两天就可以出院了,阿姨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几天米乐就辛苦了,因为扫地、洗衣服全要你一个人做。”

“那些事我不做也没关系。”

“哦?为什么?”

“阿姨有个表姊住在下谷,做的就是类似女佣的工作……”

“是吗?那她会过来帮忙喽?”

“不是她,是她的女儿。听说是短期大学的学生,目前正在学习如何当保姆。她的名字很奇怪喔,因为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所以叫做三女子,就是一二三的三,女孩子的女子。她昨天早上到我家时,很难为情地告诉我这个名字。”

米乐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声音又回复到高中时代的甜腻。

江叶心想,此刻米乐的精神状态完全和正常人一样。即使是生病的心,偶尔也会有瞬间的安详吧?总之,还是尽量不要刺激她比较好。江叶刻意作出愉快的表情,认真聆听米乐的话。

“阿姨真是爱操心。好像她之前决定回乡下时就跑去她表姊家,拜托他们照顾我。说什么就算只有一个小时也无所谓,要他们每天都来探视我,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然后固定打电话跟她报告。”

“看来阿姨还是不放心你呢。”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害得那个三女子莫名其妙地就跑来,让我昨天早上吓了一大跳。当时她从厨房后门进来,说什么‘我是从下谷来的三女子,从今天起要天天来打扰了。’三女子这个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于是我就问她:‘你是来做什么的?’跟她聊过之后,才总算比较清楚整个情况……”

“不过,这不是很好吗?米乐也多了个谈话的对象……”

“才怪,我自己一个人乐得轻松。阿姨也真是的,连后门的钥匙都交给她,让她随便乱闯进来,在屋子里东张西望。所以我就跟她说,要她下午五点到六点半之间过来,见到我的面之后就马上离开。”

“这样子三女子小姐很困扰吧?既然阿姨连后门的钥匙都交给她了,一定有付她酬劳才对。”

“不,那个女孩倒是一副巴不得的样子。她自己也说,这样对她比较方便,她只要能跟阿姨交差就行了,那孩子可精了。”

说完这番话后,米乐突然站了起来。

“我现在要出去买东西,准备老师的午餐。”

“啊,不用麻烦了。最近,我都略过午餐不吃,晚餐准备丰盛一点就行了。”

“真的?”

“没错,这样子对身体也比较好。不过,我希望下午能有一杯咖啡,米乐煮的咖啡很好喝呢。”

笑容再度浮上米乐的脸。

“已过世的爸爸也这么说,他说我煮的咖啡比任何一家店的都有味道,都要好喝……”

身体一转,米乐愉快地走出房间。几分钟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激烈言词,她似乎全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