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总之我先跟我哥哥报备一下。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江叶一定是跟那个米乐在一起喔。”
“不管怎么样,他都曾经和她见面。拜托了,阿悠,你赶快打电话!”
悠平伸手拿起店里的电话。秀子一边看着他拨号,一边走进厨房,打算帮悠平弄一杯饮料。
她从冰箱拿出罐装果汁倒进玻璃杯,并加入冰块。这期间,在厨房的她依然可以听到悠平的大嗓门。
“……对,就叫米乐,好像是那女的自己说的……不过,姓什么不知道。还有,住址也……什么?你知道?姓白河?住址是……嗯、嗯。可是,你们怎么会知道……签收单?你说它掉在案发现场……喔,然后你们去查了户籍资料?马上去?老哥你吗?那你可不可以先绕来这里?……没错,花井小姐的店,Amour,位在道玄坂中心。……可是,人家花井小姐见过那个女的,也听见两人的对话……如果花井小姐也在的话……嗯,对方就无法抵赖了。我?我也在这里啊。……知道了,我等你。”
挂上听筒的悠平“呼”地吐了口气。
“阿悠,警方已经知道米乐是谁了吗?”秀子一边递上果汁,一边问道。
“嗯,她姓白河,白色河流的白河,住在涩谷区神泉町。”
“为什么警方会……这样子,他们就不用问我了嘛。”
“那是因为……”悠平边喝果汁边说,“目前此案尚在侦办中,所以详细情形我也不方便多问,不过,听说在命案现场发现了收件人是神泉町白河氏的送货签收单,警方便连白河氏一起调查。负责打探的刑警去区公所把白河家的户籍资料调出来,才知道白河氏已经死了,家里有一个叫米乐的女儿。”
“不过,警方不知道她和江叶老师的关系吧?”
“是啊,所以刚刚在电话里,我哥才会那么兴奋。他说要马上去白河家看看,警署的车应该一会儿就到了,我们也一起过去吧。”
“好棒!那就可以坐警车喽。不过,你哥会答应吗?”
“安啦,我们可是提供重要线索的证人,我去跟我哥说。”
“那么,可不可以带老师的妹妹志保小姐一起过去?我想她一直在等我的电话。”
“好啊,你知道她的住址吧?”
“嗯,目黑驹场一丁目,叫做第一驹场庄的公寓。”
不久后,麻布西署的警车停在花井秀子的店门口。当然,警笛是关掉的,秋宫警部补和另一名叫做宇田的刑警步下警车。
秀子把上星期四晚上江叶和米乐会面的情形讲了一遍,之后在悠平的死缠烂打之下,载着秀子和悠平的警车又绕到目黑去接叶月志保。
(这么做好吗?)
宇田刑警偷瞄了警部补一眼。不过,既然科长都不吭声了,自己也没有立场反对。
就这样,坐满五人的麻布西署警车,在涩谷区神泉町的白河家前停了下来。时间是下午三点,这时,就和往常一样,米乐正端着两杯咖啡,打开厚重的铁门,进入囚禁江叶的房间。
4
走下车的五人首先看到的,就是古老的双扇大木门。有一扇门倾斜着,呈现半开的状态。支撑厚重木门的铰链似乎坏了许久,看来这扇门似乎终年都不关。
五人先后走了进去。
顶着巨大山形屋檐的和式住宅,正对着宽阔的前庭庄严地耸立着。左侧的水泥建筑似乎是后来才加盖上去的。
“好气派的房子。”宇田刑警说出了大伙儿的心声。房子周围种了一整排高大的常绿树木,似乎已多年未经修剪,横伸的枝桠互相纠缠,恣生的叶子厚重地压在树干上,形成遮挡外界视线的天然帘幕。
一行人继续朝玄关走去,以厚实橡木打造的大门紧闭着。
宇田刑警按下门旁的对讲机按钮,屋内传出有点模糊的铃声。
“白河小姐!白河小姐!”刑警连喊了两次,却没有人回答。
“不在家吗?”刑警继续朝对讲机猛按。这下门铃的声音变得很清楚,不过,还是没有人来应门。
“不行,没有人在家。”
刑警向警部补说道。就在此时,离玄关比较远的志保突然“咦”了一声。
“二楼好像有人,刚刚窗帘的缝隙闪过一道人影。”
于是,大家一起离开玄关,朝整栋建筑物眺望。二楼的窗子有几扇是打开的,垂落的纱质窗帘正随风轻轻摆动。
“就在那片窗帘的后面,”志保指着某个方向,“我看到有人在走动。”
宇田刑警再度站到玄关前,他握起拳头,一边用力敲门,一边不停地大喊:“白河小姐!请开门!里面有人在吧?白河小姐!”
警部补也加入他的行列,在一旁猛按电铃。当他们声嘶力竭,打算喘口气的时候,门里拉开了一条细缝,一个年轻女子探出头来。
“白河小姐吗?白河米乐小姐?”警部补开口问道,女子却不作声。
“白河小姐是吧?我们有事想请教你。”
警部补一边说,一边把身体往里面推,门整个打开了。
“你干什么?”挡在门口的女子一脸惊骇,似乎在责备警部补的无礼。
“回去!再不走,我可要叫警察了。”
“哎呀,失礼了,我们正是你要找的警察。”
警务补掏出黑色的小册子。同时花井秀子说道:“就是这个人,她就是米乐。”
“我是,”警部补说,“麻布西署的秋宫。”
“我是宇田。”刑警也出示警察手册。
“你认识江叶章二先生吧?”
面对警部补的质问,米乐完全不回答。
“上星期四晚上,在涩谷某家舞厅的门口,你曾见过江叶先生吧?”
沉默不语,紧盯着警部补的米乐不断地摇头。
“你没见过江叶先生吗?”
米乐轻轻点头。
“说谎,她说谎!”花井秀子叫道。
“你不是在舞厅门口等江叶老师吗?当我和老师一起从舞厅出来的时候,你不是喊他叶月老师吗?然后你说:‘我是米乐’,连自己的名字都讲了。”
“米乐小姐,”警部补说,“我们急着要找江叶先生,可是他和你见过面后就不知去向了。他现在人在哪里?还是去了什么地方?只要你告诉我们这些就够了,我们并不是来调查你的。”
他话还没讲完,米乐已经转身踏上玄关,往左边的楼梯走去。
“喂,你!”
宇田刑警的叫喊让爬楼梯爬到一半的米乐转过头来。
“回去!我们家谁都不在!”
米乐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间。
“疯婆子!”刑警脱下鞋子,一脚踏上玄关。
“科长,江叶一定在这里。刚刚我们只是问她江叶去了哪里,她却回答说我们家谁都不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去把她抓住,逼她讲出来。这栋房子这么大,她一定是把人藏起来了。”
“且慢!”眼看刑警就要踏上楼梯,警部补连忙出言制止。
警方站在门口讯问,只要出示警察手册就好,可是,在对方拒绝的情况下,若要强行进入屋内搜索,必须持有搜索票才行。况且,不论是这栋屋子还是米乐,都没有犯罪的迹象[注]。
[注:刑诉法规定,搜索,应持搜索票。然有下列情形之一者,执法人员虽无搜索票,得迳行搜索住宅或其他处所:一,因逮捕被告、犯罪嫌疑人或执行拘提、羁押者。二,因追蹑现行犯或逮捕脱逃人者。三,有事实足信为有人在内犯罪而情形急迫者。]
刑警百般不愿地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同一时间,他面向二楼咆哮似地大声喊道:“白河小姐!请出来!白河小姐!米乐小姐!”
这时,不知何时脱掉鞋子、踩上玄关的叶月志保倏地从他身旁钻过,跑上了楼梯。那动作之快,让刑警措手不及,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也许,打一开始看到警部补和米乐的互动,志保就已经很不耐烦了。
明明哥哥和米乐就在涩谷的舞厅门口见过面,米乐却矢口否认。
她一定隐瞒着什么。刑警说要把她抓住,逼她讲出实情,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可是警部补却叫他“且慢”。这种事哪能慢?那女人一定知道哥哥在哪里。不,说不定哥哥就在这间房子里。
人类的本能有时会战胜理智,此刻的志保就是如此。好像有人在背后推她似地,她一口气冲上了楼梯。志保来到二楼的楼梯口,看到左右延伸的走廊便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米乐小姐,请告诉我,我是叶月的妹妹!我哥人在哪里?拜托你,米乐小姐!”
清脆的嗓音划破宁静,渗进屋子的每个角落。
就在此时,楼下某处传来一阵铃声,像在呼应志保的呼喊似地,那铃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两、三次。
“去看看是谁。”
听到警部补这么说的宇田刑警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科长,在这里,厨房设有呼叫铃。”
一听到这一句话,警部补马上踏上玄关,而花井秀子和悠平二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跟在后面。
“宇田,”警部补说道,“你负责查看楼下的房间,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人在。悠平你也跟着去。”
铃声依然不断响着。
志保大声喊道:“米乐小姐。你在哪里?请你出来。我哥哥在这里吧?哥,你在哪里?哥!”
警部补来到二楼。同一时间,走廊左边的某个房间门打开了,米乐走了出来。她看也不看志保一眼,只是站到走廊中间,张开双手挡住志保的去路。
好奇怪的姿势。一个女人双拳紧握,往左右两旁伸出去,那模样简直就像小孩在玩红绿灯游戏,警告对方“不准过去”。米乐苍白的脸颊不停地抽搐,闪着可怕光芒的疯狂眼神射向志保。在她的注视下,志保全身僵硬,不自觉地垂下眼睛。
刚爬上二楼的警部补也让米乐的惊人气势吓到了,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紧盯着她的睑看。
片刻的沉寂,前后也不过数秒的时间。就在这寂静中,警部补和志保都听到了“喂”的叫声。
声音似乎是从米乐的背后、走廊的尽头传来的。
“啊,是哥哥。哥哥!”志保叫道。
“是江叶先生的声音吗?”
“是,是哥哥!”
“那好。”
警部补抓住张开双手站立的米乐,将她双手一扭,硬拉着她往走廊尽头半掩的那扇门走去。志保也跟在他后面,被押着的米乐毫不反抗,吭都不吭一声。
警部将手伸向门的把手,一口气将厚重的铁门推开。他的眼睛看到房间里面向门口、僵直站立的男子。
“你是江叶先生吗?”
“我是。”
“我是麻布西署的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叶还来不及回答,志保就已经冲到哥哥的身边。
5
“哥哥!”志保扑向哥哥。
“太好了!哥哥真的在这里!我好担心,大家都在找你。我还在想要是你不见了,我该怎么办?你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不跟我联络呢?好过分,你好过分哦!”
志保就像是撒娇的小孩,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住哥哥。
江叶抚摸着志保的头发,说道:“志保,没事了。乖,别哭了。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哥哥也想跟志保联络啊,可是……”他轻轻推开肩膀颤抖、不住哽咽的妹妹,“你看,现在我这副德行,就算想做也做不到啊。”
他一边说,一边抬高被链条绑住的右脚,前后晃给她看。
这时,搜索完楼下的三人——宇田刑警、悠平、花井秀子相偕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一致投向江叶的脚,口中发出“噢”的惊叹声。
“花井小姐!”江叶发现秀子也在,立刻说道:“你果然来了。知道那晚发生什么事的人就只有你而已。我每天都在想,不知道你会不会找到这里。”
“老师!”
光是对方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够教秀子感动得红了眼眶。
“江叶先生,”警部补问,“没办法把这条链子解开吗?”
“没办法。”江叶弯下腰,两手抓起脚上的链圈,“就算这样可以动,不把挂锁打开,还是会卡在脚踝,没办法把脚抽出来。”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是这个女人吗?”
“嗯。”
“疯婆子。”警部补用手搭住米乐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
“你读高中的时候,不是让江叶先生教过吗?他也算是你的老师,你做出这种蠢事,不觉得可耻吗?”
“……”
“挂锁的钥匙在哪里?赶快拿出来。”
“……”
“快拿来。”
可是,米乐仍旧不发一语。那闪着可怕光芒的眼睛,笔直地盯着警部补。
“怪里怪气的女人。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钥匙在哪里?”
米乐举起左手,往房间的角落一指。
她肩膀一耸,抖掉警部补的手,接着缓步往金库旁边的铝门走去。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的背影。
米乐把门整个打开,按下电源开关,明亮的光线清楚地照出洗手台和卫浴设备。她站到马桶前面,掀开盖子。同一时间,她举起右手,右手的指尖闪了一下。就在她把手往下甩的那一刻,大家都听到“锵”的一声闷响。像是要把那声音盖掉似地,冲马桶的水大量涌出。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米乐盖上马桶的盖子,坐到上面。她两手抱头,身子弓起,保持蹲坐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科长,”宇田刑警说道,“那女人把钥匙冲掉了。”
“唔,看来是这样。”
“可恶!真是欠扁。”
刑警冲进浴室,一把揪住缩成一团的米乐,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喂,你把钥匙丢去哪里了?”
米乐的头前后摇晃,但却一点也不挣扎,始终保持沉默的她,顽强地不肯改变姿势。
看到这幅景象的江叶大声制止:“请等一下,刑警先生,别对她动粗。”
“啊?可是,这个女的……”
“总之,请你住手。那孩子是个病人。”
“这女人生病了?”
“嗯,不瞒你说,”江叶指向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一点问题……所谓的心理疾病,是个可怜的孩子。”
“喔,原来她脑袋有毛病啊?可是,怎么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
“不,她并不是重度患者,而是轻度的精神分裂,只活在自己描绘出来的幻想世界中。总之,请你们把她当作病人看待,暂时不要理她就行了,当然,她不会逃跑的。倒是,可不可以先帮我把这条链子解开呢?”
“也对,这个要先解决。”
警部补走到江叶面前说道:“江叶先生,请你坐到沙发上。首先请你说明一下,米乐是怎么用铁链绑住你的?当时,你是站着的吗?还是像现在一样是坐着的?”
“啊,你问那个吗?就是这么一回事。”
江叶坐到沙发上,舒服地将两腿打开。绑住金库脚的链子呈一直线延伸,直到江叶脚边。链条整个拉紧,不见丝毫弯曲,也就是说链子的长度一分都不多,也一分都不少。
“被一个女人用长度这么刚好的铁链绑住脚,真是太离谱了。你都没半点知觉吗?”
“嗯,是我太大意了。不过,我作梦也想不到那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江叶如此说道,并仔细描述当晚的情形。
(这一切诚如读者所知道的。)
“原来如此。”警部补听完后重重地点头。
“既然她有心要设计你,的确是防不胜防。不过,你刚刚说她患有精神分裂症,这样的人也会动歪脑筋吗?”
“那孩子的情况并非智能不足,只是,她心中描绘的妄想会让她轻易做出违背社会规范的事。今晚就请警方先收容她,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尽早送她去看心理医师。这个家有一位叫千代的帮佣阿姨,如今她人在乡下的老家。可否请你们马上联络她?我想那孩子恐怕需要入院治疗。她们家非常有钱,所以费用的事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一切。总之,先把她带回警局就是了。基本上,她的行为已经触犯了非法禁锢之罪……可是,既然她有那种病.恐怕就无法对她起诉了。”
“拜托你了。对了,有关链子的事,既然钥匙已经丢了,干脆把它锯断好不好?”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署里也有技术不输专家的开锁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