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笔记本是从八月五日记起的,可是,两个月过后,每天就只有四个字了——“没有进展”。一开始,关于万佑子姐姐失踪的事件、弓香的案件,我周围的人每天还会谈论几句,但是,随着季节的变换,人们聊天的兴趣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学校的运动会结束后,当我们换上长袖衣服之后,学校的同学中几乎就没有人再提起万佑子姐姐的事情了。
在学校中、镇子里,对万佑子姐姐的关注似乎消失了。上、下学的路上,我们会路过镇公所,镇公所门前的告示栏里依然还贴着印有姐姐照片的那张寻人启事,但是,照片已经褪色。每当看见那褪色的照片,我的心中就升起一阵寒意,似乎感觉万佑子姐姐也正在随着那张照片渐渐消失。
即使在我们家里,万佑子姐姐的存在感也在慢慢变淡。虽然爸爸或者妈妈每天还会给警察打电话询问搜索情况,但他们已经不会自己出去寻找姐姐了。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就此放弃的。在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学校运动会之后,我们举行了一次家族会议,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到齐了。
那次运动会是我上小学后第一次参加的运动会,那一天也是我为自己而活的一天,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万佑子姐姐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参加运动会,可是,爸爸、妈妈、外婆、奶奶却都赶到现场来为我助阵,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要知道,奶奶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露一次面。所以,我浑身充满了干劲,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
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上语文课我学生字的时候,上音乐课学乐器演奏的时候,我都非常努力。因为那些都是姐姐非常擅长的,现在姐姐不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孩子,我觉得我必须努力学好这些,以填补姐姐不在的空缺。所以,在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头脑中都会意识到姐姐的存在。换句话说,我的努力都是姐姐在背后鞭策我的结果。可是,唯有运动会这天不是这样的。
姐姐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每年我都会去给她加油。一般都是我、妈妈和外婆三个人去给姐姐助阵。学校会在运动场边上为不同年级的亲友助威团准备遮阳的帐篷。我们三个人会早早地赶到运动场,坐在万佑子姐姐那个年级的帐篷的最前列。但运动会开始之后,我们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为孩子们呐喊助威。因为整个运动会上,姐姐出场的时候仅限于开幕式的团体舞,后面的比赛项目她一个也不会参加。
“万佑子跳得不错嘛,你的节奏感很好。”
在中午吃便当的时候,或者下午回去的时候,外婆短短地评论这么一句,整个运动会的话题就算结束了。
但是,我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开幕式的集体舞,我不算出众,但是赛跑和推大球比赛却是我的强项,我还被选为我们班接力赛的选手。
在最开始的短跑比赛中,在跑道上飞奔的我听到了妈妈、外婆兴奋的加油声:“结衣子!加油!结衣子!加油!”第一名的奖品只是一张小奖状,但是午休的时候当我把这种小奖状拿给妈妈看的时候,妈妈竟然露出了笑脸,她高兴地对我说:“你太棒了!”
妈妈能笑真是太好了!我心中一个硬硬的疙瘩终于解开了。
因为万佑子姐姐的失踪,我们全家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之中。但是看着爸爸、妈妈日渐憔悴的样子,我更是心如刀割。可尽管如此,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并不是一点逗人开心的笑料都没有。看电视的时候,经常不经意就调到了某个正在播搞笑节目的频道,我一般都会有意避开这些频道,赶紧调到其他频道去。电视频道可以自己去选择,但是,在学校的时候,班里那几个幽默的男生经常会讲些令人捧腹的笑话,这个我就没法逃避了,毕竟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想说什么我是没法阻止的。
虽然我的心中一刻也没有放下对万佑子姐姐的思念,但是,遇到搞笑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会笑。可是接下来就不那么轻松了,笑过之后我会立刻产生对姐姐的歉疚感甚至罪恶感,然后极度想哭。很多次穿行于这两种极端的感情之间后,我开始学会让自己内心中原本的意识退居次要位置。就像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具有过滤功能的眼镜,身边发生的一切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事情。当听到逗人发笑的笑话时,我让自己觉得就像听到外语一样,完全不能理解。所以,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我却能做到一个人面无表情。当然,我也从来没有给别人带来过欢笑。
但是,我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和成绩却让妈妈笑了。爸爸看到我得的奖状也很开心。奶奶还略带嘲讽、半开玩笑似的跟大家说:“忠彦那家伙,从小到大的运动会,也没有第一个冲过终点的经历。”外婆则会抚摸着我的头自豪地说:“春花小时候就很能跑呢。”
当我参加接力赛的时候,家人为我呐喊助威的声音就更大了。当我顺利地把接力棒交给下一名队友完成我的任务之后,我不自觉地望向了妈妈他们所在的遮阳棚,结果看见妈妈正在高举双手朝我挥舞。从远处看,妈妈的脸上似乎正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也许那是太阳光的反射吧。
我也能让妈妈这么高兴啊!
于是我下定决心,在万佑子姐姐被找回来之前,不管是学习还是体育,我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
运动会结束的那天傍晚,爷爷和外公也赶来和我们会合,我们在商业街的一家中华料理饭店订了一个包间。因为妈妈说吃饭的时候不想受外人打扰,所以拜托外婆订了一个包间。餐桌上摆满了各种豪华的中国菜,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
推杯换盏之间,外婆把我今天在运动会上的精彩表现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白天没来的爷爷和外公听,一时之间,让我觉得这次聚餐仿佛是专门为我举行的“庆功宴”。但没过多久,大人们的话题就转到了万佑子姐姐身上。
为了尽早找到万佑子姐姐,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呢?外公首先开口,他说,为了得到有关万佑子的有力情报,咱们发布一个悬赏告示如何?为提供关键性线索的人提供一笔酬金。至于悬赏酬金的多少暂时不定,可以是100万日元,也可以是300万日元,到时和警方商量后再定夺。随后,爸爸也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建议每个月的五日,我们到“HORIZON”超市门前发放宣传单,宣传单的内容当然是征集有关万佑子的信息。妈妈同意了爸爸的提议。到时候,也请太阳房地产公司的职员来帮我们发宣传单,人多力量大嘛。
大人们谈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而我呢,只好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各种美味佳肴。没有一个人说:“结衣子,你也来帮忙寻找姐姐吧。”
像在超市门口分发宣传单这样的工作,我也是可以胜任的。对于大人们无视我的存在,我感到十分不舒服,可是,在场的都是长辈,又有爷爷、奶奶、外公这些以前很少和我交流的人在场,我也就不敢把心中的不满表达出来了。
如果当时我表达了我的不满,结果会怎样呢?
大人们的回答可能是:“结衣子,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耐心地等待姐姐回来就行了。”
也可能是:“结衣子,那你也来帮我们寻找万佑子姐姐吧。”
不管大人们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但恐怕只要我当时表达出心中的不满,把我也想帮忙寻找姐姐的心情说出来,也许妈妈就会把她心中的计划公之于众了。
外婆的笔记本中也记录了悬赏征集情报、分发宣传单的新主意,但完全没有记录妈妈的计划。看来妈妈并没有告诉外婆,由此可见,妈妈对她的计划也没什么把握,也怕造成更坏的后果。可是,即使我现在能够洞察出妈妈当时的心态,又有什么用呢?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说,现在想什么都是“马后炮”。
我合上了外婆的笔记本。
这里是我的房间,但我感觉又不是我的房间。家具、书桌、小装饰品等,还是我以前用的那些,和我住在这里时没有什么不同。我考上大学离开家之后,屋里没有增加任何东西,也没有减少任何东西。现在这个房间几乎和我离开它时保持着一模一样的状态。在我离开家的这一年半时间里,这个房间就像进入了时间停止的状态。
在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我们共用的房间中也经历了类似的情况。姐姐刚失踪不久,房间中她的东西仍然静静地待在原地,好像要向我们证明万佑子姐姐还在。所以,姐姐书桌上的任何东西我们都没动过,她书架上的任何一本书我们也没有抽出来过。
但是,在我和姐姐共用的这间儿童房中,我使用的部分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书桌上的小书架放上了一个小储蓄罐,运动会过后,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小奖状占据了书架中央的位置。还有很多老师打过对号的作业题纸,我不知该丢掉还是该保留,就把它们暂时放进了书桌上的一个纸箱中,而且作业题纸越积越多。另外,我的铅笔越用越短、橡皮越用越小,不得不削新铅笔、换新橡皮。以前我和姐姐一起买了不少的铅笔和橡皮,只有我的存货在不断减少。
万佑子姐姐的东西还和她在的时候保持着同样的状态,这一回,完全没有改变的状态,让我感觉到了姐姐的不在。所以,待在家里的时候,尤其是待在儿童房的时候,那种苦闷的感觉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
就是在那个时候,妈妈买了一只小猫回来。
一天,我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来开门迎接我的妈妈略带兴奋地对我说:“结衣子,你来看!”然后就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进了客厅。在三人沙发的一角里,我看见了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东西。我还以为那是万佑子姐姐冬天的毛线帽呢,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只蜷缩着的小白猫。
“您怎么买了一只猫?”
听我这么一问,妈妈连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对我“嘘”了一声,然后小声说:
“别把它吵醒,不要大声说话!”
于是,我又压低了声音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妈妈回答道:“今天我去商业街买秋天的衣服,结果在商场对面的一家宠物店里看见了这个小家伙,最后就把它买了回来。”
我发现沙发的旁边斜靠了一个装衣服的纸袋,其中是一件给我买的风衣。尺码非常合身,款式也与以往妈妈给我们姐妹买的不同。以往妈妈给我们姐俩买衣服的时候,都是按照姐姐的风格来买的,我也不得不穿那种“淑女风格”的衣服。可这次,妈妈给我买的却是一件休闲运动风格的风衣,出去玩耍的时候也能穿。以前妈妈给我们买衣服的时候,都是一下买两件,可这次她只买了一件,她当时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也许她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觉到了万佑子姐姐的不在,那该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啊。
我把衣服叠好装回了纸袋中,可能是摆弄纸袋时发出的“沙沙”声惊动了小猫,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睁开了眼睛。看到它的正脸我才发现,那小猫额头宽、眼睛大,从某个角度看和万佑子姐姐的脸庞非常像。我想,如果用魔法把万佑子姐姐变成小猫的话,估计就长这个样子。妈妈充满爱意地抱起了那只小猫,对我说:
“怎么样?很小吧,它才出生两个月。”
“两个月”这个词立刻让我的大脑中产生了某种物理或化学反应。难道妈妈把这只小猫当成了万佑子姐姐转世吗?想到这儿,我简直快要窒息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转世”意味着什么。虽然转世那个想法只在我头脑中出现了一瞬间,但我还是深深地责备自己,在心里说:
“万佑子姐姐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妈妈对小猫说:“走,该吃饭了。”
妈妈抱着小猫走进了厨房。厨房的地板上有一个可爱的粉红色猫食碗。妈妈先把小猫放在地上,再把袋装猫粮倒进碗里,小猫就咔嚓咔嚓地大嚼起来。
我们家的橱柜里虽然还有万佑子姐姐的碗,可是已经有段时间没人用它了。妈妈在做饭的时候,要少做万佑子姐姐的那一份。姐姐失踪之后,我们家里就有一块空间和一些物品进入了时间停止的状态,为了打消这部分时间停止给人带来的恐惧感,妈妈需要一个能发出声音、会动的东西。
妈妈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尤其是我上学之后,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感觉到,她需要一个东西来替代万佑子姐姐。同时我也感觉到,我无法替代万佑子姐姐的位置,无法填满妈妈心中的空洞。
代替万佑子姐姐的,是那只小猫。
忽然,我那原本已经干涸的泪腺,现在又湿润了。
万佑子姐姐失踪,看来还是我的错……
妈妈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就养过猫,所以她照顾小猫得心应手。她经常会坐在沙发里,把小猫放在膝盖上,然后用手指轻轻地从小猫的耳朵后面一直挠到它的脖子下面。小猫则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喵喵声,脸上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还不时用脸蹭妈妈的手。就这样,不一会儿,小猫就闭上眼睛渐渐地睡着了。
妈妈轻轻地抚摸着睡着的小猫的后背,我看见她的嘴是微微张开的。感觉从她嘴里有三个字呼之欲出,那就是“万佑子”。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妈妈竟然把脸转向了我,说:
“必须得给这个小家伙取个名字啊。你来取好了,就给它取一个你喜欢的名字吧。”
妈妈的话真的是令我大吃一惊。那不是妈妈最喜欢的小猫吗?让我给小猫取名字,那意思就是这个小猫是给我的?那小猫不是万佑子姐姐的替代品吗?也正因为这个,不能给那小猫取名叫“万佑子”,也不能叫它和“万佑子”相近的名字。因为万佑子姐姐终究有一天要回家的。到时候如果万佑子姐姐知道这个小猫叫她的名字,她心里会怎么想呢?所以,到底该给这只小猫取个什么名字呢?
小白猫,就叫它“小白”如何?太俗气了吧……那么,白、白、白……
表示“白”的意思的词有……
万佑子姐姐的声音忽然回响在我的脑海中。对了!姐姐曾经给我读过的一本书中,出现过一个表示“白”的外国词。啊!我想起来啦!是《狼王传》(<i>Lobo the King of Currumpaw</i>,作者:欧内斯特,加拿大人——译者注)。那个故事中有一只美丽的白色母狼,她是狼王的妻子,她的名字就叫“布兰卡”。
“布兰卡,这个名字怎么样?是‘白’的意思。”
“啊,多好听的名字啊!我还以为结衣子肯定给它取个‘小白’之类的名字呢,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布兰卡,真不错,就这么定了。”
说着,妈妈双手捧起团成一团熟睡的小白猫,把它放在了我的膝盖上。当时我在家里穿的是短裤,小猫就直接趴在了我裸露的腿上。它那毛茸茸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立刻就传到了我的肌肤上,令我心头一紧,那微痒的感觉不禁让我打了个寒战,腿上、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用害怕,你可以轻轻地抚摸它。”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轻轻放在小猫的头上,让手指沿着它的脊背慢慢向后移动。那柔软、顺滑的感觉从指尖传到了我的心中。
“做得不错嘛,看来你肯定能把它照顾好。结衣子,如果晚上你害怕一个人睡的话,从今天起可以和布兰卡一起睡。”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名字是你给它取的,你又那么喜欢它。”
说着,妈妈把她给布兰卡买的各种用品展示给我看,同时还教了我一些照顾小猫的方法和经验。妈妈告诉我,小猫的厕所在楼梯下的走廊上,它的床就放在我的房间中。然后,妈妈又拿出一个塑料的橙色篮子,那是只宠物篮,妈妈就是用它把布兰卡从宠物店提回家的。但是我想,如果只是为了装小猫的话,用个小纸板箱就行了呀。但妈妈解释说,以后万一小猫生病了,带它去宠物医院的话,还是提这个篮子方便些。篮子就暂时放在我们儿童房的壁橱里。
从那晚开始,儿童房里就不只有我一个人了,布兰卡会陪在我身边。原来,买那只小猫并不是妈妈用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而是因为怕我孤单。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布兰卡可爱,坐在沙发里,我把身子弯下去轻轻地用鼻尖去碰腿上的小猫。
当我的鼻尖碰到布兰卡的后背时,我闻到了一股刚晒过的被子一般的气味,那是一股阳光的味道,顿时,让我整个胸腔都跟着温暖起来。
小白猫布兰卡是我的朋友。
在万佑子姐姐失踪事件发生三个月之后,我们学校的集体上、下学制度依然持续着。不过,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长,除了个别地方之外,对于孩子们外出玩耍倒是没做太多限制。所以,每天下午放学,大家一起走到集体解散地点之后,除了我之外的小朋友们大多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地相约去玩耍,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往家的方向走,既没有人邀我去玩,我也不主动找别人玩。这个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娜娜姐姐还曾专门到我家来接我上学,她坚持接送了我挺长一段时间。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大家都不再提起万佑子姐姐的事情时,有一天,娜娜姐姐对我说:“已经没事了,看来大家都不会再当着你的面提伤心事了。”从那以后,我就一个人上、下学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人敢去神社那边玩,因为学校明令禁止同学们去那一带玩耍。于是,住在下大龙地区的孩子们,都喜欢跑到县营住宅区的小公园里去玩。县营住宅区只有两栋四层居民楼,在一栋和二栋之间有一个很小的公园,要说儿童游乐设施,就只有一个滑梯和两个秋千。因为那里始终处于大人的眼皮底下,所以没有家长反对孩子去那里玩。
不过,住在县营住宅区的孩子宣布,只有住在那里的人才能去那个公园玩。我也不知道是真有这个规定,还是那些孩子自己编造的。但不管怎样,后来只要没有受到县营住宅区孩子的邀请,其他地方的孩子就不能去那个公园里玩。
在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前,经常和我在神社后山一起玩耍的孩子中也有几个就住在县营住宅区。不过,这几个孩子虽然会邀请其他同学去他们那个公园玩,但从来没有邀请过我。也许他们担心我的父母不会允许我出去玩,所以就没人敢邀请我,再者说,我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想和他们一起玩的愿望。不,也许是我自己一直以为爸爸、妈妈不允许我出去玩。
外婆来我们家的频率也降低了不少,基本上一个星期只来一次。妈妈也不会长时间外出寻找万佑子姐姐了,而且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稳定了不少。
一个人放学回家的我,脚步也不像以前那样沉重了。只要我一按自家的门铃,开门来迎接我的不再是妈妈一个人,还有布兰卡。大门一开,布兰卡就会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背着书包的我。它还会从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喵喵叫声,像是在跟我寒暄:“你回来啦!”然后就挤到我的脚边用身体蹭我,我先把布兰卡抱起来,再换鞋带它进客厅已经成了我每天的习惯动作。然后,我会先把布兰卡放下来,再把书包摘下来,然后肯定是妈妈的嘱咐:“先去把手洗干净哟!”我就乖乖地去卫生间洗手,布兰卡也会跟来。我会暂时忍住抱起布兰卡的欲望,把手洗干净,回到客厅,迅速吃完妈妈为我准备的下午点心,然后就把一直在我脚边等待的布兰卡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它脊背上的毛。
听着布兰卡发出很享受的叫声,我的心情也会无比地放松。接下来,要么我和它一起在沙发上躺着休息一会儿,要么陪它玩小皮球。虽然我曾经想过带布兰卡去外面玩,但妈妈说它还小,太容易走丢了,所以就不让我带它出门。因此,我和布兰卡在一起度过的时光都是在室内。看着像绒球一样滚来滚去的小白猫,时间会过得很快,转眼天就黑了。虽然放学后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但有布兰卡的陪伴,我从没感觉过孤独或无聊。
当然,睡觉的时候,布兰卡也和我在一个房间里。每天晚上,我都会把布兰卡抱进儿童房,它睡觉的小垫子在一个墙角。我把它放在小垫子上,它就条件反射式地蜷起身子开始睡觉,然后我再钻进自己的被窝。可是,经常到半夜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布兰卡已经睡在了我的枕边,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黑暗之中,我的脸感受着布兰卡的气息,当我再次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时候,耳朵深处似乎听到了给我读童话的万佑子姐姐的声音。
布兰卡绝对不是万佑子姐姐的替代品。虽然我心里一直这样想,但布兰卡来到我们家还不满一个月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把万佑子姐姐的身影和布兰卡重叠到了一起。
一天,当我放学回到家后,却再也没有见过布兰卡。
布兰卡的宠物篮至今仍放在我房间的壁橱中。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再也用不上的东西一直保存在家里,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的缘由,也许它是一个“证据”吧,证明布兰卡曾经在我们家里生活过。除了这个宠物篮之外,我们家里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跟布兰卡有关了。
我把宠物篮从壁橱里拿了出来。那篮子根本不像是一个有着十三年历史的东西,篮身的塑料没有一点老化的迹象,也没有褪色的痕迹。妈妈当初就是用这个宠物篮把布兰卡提回家的,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布兰卡在这篮子里的样子。篮子白色塑料提手的中间部分却略微变成了黄色,因为当初我提过它,我手心的汗水浸湿了提手。
宠物篮上面是两扇盖子,打开一扇盖子就可以把小猫装进其中。一扇盖子是透明塑料制成的,可以透过它观察篮子里小猫的动向。另一侧的盖子则是黄色不透明塑料制成的小储物盒。提篮子带小猫出门的时候,小储物盒里可以装猫食或项圈之类的小东西。可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一次也没有打开过这个储物盒,于是我打算打开看看。
结果里面放着布兰卡的项圈。那是一个带有天蓝色花纹的粉红色带子,上面还系着一个银色的铃铛。那正是布兰卡的项圈。我一直以为布兰卡离开我的时候,也把那个项圈带走了呢,没想到它竟然被藏在宠物篮的小储物盒里。如果我知道布兰卡的项圈还在,可能早就把那个宠物篮扔掉了,留一个项圈就足够了。不过,我真的会把那篮子扔掉吗?
那个项圈是布兰卡来到我们家一个月之后妈妈买回来的。当时我还问过妈妈,也不让布兰卡出门,给它买项圈有什么用?妈妈则略带兴奋地回答,看那个项圈有点像项链,挺好看的,就买回来了。说完,她就把那项圈系在了布兰卡的脖子上。布兰卡那带有光泽的白毛把粉红色的项圈映衬得更加漂亮,这个项圈和它很配。因为我早就习惯了布兰卡不加任何装饰的样子,所以,我眯着眼睛看着戴了项圈的布兰卡,心想,如果不戴可能更好看一些。不过,看了半天之后,我也感觉戴着项圈更好一点。
但是我心中还有个疑问,那项圈上就不必挂个铃铛了吧。项圈本身是专为幼猫设计的,带子很薄又柔软,宽度大约只有一厘米。可是项圈上挂的那个铃铛,直径足足有两厘米大小,我觉得和这么小的猫相比根本不成比例嘛。妈妈把铃铛挂在项圈的后面,也就是让那铃铛一直在布兰卡的脖子后面,这样虽然不影响小猫吃东西、搔痒痒,但是布兰卡每走一步,那铃铛都会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让它很不自在,甚至有点惊慌失措。我感觉布兰卡带着铃铛太可怜了,就跟妈妈提议说,应该把那铃铛取下来。可是妈妈却说:
“听见铃铛响,就知道布兰卡在哪儿,我才能放心。”
即使看不见布兰卡,只要听见铃铛的声音就知道它在附近,妈妈这种担心布兰卡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也就没再说什么。刚戴上项圈的头半个小时里,那铃铛的响声着实让布兰卡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布兰卡似乎也习惯了铃声的存在,它的情绪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不知是布兰卡特别聪明,还是所有的猫都具有类似的习性,当它知道铃声的来源就在自己身上之后,它就会有意放轻、放慢自己的动作,以避免让铃铛发出太大、太剧烈的声音,渐渐地,它自己就习惯了。
我拿起那个带铃铛的项圈,在空中摇了摇。在这个完全没有其他声音的房间中,那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随风飘摆的风铃发出的声音。这也许是我产生的幻觉吧,因为我太想回忆起当时布兰卡戴着它时发出的声音,而人越是执着地想象一种东西,就越容易产生幻觉。
寻找消失的布兰卡,那铃声是唯一的线索。布兰卡没有留下任何照片,但只要看到这宠物篮和项圈,就足以唤醒我当时的记忆。
一天我放学回到家,当大门打开的时候,来迎接我的只有妈妈一个人。不仅布兰卡没有出来,就是那熟悉的铃声我也没有听见。我朝屋里喊了一声布兰卡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这让我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于是我不安地抬起头望向了妈妈,妈妈则皱着眉头着急地对我说:
“布兰卡跑出去不见了!我出来晾衣服,心想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让它到院子里走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结果它还是不见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都快掉下泪水了。不过妈妈低头安慰我说:
“我们出去找找吧。听说出生半年之内的小猫,活动范围最多不会超过几百米,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而且,布兰卡的项圈上不是有个大铃铛嘛,只要它一动我们就能听见声音。快!去把书包放下,到屋子里把宠物篮提出来。咱们一块出去找布兰卡。”
我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跑进屋里,放下书包,提起宠物篮就和妈妈一起出门了。
“你喊喊它的名字。我喊,它不一定理我。但你喊,它肯定会有回应的。”
不仅仅是喊名字,只要我跟布兰卡一搭话,它肯定“喵”的一声回应我,而且只回应我。肚子饿了吗?困了吗?想不想一起玩?要上厕所?只要我一问话,布兰卡一定会抬头望着我,嘴里还“喵”地叫一声。不同的“喵”声,代表不同的含义,也只有我能听懂它的意思。这是布兰卡第一次出家门,肯定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不知不觉就跑远了,但它那么小还找不到回家的路,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呢。也许它正急切地等待听到我的声音呢,心中在喊:“结衣子,快来救我!”
于是,我用足了力气大声喊道:“布兰卡!”没有回应。可是,妈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啊”了一声,然后说:
“那个方向好像有铃铛的声音,你听到了没有?”
我什么也没听见,可既然妈妈说她听见了铃铛的声音,我就紧跟着妈妈走了过去。走了五十米左右,我们停住脚步,我又喊了一声“布兰卡”。然后妈妈说:“好像在那边!”就这样,我跟着妈妈离开了“Spring Flower City”,渐渐来到了县道上,最后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县营住宅区附近。
“我听那铃铛的声音好像跑到了楼房的后面。妈妈在这里等你,结衣子,你绕到楼后面去看看。也许布兰卡会从后窗跳到居民的家里,所以你要仔细听房子里面有没有铃铛的声音,再从窗户往里面看看。”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去,我没有多想,也没有时间细问妈妈。在搜寻布兰卡的过程中,我似乎找到了当初寻找万佑子姐姐的感觉,只是拼了命地找,根本不会多想。按照妈妈的吩咐,我提着宠物篮想绕到县营住宅第一栋楼的背后,结果在小公园那儿遇见了几个熟人。
“结衣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围拢过来的有和我同一年级的同学,也有比我大的校友,总共六个人。他们的视线从我的脸移到我手中的宠物篮,然后又从宠物篮移到我的脸。
“我来找我的猫。”
听我这么一说,那帮人的脸上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来。什么猫?什么颜色的?有多大?它叫什么名字?……当我告诉他们布兰卡还只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幼猫时,他们的好奇心就更加强烈了,都说要帮我一起寻找。我想,与其说他们是想帮我找猫,倒不如说是他们在这个小公园里玩腻了,想找点新鲜的事情做。
布兰卡!布兰卡!孩子们呼唤小猫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把小公园和住宅楼的周围找了个遍,也没见布兰卡的踪影。就连一楼人家在楼后放的洗衣机、储物柜下面我们都找过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过了一会儿,包括娜娜姐姐在内的几个六年级学生恰巧也到小公园来玩。
他们看到我手里提的宠物篮都感到好奇,娜娜姐姐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之前的经过告诉了他们。结果娜娜姐姐提出一个新的方案,她建议对于一楼的住户我们挨家挨户地按门铃,一个一个地询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小猫。在我点头表示同意之前,娜娜姐姐已经拉起我的手把我带到了正对小公园的二栋一楼的101室门前,并按响了门铃。
我只要站在娜娜姐姐身旁就好了,不用我做任何事情。
一楼的住户中,开门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和我妈妈年纪相仿的家庭主妇。其中还有人认识娜娜姐姐,开门看见娜娜姐姐和我之后还会热情地打招呼说:“这不是娜娜吗?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在找一只小白猫,请问您看见过吗?”娜娜姐姐问。
所有人都摇头表示没看见,但并没有人向我投来奇怪的眼光。就在一栋、二栋的一楼所有住户都被我们问完之后,我妈妈出现了。
妈妈单手提着一个“丸一”杂货店的购物袋。我告诉妈妈这些同学帮忙寻找布兰卡的经过,妈妈非常感激,一边连声道谢,一边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大盒巧克力糖递给娜娜姐姐,请她帮忙把这些糖果分发给孩子们。一看还有糖果吃,帮忙找猫的孩子个个都欣喜不已。
“谢谢大家了!以后,希望你们多和结衣子一起玩啊。”
听我妈妈这么一说,大家都用力地向我点了点头,尤其是那几个和我同级的孩子,点头更加用力。他们还纷纷安慰说:“布兰卡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的”“结衣子以后常来小公园玩啊”……这一趟虽然没有找到布兰卡,但我的心里却感觉暖暖的。和大家道别之后,我就和妈妈手拉着手回家了。
“有没有从房间里面传出铃铛的声音?你们有仔细听吗?”
妈妈这么一问,我就把自己和娜娜姐姐一起挨家挨户询问的经过讲给了妈妈听,然后我还补充了一句:
“大家都说没看见小白猫。而且我也没有听见哪个房间中传来铃铛声或布兰卡的叫声。”
看妈妈的表情,她好像在思考什么,但很快,她就变成笑脸对我说:
“很了不起嘛!我还以为你会在楼房后面瞎转悠呢,没想到你竟然敢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不愧是上了小学的孩子,真是能干!托了布兰卡的福,你又长大了不少。”
听妈妈这么表扬我,我心里乐开了花。我并没有告诉妈妈,其实我只是站在娜娜姐姐身旁一句话也没说,都是娜娜姐姐的功劳。当妈妈问我:“你有没有向开门的人道谢?”我只是点了点头。实际上,道谢的话也都是娜娜姐姐说的。不过,在妈妈表扬我的过程中,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自信,我相信自己,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的话,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好。
我跟着妈妈回到家,我们先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没有布兰卡的踪迹,于是只好回屋了。妈妈叫我先去洗手,正当我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突然从厨房中传来了妈妈的一声惊呼:“啊!”我都没来得及冲掉手上的肥皂泡沫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厨房,结果看见布兰卡正在妈妈的怀中。
“原来它在那个地方睡着了。”
说着,妈妈用手指了指刚才布兰卡睡觉的地方。原来,在厨房通往后院的门旁有一个箱子,那箱子和墙面之间有一个十厘米的空隙,之前布兰卡就睡在那里。布兰卡在妈妈的怀里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打哈欠一样张着大嘴轻轻地“喵”了一声。它睁着眼睛一直盯着我,于是妈妈把它递到了我的手中。我一下紧紧地把布兰卡揽进了怀中,好像分别了很久一样。刚才我心中还有些抱怨,想跟妈妈说要是先在家里仔细找找就好了,可是,就在拥布兰卡入怀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所有牢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万佑子姐姐刚刚失踪的时候,我心里会想:昨天姐姐还在的嘛;一周之后,我会想:一周之前姐姐还在的嘛……最后和姐姐在一起的情景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可是,四五个月过去之后,再想万佑子姐姐的时候,我就会想: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做什么来着?回忆的时间点越来越遥远,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那时我在和姐姐一起玩什么?一起聊些什么?一起读什么书?
十一月的一节美术课,老师说要给我们上一次有趣的课。上课的前一天,美术老师通知我们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带一本自己最喜欢的绘本来。我选的书是《豌豆公主》。美术课是下午上,所以,中午午休时间,大家都拿出自己带的书交换着看。这种情况下,大家感兴趣的往往是那些不出名的作品,因为没听说过,所以才会觉得好奇。其他不少同学都带了安徒生的童话书,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我这本《豌豆公主》。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的身边围了很多女同学,一时之间,我竟然小小地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在学校里,这种感觉我可是头一次体会到。因为《豌豆公主》的故事很短,所以,大家很快就读完了。可是,读完之后没有一个人说这本书有意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没看太明白。”让大家感到失望,我觉得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心中充满了愧疚。可是,我觉得那个故事挺有意思的呀。就在这时,不知谁问了一句,结果又燃起了大家对这个故事的兴趣。
“铺那么多层褥子,真的还能感觉到下面的豆子吗?”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同学都跟着不住地点头,似乎都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然后他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说,我真想回家试一试。也有人说,我家没有那么多被褥。还有人说,妈妈一定不会允许的……不管是谁,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时,有一个同学把问题抛给了抱着绘本的我:
“结衣子,你试过吗?”
我大大地点了一下头。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们,我确实做过那个大家都感兴趣的实验。
“我用的不是豌豆,而是一个玻璃球。上面铺了好几层被褥,最上面还铺了两层羽绒被。万佑子姐姐还……”
我的话突然停了下来,那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万佑子姐姐的名字。而我的话无法继续下去则是因为我回想起了和万佑子姐姐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让我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当我的一滴眼泪掉在课桌上的时候,周围的女同学都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长大之后,任何人都能明白,人流眼泪可能并不是因为眼前。但对于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们来说,她们还无法理解这一点。
我周围的同学都以为造成我流泪的原因就在我周围半径一米的范围之内。所以她们纷纷向后退,想跳出这个圈子。有一个人动作慢了点,被留在了这个圈子之中,于是她连忙向圈子外的同学解释道:
“万佑子被拐走的事,不是我说的。是结衣子自己说的。”
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万佑子这个名字确实也是我自己说出来的。可是,周围的同学却都在责怪我,说是我自己把自己弄哭的。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抱着绘本跑出了教室,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该去哪儿呢?我能去哪儿呢?如果是别的同学说我的坏话,我可以去老师办公室,向老师诉说我的委屈。可是,刚才同学们并没有说我的坏话呀。我想,整件事情都是由《豌豆公主》这本书引起,还是不要再让它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比较好。我应该换一本书,于是朝学校的图书室走去。
在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们去图书室借阅图书的方法。以前,万佑子姐姐几乎每天都去图书室读书,而我和姐姐不同,在我的印象中,我似乎一次也没去过图书室。我抱着《豌豆公主》进入图书室后,穿过柜台直接朝书架走去。这时,柜台后的一个声音向我飘来:“先把书还了,才能借新书。”原来是图书室管理员同学。通过她胸前戴的名牌,我知道她是六年级的姐姐,但她名字的汉字我认不全,只知道一个“原”字。
我吞吞吐吐地告诉她,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书,不是图书室的,因为美术课需要一本课外书,我想借一本。说话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哭出来,都是对面那个姐姐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望着我的缘故。本来引起误会的责任在我,但没想到那个姐姐却主动向我道歉,说她误会我了。她还说,如果我告诉她想要哪方面的书,她可以帮我找。
至于该借什么书,我的心里也没谱。但忽然之间,小猫布兰卡的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于是我瞬间拿定主意,告诉姐姐我想借《狼王传》。
那姐姐到书架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把《狼王传》拿到了我的眼前。她问我姓名和班级,要帮我填借书卡。
“我叫安西结衣子,一年级二班。”
当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那个姐姐突然停住了笔,抬头盯着我看。然后用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歉疚的表情对我说:“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我才根据她胸前的名牌上那几个不认识的汉字猜出她的名字,原来她就是柿原风香。就是在万佑子姐姐失踪当天下午,在“HORIZON”超市的停车场见到姐姐的那个柿原风香。她跟我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所以只能接过书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图书室。甚至都忘了跟她说声谢谢,毕竟人家还帮我找到了书、填了借书卡。
在美术课上,我按照《狼王传》中的形象画了两匹狼,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两匹狼都像是两只猫。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把美术课的时间混过去了。放学之后,因为学校依然实施集体放学制度,所以我向下大龙地区的学生集合点走去。结果看见了柿原风香姐姐,她手持一面旗子,旗上写着一个地区的名字,她是那个地区学生的领队。
为了补上我对风香姐姐的谢意,我向她挥了挥手,而风香姐姐也微笑着朝我挥了挥手。这个过程被娜娜姐姐看在了眼里。当我们排队离开学校,走到指定解散地点的时候,娜娜姐姐凑过来对我说:“今天我陪你一起回家。”在路上,娜娜姐姐问我:“你刚才为什么要向柿原风香挥手?”
我就把中午我在图书室经历的事情跟娜娜姐姐说了一遍,只是没讲风香对我说“不好意思”那一段。
“关于万佑子的事情,她没跟你说什么吗?”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柿原风香这个人不太可靠。她没什么朋友,所以经常会撒谎,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她说什么自己曾经遭到‘鸡蛋大婶’的袭击,自行车座椅被洒上生鸡蛋,‘鸡蛋大婶’本来就是一个传说,谁也没见过。所以风香说的多半是她瞎编的。”
说着说着,娜娜姐姐把脸凑近了我,而且压低声音说:
“我们六年级的女同学之间都在传一件事情,我觉得告诉你也没关系。就是风香说的,你姐姐失踪那天下午,她在‘HORIZON’超市停车场看见万佑子的事,我们觉得也是她瞎编的。”
听到这话,我就感觉好像有一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脑袋上,一瞬间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为了理解娜娜姐姐刚才那番话的含义,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面对如此严重的事件,怎么可能还有人会撒谎,我一时不太敢相信娜娜姐姐的话是真的。我就这样低着头沉默不语地和娜娜姐姐并排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并不自觉地惊叫了一声:“啊!”然后对娜娜姐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