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佛(1 / 2)

骸之爪 道尾秀介 10015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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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四──跳!”

随着司机的一声吆喝,出租车用力弹了一下。只有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事先做好准备,把行李紧压在腿上,真备的长方形皮包重重地撞到我的座椅头枕,凛的手提包也直击司机的头。

“嘿嘿,这位先生,你已经熟门熟路了嘛。”

一头花白短发的司机摸着头顶,笑嘻嘻地对我说道。凛在后车座不停地道歉。

“没事没事。”

出租车行驶在路况不佳的道路上,车轮碾起不少小石头。这是十一月三十日──真备决定去瑞祥房的两天后,下午三点的事。

“这条路几乎没有车辆通行,所以政府懒得花钱整修。暮宫不是观光胜地,想要去后山的市区时,通常都会从山下的路绕过去,只有去瑞祥房的车子会经过这里──啊,我上次好像也说过这些话。”

我上次的确听过相同的话。

“几年前,曾经计划为这座山开一条隧道,结果好像经济效益不佳之类的,中途停工了,只挖了前面一点就停了下来,是不是很过分?”

司机用好像歌舞伎演员般的口吻说完最后一句话,独自张开大口笑了起来。

“道尾先生,你有和瑞祥房的人联络了吗?”

凛问。

“嗯,我透过我表弟媳再次拜托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再去采访一次,而且还答应绝对不影响他们工作。松月房主也同意了,我相信应该没有问题──啊,对了,真备,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松月房主应该是你的劲敌。”

“劲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真备自己知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会被误认为是女人这件事上,真备和松月应该势均力敌。因为真备的中性容貌也会让人联想到欧美的女明星。因为他经常被误认为是女人,所以在学生时代,我都暗地里叫他“小野妹子”揶揄他。当然,其中有一半是出于嫉妒。

“啊,松月房主偶尔会叫我的车子。”司机一只手操控着方向盘,很骄傲地插嘴说道,“他都是从瑞祥房搭车到S车站。”

“车站?原来他也会搭电车啊。”

从他身穿白色工作服站在工作台前的感觉,很难想象他搭电车的样子。

“他经常搭电车。虽然每个月差不多只搭我的车一次而已,但我听其他同事说,他好像每两个星期就会去车站。我不知道他搭电车去哪里,他没开工房的车,应该是私事吧。”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聒噪声。我隔着挡风玻璃,定睛往外一看,发现许多黑影聚集在前方杉木林中的某一个地方,原来是成群的乌鸦。比在东京垃圾场听到的乌鸦叫声更低沉,外形也有微妙的差异。

“啊,可能是狐狸。”

司机小声嘀咕。我顿时以为这一带的人把乌鸦叫成狐狸,但结果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带有很多乌鸦,只要发现动物的尸体,就会像这样聚集。那是──啊,果然是狐狸。”

出租车就从旁边经过。果然不出所料,在无数乌鸦中,有一个黑红色的物体,有一半被埋在树叶下。露出的一小块毛皮的确象是狐狸。

“你们如果从东京来,应该很少看到那种乌鸦吧?城市的乌鸦是大嘴乌鸦,喙嘴很宽,叫起来发出嘎、嘎的声音;这一带的乌鸦都是小嘴乌鸦,叫起来发出呱、呱的声音──喔喔,就在这里。”

出租车在杉木林的入口左转,开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出现了壮观的建仁寺围篱。我看了一眼入口两侧的黑松,发现树叶中也停了一只乌鸦。

出租车在铺着石子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回程的时候再叫我的车子吧,拜托囉。”

司机把名片连同找的钱一起交给凛。

“道尾老师,我正在恭候你呢。”

一下车,就听到一个很有精神的声音。身穿工作服的野方摩耶满面笑容地从工房旁的干漆房跑了过来。

“啊,原来她就是北见的劲敌。”

真备很明显地会错意了,幸好凛没有听到。

“摩耶,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司机从驾驶座探出头问道。

“前几天不是才见过,下次我还会再去看不动明王。”

“好好好,那就拜托啦,改天见。”

目送出租车远去后,我们相互自我介绍。正如之前商量好的那样,真备自我介绍说是民间佛像研究人员,凛是他的助理。

“可以参观著名的瑞祥房,简直是梦寐以求,北见,是不是?”

“没错。”

“希望可以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但不能给工房的人添麻烦。”

我们闲聊着,走向工房的方向。

“你们可以随便参观,但参观工房和阶梯窑时,必须有人陪同。如果要看干漆房,只要对我说一声就好,三餐姬婶会负责。”

姬婶──原来就是那个「伊婆婶」。

“这次你们三个人睡一个房间,没问题吗?”

“对,完全没问题。不好意思,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我向摩耶鞠了一躬。上次才被用那种方式赶出去,马上又提出要参观工房的要求,听忍说,是摩耶尽了很大的心力,再三拜托松月,松月才点头答应的。

“这种事,不用放在心上。有作家来取材,或许可以增加工房的知名度。当然,小说里应该不会提到真实的名字吧。”

“是啊,如果提到真实名字,恐怕……”

我随便敷衍着,内心隐隐作痛。因为这次的造访目的根本和小说取材毫无关系。

工房的景象和我日前造访时看到的几乎没什么变。松月房主站在工作台的这一侧,对面是瘦巴巴的鸟居伸太和皮肤很白、戴着眼镜的魏泽良治。他们都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木片,没有人发现我们走进去。

“师傅,参观的客人到了。”

摩耶叫了一声,三个人同时蓦地抬起头。站在我身旁的凛一看到松月转过头,立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上次来过的道尾老师,这位是──”

“我叫北见凛,请多指教。”

凛恭敬地鞠了一躬。

“然后,这位是──”

“我叫真备,吉备真备的真备。”

真备好像在唸咒语般快速说完后,向松月伸出一只手。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我担心他们会不耐烦,没想到松月出乎意料地把雕刻刀放在工作台上,起身和真备握手。

“我是房主松月,请多指教。他们是鸟居和魏泽,还有一个冈嶋。道尾先生应该已经和园丁唐间木先生很熟了。”

“啊,对,上次他很照顾我。”

之前消失的冈嶋似乎安全回来了。他那时候到底去哪里、干什么了?

“因为人手不足,没办法好好招待,你们慢慢参观。”

松月笑了笑,悠然地向我们欠了欠身。

然而──

松月这个人果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特征,不是因为他很女性化,而是更具体的某种东西──

然而,当时的我仍然无法查觉到底是什么。

“我也要去工作了。”

摩耶转头看着我们。

“──啊,厕所在外面,有需要时请自便。刚才我已经告诉唐间木先生道尾老师会来,可以找他带你们参观。”

摩耶向我们鞠了一躬,和松月聊了两、三句工作上的事,就走出工房,跑向隔壁的干漆房。

“喔,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小佛牌──”

真备探头看着工作台,兴奋地叫了起来。

“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一个。”

松月拿起一个小佛牌递给真备。真备接了过来,拿到眼前仔细打量。

“哇,雕工真细腻,十一张脸都雕刻得这么仔细。”

“本工房从开房当时就以制作十一面观音出名。”

“我听说了,其实,我也很喜欢十一面观音,尤其是九世纪初雕刻的大胆构图──”

“真备,后面有一个放置所,就是放了很多佛像的地方,我们去那里看一下吧。”

我担心影响他们的工作,所以在松月还没有发火之前,赶快把真备带离现场。凛也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工房。

走进内侧的木门,眼前呈现出熟悉的光景──大、中、小的佛像、佛像、佛像。从我上次造访到现在,似乎已经出过一些货,也有新作品完成,佛像和上次稍有不同,但数量仍然多得惊人。真备也被眼前的佛像吓到了,一走进那个房间,就停下了脚步,在喉咙深处轻轻叹了一声。凛用手掩着嘴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自己也再度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

“太壮观了,道尾──哇噢,简直难以置信。多闻天和毘沙门天(译注:多闻天王又名毘沙门天王,两者皆为同一天神)放在一起,这简直就像杰柯博士(Dr.Jekyll)和海德先生(译注:杰柯博士和海德先生为小说《化身博士》中的人物,杰柯博士喝下某种药水后,就变成了海德先生)同时出现了。”

真备说着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双眼发亮,在佛像之间走来走去。不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了放在木架旁的千手观音像,大叫着:“原来是这个!”

相隔一星期再度看到的这尊千手观音笼罩着诡谲的气氛──好像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诡谲气氛,正包围着我们,令我忍不住联想到“鬼”。韮泽隆三最后的作品、二十年前,因为不明理由遭到退货的事实,或许更加深了我的这种印象。在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疯狂和残虐的妖魔──

“喔,你又来了。”披着紫色和黄色袈裟的巨大达摩像从工房那里走来,“你还真热中啊。”

慈庵住持笑着对我说,然后瞥了一眼真备和凛,最后又把视线移回我身上,脸上带着问号。

“啊,我来为你们介绍──”

我把真备和凛介绍给慈庵住持,慈庵住持缓缓拉直搭在脖子上的白色纺绸的绉褶,对着他们深深低下大光头。

“我是瑞祥寺的慈庵。”

他的举止稳重,声音低沉,但五官集中在脸部中央的奇特相貌和他严肃的态度实在很不相衬。

“我有听道尾提过你,你一个人要为所有的小佛牌和这个房间里的佛像入魂,一定忙坏了吧。”

“只有这个时期比较忙,今天也是从一大早就开始了,刚才离席去如厕……如果工房内有厕所,就不会发生这种麻烦事……”

后半句话变成了他的自言自语,然后,他对凛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让我过去?”

“啊,真对不起。”

凛移动身边,慈庵住持慢慢走向房间角落,那里放着装了小佛牌的竹篮。慈庵住持背对着我们正襟危坐后,点了一支长香,开始诵经。他左掌竖在脸前,右手从竹篮里拿起一个小佛牌,举到头上,放进旁边另一个竹篮里。虽然步骤和上次看到时相同,但速度快了许多,也更有节奏,有如是剥海瓜子肉的渔女。

“老师,入魂是什么?”

凛小声地问真备。

“就是开光,把具有菩萨外形的雕像变成佛像。”

真备似乎没有解释得很透彻。

“照理说,当雕像从造佛工房送去寺院后才会开光──但小佛牌无法这么做,所以事先统一开光。”

慈庵住持在诵经的同时,举起右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他应该想表达“说得没错”吧。

这时,工房响起电话铃声。有人接起电话,用低沉而阴森的态度说着话。似乎是鸟居接的电话。他一开始轻声说着什么,中途开始变得很慌张。

“是……喔,是……呃,可不可以请你稍等一下?──师傅,京都的寺院来电抱怨,说是之前送去的寄木造(译注:用几块木料拼接组成巨大的雕像)准胝观音的一只手掉了。”

“手?”

“对,手腕的地方断了。刚好是拿着斧头的左手,地板的损伤也很严重──呃,该怎么办?”

“我来听,你继续干活──喂?”

我压低嗓门对真备说:

“原来佛像的手也会掉。”

“他刚才说是寄木造,不是一木造,所以是雕刻好各个部分后,再黏合起来的──可能是黏手腕时没有黏牢吧。”

“老师,准胝观音是怎样的观音?”

“怎样的──啊,刚好这里有。”

真备指着房间的角落,就是那尊千手观音的右侧,排列了许多小佛像的架子中间的位置。

“这就是准胝观音,可以保佑生子,也称为佛母,也就是所有菩萨之母的意思。总共有十八只手,但完全没有合掌的佛像,是不是很少看到?有两对以上的手,却没有合掌手的观音像,应该都是准胝观音。”

我想起上次来这个房间时,曾经看到一尊很大的木雕座像──那尊佛像的外形和眼前的相同,当时唐间木老爹还说,那尊座像即将送去京都的寺院──

“原来是那尊佛像的手掉了……”

我担心他们会认为是我在参观时动了手脚,开始有点不安。

2

之后,我们一行三人又去了工房旁的干漆房。既然我们号称是来取材的,所以一开始必须装模作样一下。

“我想你们可能很快就会逃出去。”

摩耶一打开干漆房的木门,劈头就这么说道。一踏进室内,我立刻体会到她这句话的意思。

“呜呃──”

房间内散发一股异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好像水果发酵的味道,那是我从来没闻过的、极度难闻的──

“老师,果然有人讨厌漆的味道,我之前就猜想你可能受不了。”

摩耶请我们进屋的同时,调皮地笑了笑。她右手拿着画笔和像饭碗般的陶器,可能正在上色。

“真备先生和北见小姐没问题吗?”

“我不行……”

凛也用手帕捂着鼻子,皱起眉头。

“哇,真受不了……”

真备也这么说道,但转头一看,发现他脸上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真备,你该不会喜欢这种味道吧?”

“那还用问吗?这可是日本传统的味道,漆的英语就是jApAn,这是日本人自古以来熟悉的味道。啊,真受不了。”

真备用力呼吸,好像在高原上呼吸新鲜空气。

“太高兴了,终于找到同好了。”

摩耶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也很喜欢,新鲜生漆那种像蔬菜汁的香味也很棒,但更喜欢经过一段时间发酵后的这种香味。”

她竟然说是香味。我瞥了一眼凛,发现她满脸无趣的表情,也许是在嫉妒摩耶。我不愿意多想,轻轻地呼吸着,在室内转了一圈,想赶快结束干漆房的参观行程。室内很杂乱,中间的工作台上放着装有竹片和泥土的桶子,以及一些和隔壁的工房不太相同的工具,从墙上的小窗户,可以看到宿房和石子路。

“这里很脏,真是丢脸。因为上漆的时候没有人会进来这里,所以很凌乱。”

“──你在做这个吗?”

排放在房间深处的两尊佛像映入我的眼帘,两尊都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座像,连我也知道这两尊佛像的名字。

“右边的是大黑天神,左边的是布袋神。”

“没错,我正在做七福神,大黑天神已经上色完成,我正在画布袋神。之后还要做五尊,都快忙不过来了。”

右侧的大黑天神几乎已经完成了,设计成三头身的感觉很有分量,笑嘻嘻的开朗表情感觉就很有福气,也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摩耶的为人。细腻的凿法和全身协调的色彩,都展现出摩耶身为佛像师的技术。左侧挺着大肚子,靠在一个大袋子上的布袋神也一脸幸福的笑容,完全符合福神的形象。这尊佛像只有胸部以下的部分完成着色,上半身露出了茶褐色的底色。

“原来漆是这种颜色,不是红色或是黑色。”

“如果混合红色或是黑色的颜料,就会变成红色和黑色油漆,但生漆是棕色的。新鲜的时候颜色更淡,有点像咖啡牛奶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我来看看。”

我把背包背到右肩,伸出另一只手摸着布袋神的秃头。光溜溜的头摸起来很舒服。

“这是怎么做的?”

“先用黏土做出整体的样子,再用吸了漆的麻布贴在外面,通常会贴个五、六层。完成大致的模型后,从背后剖开,把里面的黏土挖出来。”

难怪背上可以隐约看到三十公分左右纵向的裂缝。

“然后,在有如纸糊的状态下,用漆画出眼睛、鼻子等细部,最后再上色就完成了。”

摩耶轻轻笑了笑。

“道尾老师,你不要一直摸,万一倒下来就危险了,因为布袋神的肚子很大。”

“喔,是吗?”

我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无法再忍受室内这股浓郁的味道,回头一看,用手帕掩鼻的凛,脸上也似乎写着“极限”这两个字。

“北见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出去?”

我表面上是在关心她,其实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凛顺从地点点头。

我催促着还赖着不想走的真备,一起走出了干漆房。用力深呼吸之后,全身的细胞好像顿时恢复了活力。

“啊,对了,摩耶小姐──冈嶋先生回来了吧,太好了。”

我在门口回头问道,摩耶露出诧异的表情。

“谁说的?”

“啊?刚才松月房主──”

摩耶左顾右盼后小声地说:

“冈嶋先生还没回来,也没有打电话回来。”

“啊……”

我回头看着真备。真备“喔”地张大了嘴。

刚才松月提到冈嶋的名字,似乎只是说,还有这个徒弟的意思。

“他到底去了哪里?从这里应该不可能步行去哪里。”

“应该是叫了出租车去了车站,然后再搭电车去了某个地方──啊,千万别在师傅面前提起冈嶋先生的事,他的心情会很恶劣。”

“好,我会小心。”

我们离开了干漆房。

“道尾,我们差不多该去看那尊乌枢沙摩明王了吧。”

我们走在将瑞祥房分成两半的石子路上,左侧的枫树和榉树的落叶美美地点缀着草皮,和石子路平行的两排杉板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虽然周围高高的围篱发挥了防风效果,但腊月之前的冰冷空气还是很刺骨。

“我带了很多暖暖包,要不要用?”

我打开皮包,把大量的暖暖包展现在他们眼前。凛兴奋地拿了三个,立刻拆开放进衣服里。

“刚才放置所的那尊千手观音真的笑了吗?”

凛用白色围巾把整张脸的下半部分包住,所以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

“嗯,我的确看到脸颊的地方轻轻抽动……”

“可是道尾,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木像而已。”

真备一边将黑色大衣的领子立起一边说道,他的长发打在削瘦的脸上。

“我也确认了正面以外的十个面,我想其中某一个面可能是张嘴笑的表情。说不定那天晚上,你在手电筒的微弱灯光下,看到的就是那个面,但结果还是没看到。”

“嗯……”

我不置可否地偏着头。我还想问他,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阶梯窑吧,哇,真的很像潮虫耶。”

凛把手放在额头上,踮起脚,看着岔向左侧的石子路前方。今天的烟囱没有冒烟。

“我拍的乌枢沙摩明王的庙就在那个窑的相反侧──往这里走。”

我带着他们走向石子路的右侧。不一会儿,就走到高高的鬼针草丛前。

“就是这里,在这后面──”

“你来干嘛?”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怎么屡劝不听呢?”

是扛着竹扫帚的唐间木老爹。他一边大步走向我们,一边咬牙切齿,掀动着鳕鱼卵嘴唇说着话。当他终于来到我们面前时,咚地把扫帚柄敲在地上,张大双眼威吓我。我真的被他吓到了,凭着动物本能缩起身来。

“啊,但是,摩耶小姐说,已经告诉你我们要来……”

“什么?”

唐间木老爹歪着那张大豆脸,从工作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利落地操作起来,“升级”音乐顿时响了起来。

“嗯,我来看看。呃──继续采访──师傅也答应──如果有空──带他们参观。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唐间木老爹轻哼了一声,把手机放回口袋。

“既然摩耶有关照,那我就没话好说了。我带你们参观,也顺便介绍一下。不过,你不许像上次那样问一些不必要的事。”

他的语气有点怅然。

“好,我当然──”

真备自我介绍后,凛也自报姓名鞠了一躬。唐间木老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们,凛发现自己用围巾包住了脸,赶紧拿下围巾,他顿时露出呆然的表情,随即满面笑容的说。

“喔,原来你叫小凛,真是好名字。小凛叫起来很顺口。”

这个园丁似乎会以貌取人。

“所以,你们现在要去看火头神吗?”

唐间木老爹将目光移回我身上,刚才的冷漠语气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我有点在意。”

“你是指龟裂的事吗?”

“龟裂也是其中之一,还有……”

因为佛像在流血。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担心会再度惹恼他,所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算了,我帮你们开路,等一下喔。”

性急的唐间木老人手拿竹扫帚拨开鬼针草丛,他没有继续深究下去让我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好,到了──”

我们四个人已经走过草丛。

杉木林就在眼前,内侧是高大的建仁寺围篱。围篱前是那座简陋的庙,紧贴在庙旁生长的石榴树似乎又掉了不少叶子,树枝上几乎是光秃秃的。也许树叶掉落不是因为冬天的关系,而是害虫所致。剩下的几片树叶仍然结满了好像蜘蛛网般的白丝。

我将视线移向庙里,安置在那里的乌枢沙摩明王似乎比我上一次看到时更具有震撼力。或许是因为看了那张奇妙的照片才会有这种感觉吧。佛像背后燃烧着熊熊火焰,强而有力地举起四只手,张大的三只眼睛用力瞪着前方──

“真的耶,头裂开了。”真备站在庙前轻声说道,“好可惜,虽然不是很大型的佛像,但雕刻得真好──我来看看。”

他弯下修长的身体,打量着佛像头部的龟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