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七 花窗(2 / 2)

九宗罪之心理实验 Priest 16786 字 2024-02-19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姚皎

谁也没想到,莫局丢给他们的一个可查可不查的小案子就这么变了味道。

姚皎的父亲早亡,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把他和他的姐姐抚养长大,姚皎的姐姐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已经在国外定居,姚皎又因为异装的问题,不但没有得到很好的心理疏导,反而和家人闹翻,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退了休的老人独居。

姚家地址查到以后,杨曼和安怡宁立刻就过去了。

姚皎的母亲年纪已经不小,满头花白的头发。或许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反正安怡宁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一看到她,就觉得这应该是个特别慈爱特别温柔的女人,她想不出,有这样一个妈妈,为什么还要弄得骨肉分离。

谈话的主动权交给了安怡宁,向受害者家属通报死亡这种事情,并不是杨曼擅长的,杨曼有时候觉得,能把这么残忍地消息对受害人年迈的父母说出来,其实就挺需要勇气的。她有一脚踢开钢板门、揍扁拿着凶器的歹徒的勇气,却不敢面对姚妈妈的目光。

安怡宁亮明了身份,试探地问:“我们可以坐下谈话么?”

姚妈妈周到礼貌地把她们让进屋,端端正正地坐下来,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她良好的教养。安怡宁的目光垂下来,落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上:“请问您和您的儿子——姚皎,近期联系过么?”

姚妈妈脸上的笑容有一点僵硬,她看着安怡宁:“安警官,你们来找我,一开始就问我的儿子,是想说什么呢?”

“是这样的,前一天,我们接到姚先生的房东赵女士的报案,说他已经失踪了超过一个多礼拜……”安怡宁的话音不高,音调尽量柔和。

姚妈妈冷笑了一下:“是吗?他经常失踪,以前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离家出走就是家常便饭,过不了多久,他钱用光了会自己回来的。”

安怡宁把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边,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我们……探查了一下他最近的踪迹,联系了一些情况,联络到东青镇的警方……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份已经确认……”

她的话音顿住,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姚妈妈——头发花白仍然风姿绰约的年长女士脸上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安怡宁心里有点别扭,却还是继续把话说完:“希望您节哀顺变,案件调查结束以后,您可以去局里接他回来。”

一室静默,安怡宁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偏头和杨曼对视一眼。

半晌,姚妈妈才低声说:“你是告诉我,姚皎死了?他怎么死的?”

“初步确认是谋杀,嫌疑人正在排查中。”安怡宁说。

“哦。”姚妈妈轻描淡写地点点头,那态度让安怡宁看得有些心惊,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冷漠的母亲,能在听到儿子的死讯以后这样的镇定。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您能提供一些可供调查的线索,”杨曼把话茬接过来,拿出一个记事本,例行公事地说,“他平时和什么人来往得比较多,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

“和什么人来往得比较多?”姚妈妈冷笑了一下,抬眼去看杨曼,“你问我他和什么人来往的比较多?”

她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拉开客厅的门:“两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协助调查的,请尽管来找我,毕竟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的义务,但是不要问我姚皎的事情,我们已经断绝母子关系将近三年了,三年的时间里互相没通过一次电话,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还是大概一年半以前,在商业街偶遇,不过我们彼此都装作没看见对方擦肩而过了。至于他的那些朋友……”

她微微扬起下巴,这个动作使得她天生长得非常柔和的五官都刻薄起来:“我听说本市别的没有,堕落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你们可以去问一问,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警官们请便吧。”

安怡宁简直出离愤怒了——虎毒还不食子呢,畜生在激素的作用下还知道护崽呢!

她看了杨曼一眼,随后猛地站起来,干巴巴地说:“那就不打扰您了,杨姐,我们走。”

杨曼对姚妈妈点点头,跟着她走到外面,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安怡宁突然特别的气愤,她指着姚家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杨曼:“这就是个当妈的?这就是为人父母的?难道、难道……”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和男朋友的事情,与父亲闹别扭的委屈瞬间都涌上她的心头,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骨肉,就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小猫小狗,还有几分感情呢吧?难道子女的幸福在他们眼里,一旦和自己的信念什么的相违背,就全都是伤风败俗,不被接受的东西么?

安怡宁猛地压住声音,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杨曼看了她一会,忽然叹了口气,把她拉回到姚家的门口,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地说:“你安静一点,仔细听。”

安怡宁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情绪压回去,这天天气很好,正是上班的时候,周围也没什么人,安静得很,只有风吹过新生的草地,发出的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

然后,慢慢的,一阵压抑的哽咽声从姚家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

安怡宁愕然地望着杨曼,杨曼不动声色地听着,那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实在压抑不住了,撕心裂肺一样地爆发出来,两个人在外面静立良久,杨曼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谁也没说话,不知道走了有多远,杨曼才低声说:“别随便指责别人冷漠无情,有的时候……你不是他,就不懂得的。”

安怡宁突然想起盛遥对她说过的,有时候杨姐的熟女气质,不只体现在胸上。

现在至少大家明白了,为什么姚皎有那么矛盾的气质,一方面极其放纵,一方面又极其压抑。盛遥一下午坐在电脑前没动地方,苏君子则按着名单,蹲在花窗附近,逮着一个审一个,俩人把姚皎的生平翻了个底掉,发现姚皎这个人,很难和别人保持长久的关系,这大概也是他选择做自由职业者的原因,家人的态度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本能地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有病,是低人一等的,所以他一直非常自卑。

工作上,他从不和特别多的人打交道,而工作之余,大多数时间是泡在花窗酒吧里的。

花窗酒吧就像是他的另外一个家,调酒师说,他几乎每个晚上都能看见姚皎,姚皎不在的时候,则一般是找到了看对眼的,一起出去了,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固定的伴侣,一般超不过一两个礼拜,他就会再次回到酒吧里。

晚上几个人凑在一起,把收集到的受害人的资料放在一起汇总。

“我说,咱们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受害者这边,凶手呢?”苏君子看了看表,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嫂子刚刚打电话到办公室,说她今天单位不忙,已经把小苒接回去了,”盛遥说,“你就放心吧。”

“嗯,我没……”总被人一眼看破心思,苏君子有点不好意思,“接着说,盛遥,你那边有什么发现么?”

盛遥体谅地笑了笑,没继续挤兑他,把电脑屏幕拨过来,调出了一大堆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我查了他的上网记录,他在离开前一天的时候,曾经在同一时间和四个人在网上聊过。但都是调情,没有提到旅游之类的事情。另外——我找到一个隐藏的链接,他最近经常登录的,像是秘密博客一类的东西,刚刚研究了一下,不幸的是我发现自己比较没文化,没看懂这是啥意思。”

安怡宁凑上去,念出声来:“‘我有时候分不清,这究竟是他们的错误,还是我的错误,或者我被生出来就是罪孽,我妈妈的,我爸爸的……这世界太让人绝望了,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与你们为伍’……这是姚皎写的?”

“嗯哼,加密了的,密码就是‘花窗’的汉语拼音,很容易。”盛遥坐在办公桌上得瑟,破解各种密码是他的专长,“不过我没来得及都看完。”

安怡宁把电脑拉过来,迅速地往下拉页面,一目十行地扫。

日记的文字极晦涩难懂,负能量满满,看起来让人心情压抑,突然,安怡宁的手指一顿:“你们看这里——‘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可是走过了那么多的道路,我返回原点,却又见到了他。他是我生命的来源,却又玷污了我的血统,我恨着他,却又感激着他,如同我恨着自己,又极端自尊着,像是河边自顾的纳西索斯’,这个‘他’是谁?”

“生命的起源,和血统的玷污什么的,又是男性第三人称,像是在说他爸。”杨曼皱皱眉,“可姚皎他爸死了好多年了,怎么能‘又见到了’呢?”

“那还能是谁?”苏君子问。

“而且非常奇怪,”安怡宁抬起头,“听说姚皎有个姐姐是吧?我和杨姐在他妈那里还看见了他姐的照片,据说当年姚皎和家里闹翻的时候,姐弟两个之间的冲突特别的激烈,可是我刚刚从头看到尾,写日志的人提到了自己的父母,却没有提到自己有个姐姐这件事。”

“所以你们的结论都是说这日志不是姚皎写的?”盛遥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报告给沈队了,“那会是谁?”

四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个看起来很像姚皎的,最有嫌疑的男人。

盛遥一个电话过去,快而简略地说了自己这边的发现。

沈夜熙立刻说:“把那份日志给我传过来,你能不能查到那个神秘的日志的来源?”

“没问题。”盛遥放下电话。

沈夜熙一抬手:“老板,结账——姜湖,咱们得走了,晚上就接着干活吧。”

他接电话的时候就按了免提,姜湖在一边都听见了,就微微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桌子上的餐巾纸:“如果那日志像盛遥说得那么长的话,我想,会不会姚皎和写日志的人是早就认识的?另外又有多少人能看见那日志?”

沈夜熙动作一顿,心里觉得有点寒,如果写日志的人,像是盛遥他们猜测的那样,就是凶手的话,如果那日志就是他锁定受害者目标的工具的话,那……

“马上找台电脑来,我想看看那篇日志。”姜湖站起来,两人立刻结了账,离开了小餐馆。

两人找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抱回了旅馆。

姜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沈夜熙坐在他旁边,一开始还能跟着看着,后来就开始头晕脑胀起来,那个也不知道是姚皎,还是嫌疑人自己写的日记,实在太抽象,一篇一篇的,让人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头绪来。

“这都是什么玩意?”沈夜熙觉得自己跟不上姜湖的思路了,颇有些受打击地说,“你……你能通过看这个知道是谁写的?”

姜湖点点头,眼睛没离开屏幕,随口说:“不管是谁,绝对不是姚皎。”

沈夜熙好奇:“你怎么知道?”

姜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写日志的人是个非常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表面上看,好像他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比如你看这个‘我对我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界上感到不解,是不是没有人能理解我’,还有‘他们错待了我,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就这样算了,我和他们是不一样’。”

“这说明什么?”沈夜熙眨眨眼睛凑过去。

“一方面他在沾沾自喜,每句话都似乎隐隐地有种意义,像是他才是受害者,而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另一方面,我注意到,他凡是以‘我’做主语的句子,形容词都要多上几个,句子成分也格外长,不经意间带出那么一种自己很了不起,自己优秀而又孤独的感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沉迷在自己很成功的幻想中,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他提到父亲的时候,也着重突出了自己的父亲是‘血统贡献者’这层意思,他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少人理解,极端以自我为中心,他会缺乏共情的能力,过分关注自己而分不清自我和别人的界限,难以理解别人的想法和感情,冷漠而内向,有特权感”

沈夜熙:“姚皎呢?”

姜湖看了他一眼:“姚皎一直处在一种极端矛盾的心情里,他渴望保持低调正常的生活,又因为某种叛逆的心理,而想要抗争,拼命地违抗着自己的本性。他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在意来自亲人的抗拒,于是苦恼,已经有初步的精神分裂的症状。而自恋型人格障碍者,刚刚也说了,会有很强烈的特权感,和别人不一样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有的时候是骄傲的来源,他们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少数人能理解自己。就像这个人在日志里写的,像是水边临照的纳西索斯——只沉迷于自己。”

“那他扯上那么多又颓废又蛋疼的废话,又是为什么?”

“他可能试图通过这样,来建立和别人的联系。但他是完全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无法真正理解别人,这些情绪,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这种高贵的、不被别人所理解的……”

“遗世独立那种神仙圣人似的应该有的孤独感?”沈队的词汇量其实挺丰富的。

姜湖的汉语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立刻点点头。

沈夜熙想了想:“如果我们假设,他通过这么一种形式,来吸引自己的猎物,后来又用了花窗的拼音来做密码,那么对于他来说,这个酒吧一定有特殊的意义,或者这个酒吧在他眼里,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延伸。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嫌疑犯的范围骤然缩小了,沈夜熙心里想到了什么,有了数,掏出手机来,把自己这边想到的东西告诉了盛遥,让他们明天在继续关注这个日志的同时,查看所有经常出入花窗的客人……和经营者。

一直到半夜,沈夜熙才催姜湖去洗漱休息,姜湖先洗完澡,躺在床上,就着沈夜熙在卫生间里弄出来的水声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沈夜熙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人的自恋,让他把一切事情都看做是自己的延伸,他用了花窗做秘密博客的密码,一定是和花窗关系匪浅的人。姜湖突然想起花窗的调酒师的供词——姚皎在失踪前去过酒吧,之后和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这个陌生女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看起来这女人似乎和本案毫无关联,可姜湖就是觉得不对劲,似乎出于某种第六感。

然而想着想着,姜湖却走神了。

“自恋型人格障碍”在他心里回荡了良久,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个人仿佛半开玩笑地说:“有人把自恋型人格障碍视为九型人格中‘享乐型人格’的极致,我认为不那么合理,从一个人有自我意识开始,他就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自恋,科学意义上,认为这种人格障碍有两大特点,一个是对自己价值的夸大和对他人的公感,可是它真的准确吗?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比自己真实情况要有价值,而每个人对他人的认知都来自于自我经历的一部分,好比中国古代那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他从未体验过饥饿,怎么能知道饥饿的痛苦?难道所有人都是自恋型人格障碍?”

姜湖始终记得那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上翘的嘴唇,记得那个人不知是真是假的叹息:“如果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那么他对被理解的人而言,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横在脸上挡着灯光,闭着眼,沈夜熙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拎起旁边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姜湖身上,又伸手摸了一把姜湖略带潮气的头发,叹了口气,拿起一条毛巾,小心地坐在床的另一边,想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把姜湖的头发擦干。

从小在孤儿院,他就是这么照顾那些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弟弟们的,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姜湖突然睁开眼,沈夜熙笑了一下:“没睡着啊?”

然后他把毛巾丢到姜湖脸上:“没睡着装蒜,自己擦,下次洗完要把你的卷毛抖干净一点,感冒了可不负责你医药费。”

姜湖木然地结果温热的毛巾。

人和人之间……

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让人觉得温暖的关系和感情,没有任何一个真诚地关心着的个体,没有希望,没有期冀着一些好的事情会发生,那么他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么?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来,两个人同时一激灵,转头一看,是沈夜熙的手机再响,上面盛遥两个字跳得欢快,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盛遥的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已经在家里了,怕吵醒家人,他轻轻地说:“我刚刚发现了传给你的那篇日志,有被人修改过的记录。”

“你怎么知道的?”姜湖问。

“做过的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的,放在网上的东西就会有记录,没有办法完全消去的,再说那家伙不过是个菜鸟。”盛公子很小声很小声地得瑟,“我说,这日志前边都差不多,后边一段好像改过很多次,我正在把所有他改过的东西的记录还原,发现最后一次改动是三天前。我把他最近修改前的版本先传给你,其他的还在修复中。”

盛遥传的东西很快到了,姜湖迅速把日志拖到最后,冗长的自我描述之后,后面有点像是在向什么人说话了,在哪里认识的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一见就觉得相见恨晚,好像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最后是一段略显晦涩、要看好几遍才能明白的东青镇之约。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去东青的时候,就爱上了那个地方,这样喧嚣吵闹而四处充满了浑浑噩噩地人群的大城市周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洁净场所呢?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地方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才是我灵魂的归宿。如果有一天,我能带着我那不为世俗的愚人们所理解的朋友,踏上这片美好的土地,该是多么美好啊。那里的居民很少,互不相扰,一条小河静静浅浅地流淌过。我上回从那里离去时,雪白的槐花落了一地,整个小镇都显得悲伤起来。那是一年前,让我疼痛的旅行,我想这一次,我定不辜负那花,和那弯浅水……”

姜湖拿着电话逐字逐句地看着那段话:“盛遥,你帮我看看,他上一次修改日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月前。”

“上上次呢?”

“……大概……一年前,上上上次是四年前。”

“他的情况在恶化。”姜湖说,“你看这个时间线,他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个标准的狂欢型杀手!”

盛遥:“那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他三天前修改日志的目的,是因为有了下一个目标?”

“很有可能。”

“好,我接着查。”

挂了盛遥的电话,姜湖再次皱起眉来——如果凶手之前用这种方法作过案,那尸体在哪里?附近如果真的有像姚皎这么夸张的尸体被发现的话,应该早就造成轰动了,四年,一年,两个月……

第二天清早,天才刚亮,姜湖就已经在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盛遥终于复原完毕的全部文件了,他整个早饭时间都在看这位不知道变过多少身份的变色龙的日志。

姚皎智商极高,似乎每次都会根据目标调整自己的语气,有些是轻快的,有些是文艺的,还有一些甚至是充满网络语言和各种粗话的,他就像是一个蛰伏在草丛中的猎人,时刻追踪着自己的猎物,抓住对方的每一个弱点,一点一点地把人引到自己的圈套里。

通过日志的信息推断,凶手还在一段时间内通过各种社交网站、邮箱和聊天工具中和受害人建立某种联系,从日期上看,几乎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让对方有此人是个“熟人”的错觉,并且讯速地消除距离感,家里信任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能很快地以“出来一起旅游”的名义把姚皎约出来,并杀害了他。

他就像个真正的变色龙一样,一直在反射着周围的景象,有意识地通过模仿对方说话的口气来以最快的速度建立朋友关系……除了他根深蒂固的语言习惯,一切都在不停地调整。

最后,姜湖把研究重点放在了姚皎的案子上。

“这个自称什么……这字我不认识。”姜湖把屏幕推过去给沈夜熙看。

沈夜熙看了两秒钟,表情很深沉,姜湖问:“是什么?”

沈夜熙淡定地说:“等我给你百度一下。”

姜湖被粥呛了一下,顿时乐了:“别,不用了——我想说的是,不管这个人怎么改他的日志,有几个地方一直没变过,第一,就是他这个大部分中国人都不认识的名字,第二,是他提到的,对他父亲的复杂感情,并且几个版本里,他称呼父亲的方式都是血统提供者,第三,是他遇见每一个人的地方几乎都是花窗酒吧,在对姚皎的日志里,他写到这么一句话‘我一眼望尽,所有人的美丑都尽收眼底,唯有那人于灯火阑珊处,像是在自己和周围,划了那么一条暗暗地界限一般,泾渭分明’。”

“他写戏词出身吧?”沈夜熙觉得有点牙酸。

“还有第四,”姜湖接着说,“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每次在结尾都会回归到东青镇这个话题。”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之前的目标都已经不幸,”沈夜熙抬起头来,“那处理尸体的地方很可能就在东青镇!”

姜湖笑了,沈夜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那还不快吃,磨蹭什么?!”

姜湖和沈夜熙的原计划是看完了凶杀现场,差不多就回市里的,没想到东青镇对于凶手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于是两人决定多留几天。

倒霉的小李警官只能继续陪同跟着跑腿,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东青镇的户籍处。

东青镇其实挺悲剧的,简直就是城市经济带的灯影地区,不但没被周遭的大城市带动起来,还有越来越落后的架势,也就是旅游业还勉强过得去,可这旅游业,也是周围比较近的省市的人才听说过,不是那种特别有名的旅游古镇。

因为这场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杀案,反而给小镇带来了一点知名度。

户籍处里就一台又破又旧的电脑,计算速度还不如自己手算,时间长了散热不好,还就直接撂挑子死机。至于数据库什么的,更是悲剧,小李坦然承认,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过了。沈夜熙郁闷地问:“你们这破玩意能干啥?”

户籍处的老户籍警拿着茶杯,在一边乐呵呵地回答:“开机关机和扫雷。”

把沈队噎得不轻,姜湖低下头偷着乐。沈夜熙卷起袖子,白了姜湖一眼:“还愣着,过来帮忙,没有电子的,还没纸质的么?”

姜湖刚想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怎么把那个人忘了,沈队,我出去打个电话。”

沈夜熙警觉:“打给谁?”

姜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一边低着头一边按键拨号,随口说:“上回你去花窗的时候,我在门口遇到了他们的一个服务生,给过我一个电话,让我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问,我碰碰运气。”

电话很快接通,姜湖说:“喂,你好,请问是……”

话音还含在嘴里,那边已经很激动地问:“嘿!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天花窗门口的那个帅哥是么?”

“呃,我是……”

姜湖三个字还没说完,那边立刻噼里啪啦一通:“啊我真是太高兴了,你要定外卖吗?我们这里可供选择的方向很多,有中餐、西餐、快餐还有韩国菜,宵夜甜品也提供,支持酒水外带哦亲……”

姜湖的手机声音还是挺大的,起码沈夜熙在旁边是听得一字不漏,沈队表情顿时有点纠结,给姜湖打了个眼色——你找的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小胡子男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姜湖从电话接通以后就没说过几个字一样,仍在发表演讲:“第一次叫单九五折,消费满一百元免受送货费,我跟您说,这个是我们最近才开始的业务所以在酬宾,下个月……”

“先生,”姜湖轻咳一声打断他,“对不起,我是警察,去花窗是调查案件的。”

对方终于噤声,“啊”了一声,然后他沉默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用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非常沉静的声音问:“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警察。”姜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谁知道他话音才落,那边立刻把电话给挂断了。姜湖拿着发着忙音的手机愣了,沈夜熙却“噗嗤”一声笑了,这小胡子男人,真有喜感。姜湖只得又重新拨过去,这回是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来的。

“先生……”

“警、警官,我我我我我……我最近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呀,你你你你找错人了吧?”那位估计不知道心里怎么悔呢,勾搭谁不好,勾搭上个条子,还把名片和联系方式给人家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我问你,你是经常出入花窗酒吧么?”

“警官,花窗是合法经营的酒吧,我们的餐饮里从来不放地沟油……真的,我我我对天发誓。”

“这个事跟你关系不大,主要最近出了一起凶杀案,我们怀疑凶手就在花窗的熟客和工作人员中,你听我的描述,然后告诉我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姜湖收敛了笑容,语速变慢,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意味。

“您说,您说,我只要见过,肯定有印象。”

“这个人很特别,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当然不是说他气质出众或者长相特别,相反,他特别的不引人注意,有的时候直到他出现在你身后,你才会察觉。他不爱说话,中等身材,偏瘦,三十岁上下,可能还要年轻些,喜欢穿深色衣服,头发会遮住一点眼睛,很少主动和人搭讪,与周围格格不入一样,你基本上听不到他说‘谢谢’和‘对不起’,笑起来的时候,会僵硬到让人觉得古怪。”

姜湖说到一半的时候,沈夜熙已经坐正了身体,眉头皱起来。

“如果他是工作人员,你会发现,他和其他工作人员相处得都不融洽,他的控制欲和神经质,以及独来独往让他几乎没有朋友。即使是在花窗酒吧那种地方,即使你发现他在注视着一个人,他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讪。”姜湖顿了一下,似乎在决定是不是该说,“他不能和人正常地交往,或者维持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即使是发展出来也……因为他也是个虐待狂。”

电话那头好像被他的话吓到了,半晌,才问:“警官,你说的这个人,他干了啥?”

“那是我们的事,”姜湖拖长了声音轻轻地说,“你只说,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想起了一个人,”小胡子迟疑了一下,他从姜湖的口气里听出了这事情很严重,再加上那些诸如“凶杀案”“虐待狂”之类的词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压低了声音,“花窗有一个调酒师,叫孟青梓,喜欢留半场不短头发,阴沉沉的,我不是说一定是他,只是觉得有点像……”

姜湖一愣,猛地放下电话,转头问沈夜熙:“吧台在酒吧的什么位置?”

沈夜熙猛地一拍脑门,长呼出一口气,用力摇摇头:“他妈的——吧台就在点唱机旁边,上两个台阶的地方,从高处刚好能看到这个酒吧的情况,就像……”

“国王俯视他的领土。”

什么女人,分明就是伪证!

“我面对面地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居然没看出来。”沈夜熙嘴里有些发苦,他猛地站起来,“帮我找找最近三十年里,东青镇有多少姓孟的人家。”

“孟……孟青梓?”小李和老户籍警显然是听见了姜湖和沈夜熙的对话,俩人还没缓过神来。

“不,姓孟就行,这变态出去的时候一定是改过自己名字的。”沈夜熙自己已经动手先翻查起来了,“姜湖,你通知盛遥他们一声。”

而这个时候,一个去警局的特殊客人却刚走。

因为姜湖说凶手的情况可能很快恶化,留守的四个人没敢耽搁,一大早,苏君子就带人盯着花窗就吧去了,杨曼和安怡宁把姚皎所有的社会关系都翻遍了,一个一个地去探访,盛遥抱着笔记本留守总部,研究最近更新的日志,分析历史记录,想借此找到凶手最近的目标。莫匆给他批了权限,叫了网警配合,盛遥一直坐在电脑前没动过地方。

他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催着一样,总觉得自己慢上那么一分,可能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出现。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敲门,一个值班警官探出头来:“盛警官就你一个人在呀,有人找重案组的人。”

盛遥一抬头,就看见他身后站着一挺由于的小青年,挺眼熟,再仔细一看,就是那天配合调查,过来帮着画过嫌疑人素描的那哥们儿。他愣了一下,没想出这个时候这人来会有什么事。但是到底不能怠慢了人家,所以盛遥还是站起来,顺手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扣上,把那位小青年带进来。

“你是孟……孟……”盛遥脑筋里还是一坨浆糊一样的代码呢,这人名字到嘴边,愣是没想起来。

“孟青梓。”青年先是脸色沉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勉强地对盛遥一笑,“我们上次见过的,盛警官。”

这句话其实很平常,可是盛遥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的,觉得这人的语气里有种挺讽刺的东西,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好像盛遥简直是个老年痴呆,连刚见面的人都不记得。

盛遥觉得自己有点过敏,于是他平静地说:“嗯,孟先生,请坐,请问你今天来是……”

孟青梓坐下来,额前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就垂下来,他的背微微地弓起,眼睛注视着地面,大半张侧脸对着盛遥,显得特别颓废,半晌没说话,还好接待他的是盛遥不是杨曼,盛遥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良久,孟青梓才低低地说:“我……想问问阿皎的案子怎么样了?”

盛遥以一种有些公式化地口气说:“对不起,这个我暂时不能透露,我们也有规定。”

然后他又把口气放柔,轻声问:“我能不能问问,你和受害人是什么关系?”

孟青梓抬头看了盛遥一眼,目光有些飘忽,和他一触即移开,然后又低下头:“他是花窗的熟客了,很多人都喜欢他,我就是来替大家问问。”

平白无故地跑到警察局,“来替大家问问”?盛遥是个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看着这位“人民代表”,心里突然警钟大作,然而他表面上依然笑得很四平八稳:“我们现在已经抓住了一条新的线索,请相信我们会尽早破案,还你……你们的朋友一个公道。”

这时候,孟青梓再次抬头看了看盛遥,好像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一样。

盛遥只是微笑着。

好半天,孟青梓才迟疑了一下,默默地冲盛遥点了点头,随后站起来:“哦,那……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也没和盛遥打招呼,就站起来离开了,比来时候动作似乎快了好多,盛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下去了,重新打开笔记本,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字符,随后眉头越皱越紧,抬手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刚才从我办公室里出去的那个人,麻烦找几个兄弟盯住他。”

说起来也巧,盛遥打进来的时候,正好姜湖也在往回打,结果两边都占线了。知道他们那边也忙,姜湖只好把电话放下,跟沈夜熙他们一起翻找姓孟的户籍档案。

东青是个相对传统的地方,原来是个村子,最近几年旅游业兴起了,才渐渐为外人所知,以前还挺闭塞的,镇上常见的姓氏也就五六个,其他那些都是后来从外地迁进来的。老户籍警说,镇上姓孟的人很少,他们几个人翻了半天,就翻到了三家。

这时,盛遥的电话终于再次打进来了。

盛遥一提起电话就说:“小姜,我跟你说,有点新情况,有一个人,你看我们是不是注意一下。”

姜湖问:“孟青梓?”

“是……呃?”盛遥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掐指算出来的吗?你是白娘娘还是小青姐姐?”

姜湖:“……”

随后他心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又问:“你突然注意到这个人,是不是他又去过局里?”

盛遥噎了半晌:“靠,神了,我明白了,你是法海哥哥。”

“不难猜,那自作聪明的凶手打从我们第一天去花窗,就企图干扰我们的调查。”姜湖这句话说得格外顺流,“你跟他说什么了?”

盛遥笑:“我能跟他说什么,丫甩着人大代表的范儿过来,一张嘴就是代表组织来询问,我还能跟他说什么?已经叫人跟上了,我查了一下他的背景,你猜怎么的?”

“十年前从东青镇里走出来的。”姜湖说。

“你有完没完!一个关子都不让我卖,憋死我又不算牺牲,你负责吗?”盛遥愤怒地吼,“对,他就是改过名字,以前叫孟小柱。”

“孟小柱?”姜湖重复了一遍,也是说给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听。

沈夜熙“哗啦哗啦”地开始翻找,老户籍警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皱起眉来:“你说……孟小柱?”

沈夜熙顿住:“你认识这个人么?”

老户籍警神色古怪地犹豫了一下:“是有……咱们这以前是有个孩子,叫孟小柱,已经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家老房子倒是还留着,也不知道他人去哪里了。”

盛遥说:“这个人辗转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工作,在一个地方总是待不长,最后在花窗留了下来,不过刚刚我打电话问了问,因为顾客投诉,同事间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店里打算合约一到期就把他辞了呢。”

沈夜熙一把拿过姜湖的手机:“盛遥,别客气了,先把人抓了扣起来,我说丫怎么那么积极呢,敢情是心里有鬼。”

盛遥怪叫一声:“得嘞,立马儿的,最爱干抓人这活了。”

立刻放下电话跑了。

这边,姜湖和沈夜熙在老户籍警的带领下,出发去找孟家老宅。

老户籍警说:“说起来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当初的人走得走,死得死,也就没啥人记得了,这孩子……这孩子真作孽。”

姜湖隐隐地猜到了些许事实,没吱声,跟在沈夜熙旁边,静静地听着。

“孟小柱他爸,是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先前那会儿他妈活着的时候,两口子感情倒是不错,还收敛着,可是后来生了孟小柱之后,孟小柱的妈身体就不行了,病病歪歪的,没两年,就走了。那姑娘长得俊俏,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老户籍警摇摇头,“老实话,别人家的事谁也说不清。可她这一走,孟小柱的爸孟洪文就恨上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平时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喝多了……喝多了那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都做些什么?”沈夜熙问。

“咳,打骂这就都是家常便饭了,我们家的小子那时候跟孟小柱一个班,孩子回来学,说孟小柱的胳膊上都是青紫印子,一条一条的,我和他妈还不信呢,什么爹能那么打孩子的?虎毒还不食子呢。”老户籍警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后来有一次,下雨了,我去学校接儿子,正好看见孟小柱,额头上带着老长一道血口子,结了痂,动作大了还往外冒血沫,我吓了一跳,就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走路摔的。”

“我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能不知道摔个跟头能摔出什么伤口来?后来还出了一件事……孟小柱家隔壁有个丫头,跟野小子一样,爬树上房啥事都干,有一回爬墙上玩,看见了孟家的院子。”老户籍警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说……她说孟小柱不要脸。大人就问她,说孟小柱怎么不要脸了,那丫头说,看见孟小柱在院子里光着身子,他爸正死命地拿鞭子抽他。”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一眼,都没吱声。

老户籍警打了个寒战:“那丫头她妈吓坏了,没多久就搬走了。后来孟洪文突然暴病死了,大家都说,他喝酒喝得那么凶,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怜的是,就剩下那么一个孩子,没多久,一个人走了。其实那孩子现在干出这种事来,也是……唉!这一代一代的人!”

他停下脚步,眼前的老宅院旧色斑驳,古树大片的树荫投落下来,石头上昏黄一片,院子里种了一棵梨花树,风一吹,雪白雪白的花瓣,就扑簌簌地往下掉。老户籍警说:“就是这里了。”

小李手艺不错,三两下开了那锁。姜湖踩着花瓣走过去,目光停留在锁头上:“孟家有十年没人住了,为什么这锁没有锈?”

老户籍警也凑过来看:“哎?真是,这不应该呀……是孟小柱这孩子回来过?咋也不跟老街坊打声招呼呢。”

他们打开门进了院子,满院的梨花花瓣,铺了一地似的,唯有那屋子里黑洞洞的,阴郁极了。北方春天风大,那花瓣被风吹得四处乱飞,很多夹在窗缝里,就像是镶了一层白边似的。

姜湖说:“我好像有些知道,为什么他对花窗酒吧那么情有独钟了。”

沈夜熙环视了院子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梨花树上。他走过去,蹲在树坑底下,突然对姜湖招招手:“浆糊,过来一下。”

“嗯?”姜湖走过来,看见沈夜熙伸手指着一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虫子,“我……对昆虫不是特别熟悉。”

“这叫锤甲虫,有的地方也叫埋葬虫,喜欢吃动物腐尸。”沈夜熙停住了,姜湖表情有些凝重,老户籍警和小李被吓到了。

“跟老乡借点工具,挖出来看看。”沈夜熙下令。

四个男人干活,效率很高,没多长时间,就把坑挖到了底,小李脸色惨白地看着坑底的东西,一片梨花花瓣落在他脸上,他木然地伸手抹下去,看着那雪白的花瓣发呆,然后突然就回过身去,呕吐不止。

老户籍警拿着铁锨,睁大了眼睛,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夜熙的手机响了,盛遥说:“人抓到了,这混账玩意儿还不肯服软,非说他最后一个受害者被他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地地方。”

“最后一个受害者人呢?”沈夜熙问。

“放心,我们找到了这人的ip,网警同志们把他给人肉出来了,刚才打电话确认过,这傻帽儿好好地在家看电视呢,不过说起来真悬,他说刚刚孟青梓打电话约他出来过,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所以拒绝了。”盛遥顿了顿,“哎,对了,你们到孟青梓家了么?他说他家里都是艺术品,叫你们不要乱翻。”

沈夜熙的目光往下移动,低低地说:“到了,也翻出了他的东西——”

那大概两三米宽敞的大坑里,埋了数不清有多少具的尸体,有的早就变成了森森白骨,有的身上还连着腐肉,甲虫在腐肉间欢快地钻来钻去,泥土的味道带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梨花瓣仍在飘落。

姜湖回过头来,问呆愣了半天的老户籍警:“那孟洪文,长什么样?”

老户籍警反应不过来一样,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不胖,和、和……”

“和姚皎是不是有点像?”姜湖轻声问。

老户籍警惊恐地看着他。

原来这么多年,他在谋杀着自己亲生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姜湖仰头望着那开得繁盛的花,觉得这院子愈加阴冷了。

伤害和被伤害,是个周而复始地死结。

姜湖和沈夜熙是在第二天离开东青镇的,这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几天以后,姚皎回国的姐姐扶着她的母亲来认领姚皎的尸体,安怡宁突然觉得,姚皎的母亲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像是老了十岁一样,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苏君子后来奇怪地问:“他要是把姚皎埋在自家院子里,估计也不会被人发现,为什么呢?”

“因为……杀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姜湖说——他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渐渐地,他发现,杀死这些长得和父亲相像的,和自己相像的人,并不能填满他心里那个洞,他心里的洞先是装了扭曲的童年,随后开始装填尸体。一开始的时候,那死在他手里的人让他兴奋无比,好像获得了极大的力量似的。慢慢地,他爱上这种感觉,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人下手,没有人知道,他除了秘密博客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他沉浸在这种杀人的艺术里而不可自拔。可是他发现这些也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了,那些被埋在土里的尸体,他们全都是一个样的,没有新鲜的东西,于是他决定玩一把刺激的。

比如把姚皎的尸体,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让他更有掌控感——就像是个能生杀予夺的君主,就像是个能随时对人性命的刺客。这太刺激太有意思了,他甚至不能抑制住自己,去警察局刺探嘲笑对方的冲动。纳西索斯的诅咒,终于成了真。

世界上幸福的家庭大多相同,而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血脉相连的亲子关系,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没人说得清。

这世界上从不缺少悲剧,俄狄浦斯情节什么的,或者也只是悲剧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