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子怀孕七个月,我怕……”
“那你马上回去吧。”
“我得先打个电话,看她是不是没事……”
“换了我,我现在就回家。”她将电话机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郑大全咬咬牙关,决定拉倒,电话不打了。他不能在节骨眼上放了老太婆。
“刚才忘了告诉您!”他拼命往嗓音中添加神采:“你这样的老年顾客,另有额外的百分之五折扣!这样你可以有百分之三十五的折扣!”
茉莉在沙发上越缩越矮。她想,这人前脚走,她后脚就吞药片。
“这样吧,”郑大全说:“我再给你加百分之五,凑个百分之四十折扣,怎么样?”
茉莉求饶地摇头,她脸上出现一种长辞般的疲惫,以及由疲惫而生的凄惋。郑大全心想,我可不能可怜她,可不能!再加一把劲,就是彻底征服。他裤腰带上的beeper再次叫起来,他不去理会。他不愿在成功之前分心。
“三千六,去掉百分之四十,”郑大全在计算器上飞快戳点手指尖:“两千一百六!算你两千块好了!”
“两千,”茉莉耸耸肩,“那可真不坏。”她脸上没有任何向往。
“你给两干,这床就是你的了!”
茉莉感到心脏像给什么重物压住,正横一下竖一下的挣扭。她伸颈子喘一口气。
郑大全注视她,觉得她大喘一下是下决心的表现。他觉得事情终于是可以再进一步了,从口袋掏出一支笔,一本收据,一张保险维护单。就在这当口,他一阵晕眩,险些照着茉莉怀里一头栽去。磨嘴皮子是非常残酷的事,至于他和她是同等残酷。他知觉自己脸上仅有的一点人色全褪尽,连十根手指甲也灰白灰白。
“不。”茉莉说:“两千?不。”
他想上去掐死她。但他仍拿惨无人色的脸对她笑,说:“那您说您愿意付多少?”
“我……”茉莉再次耸耸肩:“两千块买张床?不。让疯子去买吧。”
“我可以给你再降一些价。给你对半打折好了!”
“我的床好好的,三十年了它一直好好的。”
“三十年了!三十年你没换过床?!”郑大全叫唤起来。其实他和妻子的床是大马路上拖回来的,少说有五十年了,两人上了床情不情愿都往一堆滚,做起爱来床比他俩还忙。“三十年一张床?难怪它拧您的脊椎骨!”他大惊小怪嚷着,同时人瘪在沙发扶手上,起不来了。
连茉莉也看出他的变化。
“你怎么了?”她问。
“没事……”
“你看上去不像没事。”
“就是……非常非常地饿……”他迟钝地把眼珠转向她:“从早晨到现在没吃过一口东西。”
“可我不会给你晚餐吃的,”茉莉以她善良的褪光了睫毛的眼睛真诚地看着他,“因为我自己也从来不吃晚餐。”
“我不会吃您的晚餐。”
“我不吃晚餐已经习惯了。有时我会喝一杯牛奶。不过我得抱歉今天我牛奶也不会喝的。抱歉。”
郑大全沉缓地点点头,表示心领了。他感到那阵突袭的虚弱已将过去。
“怎么样——我给你百分之六十的折扣?”
茉莉感到心脏一点点在胡来了,非得立刻吃药了。
“我说过我暂时不需要这床。”她说。
“其实我给您百分之六十折扣,我已经一分钱也没得赚了!”他说,摊开两只巴掌。
“百分之六十是多少?”
郑大全轱辘一下爬起,将小计算机给她看:“一千四百!只要一干四,床就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