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使般的脸永诀地笑了一下。
查理沓沓沓地飞跑。我他妈的有这个兴致叫喊或追你?自做多情了,畜牲。
我第二天去报案。
警察把同样问题问了五遍之后,又打开那密布人面的相簿。如此排列的人脸是多么令人作呕,即使是好看的人脸。它们都像是从尸首上摄下的,那么呆滞无神。不,查理的脸不可能在其中。查理显然是高一等的贼、混账,一只近乎完美的禽兽。
“他说对不起。”我告诉警察。
“嗯?”警察说。
“他总说对不起。”我试图让他明白查理和这些人脸的区别。
“嗯。”警察说:“你在这里签字。”
我说:“得逮住他。”
警察说:“以后没事少出门,我跟我老婆也这么说的。”
我搬到李梅的地下室去了,相信这事瞬眼间就会过去很久。冬天,最后一趟走出校门,它真的已过去很久了。美国人正在关注刚打响的中东战争。那事真的过去了。
正要下地铁,看见了查理。忙乱纷纷的人群中,他仍以他的静突了出来。他仍那样,有种令人销魂的气质。见我,他眼里有了种力量,薄薄的嘴唇也有了点甜。他先叫我的。我一下理清那乱作一团的情绪,它是被我忽略掉的思念。它是乱的,却从未断过。
整个城被反战的示威队伍弄得动荡疯癫。
他拉我进了一家咖啡店,傍湖的。坐了挺大一会儿,他说他应征了,很快就上前线。
“去帮伊拉克打科威特。”他说。
“什么?是去帮科威特打伊拉克!”我纠正他。
他垂下眼睑,一笑。似乎他明知却故意这么说。又似乎笑我的认真;管他娘的谁打谁,难道还真信仰“得道多助”?
他再抬起眼睛时,乌黑的大眼睛里有种期待。他期待被消灭或消灭谁。我欣赏着他古典肖像似的美貌,想着这美貌将由谁来消灭。
他说他恨这个没有动作的生活。没动作,没有愤怒,日子里的无数可能性都在慢慢死去。生命该有动作,动作是生活的证明,他又说。
查理曾经的动作,他制造的愤怒,就只为这个证明。现在他终于有无数动作需要他去完成,包括消灭和死亡,这些最彻底的动作。
我突然有种抚摸他的冲动;去摸摸那冷流般的眼睛和毛茸茸的鬓角。不会有比这个抚摸更多的东西留给我了。
“我爱你。”他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表示心领了。他若知道我多么爱他,会被吓着。所有人都会被吓着,它是我一生中最不见天日的一个秘密。
他说他在我突然搬走后怎样找我;他疯了一样寻找过我。他又在桌布下握住我的手,那美丽的手和美丽的动作诉说他唇上的表白是真的。只有这个是真的。
查理去了大洋那边,没有再回来。大洋不是一块台布,我和他不能再在台布下手握手。
青柠檬色的鸟(1)
更新时间2009-4-22 11:49:42 字数:4845
二楼的屋盛了一年的空寂。是香豆去了留下的空寂。一直没人肯租那一间朝南的屋。每次来租屋的人都嫌屋里有气味。那是香豆在里面变老、脱发、偏瘫、最后咽气的味道。洼憎恨人把香豆遗在人间的一段新陈代谢气味叫臭。洼去了佛罗里达参加中的葬礼,同中的侄儿侄媳住了一个礼拜。中是洼少年时一同搭船来美国的朋友。洼该在中的葬礼一结束就回旧金山,那样就不会同香豆错过了。洼的机票是顶顶价廉的那种,规定他住一个礼拜。洼也知道中的侄儿侄媳恨不得洼住到马路上去。其实洼是住在马路上,除了晚上回中的侄儿家去睡觉。洼总是对中的侄媳说自己在外面吃过晚饭了。其实侄媳并不认为洼在哪里吃晚餐是她的责任。就那样把香豆错过了。回来时在波特莫斯广场拉胡琴和下围棋的半熟人都说洼一定度了个很好的假,脸色“炭”〖(〗注:炭即英语“tan”,即日光浴。〖)〗得多时髦,一定是在佛罗里达的海滩上四仰八叉晒了整整七天好太阳。洼没纠正他们:那是他不得不在马路上“炭”的。洼总是微微一笑。洼的这个略带悲伤的笑容使洼有种文雅的气质。这些同洼认识了多年的人始终没有把对洼的一半生疏在相处中去掉。这其中也有洼自身的原因,洼不知如何将他与人相处中熟识的一半发展开去。还有个原因只有香豆知道,就是洼的灰色眼镜下的眼睛实质上已达到了百分之九十的失明,而眼镜也只给洼百分之五的视力。熟人在这视力中都是半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