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怎么就不能送花。”
“送花干吗要送玫瑰?”
“玫瑰怎么了,玫瑰不能送吗?”
“玫瑰是代表浪漫的……你是学酒店管理的,什么花代表什么你能不知道吗,玫瑰是代表……是代表爱情的,不能随便乱送。”
潘玉龙想了一下,但他和杨悦一样,谁也不想把今天与玫瑰的关系说出口来,他说:“那……我收回。”潘玉龙没有想到,在他收回玫瑰转身离开时,杨悦没有叫他。但他听到杨悦在他身后忽然抽泣出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我伤你心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想过……今天,今天这个日子,会有人送我玫瑰。我这个样子,你得让我躲开这个日子……”
“为什么要躲开这个日子?”他走过去把轮椅转了过来,他拉着杨悦的两手,示意并鼓励她站起。杨悦用力站起来了,依靠潘玉龙的双手平衡着身体,她微微摇晃着,站了起来,并且随了潘玉龙力量的指引,向前移动了脚步。
潘玉龙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属于我们,天天都要过好,都要过得认认真真。”杨悦脸上,还挂着眼泪,但她的身体已经牢牢站稳,她离开了潘玉龙的双手,自己向前走去,潘玉龙在她面前,张开双臂,一步步向后退去,他说:“好!好!你看,你完全可以自己走了,再走……”潘玉龙的后背触到墙上,杨悦也耗尽了腿上的力气,她站立不稳地扑进潘玉龙的怀抱,两人互相依靠地抱在一起。
两人互相伏在对方肩头,这个姿势久久没有改变,杨悦享受着这个幸福的瞬间,她在潘玉龙耳边喃喃说道:“谢谢你玉龙,我会用我的一生谢你,因为每次都是你,让我有幸福的感觉。”
潘玉龙也在杨悦的耳边,说出了同样的谢意:“不,应该让我谢你,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无论小事还是大事,我一直被你照顾,被你帮助,我还从来没对你说过谢字。”
潘玉龙的告白,让杨悦流下了如愿以偿的眼泪。
一天,潘玉龙端着衣架上的客衣走出电梯,他听到几个面孔半熟不熟的服务员正在争论着报考贴身管家的话题,其中一个叫住潘玉龙向他咨询:“哎,潘玉龙,你不是当过贴身管家吗,考贴身管家要是多报考一门外语是不是多加二十分?”“多加十分吧,我记得。”另外一个说。潘玉龙无奈地回答:“不知道,我没考过。”“没考过,那以前你是怎么当上的?”“以前我是因为……是因为临时顶替的。”“顶替的!”“那你这次报名了吗,你考吗?”潘玉龙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考啊?”“七月份呢,不过要报名得早准备呀。”“你报名吗,你学过日语吗?”潘玉龙说:“啊?啊,我不报。”
下了班,潘玉龙在事务所门口接到杨悦,他笑着和杨悦说了句什么,推着杨悦的轮椅来到附近的公园。
杨悦离开轮椅,依靠双拐在公园的草坪前锻炼行走。她步履艰难,潘玉龙热情鼓励。杨悦摇晃了一下,一只手连忙抓住潘玉龙的手腕,她触到了手腕上的那只兰花护腕,杨悦有意识地把手换了位置,从护腕上移开。
潘玉龙有所察觉,他的目光扫过护腕上的兰花,投向杨悦那只扶住他小臂的右手……
春去夏来,潘玉龙认真工作,带杨悦看病治疗。杨悦慢慢地已经基本可以离开双拐,潘玉龙留店察看的处分也顺利地撤销了,斟酌再三,潘玉龙参加了当年的贴身管家的考试。
日子虽然平淡,但却踏实有绪。
一个清凉的傍晚,杨悦拄着单拐,与潘玉龙慢慢地走过河边堤岸。
杨悦说:“你以后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好。”潘玉龙说。“你在你们酒店倒班宿舍就这么住下去了?”“啊,宿舍挺好的,就是下夜班的人一回来得让他们吵醒一次。我们那儿有些人特别不注意,回来吵吵嚷嚷的一两个小时也不躺下,也不管别人第二天是不是还得早起。”“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们提意见啊。”“上白班的人在倒班宿舍住的没有几个,我们几个弱势群体说了,没用。”
停了一会儿,杨悦说:“我……我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租,租个两间房的,你愿意跟我一起租吗?”潘玉龙反问:“你现在住的不好吗,为什么要换地方?”“你想跟我合租吗?”“我?我哪有钱花在租房上,我住在单位宿舍挺好的。”潘玉龙有点惊讶。杨悦笑笑:“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你跟我一起租房不用出钱,你出力就行。”“出力,出什么力?”“我们租两间房的屋子,我住一间,你住一间。你不用出钱,你就负责打扫打扫卫生,收拾一下屋子。星期天你要是休息,就和我一起做做饭,怎么样,你觉得吃亏吗?”潘玉龙笑着摇头:“不不不,这怎么行。”“那你是……不愿意照顾我?”“不是不是……”“那为什么?”“我不想再欠你的。再说,咱们这么住在一起,别人看了会说闲话。”杨悦不但没有不悦,反而有些意外地欣喜:“真的吗,我都这样……还会有人说咱们闲话?”
潘玉龙没有察觉杨悦竟然一下变得羞涩起来,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这句“闲话”,给了杨悦一种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安慰。他还在就事论事地做着解释:“其实我没什么,主要对你不好,你是女的,又没结婚谈朋友,干吗要让人议论你啊。”“你结婚谈朋友了?”“我,没有啊。”“那不得了,那你为什么不怕……被人议论?”“我是男的,又蹲过大牢,我是破罐破摔了。”“和我住在一起,就是破罐破摔?”潘玉龙愣一下,知道自己用词不当,笑笑,说:“啊,和你在一起,是把我这破罐子,镀镀金啊。”
杨悦看着他,用轻轻的声音,认真地说了句:“那好,我们成交!”
杨悦的新家是一个两房一厅的小小的单元。搬家这天当然要把房子收拾一番。潘玉龙当然是主要劳力,不过杨悦不论潘玉龙怎样劝阻,还是兴致勃勃地拄着一支单拐,在一边兴高采烈地为他打着下手。
潘玉龙用拖把擦地,杨悦帮他挪开挡路的行李,一步未能站稳,晃着几乎摔倒,潘玉龙连忙扔开拖把将她抱住。此时他们的拥抱已不同以往,两人似乎都隐隐察觉,拥抱时的某个瞬间,已经有了幸福的滋味。
幸福似乎绵延不断,不久,潘玉龙接到了贴身管家的录取通知书,作为一百多名报名者当中的十名优胜者,他精神抖擞地开始了正式培训。
“Housekeeper是万乘大酒店完美服务的体现者,是万乘精神、万乘荣誉的体现者,因此你们将要经过两个月的艰苦训练。两个月后,你们当中将产生六位正式的Housekeep-er,另外四位将被淘汰。这是一场残酷的竞争,在这场竞争中,你们要战胜的唯一敌人,就是你们自己!”教官的话让每一个人都绷紧了弦。
贴身管家的训练要比当初的入店训练更加细致、更加专业,做床、摆台、倒酒之类的要求非常苛刻,对于英语的高要求也让潘玉龙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上下班路上,等待杨悦接受针灸治疗时,他都会背书听磁带。
两个月后,刻苦的学习终于有了回报,潘玉龙成功地晋级为正式的贴身管家。六位新任的贴身管家身穿黑色礼服,站成一排,由客务总监亲自为他们戴上贴身管家的标志——黑色领结。
掌声一再响起,参加仪式的客务部干部们微笑着审视着每一位入职者。人职者中,潘玉龙表情沉着,说不清是平静还是庄严。
仪式结束后,潘玉龙给家里拨了个电话:“爸、妈,我今天成为正式的贴身管家了,再有,”潘玉龙顿了顿,“我想和杨悦结婚……”
潘玉龙打完电话没几天,姐姐和姐夫就出现在他面前。
姐姐说:“你上次电话里跟爸妈说的事,爸妈都跟我说了。这事我跟爸妈的看法一样,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你不要这么早就做出决定,你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她毕竟是个……是个残废,就算以后自己能走路了,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吧。”“我不会马上决定这件事的,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把我的想法告诉家里。”“你要仅仅就是同情她,也不用这样……这样以身相许呀。”“在她面前,我没资格说同情二字。她是为了我才残废的,我是欠她的。我对她只有感激。”“感激她可以多帮她,多照顾她。妈让我告诉你,你先别给家里寄钱了,先把钱给这个女孩吧。”“这不是钱的事,姐!”“但钱可以办事!你给她钱吧。妈不想让你在人生大事上委屈自己。你要找个对象,就一定要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她……是我喜欢的人。”潘玉龙迟疑地说。
“小龙,你不是总说你要做个真实的人吗,我是你姐你不用跟我装,你真的喜欢她吗?”
潘玉龙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她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她是个特别宽宏大量的人,我喜欢宽宏大量的女人。”
姐姐半懂不懂地,看着潘玉龙思索的表情。
日子像溪水一样静静地流淌。
每天,潘玉龙都精神饱满地去上班,虽然是重返工作岗位,但是心境却完全不同,每次当潘玉龙站在客人房间门口,动作标准地按响门铃,字正腔圆地叫一声“Housekeep-er!”的时候,自信和骄傲总是溢满身心。
每天,杨悦下班早些,都会先烧好饭等着潘玉龙回来,粗活重活都自然由潘玉龙来做,不知道的邻居,都以为这是对新婚的小两口。
一次,潘玉龙回家看到客厅小桌上放着一只红色请柬,他随手翻开看了一眼,问道:“谁的婚礼啊,谁请你去呀?”杨悦说:“我们同事,一个女孩,比我还小一岁呢。人家都结婚了!”潘玉龙笑笑说:“你急啦?”杨悦说:“我?我是准备好单身一辈子的,我急什么。”杨悦又问潘玉龙,“你反正不急。男人要先顾事业,后谈感情,对吧?”“顾事业不一定不谈感情,谈感情不一定非要结婚啊。”
杨悦不知怎样回答,想了一下,只能点头:“当然,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那你选择什么?”
“我……”杨悦轻松地笑了一下,“我白天选择挣钱,晚上选择做梦。”
“做梦太多,小心影响睡眠质量。”潘玉龙打趣道。
“做梦是我的快乐。真的,我每天晚上,都盼着我能做梦,盼着我能在梦中遇到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杨悦说。
“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什么事情?”潘玉龙问。
“比如……像过去一样,轻松地走路。”
“还有吗?”潘玉龙又问。
“只要能和过去一样走路了,就可以拥有和过去一样的幻想,一样的幸福。”
潘玉龙避开杨悦的眼神,低头看那喜柬,问:“这个新娘子是你的好朋友吗?”杨悦说:“是啊,和我一起大学毕业分过来的,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了,平时在所里上班,她很照顾我。”“那她的婚礼,你肯定要参加了?”杨悦沉默。“需要我陪你去吗?”“不,我不去参加。”
“为什么?”
杨悦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在我的生活中,不应该有这种热闹。我很怕热闹,我只能躲开,只能这样保护自己。我要告诉自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看也罢。”
潘玉龙也沉默了。他站起来,向厨房走去。他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他背对杨悦,半晌才说:“咱们也结婚吧。”
杨悦一下愣住。
潘玉龙的背脊一动不动。
杨悦声音有些发颤:“……什么?”
几天后,杨悦的父母来到了银海,当他们看到杨悦可以只架一支单拐走路的时候,老两口热泪盈眶。
潘玉龙在杨悦父母的对面,拘谨地坐下。杨悦的父母目光慈祥,他们冲潘玉龙笑笑,潘玉龙也回以笑容,双方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拉开话题。
还是杨悦的母亲首先开口:“真是谢谢你对杨悦的照顾。”
“应该的。”潘玉龙回答。
杨悦母亲又问:“听杨悦说,你们……考虑结婚了?”
潘玉龙迟疑一下,点头:“……啊。”
杨悦母亲:“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潘玉龙谨慎地回答:“还没有具体准备呢。我和杨悦,都是生活简单的人,如果双方父母同意,我们再仔细计划一下……”
杨悦父亲说:“我们的意思是,杨悦的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治好,她身上还有其他伤病,你想和杨悦结合在一起,应该做些心理准备。对于你来说,应该再仔细想想。慎重决定。”
杨悦母亲补充:“婚姻是人生大事,一旦做出决定,就要承担责任。我作为杨悦的母亲,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杨悦的人品不会有任何问题,她对她爱的人,会献出她的全部。可她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请你一定慎重考虑。如果你决定不和杨悦结婚,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意见。如果你决定和杨悦结婚,但以后又后悔,又嫌弃杨悦,这对杨悦来说,就太不公平了。我们没有能力让杨悦幸福,我们只是不想让她……再受伤害。”
潘玉龙说:“在我需要的时候,杨悦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我。所以我感激她,我想让她幸福。”
“如果你是为了感激,我们一家心领了,但我想杨悦不需要这样的感激……”杨悦母亲说。
“我知道杨悦需要什么,我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杨悦得到幸福。”
“我们更知道!我们是她的亲人,我们更知道……只有真正爱她,才能让她得到幸福!”杨悦的母亲有点激动。
潘玉龙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位父母,他的表情和他们同样严肃,他的声音虽低,但非常清楚。
“我会努力的。”潘玉龙说。
“那就好!”杨悦的母亲欣慰地叹了口气。
杨悦的父母在银海住了几天,帮着两人挑选了东西,布置好房间就准备回北京了。潘玉龙与杨悦送至火车站,望着远去的火车,杨悦抱住潘玉龙,幸福地依靠在他宽阔的怀里。
接下来的几天,潘玉龙不断地给家里拨电话,催促着爸妈来银海见见杨悦。
“妈,你们下周来吗?我们定下来之前你们总要见个面吧……我这不是跟你们商量吗……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你们来见见就知道了。”
这天早晨,潘玉龙匆匆洗漱。杨悦做好了早饭,摆上了餐桌。
潘玉龙问:“你今天不是请假在家收拾吗,怎么起来那么早?”“起来给你做早饭呀。”潘玉龙笑道:“不用,你还不是我老婆呢,不用那么早进入角色。”杨悦一脸认真:“我得表现好点啊,省得你突然又决定不要我了。”“哎,我知道你是摩羯座的,也不至于这么没安全感吧。”“对。说实话,跟我谈恋爱挺麻烦的。”“麻烦在哪儿?”“我害怕孤独,没有安全感,总想控制对方,不给对方自由……”“别吓我啊。”潘玉龙假装害怕地说。“也许,为了你,我能改变。”杨悦又认真起来。“不用刻意改变,你这些性格如果不过分的话,不是缺点。”杨悦说:“恋爱和结婚都一样,既有快乐,又有痛苦;既让人向往,又让人胆怯。”潘玉龙半开玩笑地说:“那咱们别谈恋爱别结婚了,就做普通朋友吧。”
杨悦倔强地努起嘴说:“不!”
潘玉龙去上班了,杨悦在家慢慢收拾东西,她把床下的东西都清理出来,有皮箱、书籍和一只纸箱。也许仅仅出于好奇,杨悦把纸箱打开,里面装了些过季的衣物,杨悦将它们一一整理叠好,这时她看到纸箱的底层,放着一只扁扁的木盒,她把这只藏于箱底的木盒取了出来,打开了盒盖。
木盒里放着一只相框,相框上放着一只护腕。
护腕上的兰花色泽已暗,但花瓣张扬的姿态,却依然婀娜动人。
杨悦轻轻拿起护腕,下面的相框立现眼前,相片里潘玉龙和汤豆豆的窘态笑态,看上去是那么亲密无间。
万乘大酒店这两天又有了重要的接待任务,负责接待银海赏花节的特邀嘉宾和部分在开幕晚会上表演的明星。
潘玉龙在楼层工作间准备着茶具,一位主管步伐急促地走了进来,问:“参加赏花节的客人已经到店了,你们楼层有几间?”潘玉龙答:“两间,一间是特邀嘉宾,一间是参加开幕式表演的演员。”“要服务了吗?”“有一间准备在房间会客,要求送茶呢。”主管走的时候叮嘱:“进房服务一定要做好记录,记录管家部要查的。”
潘玉龙高托茶具,走出工作间,他走到一间客房的门前,手按门铃,口中高呼:“贴身管家。”
房门被人打开,开门者看上去煞是面熟,如果不是那一身潇洒的休闲西装,潘玉龙几乎无须怔忡,就能一眼认出他来。
那人就是阿鹏。
紧接着潘玉龙的目光,越过阿鹏同样意外的面孔,他看到一只木制条案的一侧,站着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那女孩侧身回头的刹那,目光与潘玉龙恰巧相碰,那熟悉的眼神虽已久违,但依然像电光一样将他击中,那微微张开的红红的双唇,定格在潘玉龙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