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淮几乎一眼就看透叶宁在想什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跳下去的确有原因,但并不是想伤害自己。”
“这件事没骗我,是吗。”
原来是问这个,叶宁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嗯。”他答道。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却是一种很平和的安静,不似之前那种凝滞。
楼下隐约传来说话声,像是翟文星他们回来了。
陆司淮往窗外看了一眼,起身,顺手将垂在床侧的被角往上一拢:“要睡觉还是下楼?”
应该下楼跟翟文星他们道个歉的,叶宁想。
可他现在只觉得疲惫。
像是经历一场长跑后骤然放松的虚脱感,叶宁额角抽疼得越来越厉害。
“我睡一会。”叶宁最终道。
或许真的很累,等陆司淮在阳台上吹了一会风,敛好情绪关窗进屋,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侧躺着,手搭在枕头上,虚虚垂在耳侧,身体半蜷,呼吸已经变得均匀。
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陆司淮静静看了一会,转身轻声出门。
他没下楼,而是径自走向二层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
陆司淮靠着墙,抽完一支烟,刚点燃第二支,身后传来姚博文的声音。
“医生检查怎么样?”姚博文往叶宁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事。”陆司淮声音有些哑,像是抽了烟之后的干涩。
“那就好,还好那崖就十米,底下地势低,水又深,没什么碎石,”姚博文都不敢往深了想,跟着松了一口气,“那现在呢?”
陆司淮:“睡了。”
姚博文感受到陆司淮身上的烟气,又瞄了护栏上的烟灰缸一眼:“抽几支了,这么凶。”
陆司淮没回答,挟着烟的手懒散地搭在身后护栏上,垂着眼,视线又静又沉。
“接老爷子电话之前,你让我看着他,是早知道他会‘掉’下去?他跟你说什么了?”姚博文终是问出口。
“没有。”
姚博文诧异:“那你为什么让我看着他?”
陆司淮抽了一口烟,默了几秒:“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他语气很淡,眸色却深。
姚博文更加诧异。
陆司淮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叶宁这个人。
在巷子里淋着雨,对着几十双眼睛说爱他,在医院天台却茫然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完全不认识。
毫不犹豫从悬崖跳下去,放任自己溺在水中,却又说没想伤害自己。
一个被如珠如宝养大的少爷,睡觉的时候却像只没有安全感的流浪小动物。
明明怕他,却又平静温和地捧着浴巾朝他走过来,抬手要给他擦头发。
桩桩件件,组合成自悖又自洽的一个叶宁。
陆司淮久违地想起那日在抄经堂和陆怀慈的对话。
“小叔,你说一个不认识你的人,突然说爱你,是为了什么。”
“你这是遇到什么人了?”
“遇到了一个骗子。”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慧闻大师不给香客解惑吗。”
“我从不解风月债。”
当时陆司淮只觉得叶宁这个人有意思,那双说谎的眼睛有意思,甚至带了点愉快的“恶劣意味”,任旁人误会,看着叶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演爱他的戏码,想知道缘由,也想知道叶宁能演到什么程度。
可现在。
事情仿佛带上一种棘手的幽默。
他抽了半包烟,也没压下耳边的声音。
“对不起。”
“没骗你什么。”
“陆司淮,我不想说。”
……委屈又可怜。
陆司淮喉结滚了滚,他将剩下半截的烟头兀自摁灭在烟灰缸,虽然一身休闲衣物,整个人看起来却冷沉沉的,像被覆上一层阴影。
姚博文鲜少见到陆司淮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
一身敛不住的压迫感。
“所以叶宁是自己跳下去的?”姚博文继续问。
陆司淮没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姚博文认真道:“理由呢。”
“他不想说。”这次陆司淮总算开口。
姚博文噎了一下,惊疑地看向陆司淮:“你就没问?”
以这人的性子,竟然就被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
不应该吧。
陆司淮却只是转了转自己掌心中的打火机,片刻后,又回了一句:“他不想说。”
姚博文:“……”
姚博文心中闪过一个足够骇人的念头:“他想……?”
姚博文没有把那个“死”字说出来,但陆司淮听懂了。
“没有。”他道。
“你确定?”姚博文推了推眼镜,“那可是叶宁,如果真有什么吓人的念头,叶家董事长不得……”
“嗯。”陆司淮又从烟盒里弹了一支烟出来,咬着,这次没点。
“那就好,”姚博文朝他伸手,“也给我一根。”
“对了,”姚博文挡着风点完烟,“还有件事,关于徐梁瑞的。”
姚博文三两句话将来龙去脉讲完,然后发觉一件事。
——在听到云想抢了溪扬那块地,徐梁瑞给了海乘一张卡,让教练将他从崖边推下去,在所有人面前狼狈扫地,甚至说他是来云江插旗摆道的新家子这一系列烂事的时候,陆司淮全程无波无澜,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唯独在听到徐梁瑞当着翟文星他们的面,承认自己对叶宁起心思的瞬间,他转着打火机的动作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