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每一朵落花,都香过、 美过,与蜂蝶相会过!(2 / 2)

或者背诵昨夜读到的一段动人的经典,或者诉说一首古诗的意韵,或者唱念一首新学的歌……

有时说一些祝福的话,希望每一株草翠绿无比,祈愿每一朵花繁华多彩。

我真心相信,你有什么样的心情,就会种出什么样的花草;而你有什么发愿,世界也会往那个方向展现;我真心相信,因为我种的植物总是花红草绿,永远以美好来与我相应。

有智慧、有感性的人都会如是相信。

玄奘大师要到西方取经的前一天,漫步于寺院的庭中,看见自己每天浇水而长得盎然的松树苗,突然感到不舍,他走到松树旁边,抚摸松树的头发,深情地说:

“我明天就要启程到西方取经了,以后不能亲自为你浇水了,你要努力地生长呀!我到西方的这一段时间,你就向西生长,与我心心相印,等我东归之时,你再往东生长吧!这就是我们的约定。”

玄奘出发往天竺的十九年间,那棵松树一直往西边生长,竟成一棵向西弯曲的树。

十九年后有一天,这树的枝桠大量往东边冒出,寺僧大为惊奇,不久之后就传出玄奘将回到大唐的消息。

玄奘回来看见那棵松树也大为感动,为它取名为“摩顶松”,十年之后,摩顶松松如盖,终于平衡,成为像伞一样形状的大树。

<h2>眼泪是不真实的珍珠</h2>

每次我看到一棵大树,总会去拥抱树干,去倾听老树心里的消息。

虽然无法摩顶,但可以仰望,每一棵老树都是那么雄奇,那么的美,有些树可以从秦皇汉武就看着这个世界,人生无常、成住坏空,在老树的眼睛里,其实是很平常的。

我们如果心灵够高,也可以这样看着世界。

我们如果心情够细,也能体贴一棵树的心。

八指头陀有一回听到凄厉的哭声,离开禅座,走出寺庙,才发现是有人在砍桃花树,他因而大悟!

来果禅师在睡觉的时候,听到哭救声而惊醒,找了半天,才看见一只虱子跌落下来,摔断了脚在那里哀嚎。

澹悟禅师在流泪后,写下了“铅泪结,如珠颗颗圆;移时验,不曾一颗真!”

我们因爱恨而流下的眼泪像铅块一样的沉重呀!但时间过去了,空间改变了,没有一颗眼泪是真实的。

每一次感时,连花都溅出了泪水,每一次伤别,连鸟儿都感到心惊!

我们不曾离开世界,世界也不会离开我们。

佛陀在很多次的轮回里,在一世名叫“睒子”,经典里形容睒子是非常慈悲的人,慈悲到“践地唯恐地痛”,走路的时候因为怕地会痛,所以,他走路,非常非常轻巧。

在经里与睒子相识,使我非常感动,大地会疼痛,花草会伤心,松树会许愿,触事而真,体之即神,只要情感够深,意境够高,就会知道步履过处,都有美丽的消息,落花虽然飘落了,每一朵都美过、香过,与蜂蝶相会过!

<h2>种出一片无忧的所在</h2>

最近十几年,我常在大陆旅行演讲,走过两百多个城市,偶一回首,恍然如露如电。

四十几年来,我每天都在写作,写了几千万字,回眸一望,宛若镜花水月。

在流云幻变的人生呀!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永恒的?何处才有究竟与终极的家乡?

你说你曾神采飞扬地活过,你又留下了什么证据?

有一天,佛陀走到菩提树下,坐下来,说:“不成正觉,不起此坐!”

魔王听见了,走到佛陀面前,生气地说:“你以为你成正觉会成功吗?在你之前多少比你伟大的修行人想成正觉,最后都失败了。而你,先是浪费了二十九年在声色犬马,又浪费了六年做无益的苦行,现在你在此静坐,就希望能突然开启无比的智慧吗?比起那些更用功的修道者,你的想法是多么傻呀!现在你立刻停止静坐,否则,你指给我看只有你会成功的证据,如果你举得出证据,我就不再扰乱你!”

佛陀温和地举起右手,指向前方,按触大地!

佛陀大音希声、大象无言,他沉默地按触大地,说:“大地就是我的证据,在无数的轮回里,我所行的一切都在大地留下了证据!”

佛陀修行的证据在大地,我留下的证据就是我的文章,我不断不断地耕田,信心是我的种子,智能是我的耕犁,我一直前进不退转,希望能种出一片无忧的所在!

在我的文章里,有时丈六金身是一茎草,有时一茎草是丈六金身!

<h2>留下美丽的证据</h2>

现在,我把“菩提系列”第二部精选集,定名为“情深,万象皆深”,洪荒留此山川,宇宙如实在目,我们能观照更深的万象万籁,把缺憾还诸天地,才能使我们得到自在。

重读这些二十年前的作品,我的手不是按触大地,而是按在我的稿纸上,我可以无憾地说:我所走过的路,我的文章都已留下美丽的证据!

林清玄

二○一○年夏日

外双溪清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