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听到衙外有脚步声,不多时,一名老仆匆匆进来,小声道:「老爷,外面有一位老妇人说家中无粮,想求一些救命的口粮。她说家里老小快要熬不过这个年了。」
张孝纯听罢,长叹一声,低声自语:「这场年关,真叫人心痛。」他抬头吩咐道,「将本官剩下的口粮尽数分给她,哪怕我们这最后一口,也该先让她们家过得去。」
老仆怔了一下,知晓张孝纯心意,点头应道:「老爷,您真是心怀百姓,老奴记得当年也曾听说,如今大宋尚有您这般人,真是百姓之幸。」
张孝纯神色平静,目送老仆离去,眼神中透出一丝怅惘。他轻声道:「太原百姓因我而受苦,若真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亦会与他们共赴这场生死。」他凝视着灯火,心中默念,许下这一生的最后心愿——「护住太原,护住百姓,守我大宋国土一分一寸。」
破晓之时,张孝纯、王稟和刘士英一同来到城中,设祭坛祭天以求庇佑。四周百姓稀稀拉拉地聚拢,个个面带愁容,衣衫褴褛,神色中却透出几分希冀。
王稟领头上前,振声道:「太原百姓听着!吾等在此对天起誓,只要我等尚在,决不弃守太原。金贼虽兵强马壮,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绝不让他们轻易得逞!」
人群中,有年迈的长者颤巍巍地问道:「大人,咱们真能等到援兵吗?」
刘士英稳重地回答道:「只要大家团结一心,朝廷不会弃我们于不顾。圣上必会派援兵解围,只要我们咬牙坚持,便有一线生机。」
张孝纯看着百姓,感受到他们眼中依稀的希望,深深一鞠躬,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吾等身在太原,当与大家共进退!只要你们能坚持,我们便一同守护这片土地!」
一位老人颤抖着手,缓缓跪下叩首:「大人,若真有一线生机,咱们都愿意守下去。家乡被毁了,我们便无立足之地了……」
张孝纯连忙搀扶起老人,双眼微红,坚定地道:「愿百姓与我等一同守住太原,太原便有希望。」
百姓纷纷跪地叩首,场面悲壮肃穆。在这无望的困境中,他们将仅存的希望寄托于身旁的亲人、官员与守军,心底涌出一股未曾动摇的信念——守望团圆,即便在战火中,也要坚守到底。
在那肃穆的祈愿声中,太原百姓与守军心灵共振,将最后的生机融入天地之间的誓言,携手迎接命运的未知与严寒的考验。
在代州、忻州和真定一带的金国占领区内,已经改用天会四年称呼靖康元年,冬雪覆盖大地,但占领区内逐渐恢复的生活氛围却让空气中多了一丝节庆的温暖。金国统治者采取的宽松政策使得汉民恢复了些许生气,年关将至,市场上热闹起来,人们的窃窃私语夹杂在纷纷攘攘的吆喝声中。
代州城内的大街上,杂货铺前汉民包衣张三正挑选过年所需的年货,尽管手中银钱不多,但总想凑些吃食,给家里添点年味。身旁走过一队金兵,领头的是一位年轻的女真正红旗谋克详稳,名字叫纥石烈札鲁。纥石烈札鲁看到张三挑选年货,随口问道:
「你们汉人过年,就一定要这些东西吗?年年如此?」
张三听得一愣,虽然金兵一向严肃,但这位详稳倒是难得地有些随和。张三拘谨地回答:「小的回军爷的话,我们汉人过年图的就是这份团圆,置办点吃的,用来祭祖,一家人聚一聚。」张三说到这里,停了停,迟疑地看了看纥石烈札鲁。
纥石烈札鲁见他停下,笑了一笑:「放心说话,本详稳不过问你们的事。只是好奇罢了。」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张三放松。
张三这才继续道:「听说太原府那边,今年也能过年了。过去两年咱们年关连过年都不敢张扬,都是偷偷摸摸的。如今真是意外,官府竟还给咱们放宽了。」
纥石烈札鲁点了点头,低声自语:「新规矩,新办法。不过,也好,能安定就成。」他抬眼望向街道深处,那里正是金国巡逻队的营房,随即叮嘱张三,「过年虽好,你们也别忘了清静些,别闹事。」
张三连忙应和:「是,是,军爷您放心。」
尚书右丞李纲特地派出使者来此探查金国动向。随着腊月渐深,使者聂昌已在县衙里与当地金将镶白旗旗主完颜蒲家奴相对坐了数日,屡次交涉仍无进展。眼下,二人又展开了一场交锋。
「你们汉人谈仁义道德,如今又派人来交涉和谈。」完颜蒲家奴冷冷道,「李尚书说什么‘同气连枝’,本旗主只道若你们真有气节,为何不亲自上阵,而是派你来交涉?」
聂昌不卑不亢地拱手说道:「蒲家奴详稳,我主靖康皇帝新继位,城内百姓民心不安,这一谈,只为守我大宋都城,保百姓安生。君为天之子,民乃其根本。我等使者之职,便是为百姓生计而奔波。」
完颜蒲家奴却不置可否地一笑,盯着聂昌,忽然转了话锋:「那好,若真如你所言,年关将至,百姓皆应安稳。既如此,本旗主倒想听听,你们南国朝廷打算如何安顿百姓?」
聂昌略一思忖,答道:「吾主允诺,各州皆施粥米,补助贫弱。都城内,宫廷亦已开仓放粮,令百姓共度新年。此举不过是尽人臣之责,愿旗主理解。」
完颜蒲家奴淡然一笑:「哦?如此说来,倒是贵国的皇上‘仁德’。」他嘴角浮起一丝讽刺之意,却不再继续,转而说道:「你在此也有数日,若真想安心过年,可去城南庙中住下。过年时我等并无苛责,且看你等如何自处罢。」
到了腊月最后一夜,真定城内的气氛略显平和,但衙内的守备官们正暗自议论。驻守真定的金军守将镶黄旗旗主完颜宗干与守备官檀州汉军旗都统刘舜仁对坐,谈起年关后军粮调配和明年战事。
「大太子,」刘舜仁低声道,「据说南国京师内守将李纲积极备战,看来难啃的骨头不少。只是年关将至,若再动刀兵,怕要扰民。您看该如何行事?」
完颜宗干冷哼一声:「扰民?既入我大金疆土,便是顺服者安,抗拒者灭!年关也罢,过年也罢,百姓所求不过一口饱饭。你且照本旗主军令行事,不必多虑。」
刘舜仁心中一凛,但仍压低声音道:「是,大太子。下官只是惋惜,民心若散,怕将来治理中原不易。近来这些南人虽表面顺服,心底却未必不生怨念。」
完颜宗干摆了摆手,冷笑道:「只要我等手握兵权,民心之事不过手段。待新年过后,若再有不安者,自有严令处置。」他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夜幕中的真定城,喃喃道,「这南朝的土地,迟早是我大金囊中之物。」
腊月三十夜,代州郊外一户普通汉民人家,灯火摇曳。小小的家里,年迈的父母与年幼的孩子围在火堆旁取暖,耳边偶尔传来远处的金军马蹄声,令人心头一紧。孩子天真地问父亲:「爹,今年过年,您说能不能去城里看花灯?」
孩子的父亲沉默片刻,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道:「乖,今年我们就在家过吧。灯还亮着,年还在。」
正月将至,雪霁未消,北风送寒。城池虽被金人占据,但百姓的烟火气息却依旧萦绕,隐隐带着一种不屈的韧劲。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年关,掩映在腊月的冷月与不安的气息中,等待着又一轮春寒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