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的余光扫过月白长袍下摆的一角,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人缓缓走上前来,与小凤站在一起。
论雅致,似竹露清风。
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看着两张几乎没有差别,宜喜宜嗔的俏脸,陆与一时竟有些恍惚。
“原来是你们!”陆与的脸上先是“惊讶”,随后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小梅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与,意有所指地说道:“我是不是,出现的不是时候。”
说罢,还瞥了眼身旁局促不安的妹妹。
闻言,小凤面颊泛红,目光游移不定。
陆与则是轻咳一声,仰头看天。
嗯……
今晚的月亮挺圆。
……
三人久未相见,此刻自是感慨万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陆与看着眼前的两姐妹,由衷感叹道:“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
不同于方才的惊讶,这次是感慨是真心的。
毕竟眼下的情况他也有所了解,肖清芳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两人身为其亲信,很难有机会外出。
闻听此言,小梅收敛笑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此次我们是受她指派而来。”
陆与微微皱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得知幽州调动的消息后,已经前往突厥,联络突厥太子默啜。”
“默啜吗?”陆与低声念道,心中猛然一沉,“这肖清芳,果真有些能耐。”
“什么意思?”小梅黛眉微微蹙起,不解地问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肖清芳赶往突厥,定然是与默啜商议出兵之事,意图挡住我带来的幽州援军,”
陆与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如今崇州附近,也只有幽州境内的驻军可堪一用,只要挡住我,东硖石谷内的右威卫大军,早晚是契丹人的盘中菜,随时可取。”
北地的严酷自然环境,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了深刻体会,说是滴水成冰也毫不为过。
即便是后勤齐备的幽州诸军,也陆续出现了少量伤冻情况。
事到如今,陆与对前线局势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王孝杰能撑到援军抵达,就是难得的胜利。
闻言,小凤有些疑惑,“吉利可汗恐怕不会坐视默啜调兵南下,与朝廷为敌吧?”
幽州案时,她留在总坛负责督造事宜,但对此事亦是有所耳闻。
此前吉利可汗得到大周朝廷出兵复国,双方曾缔约盟约,罢兵言和,永不再战。
根据历史规律而言,最后一句大概率可以选择忽略不计。
即便如此,如今距离双方歃血为盟不过数年时间,想来应该不会轻易毁约。
陆与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凝重,“突厥向来信奉强者为尊,内部的主战派一直蠢蠢欲动,虽然吉利解决掉莫度,也无济于事,根本矛盾无法调和。”
“当年的莫度,如今的默啜,都是这些人推举出来的代言人,吉利只是突厥共主,并非不能取代,一旦他不能为族群摄取到足够的利益,就会被果断抛弃。”
如今突厥的内部矛盾,并非是单纯的汗位争夺,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之争。
作为来自后世的现代人,对于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的中原政权之间的矛盾,陆与看得很清楚。
时移世易,朝代变幻,也阻挡不了两种文明之间的碰撞冲突。
而受限于生产力的发展,这种冲突根本无法调和。
在北方游牧政权眼中,富饶的南方就摆在他们眼前,以牛羊贸易换得生活必须品,远没有直接抢来的划算。
无本的买卖,对一些不安心的野心家,总是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眼下陆与也只能见招拆招,将这些敢伸出爪子的豺狼狠狠打疼,才能确保深刻的教训附带的教育效果,为北地百姓换来更长一些时间的和平。
吉利的真实想法,陆与不得而知。
但一名合格的君主,绝不会将个人感情凌驾于国家大局之上。
当初的救命之恩,也并非长久之计,人情总有耗尽的那天。
但目前双方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默啜。
虽然不确定吉利可汗是否有大义灭亲的魄力,但削弱不服管的主战派的实力,想来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突厥政权结构复杂,身为可汗的吉利,其实更加类似于一个大家长,统领治下的各部落族群。
不同于中原政权对于兵权的严格管控,突厥的各个部族里酋长,手下都有相当数量的鹰师和豹师。
这些直属于酋长的军队,拥有很大的自主权,日常调派根本不需要经过突厥可汗的同意。
虽然战斗力不及突厥可汗直接统率的虎师,但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如今赵文翙的借道大军已经许久未曾传回消息,估计多半是凶多吉少。
有主战派的支持,默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借道大军解决掉,再反手栽给吉利,将突厥逼到契丹一方。
届时不管吉利可汗愿不愿意,也只能选择上契丹的贼船,与大周为敌。
电光火石间,陆与便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随即心中恍然。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以契丹的体量,倾国之兵也难以凑出十万能战之兵,何以如何胆大妄为,主动挑衅。
原来门道竟然在这里。
思及此处,陆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兵贵神速,为今之计,只有在右威卫崩溃前赶到东硖石谷,方有一丝胜算。”
肖清芳越是急于将援军挡住,越是说明增援的必要性,想来决战的时间就在这几日了。
见此情形,姐妹两人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犹豫片刻,小梅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你……为何要选择帮助武则天?”
陆与从陆天然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小梅。
对于两姐妹,陆与并未有任何隐瞒。
是以陆与的身世对于她们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
正因为了解,所以更加难以理解。
陆与和武则天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灭门之痛,常人难以理解,姐妹二人却是为数不多,可以感同身受者。
她们姐妹二人,亦是流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