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夜】青鹭火(2 / 2)

那,是大正末期喽?——宗吉仰望,声音有些虚弱地说。

“差不多吧,应该是。比我老婆死得更早,那一定还很年轻吧。太可怜了。”

妻子比我小八岁,死的时候大概二十二岁吧。我如此说道,宗吉便歪起短短的眉毛,难过地说太年轻了。

“她的胃一直不好,而且又死得很痛苦,真的很可怜。”

“就算是生病过世,也太年轻了。我的老婆也是年纪轻轻就走了,但老师的太太比我老婆更年轻。我老伴是十四年前,三十九岁过世的。是因为营养失调,又碰上流行性感冒。”

“等一下,宗吉,我记得你上次……”

——逃走啦。

是这么说的。

“宗吉,你的太太,呃……”

是<b>死掉以后才逃走</b>的——宗吉害臊地说。

“死掉以后?”

“嗯。就是,呃……”

我果然很奇怪吗?宗吉垂下头。不,你一点都不奇怪啊,我毫无根据地说:

“我现在正在读的这本书,是以前的知名学者写的,里面有一篇转生的男人的故事。上面提到,有个死去的孩子,在别的地方又出生了。”

“出生?这怎么说?”

“我不太会说呢。唔,比方说,我没有孩子,不过假设我有个叫藤藏的孩子好了。然后藤藏得了天花,六岁的时候死掉了。”

这么小就死掉,太可怜啦——宗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是打比方啦。然后藤藏死掉以后,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有个叫胜五郎的孩子出生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父母互不相识,村子也不一样。但是呢,胜五郎拥有只有藤藏才知道的,藤藏的记忆。”

“他曾是藤藏吗?”

胜五郎就是胜五郎——我回答:

“我还没有全部读完,不过据说这个胜五郎呢,询问兄弟姐妹说:‘你们出生以前是哪里的孩子?’”

“出生以前?”

宗吉面露不安。

“一般来说没有人知道出生以前的事。不可能知道。因为还没有出生,根本<b>没有</b>以前可言。但是胜五郎知道。他知道自己以前叫作藤藏,死过一次,然后进入现在的母亲的肚子,唔,他这么宣称。他还说他记得葬礼的情形……不过这是古时候的事了,也无从确定是不是真的。”

“哇……”

宗吉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了?”

“就是藤藏死掉,然后胜五郎出生以前,那个藤藏<b>怎么了</b>?”

“哦。”

我读的时候没想太多。

“唔……从葬礼的描写来看,藤藏在被下葬以前都跟尸体在一起,然后好像回家了。藤藏不管跟什么人说话,都没有人理他,然后出现一个白发老人,把他带去别的地方,他就在那里玩耍。”

“别的地方?”

“据说是个很高的地方,是一处花朵盛开的美丽草原。书上写那里有鸟。藤藏想要攀折树枝,结果鸟跳出来威吓他。后来,老人把他带到胜五郎出生的家,指示他从那一家的母亲肚子里生下来……”

“那个啊——”

是不是说那个<b>藤藏也是鸟</b>?——宗吉说。

“书上……并没有提到他变成了鸟。”

“没有人看得到自己是什么样子啊,老师。”

“是这样没错,可是……”

“那里,那个花朵盛开的草原,我不知道是极乐世界还是什么,应该是死掉以后会去的地方吧。那样的话,应该会有更多死人才对。可是那里只有那个老爷爷,其他就只有鸟,不是吗?”

那么。

“高处的草原,那会是哪里?高处指的是山上吗?”

这……

“如果可以在天空飘浮,那是不是飞过去的?”

如果是飞过去的。

表示人死了就会变成鸟。

会变成鸟啊,老师……

“宗吉,你……”

<b>“我老婆也是变成了鸟啊。”</b>

变成鸟逃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我啊,是个没用的男人。还做着开电车的工作时,我还算是普普通通地过着日子,可是我的人生里啊,正经工作的也只有那个时候。直到有轨电车废除稍早前,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在那之前,我不管做什么都撑不到一个月,有时候甚至三天就辞职了。我也不适合养蚕。我没钱,虽然也玩过赌博,但不合我的性子。简而言之,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男人。明治过去了,变成了大正,有个好管闲事的家伙觉得我只要成了家,就会改过,帮我找了个老婆来。那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老婆大概二十岁。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也给我生了两个娃儿。”

“原来……你有孩子吗?”

已经没啦——宗吉说:

“第一个不到一岁就死了,第二个活到十一岁,可是也死了。掉进河里溺死了。正好是我被电车公司开除稍早前。”

他们变成鸟了——宗吉说:

“第一个孩子过世以后,老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小鸟,养了一阵子。是一只白鸟。那是我死掉的孩子啊。不过不知不觉间小鸟不见了。第二个孩子死掉的时候,我喝得烂醉,喝到神志不清,所以不知道,可是……”

那孩子也飞走了呢。

飞过夜晚的森林。

咯呜咯呜叫着。

去了某个地方。

“孩子死了,工作也没了,我愈来愈堕落。我什么也不做,就是躺着。老婆到处兼差工作,不停工作,导致营养失调,一次感冒就死了。我……”

我伤心啊——宗吉平淡地说:

“尸体不会动啊。不管怎么摇,怎么捶,不动就是不动。我老婆瘦得皮包骨,头发稀稀落落,变得愈来愈苍白。没钱叫医生啊,只能让她躺着而已。老婆什么也没说,再也不动了。只有眼睛睁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

“宗吉先生……”

“我啊,就一直坐在旁边。像个傻子一样,坐了一整天。结果……”

结果。

“窗外忽然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我立刻转头一看……”

在发光啊。

“青色的光一瞬间从窗外唰地闪过去。我啊,莫名其妙地就是没办法待在原地,觉得我不能待在那里,按捺不住冲了出去。结果啊,屋顶上……”

我老婆就在那里。

“是鹭啊,一只很大的鹭。它呢,像这样发出青光,闪闪发光的。鹭哀伤地叫了一声,然后大大张开翅膀……”

看了我一眼。

飞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丢下我啊。

不要丢下我啊。

“我追上去,连草鞋也没穿,就跑着。穿过村子,穿过田埂,鹭,我老婆,在荒地上闪闪发着光,像这样,拖出一条光来……”

往森林,往那边的森林,逃了进去——宗吉低声地说:

“后来我开始每天去找。尸体也放着不管,丧事什么的也没办,被村子里的人骂惨了,说我是个遭天谴的。因为村里的人都知道老婆嫁给我是糟蹋了,也知道我让她吃了多少苦。后头的事我全丢给别人,什么也没做,就是在森林里不停游荡。他们一定觉得我疯了吧。可是没办法啊,尸体已经不是我老婆了,我老婆飞走了。”

“宗吉,所以你才……”

十四年来。

每天晚上。

在夜晚的森林。

“不,我也不是一直在找啦,老师。一开始啊,哎,我也莫名其妙,只是糊里糊涂地走着,然后渐渐就成了习惯,这样而已。结果我被村子里的人当成疯子……没办法啊。哎,我没工作,也不想工作,被房东赶了出来。现在住的地方,也是先前跟你提过的同窗校长的房子。那是他<b>分配</b>给我的,一定是看我可怜吧。他是在同情神志失常的儿时玩伴啊。他不算我房租,说那里他们没在使用,要我住在那里。也是啦,我这种人要是待在村子里,总是会闹出问题,所以或许是想把麻烦精隔离出去吧。不过我也算是被村子排挤了,所以没办法,只好自个儿耕作过活。我活着……”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啊,人真的很难死呢。结果我就这样活了十四年。”

夜晚的森林有许多鸟哦。

“每晚每晚,这十四年来,没有一天没看到鸟。夜晚的森林里啊,鸟儿会飞,会啼叫,有时也会发光。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死掉嘛,所以鸟会飞过来,然后咯呜咯呜地叫,发出青色的火光飞着。我想……”

塞班岛一定全是鸟吧。

那里死了很多人嘛——宗吉说。

我想象覆盖整片天空的鸟群。大地被遍野尸山所淹没,地平线仿佛成了镜面,倒映出对称的镜像。不过——

尸体一动也不动,而鸟群蠕动着。

老师,谢谢你啊——宗吉说。

“为什么道谢?”

“我呢,一直很在意鸟究竟去了哪里。人死掉了,解放了,自由地飞翔了,到这里都还好,可是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那样不是太无常了吗?——宗吉说:

“飞啊飞啊,飞到天空的尽头,然后消失不见,这样太寂寞了,太寂寞了啊。但是今天听老师说了那深奥的书上写的事,我总算了解了。鸟……”

会转生成人呢。

“转生成人?”

“就是胜五郎啊。胜五郎是人吧?”

“噢。”

原来如此,宗吉将胜五郎的重生自己做了一番解释吧。人死后会变成鸟,翱翔一段时间后,再寄宿于某人的胎内,再次诞生于此世。

那孩子一定也活着呢——宗吉说:

“都还不会说话就死了,一定不记得我了,可是一定又投胎到别处去了呢。那样的话我也安心了。因为我死在河里的儿子……”

还有老婆,都还活在某处,对吧?

希望他们这回不会再吃苦了。

“我呢……”

不会再继续找下去了——宗吉说。

“你要停止夜间的散步吗?”

“不了。死人也不想死掉以后,还每晚看到我这糟老头的脸吧。从今以后……”

我只会在忌日想起来。

想起老婆和孩子。

宗吉如此做结。

<h3>4</h3>

今天是忌日。

亡妻的忌日。

我的妻子在大正十五年十月十四日过世了。

婚姻生活不到两年,很短暂。我们没有孩子。

我们是相亲结婚的。当时我二十九岁,妻子二十一岁。我是个初出茅庐的作家,刚在杂志上刊登过几篇小说,媒人是那份杂志的总编辑。我们在向岛百花园附近的日式餐厅相亲。妻子从头到尾低着头,不发一语。

结为夫妇以后,我们的对话也很少,但我想我们相处得不错。

虽然也许只有我这么想。

我不知道妻子是否觉得幸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因为首先我就不懂什么叫作幸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至少我们算不上不幸。

我只是伏案写作,有时外出流浪。

妻子只是守着写作的我,不管我去哪里,都在家中等候。

过了一年左右,妻子病倒了。

她住了几次院,病倒之后一年,在医院过世了。

我照顾她,为她看护,但不觉得特别累人。只是觉得可怜,太可怜了。没有人愿意碰上疾病。家人——大概是我唯一的家人——生病,比自己生病更难熬。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出于工作性质,我很清楚鼓励和安慰派不上半点用场。

我必须赚取治疗费,所以不能减少工作量。幸而我接到一定数量的稿约。有时我会在病房里写作。妻子说,我会快点好起来,好起来为你洗衣。

一定是因为我的仪容变得寒酸吧。

妻子有许多亲戚,但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过世了。

对妻子而言,我也是她唯一的家人。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买了花。

我是买了花,但为何而买、是什么花,却完全不记得了。不过我主动买花,毕生就只有那么一次。我带着花到病房,但妻子已经离世了。

——就像宗吉说的。

尸体不会动了。我没有摇,也没有捶,但妻子不动了。

我应该摇她,捶她,大哭一场的。

都过了十九个年头,如今我才这么想。那个时候,为何我没有大哭大叫,呼喊妻子呢?

很遗憾,病人过世了。病情突然恶化,没来得及抢救。

——嗯。

我只应了一声。

我至少该叫一声她的名字的,应该叫她的。

——什么嗯。

装模作样也该有个限度。我深深懊悔。是这十九年来,我未曾有过的深深懊悔。

我不是为了逃离什么而来到这里。

我并不是想要甩开一切,获得自由。

我反倒是不愿被抛下,我想和妻子绑在一起。

其实我只是不敢正视与妻子生活的短暂岁月罢了。

然后在这第十九年,我总算想起妻子的脸。

啊啊。

我合上书本。

我没有点灯,所以根本看不见字。

今天是妻子的忌日。

妻子在十九年前的今天……

变成了鸟吗?

我抬头,屋内已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高高堆起的无为书山,黝黑地耸立着。

咯呜。

咯呜咯呜。

死人在啼叫。

是鹭啊。

巨大的青鹭。

会闪闪发光哦。

青鹭火。那是,那是我老婆啊。

我死去的老婆……

我站起来,走出小屋。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仍是傍晚时分。

景色已经失去了细节。森林、草丛,都化成了暧昧模糊的一团。我仰望屋顶。

什么都没有,不可能有。

森林另一头,是一轮又圆又大的太阴。

天空晦暗,森林幽暗。

我绕到小屋后方。

后方有水井。

——本庄的水很甜哦。

宗吉常这么说。确实,这一带的地下似乎有水脉,也有许多涌泉,水系也十分丰富。我被吸引似的靠近水井。

水井……

据说通往冥界。传说中小野篁 [27]便是通过水井往返现世与冥府。

我望向那圆形的洞穴。

黝黑的水面在遥远的下方。

我放下水桶,汲水上来,用手掬起饮了一口。

冰得刺骨。然后就像宗吉说的,十分甘甜。桶中的水也吸取了薄暮的黑暗,一片黝黑。

我注视着它的表面。

缓缓摇荡着。

薄暮摇荡着。

刹那间。

振翅声起。

一道青色的光辉掠过水面。

我立时抬头。

鸟在发光。

“阿里……”

我大声呼唤妻子的名字。鸟拖着发光的尾翎飞离了。

“阿里、阿里等我!”

我追上去。

鸟会发光哦。

鸟在夜里也会飞哦。

鸟全都是死人哦。

原来是<b>真的</b>。

我跑了起来。踩过泥土、踹开青草奔跑。

我追赶着妻子,进入森林。

鸟。

鸟火。

那是小小的、微弱的火光。确实就像反射阳光的玻璃一般。

因为很黑,所以才能看得那么清楚。

然后,我在森林里。

唐突地回过神来。

我……一时失去理智了。

宗吉的话、笃胤的书、我心中的积郁与不安,这些交织在一起……让我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吧。我不懂为何要离开家,也不懂为何要跑。完全是反射性的行动。

妻子。

我应该是在缅怀妻子的。

我挖掘贫乏的回忆,摇晃干涸的情感,只是沉浸于已逝的过去。

那只是单纯的怀旧。

即将迈入五十大关,或许我是变得软弱了。也有可能是受到不安的世局影响,内心逐渐扭曲了。这些不自然的精神状态,由于一点小事而崩坏,使得累积的过往激烈地决堤而出罢了。

小事。

我停步仰望天空。

鸟火。

青鹭之火。

鸟似乎有时会发光。应该是羽毛的某处反射出微光——夕阳、初升的太阳,或是镇上的灯火吧。

虽然十分富于幻想,但肯定是自然现象。

鸟不可能是死人,更……

不可能是妻子。

我笑了。

然后恢复平静。

——好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经常散步,但从没在这样的傍晚时刻闯进森林里。宗吉说他会在夜间出来漫步。无论动机为何,在树木之间,枝叶底下彷徨,感觉似乎也不坏。

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我并没有受到拘束。世人大概就称这种状态为自由吧。

我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小森林的尽头,景色变得开阔。听见流水潺潺声。

是河。

应该是利根川吧。

我来到利根川的河边。

这里我散步来过一两次。

一望无际的芒草在河岸摇曳着。昏暗。河面早已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波光显示水的流动,让人看出湍流的水面。唯独水声不曾歇止。景色已然昏暝,这是惹人不安,同时也是常见的风景。

水面的波光。

对了,鸟的光很像那水面的波光。

我注视了一会儿。

波光很快就消失了。

我的视线沿着水流移动。

结果看见河川中央处……

有个白色的人影。不,不是人。

那大概是鹭。

人不可能站在河中央。

我这样想,定睛一看,那确实是一只鹭。

我从来没有在东京见过鹭,所以不曾仔细观察过,但现在一看,形状也颇像人。据说自古以来鹭就经常被错认为幽灵,现在目睹,也觉得难怪。

我远远地看着鹭,沿着河边前进。

我什么都没想。

有些冷。皮肤刺痛着。

我直接跑出来,所以连外套也没穿。但我和宗吉不一样,不知为何,没有忘了穿鞋子。

鹭一动也不动。

因为鸟不会思考。

我想,鸟没有过去也没有回忆。

我想着这些愚不可及的事,继续前进。

想要写小说——这个念头忽然涌了上来。写不出来、没人要我写、就算写了也无法刊登、可能会被命令重写——会受到称赞或批评、情报局、特高、军人、战争,这些我忽然都觉得无所谓了。

浑身上下都是文字。不能只是读。我想要写。如果是在稿纸之中,至少我是自由的。因为稿纸当中没有过去也没有回忆。没有战争,什么都没有。空白的格子,只会不断地被文字填满。只要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去,我可以成为鸟,也可以成为女人。

——难看地活在世上没有意义。但没有意义也无所谓。

即使远离世间,即使与社会隔绝,我也不在乎。

我没事的,阿里。

沉浸在书中。

然后逍遥于荒凉的远古。

慢慢地走在杂草摆荡的河边。

淡月已然升上天际。

掌灯时分的风吹拂而过。

就在这时。

我忽然一阵栗然不安。水声吗?不,是风令草原颤动的声音吗?还是……人声?

——女人。

不知为何我这么感觉。暮色愈来愈浓了。

鹭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一阵沙沙声响。我望向声音的方向,却被高耸的杂草与芒草阻碍,看不清河面。只听到仿佛争执的声音。

——是女人。

我再次这么想。

这种鸟不生蛋的村郊荒地,不可能有外地妇人一个人闲晃嘛……

没错。

就像宗吉说的,这种地方不会有女人。不可能有。

如果有。

——那就是青鹭。

我听见一道响亮的水声。

有东西坠河了。一股非比寻常的不祥气息,从河岸的堤坝滚落,落入水中。只能这么推测。我觉得非确定不可,走到堤坝边缘查看。声音停止,气息也消失了。我感到难以释然,因而分开草丛,拨开芒草,跌跌撞撞,下至河畔。浑身沾满了枯草。

空无一物。

只有河水缓缓流过。

太荒唐了。我是疯了吗?

我果然有毛病。

河风极冷。

辛苦下来,却又得爬上去,也教人觉得气恼,所以我决定沿着河畔,往家的方向走回去。虽然很冷,但我认为这样比较好。堤坝就在河边,不管从哪里爬上去都一样。

走回小屋要多久呢?

一眨眼天色就暗了。

已经入夜了。

啊,鹭还在。

河川正中央有鹭在发光。

那是。

那是——

<b>那是女人。</b>

阿里……

我踏入河中。

昭和十九年 [28]十月十四日,微寒的向晚时分,宇多川崇救了在河中失去意识的女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