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江似乎遭到一名青壮年组成员性侵。
赤木……
隔天就把侵犯了咲江的男人叫出来,严词痛斥一番,逼他负起责任。这引发了极大的纷争,在小村子里掀起万丈波澜。结果咲江嫁进了那个男人家里,算是以这种形式落了幕。
看吧……
老师说——
你不是做了好事吗……?
因为你的努力,那位姑娘也得到了幸福……
虽然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义愤,但总之是善行啊……
你听从你的良心,所以得到了这样的好结果……
老师说得没错。
不是坏事。以结果来说是好的吧。虽然历经纷扰,但结局完美,没有任何坏事。
——没有吗?
真的吗?
<b>真的没有吗?</b>
这是好事吗?不,是好事吧。
——没错,那个时候也是。
那是——
赤木离开家里,自甘堕落,成了流氓的小弟,过着没趣没意思的日子的那时候……
是前年秋天吗?
那天也是下着雨。
活动因为雨天中止,赤木大白天就喝个烂醉,和一群混混酒后鬼扯淡得厌了,漫无目的地离开住处。
看到一个女人蹲在神社屋檐下。
是他大哥大庭的老婆里美。
里美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而且光着脚。
一眼就看得出她被打了。
大庭是个人渣。是个大醋桶,为人自私,而且生性多疑。老喜欢胡思乱想,无中生有地怀疑,然后责备里美。
拳打脚踢,甚至动刀伤人,即使在人前也毫不避讳。教人看不下去。
想都不必想,里美一定是挨打而逃出来的。而且被打得相当惨。
这种情况……
也就是大庭正处于气昏头的状态。
不管怎么差劲,大庭还是大哥。如果想讨好,就应该通报大庭说里美在这里,或是把她抓了带过去吧。身为小弟,就该这么做。
不,就算不这么做,假装没看到,混过去才是上策吧。
赤木背过脸去。
神社院内的水洼里。
倒映出女人的脸。
女人又用那种责骂的眼神看着赤木。这样就行了吗?这是对的吗?你要抛下受虐的人吗?你要助纣为虐吗?所谓仁义,就是你这种行为吗?为了维护你那腐败的人生中腐败的关系,你要容忍这样的残忍行径吗?
人渣。
女人的眼神呵责着他。
赤木无法承受。
不对。
我才不是人渣。
赤木……出声叫住里美。里美害怕,尖叫,哭泣。赤木安抚颤抖的里美,照护她,聆听她的话。虽然用不着听也猜得出大概,但愈听愈令人气愤。
赤木是个流氓,而且是流氓中的下三烂。
已经够人渣了。他自觉是个人生的失败者。事实上就是吧。身边的人也全是人渣。里美也是一样的。只有自甘堕落的笨女人会去当流氓的情妇,不可能幸福的。每一个都不像话。
即使如此。
赤木还是觉得大庭无法原谅。
但就算这么想,他也无能为力。
他不可能对大哥说三道四。即使撇开上下关系不谈,赤木也没那个狗胆。他说穿了就是个小混混,没拳脚,没气势,所以才会是底下的小喽啰。
他只能听里美抱怨。
里美似乎也很清楚。赤木这种小角色不可能帮得上忙,她再清楚不过了,但她还是不禁想要倾诉吧。里美不断恶言痛斥大庭。
赤木听了很难过。
他看着不断从神社屋檐落下的水滴。
水滴……
落入水洼。
水洼上……
倒映着那女人的脸。
女人的眼睛一样在责备着赤木。
你就不想想法子吗?你就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那么你是人渣中的人渣。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算做不到,还是非做不可吧?你这样还算是个人吗?
——没错。
那是良心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水洼上的雨女刺激了赤木的内疚与心虚,结果唤醒了他的良知吧。
赤木后来经常与里美碰面,然后在里美哀求下,牵着她的手出走了。两人的逃亡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逮到,抓了回去,但……
听说大庭因此被上头的人痛骂一顿,他对里美的态度也多少收敛了些,据说还做了类似谢罪的事。
皆大欢喜……吧。
就像老师说的,雨女强迫赤木行善。
也就是说,它是赤木良心的化身……也许。
是他沦落腐败差劲透顶的人生之中,几乎要迷失的良心化为女人的形姿显现吗?
如果是,那就是幻影。不是在世上拥有实体的存在。
这样的话——
那不是什么坏东西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就不是邪恶的事物了。
可是——
为什么是雨天?
为什么会倒映在泥泞的水洼里?
因为我的人生就像喝泥水过活吗?因为我的生活就像在泥沟中喘息吗?
或许吧。
在混浊、丑陋、肮脏、混乱的泥泞中,唯一平滑美丽的就是水的表面。或许良心就宛如泥泞沉淀后浮于水面的澄清部分。
要珍惜啊……
老师这么说。
不管怎么零落、肮脏、错误,至少灵魂还是洁净的,这么想就是啦——年老的游民是不是如此开导赤木?
那应该是他最大的鼓励了。
明明自己的人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良心吗?
不不不。
不可能。
赤木脑中最深处的地方,有什么不安纷扰的感觉扩散开来。
他揉揉眼睛。依然模糊。自己才没有良心可言。即便有,它也已经蒙上一层灰了。这样沉沦的人生有什么正确可言?正确的事……
我这双肮脏的手。
窗外。
千丝万缕的雨中,站着一个女人。
<h3>4</h3>
或许。
——还没有醒来。
赤木这么觉得。自己是不是满身酒臭汗臭污浊,依然赖在梦乡里?在这昏睡中,赤木做了噩梦。
肯定是的。
这种过去与现在交织一般、难以形容的感觉,实在不像现实。一片混沌。
唯一清楚的。
只有那个雨女。
即使被雨珠击打,被泥巴弄浑,被黑影笼罩,唯有那个女人的脸,总是一片清明。
——那,是良心吗?
确实就像老师说的,赤木在那个雨女的引导下做了类似善行的行为。他伸手扶起跌倒哭泣的女孩,为了受辱的姑娘奋起,为了救助受虐的女人甘冒危险,甚至带着她亡命天涯。这些行为没有恶意,也不是出于算计。虽然不知道是源于同情还是救济,这全是为了别人而做的吧。而由于赤木采取了行动,即使只有一点,情况也因此改变了吧。
但是,即使是这样,这些行为究竟为赤木带来了什么?做了好事,他感到心安吗?别人得到幸福,他觉得开心吗?这种自我满足式的喜悦究竟有什么用?
——不。
不对。
果然不是。
那才不是良心这么中听的东西。绝对不是,赤木心想。
那个雨女对赤木而言……
没错。
年幼的那一天。
赤木确定四下无人,伸手扶起跌在泥洼中的女孩时。
泥巴非常湿滑,女孩哭闹着,所以赤木没办法一下子扶她站好。他缠斗了一阵子,丢开雨伞,用双手抓住挣扎的小女孩。他放弃把她拉起来,而是想要一口气把她抱起来。
就在这时。
喂,声音传来。
赤木瞬间放开女孩的身体。
因为他觉得不妙,他心想被看到了。
碰到女人就会变弱,会烂掉,会被同伴嘲笑,会被欺负。
这些想法在一瞬间掠过年幼赤木的脑际。
女孩……
再次陷进泥泞里。
你在做什么……!
是女孩父亲的声音。赤木被那气势吓到,后退了一步,这也很不妙。
因为从不同的角度解读——
看起来就像是赤木抓起女孩,把她丢进泥泞里。不,实际上对方就这么解读。看在女孩的父亲眼里,赤木完全就是把女孩推进泥泞当中。
女孩突然放声哭叫。
你这小子做什么……!
父亲踢溅起泥水,跑过来抱起女孩,然后一拳揍飞了赤木。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五雷轰顶般的怒声传来,赤木被一拳揍倒,跌滚在湿黏的泥地上。他倒在带来的纸伞上,所以痛极了。伞骨也断了。
女孩只是哭个不停。
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赤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眼前泥水的表面上。
依然倒映出那个雨女。
但他不记得雨女是什么表情了。
他没有辩解。他没有余力解释。赤木浑身泥泞地回到家,挨骂了。而且女孩的父亲找上家里叫骂,母亲和祖母不停道歉,还改天登门谢罪。然后赤木被父亲骂,还被打了好几顿。
居然对小女孩动粗……!
你是人渣!带着灾厄的人渣孩子……!
你要让你父母多丢脸才甘心……!
赤木没有争辩。
应该说没办法争辩吧。如果解释,一定会被骂得更惨。他不受信任,也不可能受到信任。他也不想说出其实他是想要救女孩。他觉得会被其他孩子笑,说他想要跟女生好。他不想别人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在赤木内心留下了阴影。
——那是良心吗?
是良心吧。但一切都弄巧成拙。对赤木而言,那不是愉快的回忆。完全是讨厌的、阴暗的、难过辛酸的回忆。
没错。
赤木还是青年的那一天。
性侵了咲江的,是比赤木大一岁的村中权贵的儿子。而且是赤木出生时没能成功捡回赤木的人——相当于他们老大的人家——的儿子。
身份相差太悬殊了。
但赤木无法沉默。
赤木向对方抗议,责问他,逼他负起责任。当然起了纠纷。但赤木还是没有退缩,甚至找到对方家里。他的行动不管是在村中还是家里都惹来极大的批评。每个人都责怪他,说这有什么好闹的,这种事根本不应该拿来吵。咲江家,还有咲江本人,都恳求他不要再追究了。
赤木被孤立了。
但他没有罢手。他错失了收手的时机。
仔细想想——不,想都不必想,赤木强硬的态度太胡来了吧。对咲江的家人而言,赤木等于是在到处传播女儿被人玷污了;而对咲江来说,赤木等于是在大肆宣扬她被人强奸了。
而且这是个小村子。
当成强奸来看,这完全是犯罪,但说穿了是年轻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当然,既然不是两情相悦,就不该被原谅,但撇开这一点,这并非什么稀奇事。有时只要不吭声,是可以被放过的。
而赤木认为不能放过。
并不是说他正义感强烈、大义凛然,没那么了不起。硬要说的话,就是争一口气罢了。
赤木……
其实暗恋咲江。
他一直喜欢咲江。
所以,在雨中听到咲江的坦白时,赤木简直心如刀割。他既懊恨又哀伤又空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别放在心上,我会娶你——他真想这么说。
他想说,但他觉得这样不合道理。
这样岂不像在乘虚而入吗?而且这种说法,也像是无视咲江个人的尊严。要叫她别在意,也根本不可能。那只是换了种说法的“我不在意”罢了。等于是在说“就算你不是清白之身,我也可以忍耐”,暗含贬义。
如果是真心要安慰、真心要救她,就不可能说出那种话。赤木的心情无所谓,咲江的心情才是最该重视的。
所以赤木没有说出他喜欢她。
因为雨女叫他不要说。
因为雨女……是他的良心。
——不对。
不对,绝对不是。赤木什么都说不出口,是因为他没有自信。因为他实在不认为会有人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没骨头的、全村子瞧不起的、背负着父母厄运而生的穷人家小子。
假设他说出自己的心情,咲江拒绝他的话……
他只是害怕这样的结果,而不敢说出口罢了。所以赤木的失控行为,绝不是出于正义感,也不是同情,完全是在发泄积郁。只是因为自己的爱慕落空、心碎,而胡乱迁怒罢了。
——那种东西。
才不是良心。
咲江……
后来坦白说她其实爱慕着侵犯自己的男人。虽然中间有误会,但结果变成两情相悦,咲江被男人明媒正娶回家了。
这是村子里完全无法想象的一桩婚姻。门不当户不对,家世相差太悬殊了。尽管不是受歧视,但这是村中最底层的人家与村中权贵的联姻,在当时应该是难以想象的事。
而这桩姻缘能够凑成,都是因为赤木的仗义执言。
很快地,两家的婚礼举行了。
赤木没被邀请。这是当然的。不仅如此,就结果来说,赤木家等于遭到全村排挤,单方面断绝了关系。
父母连话都不肯跟赤木说了。
贫穷的家里,气氛变得更加阴沉了。
弄巧成拙。
每一件事都弄巧成拙。
要说良心,那或许是良心。可是那良心的发露,不是只给赤木,还有赤木的家人带去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吗?
不,不只是家人。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终归不可能顺利。咲江似乎吃了很多苦。赤木抛弃村子以后,听到她上吊自杀的消息。
这良心是为了什么?
那个雨女……
究竟想要赤木做什么?
是为了要他做好事而现身吗?最终招来了怎样的结果?
赤木的父亲在村子里无处容身,只能出门去外地工作。母亲的头垂得更低,只敢躲在路旁偷偷摸摸地走着。赤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丢下父母,从家里、从村子逃了出去。
遵从良心,最后得到了什么?
不,那会不会是伪装成良心的恶意?
如果真的是那个雨女逼他做这些事的话……
没错。
在神社屋檐下。
哭泣的里美。
太可怜了,赤木真心这么想。
居然殴打弱女子,根本是人渣。
赤木这么想。
现在回想,赤木就是因为被别人这么指控,才会这么想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大庭做得太过分了。
那个时候,他认为这就是义愤填膺。赤木并没有爱上里美。爱上大哥的女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他根本不敢做,也从来没有过那种念头。他只是同情可怜的女人,对残忍的大哥感到愤慨。
然而——
结果他却成了睡了大哥女人、跟大哥女人私奔的畜生。
我不想挨揍……
也不想挨骂……
我已经不想跟那家伙继续在一起了……
里美说她想死,赤木好不容易劝阻她,但她还是说忍不下去、受不了了。
所以赤木叫她逃走。
结果里美要他一起逃。
然后赤木也动了心。
两人什么也没拿,就这么一起跑了。
两人暂时去了邻县,投宿廉价旅馆。
里美笑说,这是今年第一次,她一整天都没有挨揍。
赤木和里美变得亲密,但一次肌肤之亲也没有。
虽然在同一个房间过夜,但他连里美的手都没有握过。
赤木为里美做了能做的一切。因为他相信这样是对的。
那个雨女说应该这样做。不,她默默要求赤木这么做。那个女人刺激赤木的良心,挖开胆小鬼那细微的心的破绽。
被抓的那一天,也是雨天。
在雨中,赤木被一大群人拖出去,拳打脚踢,被打到不省人事。牙齿断了一颗,肋骨断了两根,脸肿成两倍大。
他被绑起来带回去,扔在仓库里两天,然后被逼着切下小指。
不过,整个帮会里应该没有人认为赤木和里美<b>有一腿</b>,上头的人也很清楚他们不是私奔。然后应该也知道原因出在大庭身上。证据就是,大庭也被训得很惨。
但还得做个<b>了结</b>。
为了杀鸡儆猴,帮会里必须把赤木当成让大哥丢脸的畜生。
理由和动机都无关紧要。赤木干出来的事,是相当于一颗门牙、两根肋骨、一根小指的行为,至少在赤木隶属的群体中如此。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帮派似乎也没办法让赤木像过去那样继续待下去。因为这样大庭面子上挂不住吧。赤木从帮会里被放逐,在若头 [46]斡旋下,进了东京的一个小帮派。当然,是在最底下当喽啰。
而里美回到大庭身边。
大庭似乎还是一样爱吃醋,但暴力行为收敛了一些——里美在电话中这么告诉赤木。
——这算什么?
赤木做的事究竟算是什么?
不管是义愤、同情还是良心,什么都好,但结果赤木只是在自掘坟墓。只是挨了一顿痛揍,少了一根手指。里美也是,虽说处境改善了一些,但也不是就得到幸福了。
那样的话——
那个雨女究竟想要赤木做什么?
是要他遵循良心行动吗?其实不是吧?
那个雨女只是想借由刺激赤木的良心,让他变得不幸吧?
那样的话,那个雨女就是灾厄吧?她是否就是赤木没能除掉的厄运?
那个女人。
可恶的雨女。
雨。
这时。
赤木回过神来。
——太、太可笑了。
他甩了几下头,每一甩动,太阳穴和脖子就发痛。
什么女人,根本是妄想嘛。不可能。什么浮在水面的女人的脸,完全是迷妄。是疯了。
那种东西——即使记得曾看到过——也只是幻觉罢了。
那么自己只是在逃避责任吧。只是把它归咎于幻觉而已,不是吗?
一切都是赤木自己做的事。
是赤木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自己做出来的事。如果因此害得谁不幸、悲伤、痛苦,那都是赤木的责任。而不管赤木自己是不幸、悲伤还是痛苦,都是自作自受。
——没错,是我害的。
现在这种状况,也是赤木自己招惹的。
这无可挽回的状况,也不是任何人害的,而是赤木罪有应得。赤木现在可说是站在悬崖边了。已经没有退路了。一个差错,赤木的人生可能就完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赤木咎由自取。
赤木沦落到东京,在那里遇见了一名女子。
女子叫实菜。
实菜也是个薄命女子,受到命运无情玩弄。但实菜并不只是自怜自哀,她不顾自己的身世悲惨,居然为同样身陷不幸的朋友担忧。
是她的心态鼓舞了赤木吧。明明不是那种性子,他却同情起实菜,义愤填膺,顺着良心,想要为实菜尽一份力。
然后他搞砸了。
实菜拜托赤木防止一起犯罪,拜托他保护一个人。因为比起自己得到幸福,实菜更希望朋友幸福。然而,犯罪却成功实施了。
赤木要保护的人也死了。
就在那棵松树的前方。
赤木完全没派上用场。
赤木自认为拼了命,也临机应变了,然而这些努力全都是徒劳,换得了最糟糕的结果。
——他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赤木难过、懊悔,几乎快疯了。然后他自暴自弃,跑出这栋招待所喝个烂醉,醉了再醉,醉到神志不清。
——然后想起了雨女吗?
是这样吗?
真的是<b>想起来</b>的吗?赤木在过去真的看到过那样的东西吗?那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捏造出来的虚伪记忆吗?因为不想承认没用的自己无用的部分,所以才想把那无用的部分从自己的内在驱逐出去,所以赤木甚至捏造出过去的记忆,是不是这样?
醒来后依然蒙眬的意识中,赤木努力要自己理性一点。赤木的理性告诉他一切都只是梦。倒映在水洼里的女人,是幻影——理性说。
真正存在的,是那个——
窗外的女子。那是……
那是实菜吗?
是实菜担心他,来看他了吗?不知道。
雨幕遮蔽了视野,看不出那是谁。
站在那种地方,一直看着这里,所以赤木觉得那一定是实菜,但是——
赤木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他喝得烂醉,让老师安慰,回到这处招待所,然后……
他振奋自己,想要挽回一切。因为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折磨实菜、折磨她朋友的恶徒。所以他采取了行动。出于替天行道,惩治奸人的心情。
——而那或许也只是自以为是。
他只是想让人生重新来过吗?只是想弥补自己无数的失败吗?不,不是弥补。那是无从弥补的吧。那只是——
自我满足。
不是良心、不是义愤也不是同情。一切都是气量狭小的小人物的自我满足吧。
——话说回来,站在那里的女人是谁?实菜的话,不会一直站在那种地方吧。她应该会过来。只是站在远处看着,这太奇怪了。
或者这也是梦?
如果是梦,那么。
总不会——
是雨女吧?
他心想,望过去一看,也觉得面容与倒映在水洼里的女人有几分相似。不,显然肖似。
那会不会是雨女?
这么一想,女人脸庞的轮廓顿时变得鲜明。那毫无疑问就是雨女的脸,是那张脸。是不知是真是假的、记忆中女人的脸。
那责备般的眼神。
你又要责备我了吗?
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已经没有后路了啊。放过我吧。不要再煽动我的良心了。就算听从良心去做,横竖——
横竖我的人生……
赤木紧紧闭上眼睛,蜷起身体蒙上被子。在雨声歇止之前,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眼底也烙印着雨女的脸,并且呵责着赤木。我受够了。
在觉得受够了的心情中,意识再次远离。
一切都变得混浊。
只剩下雨。
赤木真正清醒过来,是傍晚时分。
雨已经停了。看来他似乎交互做了好几次混杂可厌记忆的噩梦以及清醒过来的噩梦——过去的梦与现在的梦。
赤木憔悴不堪。他烧水泡了澡,煮了饭,打开罐头填饱肚子,总算恢复生气时,都已经深夜了。
外出一看,是满天星辰。
明天会放晴。来洗个衣服吧,他想。
然后无为地过了一晚。射入房间的朝阳极为耀眼,清朗。
他感到被消毒了。
很快地,如同预想的蓝天扩展开来。赤木带着昨天脱下的脏衣物,绕到屋后,就像要洗涤人生的污浊般,努力搓洗。
洗衣服很舒服。
然后他想了。
想到那愚不可及的雨女的事。那是由于酒醉和疲劳而变得宛如泥泞的赤木的脑袋创造出来的妄想,肯定是的。但即使是这样——
那张脸是谁的脸?
母亲吗?一开始他认定是母亲,但很快又觉得不是。
那么是谁?是认识的脸吧。赤木看着水龙头喷出的哗哗水流想着。如果那是赤木的妄想,那么应该是他认识的人的脸才对。要不然就太奇怪了。
——那是。
实菜吗?果然是实菜吗?
想到这里的瞬间。
整个脸盆被雨女的脸给占据了。
“谢谢你。”
女人第一次笑了。
赤木大辅在平冢的招待所屋后咽下最后一口气,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一日上午九点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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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带——
《博物志》有云
人以带铺地眠者,则梦蛇
然则妒妇三重之带
亦能成七重盘旋之毒蛇
倾想远方人
嫉而成朽绳
何其可叹也
——今昔百鬼拾遗/中之卷·雾 鸟山石燕(安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