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夜】蛇带(2 / 2)

伦子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登和子没听说她的来历,但她似乎不是当地人,每回休假,好像就会外出四处逛逛。动机似乎是想要了解一下当地,免得客人问起却答不出来。

登和子觉得很敬佩。

伦子说阿节教了她很多,但她什么都会,几乎不用人教,而且很勤奋。登和子反倒觉得阿节应该向伦子讨教才对。

“唔,顶多三岁左右吧。”

伦子说。

“什么?哦。”

是记忆的话题,登和子先起的头。

“我是山里长大的,还记得出生时的小屋。不过那栋小屋好像在我四岁以前就拆掉了,家人都说我不可能记得。但是我真的都记得,木地板房间和泥地房间的感觉,地炉、伸缩吊钩的形状等。”

“这样啊,三岁左右啊。”

登和子的父亲在她六岁时过世了。

登和子对父亲有明确的记忆。虽然容貌模糊,但大致上的印象,还有一些细节她都记得。像是胡楂的分布、喉结的隆起、形状有些特殊的耳朵,以及气味。

还有父亲让她骑在肩上,或是背着她的事。

也就是说,她有四五岁时的记忆吗?

父亲是漆工,听说是为栗山村一带生产的和式餐盘做最后加工。

登和子也记得那漆黑光亮的方盘。还有刷子、瓶子这类工具……她都记得。

“我还记得四五岁左右的事。”

她说。

登和子的父亲不知道是工作不顺利,还是有其他重大的理由,上吊自杀了……据说。

是……自杀的。

虽然是听来的。

登和子怎么都想不起那前后的事。登和子很喜欢父亲,所以这件事让她很伤心,但她想不起来。

葬礼的记忆也很模糊。

一段时间后,母亲再婚,生下了妹妹。那个时候的事,她就完全记得了。第二个父亲是商人,虽然性情温和,但不太会笑,是非常严肃的人。

而继父也生了病,在登和子十二岁时过世了。是战时的事。

登和子记忆中的葬礼,是第二任父亲的葬礼。

用河边的石头敲下棺盖的钉子。母亲手抱牌位,登和子则被吩咐拿着烧香用的桌子。

对于生父的葬礼,她毫无记忆。

“不,可是记忆有深浅之分呢。”

那当然有了——伦子说:

“经常想起来的事,是很难忘记的。而印象薄弱的,都是些很难回想起来的事。”

“是……这样吗?”

她不认为自己常回想起继父的葬礼,也不觉得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毕竟都第二次了。

“会不会就和刚才说的一样,是第一次与第二次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了?”

“哦……”

有这个可能。

第二次葬礼的记忆,可能覆盖了第一次葬礼的记忆。

你是不是很喜欢父亲?——伦子说。

“咦?”

“登和子姐是不是爹爹带大的?”

“是吗?”

“听说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也会被忘记哦。”

“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会不会是因为太伤心了?”

是吗?

太伤心太伤心、伤心到无以复加……

所以忘记了吗?

第二任父亲过世时,登和子不怎么难过。

她并不讨厌继父,反倒是喜欢他的,所以也并非不伤心,但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她记得母亲低垂着头,祖母在一旁百感交集地说,“你也太没男人运了。”但登和子没有哭。

妹妹才两岁左右,而弟弟更是刚出生,因此她觉得两人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觉得弟弟连父亲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继父还活着,应该已经被征兵了,那么一来,有可能葬身异乡,所以可以死在本土自家的榻榻米上,值得庆幸了——战争结束后,街坊邻居都这样说。

——或许吧。

但登和子不觉得哪里值得庆幸。没有人死了还值得庆幸这种事。

这么一想,她觉得第二任父亲——樱田裕一这个人实在可怜。

她应该更为他哀伤一些的。

事到如今已经迟了,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两任丈夫都比自己早死的母亲,做着绸缎纺织的工作,辛苦养育登和子与弟妹。

祖母和登和子也帮忙操作织布机。这块土地的女人全都会纺织。不过纺织毕竟是副业,没办法全靠它维持生计。没多久母亲开始去餐馆工作。她拼命工作,不眠不休,今年过年的时候过世了。

医生说是过劳。

那时,登和子或许也不觉得伤心。

不,她很伤心,却没有流泪。她觉得很可怜。辛苦妈了,辛苦妈了,登和子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慰劳的话,但她不知道死人能不能听见。

母亲的脸现在也变得和生父的脸一样模糊了。

明明连一年都还没有过去。

“记忆真是暧昧呢。”

登和子说,伦子答腔说对。

“很容易就会扭曲了。会被掉包、替换,人的脑袋真的很马虎。”

“是这样的吗……?”

这么说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穿和服的?她隐约记得小时候都是穿浴衣睡觉的。被父亲背在身后时……

——是用带子绑起来的吗?

或许吧。

这部分已经模糊了。

祖母现在还是穿和服。母亲也是,到死都是穿和服。

弟妹现在是穿洋装,但一直都穿洋装的,是不是只有登和子?弟妹以前也是穿和服的。

她记得好几次拒绝帮妹妹穿和服。

登和子很疼小妹妹,所以不管什么事她都无微不至地照料,但就是不愿意帮她绑和服腰带。她也记得曾哭叫着说不要,搞得祖母哭笑不得。所以至少妹妹……

——不。

妹妹小时候穿的是登和子穿过的旧和服。

也就是说,登和子以前也是<b>穿过</b>和服的。

只是她后来不穿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穿的?

想不起来。

登和子什么时候厌恶起和服——正确地说是腰带和系绳,开始只穿洋装了?如果就像阿节说的,有什么理由,那么一定是那时候碰上什么契机吧。因为只穿洋装的那个时候,她已经……

害怕起蛇来了。

“忘掉的事……没办法再想起来吗?”

“没那回事吧?人常会因为一些原因,忽然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呀。是一些没必要记住,甚至没有意识到的小事情,却会忽然想起来。也就是说,其实并<b>没有忘记</b>。”

“没有忘记?”

“应该不是消失不见了吧。”

“是……这样吗?”

“就跟家中的失物一样,记忆一定都收在某处,只是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并不是丢掉了,被小偷偷走了,或是掉在哪里了。”

“记忆……”

收在某处吗?

“不愿意想起来的事,一定是被收得很严密吧。像是柜子深处、天花板里,那种平常绝对不会看到、难以发现的地方。”

啊啊。

她大概懂了。

“甚至连收起来这件事都忘了。不过大扫除时,或是整理东西时,有时会冒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就类似那样。”

这么一想。

就稍微放心了。不会消失不见。不怎么为他伤心就过世的继父、一辈子吃苦而过世的母亲,应该也都收藏在某处。

但是——

她虽感到放心,却也觉得这很可怕。因为这表示记忆不可能消除。

乘着风……

闻到一股芳香。是伦子的香味。登和子说,“好香哦。”伦子说,“是这个吗?”拿出一只香袋。

瞬间……

登和子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

这是什么?这既怀念又可怕的不可思议的记忆。是这气味吗?是气味的记忆吗?毛骨悚然。脊背阵阵哆嗦,不是因为寒冷。

蛇……

她想起了蛇。

“怎么了?”

伦子看她,香袋散发出更浓烈的香气。

“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蛇吗?”

“不,不太清楚,可是……”

你流了好多汗,伦子说,掏出手帕,为她擦拭额头。香味也渗透在手帕中。

“这香味……”

“这个……听说是龙脑。有点像樟脑,不过比樟脑低调,却又很香,是送给我的人说的。”

“这样啊。”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也像是樟脑的香味。

你想起什么了吗?——伦子问。

“我也不太清楚……”

“会不会是衣柜?衣柜里不是都会放樟脑除虫?”

“衣柜?”

衣柜怎么了?

衣柜里不是都会存放和服吗?——伦子说,登和子恍然大悟。

“会不会是联想到了?联想到腰带和系绳。”

“或许吧,可是……”

是这样吗?

我觉得——伦子担心地接着说:

“我听阿节姐提起过。”

“提起什么?”

“登和子姐对阿节姐说蛇是冰凉粗糙的。”

登和子确实说过。

“因为阿节说蛇湿湿滑滑的,她把蛇跟鳗鱼那一类的搞混了。”

“登和子姐怎么会知道?”

“咦?”

你是不是摸过蛇?——伦子问。

“我?摸过蛇?”

光想就毛骨悚然。

“怎么可能!我连腰带都不敢碰了……”

“那你怎么会知道蛇的触感?”

“咦?”

怎么会……知道呢?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所以经常看到蛇,也常用棒子赶蛇,或是用树枝戳弄,确定是死是……”

但也从来没有直接摸过——伦子说:

“就连褪下来的蛇皮都不敢摸呢。就算没有登和子姐那么害怕,但我还是讨厌蛇,所以坦白说,我不知道蛇摸起来是不是冰凉粗糙。”

“说得……也是呢。”

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是想象,登和子是知道的。那对登和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伦子接着说,“如果不小心握到了蛇,一定会吓死。如果年纪还小,应该会造成很大的惊吓吧。”

“是……啊。”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导致登和子姐从此怕蛇呢?”

这双。

登和子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握过蛇?

这双……

“啊。”

是腰带。被子,被子上有腰带。腰带摊放着,一路延伸到榻榻米上来,而登和子抓住,它。

抓住,用力握住,拉扯。

拉扯腰带。

那是她几岁时的事?

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是那样的时期。那么是父亲过世前后的事吗?是五六岁左右的事吗?

年幼的登和子。

用力握紧腰带。

手中的腰带。

以为是腰带的东西。

冰冰凉凉。

粗粗硬硬。

不是腰带。

是蛇。

是蛇。

“啊……啊啊……”

是蛇是蛇是蛇。是蛇。原来是蛇。那是蛇。

“那是、那是蛇啊。”

“登和子姐,振作一点,你的脸都白了,而且流了好多汗。去那边的店里坐着休息一下吧。”

登和子姐、登和子姐。

伦子的声音远去了。

我,我把蛇——

“我想起来了。我以为是腰带抓起来,结果是蛇。是恶心的、邪恶的蛇。我抓到蛇了。”

脑袋中心似乎隐隐作痛。

龙脑的香气渗透进来。

<h3>4</h3>

父亲躺着。

然后在他的颈脖处,那条恶心的蛇蠕动着,慢吞吞的。

噢噢,太可怕了。

可怕死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

父亲死了。应该死了吧?喉咙的隆起格外醒目。胡楂稀疏地分布着。眼睛翻白,嘴巴半张,露出黄色的牙齿与干燥的舌头。那已经不是活人的脸了。上吊而死,人相都变了,所以记忆才会暧昧不清。

那不是会说笑的爹爹的脸。

可是,这就是爹爹。

蛇。冰凉粗糙、全身覆盖着鳞片,下流的蛇慢吞吞的。

我抓住了那条蛇。

太恶心了,太可怕了,我无法忍耐。

这时——

登和子醒了。

她昏睡了一会儿。

她不知为何昏了过去,被伦子送回家,然后上了床。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她流了许多汗。她缓缓地翻身一看,枕边放着水壶和茶杯。

是祖母或妹妹为她准备的吧。

不知道时间。很暗,很安静,大概是深夜。

小电灯泡微弱地照亮房间。每一处都朦胧泛黄。

登和子趴在床上,在杯中倒水,含了一口。咽下去后,她舒服了些。

登和子把额头抵在枕上思考着。

阿节说她异常,登和子反驳说才不是,但这果然属于异常的范畴吧。

她究竟有多怕蛇?

不过总觉得爽快了些。

阿节还说,只要查出理由,就可以治好。

现在……算是知道理由了吧。

登和子在小时候,曾误以为蛇是腰带,而抓住了蛇。

她一定被吓死了。

若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受到的冲击更是难以想象。

冲击太过强烈,登和子把那件事——不,把那时的事全驱逐到脑袋的角落去了吧。

所以父亲过世前后的记忆才会那样暧昧不清。或许是不愿意想起的强烈欲求,将相关的记忆也一并封印起来了。

那么,已经没问题了吧。

虽然还是一样讨厌蛇,但她觉得已经不会有不必要的害怕了。如果碰到真的蛇,她应该会像常人一样害怕,但应该不会连绳索、带子都不敢碰了吧。

应该……她想。

真的。

——只要知道理由,自己就会好了。

已经治好了,登和子在心中反复说。

这得感谢阿节和伦子吧。她从没想过这样的恐惧居然能治好。不,她没想过这是可以治好的。

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

她起身,凝目细看时钟。

凌晨两点零五分。

当然一片寂静。祖母和弟妹一定都已经熟睡了。

——刚好。

就是这时间。

她忽然这么想。她不知道是什么刚好,只是这么感觉。

好冷。

汗水凉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感冒。

工作不能请假。

明天——不,已经过了凌晨,所以是今天——有很多客人。虽然不是学阿节的话,但要是为了这种事犯错而被开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换衣服吧——她想。

得换衣服才行。全身都是不舒服的汗,濡湿了睡衣。登和子深深认为贴附在身上的湿气,象征了她不必要地害怕蛇的异常心态。

想要脱掉。

愈快愈好。

她站起来,走到衣柜前。

——对了。

<b>确认一下吧。</b>

确认一下是不是治好了吧。

里面应该有母亲的浴衣。只要能顺利穿上它,就不必再担心了。

她抓住衣柜的把手。可以顺利穿上吗?不,没办法穿上也没关系。只要摸摸看系绳和腰带就知道了。如果治好了,应该就可以满不在乎地触摸。

拉开抽屉。

刺激的樟脑香窜入鼻腔,啊啊。

这——

这个味道。

这是<b>那个人的味道</b>。

——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不,那不是伦子的香袋气味吗?不是类似樟脑的、龙脑的气味吗?

不对不对。

这是<b>那个女人</b>的。

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啊,登和子。

——那个女人?

是那个穿着漂亮和服的年轻女人的味道啊。你忘了吗?登和子。

声音在脑中响起。

不,我没有忘。

只是不愿想起来。

原来记忆是不会消失不见的啊。

——不,所以说。

那个女人是……

喏,让当时还小的你看得如痴如醉的美丽女人啊。

没错,你快六岁时见过好几次,对吧?

你妈妈不在的时候,她不是都会来吗?撑着阳伞,穿着漂亮的和服。

就是那个女人啊。

——对。

就是你爹爹包养的情妇啊。

——咦?

手停住了。

对,那是。

父亲除了母亲,还包养了一个女人。

想起来了。那是个肤色白皙,穿着绚烂图样和服的妖艳女人——现在回想,应该是卖笑女吧。但年幼的登和子……只觉得那是个美若天仙的人。

别告诉你娘哦。

给你糖吃,别说出去哦。

这是秘密哦。勾手指发誓哦。如果不守信用,蛇就会来找你哦。

可是。

她说了。

她说出去了。

登和子向母亲打小报告了。

母亲露出非常哀伤的表情。

没错,是她就快六岁的时候。后来父亲和母亲……

争吵的声音。

怒吼声。哭声。惨叫。恳求。谢罪。然后又是争吵声,怒号与啜泣。

日复一日。

父母的争执持续了好几天。

家中的笑声消失了。父亲变得凶暴,殴打母亲,然后殴打祖母,耽溺于酒乡。

明明登和子的生日就快到了。

登和子的家却毁了。

她完全……

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觉得很讨厌,很难过,很伤心。

真的厌恶极了。她害怕酒后发疯抓狂的父亲。登和子也挨打了。

是你打小报告的,对吧?

谁叫你说出去的!

看到父亲殴打登和子,母亲露出可怕到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孩子是无辜的啊。

你这个废物。比起自己的亲女儿,那婊子更重要吗?

拧起眉毛,扬起眼角,嘴巴扭曲……

母亲的脸变得像蛇一样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动粗的父亲很可怕。

但那样的母亲更教她害怕。

那是……

嫉妒到发疯的蛇的面孔。那个时候母亲变成了蛇。登和子最爱的温柔母亲变成了可怕到极点的蛇。不要不要不要。

登和子好怕好怕。

她以前也喜欢父亲的。

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让温柔的母亲变得那么可怕的父亲……

她恨死了。

比蛇还要讨厌。

对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她在夜半醒来。

那是个幽暗的夜。

黑暗中,有变得像蛇一样可怕的母亲。

然后……

然后还有别的什么。

难道……就是这时候登和子抓到了蛇吗?

是这样的吗?

总觉得太不自然了。

登和子拿起衣柜抽屉里老旧的博多和服腰带。是随处可见的廉价腰带。

——明明摸了也没事嘛。

果然治好了。原本只是指尖一碰,她就被脊背冻结般的恐惧笼罩。即使知道不是蛇,却依然怎么都没办法触碰。而现在登和子把腰带拿在手中,这只是条普通的腰带。

触感也跟蛇不一样。不冰凉,也不粗糙。当然,不会动也不会爬,也不会吐信。

就是条腰带。

那个时候……

年幼的登和子怎么了?她看到什么,做了什么?母亲在做什么呢?在这样的大半夜里。

母亲。

对了。

母亲。

<b>母亲杀死了父亲。</b>

在发完酒疯后睡着的不忠男人的脖子上,把这条——

这条博多腰带缠绕上去。

然后……

“啊啊。”

没错,她全想起来了。登和子握住的不是蛇,而是这条腰带。她抓住这带子,用力拉扯。

登和子帮了母亲一把。

因为母亲的脸太可怕了。因为母亲是蛇。因为讨厌那样的母亲。因为可怜那样的母亲。所以夜半醒来的年幼登和子,用力抓住从被子延伸到榻榻米上的腰带,狠狠地使尽全力拉扯。

虽然那时候父亲已经死了。

年幼的登和子是不是抓住缠绕在父亲脖子上的腰带,使尽全力拉扯?

腰带……

腰带滑动,然后飞快地吐着红信,溜出登和子的手,掉到榻榻米上,缓缓地蠕动爬行,消失在房间角落。

只留下冰凉、粗糙的触感。

——我……是蛇。

就这样,日光榎木津饭店的女仆樱田登和子缓缓地被吞入神秘的黑暗之中。这是昭和二十八年十一月中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