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五章 洞房之夜(1 / 2)

旅店已简单备妥了酒水、新鲜面包和烤牛肉等婚宴食物。

我打算在用餐前梳洗一下。杜格尔趁我准备上楼,一把抓住我的臂膀。

“我希望你们赶快圆房,不要节外生枝。”他语气坚决地低声指示,“不能让别人质疑婚事的合法性,或者有机会判定婚姻无效,否则我们都有人头落地的危险。”

“在我看来,你不就是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吗?特别是我的性命。”我不悦地说。

杜格尔结结实实地在我臀上拍了一下。“这你甭担心,把你分内的事做好就行了。”他苛刻地上下打量,好像在审度我能否扮演好我的角色。

“我认识詹米的父亲,如果这小子跟他老爸一个样,你将来也不会碰上什么麻烦——啊,詹米!”詹米刚从马厩回来,杜格尔急忙穿过屋子,朝詹米走去。从詹米脸上的神情看,他方才也接收到了命令。

***

我的老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稍事休息后,在心里自问。六个星期前,我还天真无邪地在苏格兰高地的山间采集野花,准备带回家给我丈夫,如今却被困在乡下旅店里,等着一个我几乎一无所知、和弗兰克截然不同的丈夫,而且还在生命及自由饱受威胁的情况下,受令圆房。

我穿着一身借来的华服,惊惧、僵直地坐在床上。沉重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詹米靠着门板,看着我。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了。最后他打破沉默,先开了口。

他轻柔地说:“你不必怕我,我不会扑过去。”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我想也是。”事实上,除非我开口邀请,否则我想他不会碰我。这念头倒是提醒我,接下来所有的事情还得由我主动邀请才行。

我怀疑地看着詹米。心想,要是我觉得他毫无魅力,那事情可能还简单点,但事实上,詹米非常迷人。过去这八年来,除了弗兰克,我从未和其他男人同床共寝。而且,据这个年轻男子自称,他还是个完全没有床笫经验的生手,我以往可从没帮什么人破处过。且不论我对这桩婚事的反对之意,若全然以实际考量,我们到底要怎么开始呢?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站上三四天。

我清清喉咙,拍了拍身旁的床位:“呃,你要坐吗?”

“好。”他像只大猫似的走过来,但没有在我身旁坐下,而是拉了张凳子,面朝着我坐下。他试探地伸出手,把我的手握在掌心。他有一双手指圆钝的温暖大手,手背上披覆着一层淡淡的红毛。这一触让我颤了一下,想起《旧约》里的一段经文:“雅各皮肤光滑,而他的哥哥以扫则多毛。”弗兰克双手纤长,几乎无毛,而且仿若贵族,每当他在课堂上讲课,我总喜欢看着他的双手。

“谈谈你丈夫吧。”詹米好像读出我内心的思绪,吓得我差点儿抽手。

“什么?”

“我们得在这里待上三四天,我不想不懂装懂。我在农场长大,也见识过一点,除非人和动物完全不同,不然我们要做的事应该也不会太久。我们应该有点时间好好聊聊,让彼此不必那么害怕对方。”这番对我们处境的评估既直白又坦率,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你怕我吗?”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他并没注意到我的提问。今晚是他的初夜,但即便如此,他也已非胆怯的十六岁小男孩。

他看着我,微微笑着:“有点儿。我想,我怕你的程度比你怕我更甚,所以我才会握住你的手,免得自己发抖。”哼,我才不相信,不过还是感动地紧握住他的手。

“这想法很好,我们说话时互相碰触着,感觉能放松一些。不过,你为何问起我丈夫?”我有点荒唐地暗想,詹米是不是想探问我和弗兰克的床笫之事,以便知道我对他有何期待?

“嗯,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起他。在这样的情境下,要不想起他也很难。我不希望你觉得不能在我面前提到他。即使我现在是你丈夫……唉,这样说感觉好怪……即使我们现在已是夫妻,要你忘了他,或者试着忘掉他,都是不对的。如果你爱过他,那他一定是个好人。”

“是啊,他……曾经是。”我的声音在发抖,詹米用拇指戳了戳我的手背。

他执起我的手,正式地在我双手上各吻了一下:“那么,我该好好服侍我的妻子,以慰他在天之灵。”

我清了清喉咙:“詹米,你这番话说得非常冠冕堂皇。”

他突然开怀一笑:“是啊,这是我趁杜格尔在楼下敬酒时编出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个问题。”

他目光向下,收起了笑容,点头道:“我想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确有资格好奇。你想知道什么?”他突然抬起头,蓝色双眼在灯光下闪烁着调皮的神色,“为何我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呃,我想,这基本上是你个人的私事……”我喃喃说着。突然间,我觉得有点热了起来,于是我从他手中抽出一只手,想找我的手帕。就在我摸找之际,我发现礼服口袋里有个硬物。

“噢,我都忘了,你的戒指还在我这儿呢!”我从口袋中拿出戒指,递给詹米。这是个缀有凸圆红宝石的金环,沉甸甸的。他没有把戒指戴回手上,而是打开皮毛袋,放了进去。

“这是我父亲的婚戒,通常我都不戴的,不过,我……我希望今天打扮得正式点,让你能引以为傲。”这番坦言让他的脸微微一红,急忙收紧袋子。

“你的确让我引以为傲。”我不自觉地微微笑了。在一身耀眼的服饰之外再戴上红宝石戒指,其实是画蛇添足;不过,这个举动背后的心意还是深深打动了我。

“一旦我有能力,一定会给你找个合适的戒指。”

“这不重要。”我心里微微不安。毕竟,我们这段关系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呃,詹米,我有个稍微大一点的问题。”我把主题拉回我原有的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否告诉我你怎么会答应娶我?”

“啊。”他松开我的手,往后一坐,停顿了一会儿,手指开始抚顺羊毛裤上的布面。我看得出厚实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笑着说:“这个嘛,首先,因为我很喜欢和你说话。”

“不,我是认真的。你为什么答应娶我?”我追问。

詹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克莱尔,在我说出答案之前,我有件事要求你。”

“什么事?”

“诚实。”

我一定不安地畏缩了一下,因为詹米随即把手搁在膝上,身体前倾。

“克莱尔,我知道你有些事不想告诉我,也许是不能告诉我。”

你说得没错。我心想。

“我不会逼你或坚持要你说出那些私事。”詹米低头看着他合起的双手,认真说道,“克莱尔,我也有些事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行。你不能给我的东西,我不会讨着要,但我希望当你有话要对我说时,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承诺会这样待你。也许我们目前所有的也只是互相尊重,但互相尊重是让我们各自保有空间,存放不愿说的秘密,而非谎言。这你同意吗?”他张开手掌,手心朝上邀请我。此时,那道血誓留下的深色疤痕清清楚楚地横越他的手腕。

我将双手轻轻搁在他的掌上:“我同意。我会诚实对你。”

他的手指微微把我的指头卷起:“我也会诚实对你。”他深吸了一口气,“你问我为何会娶你?”

“我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原因。”

詹米微微一笑,宽阔的嘴扬起潜藏在他眼里的幽默:“不怪你。我之所以愿意娶你,其实有好几个理由。其中有一两个日后我会说的,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想,我娶你的最主要原因,跟你愿意嫁我的理由一样,就是为了让你逃离兰德尔的魔掌。”

一想起兰德尔,我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詹米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语气坚定地说:“你现在安全了。你冠了我的姓,和我共有家庭、亲族,而且必要时,我也会以身相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兰德尔那家伙绝不能再碰你。”

“谢谢。”看着眼前这张颧骨宽阔、下巴坚实,既强壮又坚毅的年轻脸庞,我首次觉得,杜格尔这荒唐的计谋也许真是合理的提议。

以身相护。我看着他,这句话对我产生了一些特别的冲击。看着他,看着那对宽阔肩膀的刚毅线条,回想着他先前在月光中既狂暴又优雅的舞剑英姿。他是认真的,即使他这么年轻,仍旧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负伤也会证明所许的承诺。詹米的年纪不比我照顾过的许多军人大多少,也深知承诺的代价。他对我许下的不是什么浪漫誓言,而是愿意以性命护卫我的安全。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回报他什么。

“詹米,你这么做,非常英勇。”我诚心诚意地说,“可是,值得吗?这真的值得你以一段婚姻当赌注吗?”

詹米点点头,说:“值得。”他又微微笑着,不过这回有点严肃,“我太了解兰德尔这个人了,就算要把狗交给他养,只要我能阻止,我也会全力反对,更别说让一个无助的女子落在他手里。”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谄媚。”我酸溜溜地说,但詹米却笑了。他站起来,走向摆在窗边的桌子。有人在威士忌杯子里插了一束野花,也许是旅店老板娘吧,花束后方立着一个瓶子和两只酒杯。

詹米斟了两杯酒,走回原处坐下,递一杯给我。他笑着说:“这酒和科拉姆的私藏珍酿相比,略逊一筹,不过还不差。”他动作利落地举起杯子,轻声说:“敬弗雷泽太太。”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头好像又挨了一拳。稳住情绪之后,我也举起杯子。

“敬诚实。”我们双双饮酒入喉。

我放下杯子:“嗯,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那么,还有其他能透露的原因吗……”

詹米仔细看着手中的酒杯。“也许,我不过是想跟你睡一下。”他突然抬起眼,“你可曾想过这理由?”

如果詹米故意要让我仓皇失措,那么他成功了;不过,我坚决不显露任何狼狈的神色。

“噢,那么,你是吗?”我大胆说。

“如果要我诚实回答,那答案正是如此。”那双湛蓝的眼睛在杯缘上凝视着。

“要达到这个目的,并不是非娶我不可啊。”

詹米看起来满脸震惊:“你该不会认为,我会不娶你就跟你……”

我被他的一派天真给逗乐了:“很多男人都这样啊。”

他一时心慌,话说得有点急促,不过随即镇静下来,正色道:“我这话说起来也许有点自命不凡,不过,我认为自己并非你口中的‘很多男人’,而且我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举止降到那么低的标准。”

这番话触动了我的心。我赶忙说,这段日子以来都觉得他既英勇又有礼,要他放心,并为我鲁莽地怀疑他的动机向他道歉。

我们这番瞎猜、客套的对话暂时停了一会儿,此时他重新斟满了两只酒杯。

***

我们安安静静地啜饮了一阵子,在相互坦言之后,彼此都觉得有点害羞。我显然有东西可以献给詹米;老实说,我不能否认在这个我们都觉得好像有点什么的暧昧情境来临之前,我心里没动过那个念头。詹米是个非常迷人的年轻男子,就在我初抵城堡之后,他曾让我坐在他腿上……

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拍拍我身旁的床铺。

“坐到我这边来吧。然后,说说你家人吧,你在哪儿长大的?”我抛出了几个比较中性的谈话主题,好舒缓我们身体贴近的尴尬。

詹米的体重压得床明显陷了下去,我撑住身子,免得倒在他身上。他靠得好近,近得衣袖刷拂到我的臂膀。我松开手,放在腿上。詹米坐下时,极其自然地执起我的手。我们靠着墙,谁都没低头,但我和他都意识到我们已结为连理。

“那么,我现在该从哪里说起?”他抬起一双大脚放在凳子上,脚踝交叠。

我知道家庭或氏族之间的纠葛,经常是苏格兰高地上重大事件的背景成因,而有趣的是,苏格兰人也经常好整以暇地细细剖析家族与家族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和弗兰克曾在某个夜里到村子的酒吧喝东西,现场两个怪老头儿之间的谈话内容让我们听得入神。他们说,不久前,村里一座老旧的仓库之所以会被破坏,原因可溯及当地几个氏族错综复杂的宿怨;而就我印象所及,那段宿怨大约是在一七九〇年前后结下的。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不禁微微一惊。我突然意识到,这段我先前认为深埋于时间迷雾中远不可考的宿怨,此时尚未开始。突然明白这点让我心头一阵混乱。我努力克制情绪,专心聆听詹米所言。

“我父亲当然是姓弗雷泽,他是现在那位洛瓦特勋爵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母亲则出身麦肯锡家族。你知道科拉姆和杜格尔是我舅舅吗?”我点点头。虽然詹米的发色和眼珠颜色和他们不同,但容貌却相似到能让人一眼认出。詹米宽阔的颧骨和长直锋利的鼻梁,完全是麦肯锡家族的模样。

“我母亲是他们的姐姐。除了我母亲,他们还有两个姐妹。詹妮特姨妈跟我母亲都已过世,而卓卡斯塔姨妈嫁给了鲁珀特的表兄,住在爱莲湖附近。詹妮特姨妈有四男两女,共六个孩子;卓卡斯塔姨妈则生了三个,全都是女的;杜格尔生了四个女孩,而科拉姆只有哈米什一个儿子。我父母生了我和我姐姐,她的名字是以詹妮特姨妈的名字取的,不过我们总是叫她詹妮。”

“鲁珀特也是麦肯锡家族的人?”

“是啊,他……”詹米顿了一下,心里思量着,“他是杜格尔、科拉姆和卓卡斯塔的堂弟,所以他是我的表舅。鲁珀特的父亲和我的外公雅各布是兄弟,此外还有……”

“等等!你别说得那么复杂,讲我们需要知道的就好,不然我会全搞糊涂的。我们还没谈到弗雷泽这边,你的各种表亲已经把我搞晕了。”

詹米摸了摸下巴:“嗯,好吧,弗雷泽这边更复杂,因为我祖父西蒙结了三次婚,所以我父亲有两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那我先略过那六位尚在人世的弗雷泽叔伯和三位弗雷泽姑母,以及所有的堂兄弟表姐妹之类的。”

“很好,就这么办吧。”我身子前倾,又斟了两杯酒。

原来,麦肯锡和弗雷泽的领地毗邻相接,这条分界线从海岸开始,一路延伸到尼斯湖的尾端。和其他的类似边界一样,这条线没有标在地图上,也是不确定的,会随着时间、习俗和结盟的变化而变动。沿着这条边界,在弗雷泽领地的南端有一小块叫“图瓦拉赫”的土地,属于布莱恩·弗雷泽所有,这人就是詹米的父亲。

“那是一片资源丰富的土地,有不错的渔业和可供打猎的森林。大约有六十个小农场,还有一个叫莫德哈的小村庄。当然,还有一座庄园,而且挺现代的。”詹米略带骄傲地说,“至于老旧的石屋,则被用来畜养牲畜和堆放谷物。”

“杜格尔和科拉姆对于自己的姐姐嫁给一个姓弗雷泽的并不开心,坚持她不能当弗雷泽家的‘房客’,而要拥有自己的土地。于是,他们把拉里堡划给我父亲。不过,转让契约中有一条但书,声明这块地以后只能由我母亲艾伦·麦肯锡的子女继承。如果她最终没有子女,那么不管我父亲是否续弦生子,一旦我父亲过世,这块地都将归洛瓦特勋爵所有。不过,我父亲在我母亲过世后没有再娶,而我是我母亲的儿子,所以无论如何,拉里堡都归我所有。”

“但我记得你昨天告诉我,你没有任何财产。”我啜饮了一口酒,觉得滋味不错,这酒似乎越喝越美味。嗯,也许我最好别再喝了。

詹米摇摇头:“嗯,那块地是我的没错,不过,现在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毕竟我又去不了。”他看起来一脸歉意,“你知道,有人悬赏要我的项上人头。”

当初詹米逃离威廉要塞之后,被带往杜格尔的住处,在那里疗伤、退烧。杜格尔的住处叫碧恩纳赫(Beannachd),詹米解释说那是“受祝福”之意。他就是从碧恩纳赫去了法国,跟法军在西班牙边境打了两年仗。

“你在法国部队里待了两年,竟然还保持着处子之身?”我怀疑地脱口而出。我照顾过好几个法国人,高度怀疑高卢人对女人的态度会在两百年间发生大的改变。

詹米扭着一侧嘴角,低头斜眼看着我:“外乡人,如果你见过那些伺候法国兵的妓女,你就会知道原因了——我连碰都不敢碰她们。”

我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咳得詹米不得不拍拍我的背。待我咳完之后,我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要他继续说。

大约一年前,他重返苏格兰,只身或和一群“废人”——也就是不属任何氏族的人——在森林里谋生、在边界偷牛,过了半年有一餐没一餐的苦日子。

“后来,有人用斧头或类似的东西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他肩头一耸,“接下来两个月发生什么事,我是听杜格尔说了才知道的,因为那段时间我几乎不省人事。”

詹米受袭时,杜格尔刚好在附近的领地,他被詹米的友人叫了过去。之后杜格尔便设法把外甥又送到了法国。

“为何是法国?要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定得冒极高的风险啊。”

“留在苏格兰的风险更高。那一带到处都有英军巡逻,你知道,我和我那帮兄弟在那一带很活跃,所以我猜杜格尔不希望英军发现我不省人事地躺在某间茅屋里。”

“或者躺在杜格尔家。”我略带嘲讽地说。

“我猜他把我送去法国,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当时他有个英国来的访客;第二,他从我的样子判断我迟早会断气,所以就把我送进了修道院。”

博普雷圣安妮修道院坐落在法国海岸,位于俗名亚历山大·弗雷泽的人的领地内。他是詹米六个叔伯中的一位,如今是习经颂神的修道院的院长。

詹米解释说:“杜格尔和亚历山大特别处不来,但是他明白,我留在苏格兰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而我在博普雷圣安妮修道院也许会得到帮助。”

果然,靠着修士们的医疗知识和他自己的强韧体格,詹米最后在圣多米尼克修士的照料下死里逃生,逐渐康复。

“我一康复就回苏格兰了。杜格尔和他的手下在海边和我碰头,当我们……呃……遇见你的时候,我们正在前往麦肯锡领地的途中。”

“兰德尔说你们在偷牲畜。”

他微微一笑,对这项指控不以为意:“这个嘛,顺手牵羊的机会,杜格尔是不会放过的。我们看见一群牛羊在田里吃草,附近又没人,所以……”詹米耸耸肩,认定此乃必然之事。

显然,当时的我正好出现在双方冲突的末尾。杜格尔眼见英兵追上来,便派出一半手下沿着树林在前头驱赶牲畜,其他人则躲在树丛间,准备伏击英军。

“这计策不错。”詹米甚表赞同地说,“我们突然大吼大叫着从林子里窜出来,冲散他们的队伍。大伙儿在前头跑,他们当然紧追在后,我们把他们引到山上,在溪流岩块间又钻又跑。同时,其他人则在边界领着牛群离开。接着我们就躲进我和你初次见面时的那间茅屋,等着天黑后脱身。”

“原来如此。不过,你为何要急着回苏格兰?待在法国不是更安全吗?”

詹米正准备答话,接着却想了一下,啜饮一口酒。我显然接近了他心中秘密的边缘。

他回避着答道:“外乡人,这说来话长,我晚点再告诉你吧。你呢?谈谈你自己吧。可以告诉我关于你家人的事吗?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了一会儿,若把我父母和兰姆叔叔的事告诉他,多少还是有点风险。不过,兰姆叔叔的职业还是有点好处——十八世纪的考古学者和二十世纪的考古学者差不多。

所以我便将某些事告诉了他,只略去了汽车、飞机等小细节,当然还有那场世界大战。詹米在我娓娓道来时专注地听着,还不时发问,表达了对我丧亲之痛的同情,以及对兰姆叔叔和他的考古发现的兴趣。

“然后,我认识了弗兰克。”我停了下来,不确定还能透露多少而不陷入险境。幸运的是,詹米化解了我的难题。

他宽容地说:“你现在不想谈他?”我无言地点点头,视线微微模糊起来。詹米松开我原本握在他掌心的手,伸出手臂揽住我,让我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没关系。你累了吗,是不是该让你睡觉了?”

我迟疑了一会儿,踌躇着想说“是”,但又觉得这么做实在不公平,也太怯懦了。于是我清清喉咙,坐直身子,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詹米的体味中和着淡淡的肥皂香和葡萄酒的气味:“不,我还好。告诉我,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游戏?”

***

间房里有一根可燃烧十二个钟头的蜡烛,粗大烛柱上的一圈圈暗色蜡环,标示出每个时数。詹米和我聊得尽兴,三个蜡环已烧尽。我们握着手,只有在起身倒酒或到角落帘子后的便座方便时才松开。来来回回几趟之后,詹米伸着懒腰,打起呵欠。

我爬起身:“时间很晚了,也许我们该上床睡觉了。”

“好。”他揉揉颈背,“是上床?还是睡觉?”他揶揄地抬起眉头,嘴角微扬。

事实上,我跟詹米相处得很自在,以至于我都忘了我们为什么会共处一室。听到他这番话,我突然感觉一阵惊慌。“嗯……”我虚弱地说。

“不管是上床还是睡觉,你都不用穿着礼服吧?”詹米以他惯常的口吻问道。

“嗯,不会,我想不会。”事实上,在这一连串手忙脚乱的事件中,我压根没想到睡衣这件事,反正我也没有睡衣。我睡觉时通常裸睡或只穿内衣,视天气冷暖而定。

詹米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之外别无他物,他要么穿着衬衫睡,要么光着睡。穿或不穿,非做决定不可的时刻就要到了。

“那么,来这边吧,我帮你脱掉这一身蕾丝什么的。”

当詹米开始为我宽衣解带时,他的手事实上微微颤抖着;不过在他努力解开我胸衣上的几十个小钩扣时,他有点失神。

“哈,好了。”当他松开最后一个钩子时,志得意满地说,我们都笑了出来。

“现在换我帮你。”我心里打定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我松开他的衬衫,伸手滑进衣服底下,横越他的肩头。我让手掌缓缓向下滑过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卷曲的胸毛,以及乳尖周围柔软的凹陷处。当我跪下去,松开围住他腰臀之间的那条镶满珠宝的腰带时,詹米直挺挺地杵着,大气都不敢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