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地看着他。他一丝不挂,湿答答的红发缠结在一起,身体上的白色伤疤仍然清晰可见。他看上去就像是刚从维京船上跳下来的海盗,满脑子都是强暴和抢劫。
“其实,你看上去几乎能够做出任何事情,”我告诉他,“至于凹室嘛,是的,你给我讲过。想来我应该到外面去脱鞋,但我又怎么知道那个蠢货会跟着我进去,然后咬我的脚指头呢?如果你不是想打我,那么你刚才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把手。
他躺到床上,朝我咧嘴笑着。“脱下你那件放荡的裙子,外乡人,到床上来。”
“干吗?”
“呃,我不能打你,也不能把你扔到喷水池里。”他耸耸肩,“我打算狠狠责骂你,但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又眨着眼对我咧嘴笑了。“明早提醒我责骂你,呃?”
“好些了?”詹米深蓝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你恶心得这么重有没有问题啊,外乡人?”
我把被汗水湿透的鬓角上的头发捋到后面,用湿毛巾在脸上轻轻擦拭。“我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我虚弱地说,“但至少我相信这是正常的。有些孕妇会始终恶心想吐。”这在此刻想着都难受。
“你好到能够下去吃早餐了吗,外乡人,或者我让女仆给你端点东西上来?”
“不用,我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我确实没事了。奇怪的是,每次在恶心的感觉不可阻挡地袭来时,我都会在某一两个时刻感觉十分良好。“让我先漱漱口。”
我在盆边低着头用冷水洗脸,有人敲响了套房的门。可能是被派遣到巴黎住所给我们取干净衣服的仆人,我想。
然而,让我惊讶的是,那是一个送午餐请柬的侍臣。
“陛下今天要与一位才到巴黎的英格兰贵族共进午餐,”侍臣解释道,“从城里召集几位著名的英格兰商人去用餐,意在给这位公爵阁下找几位同胞来陪伴他。有人告诉国王陛下,您妻子也是一位英格兰女士,所以应该邀请她参加。”
“好,”詹米快速看了我一眼后说,“你可以告诉陛下我们很荣幸能够留下来。”
此后不久,默塔就到了。他照旧面容冷峻,带着一大捆衣服和我所要求的药箱。詹米带他到起居室,给他安排当天的任务,而我则匆忙地挣扎着穿上干净的裙子。这是我头一次很后悔拒绝雇用贴身女仆。我的头发总是难以打理,被浑身湿透的大块头苏格兰人紧抱着睡一晚上并没有让它们有所改观。它们缠绕成蓬乱的一堆,朝几个方向突起,用梳子和刷子打理起来特别困难。
最终我穿好了裙子,费力得让我满脸通红,十分生气。不过,我的头发看上去却有了些条理。詹米看着我,低声说了几句关于刺猬的话。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懂事地闭上了嘴。
我们在宫殿花园的花圃和喷水池中间散了散步,这帮助我恢复了平静。树木大多都光秃秃的,但三月末的天气温暖得出人意料。嫩枝上膨胀的花蕾散发着生涩、刺鼻的气味。路边的栗树和杨树掩蔽着数百座白色的大理石雕像,你几乎能感到这些树木的树液在往上涌。
我在一座半裸的男性雕像边停下来。这座雕像的头发里面雕着葡萄,嘴边横着一支笛子,还有一只温驯的大山羊正饥饿地咬着吊在大理石衣褶上的葡萄。
“这是谁?”我问,“是潘5吗?”
詹米笑着摇摇头。他穿着旧短裙,以及一件破旧却舒适的外套,不过在我眼里,他比那些聊着天从我们身边走过的穿着奢华的侍臣好看得多。
“不是,这里有座潘的雕像,但不是这座。这是人类四种体液6之一。”
“好吧,他看上去确实挺幽默7的。”我看了看山羊的那位微笑着的朋友,然后说道。
詹米大笑起来。“你是医生啊,外乡人!不是幽默。你知道组成人体的四种体液吗?这座雕像是血液。”他挥手指了指吹笛子的雕像,然后又指着小路下边的一座雕像,“那座是黑胆汁。”那座雕像穿着类似于托加袍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
他指着小路对面。“那座是黄胆汁。”那是一位裸体、健壮的年轻男性,他肯定是在凶残地怒视,尽管边上的大理石狮子正要快速地咬他的腿。“那座是黏液。”
“是吗?哎呀!”黏液是一位长着络腮胡、戴着折叠帽的绅士,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脚下踩着一只乌龟。
“嗯。”我说。
“你们那个时代的医生不学关于体液的知识?”詹米好奇地问。
“不学,”我说,“我们学细菌。”
“是吗?细菌,”他自言自语地说,用苏格兰颤音试着说出这个词语,“细菌。细菌长什么样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代表“美洲”的雕像,那是一位性感的年轻女子,穿着羽毛衣服,戴着头饰,脚踩着一只鳄鱼。
“呃,它们没法用这么生动的雕像来表现。”我说。
美洲雕像下的鳄鱼让我想起了雷蒙师傅的店铺。“你之前说不想我去雷蒙师傅那里,是认真的吗?”我问,“或者你只是不想我去给乳头穿孔?”
“我当然不想你去给乳头穿孔,”他坚决地说,拉着我的手肘,催促我向前走,唯恐我从美洲雕像裸露的胸脯上想出什么意外的点子来,“但是,我也不想你去雷蒙师傅那里。有些关于他的流言。”
“巴黎的所有人都有流言,”我说,“我敢打赌,这些流言雷蒙师傅全都知道。”
詹米点点头,他的头发在春日的微弱阳光里闪亮着。“噢,是的,我觉得是这样。但是我觉得我能在酒馆和客厅里获得必需的信息。据说雷蒙师傅是某个圈子的中心人物,但这个圈子并不支持詹姆斯党。”
“真的啊?那他们支持谁?”
“秘法师和神秘学者,或许还有巫师。”
“詹米,你没有特别担心巫师和魔鬼吧?”
我们来到花园里叫作“绿地毯”的地方。巨大的草坪在早春时节只是微绿,却有人在上面休息,充分利用这少见的温和天气。
“不是巫师,不是,”他最终说道,坐到一簇连翘旁边的草地上,“或许是圣热尔曼伯爵。”
我回想起在勒阿弗尔时圣热尔曼伯爵那双黑眼睛里的神情,然后哆嗦起来,尽管天气晴朗,而且我还围着羊毛披肩。“你觉得他和雷蒙师傅有关联?”
詹米耸耸肩。“我不知道。可是,是你告诉我关于圣热尔曼的流言的,不是吗?如果雷蒙师傅属于那个圈子——那么我觉得你应该远离他,外乡人。”他不开心地朝我微微一笑,“毕竟,我不希望再到火刑柱上去救你。”
树下的阴影让我想起了克兰斯穆尔那冰冷、黑暗的贼坑,于是朝詹米靠近,坐到阳光下面。“我也不希望。”
在一簇已经开花的连翘下面,几只鸽子正在相互示爱。宫廷里的男佣和宫女也在穿过雕塑花园的小路上做着类似的事情。最大的不同在于,那些鸽子在示爱时更为恬静。
一位穿着水绿色波纹绸衣的俊男从我们身后走过来,十分喜悦地大声赞扬昨晚的戏剧。与他一起的那三位宫女,虽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却忠实地附和他的观点。
“精彩!拉库埃勒的嗓音,简直是精彩绝伦!”
“噢,精彩!就是,妙极了!”
“好听,好听!只能用精彩绝伦来赞扬了!”
“噢,就是,精彩绝伦!”
这四人的声音十分刺耳,就像从木头里拔钉子时发出的声音一样。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那只在我面前几英尺处散步的彬彬有礼的鸽子所发出的低沉且悦耳动听的咕咕声。它鼓起胸脯,反复鞠躬,叫声也从充满性欲的深沉声音变成了伴有呼吸气声的高声鸣叫。它在它的爱人脚下示爱,而这个爱人却仍然无动于衷。
我朝远处看着那位水绿色绸衣的侍臣,他迅速向后抓起那条由他的同伴扭捏丢下当作诱饵的手绢。
“那些宫女叫他‘香肠’,”我说,“为什么呢?”
詹米困倦地哼了哼,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那个走远的侍臣。“嗯?噢,‘香肠’,那是说他的裤子装不住罗杰8,你知道那些人的……宫女、男佣、高级妓女、门童,如果还有流言没有说错的话,还有宠物狗,”他补充道,眯着眼睛朝那个消失了的身穿水绿色绸衣的侍臣那边看去。一位宫女正从那边走来,丰满的胸前紧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宠物狗。“看那儿,真是鲁莽。我可不会冒险把我的罗杰靠近那些叽叽哇哇的小狗。”
“你的罗杰,”我愉悦地说,“我偶尔听有人叫过它彼得。而美国佬因为奇怪的原因叫它狄克。曾经有个病人开我玩笑,我叫他‘聪明的狄克’,让他笑得差点把缝好的伤口崩开。”
詹米自顾自地笑了,在春日温暖的阳光里奢侈地伸展着身子。他眨了一两次眼睛,然后翻过身子,向上对我咧嘴笑着。
“你也差不多让我笑死了,外乡人。”他说。我把他额头上的头发拨到后面,亲吻了他的眉心。
“为什么男人要用人名来称呼它呢?”我问,“比如说约翰·托马斯,或者罗杰。女人却不这样做。”
“女人不吗?”詹米感兴趣地问。
“当然不。我宁愿把我的鼻子叫作珍。”
他大笑起来,胸脯一上一下起伏着。我翻到他身上,享受着他在我身下的坚实感觉。我把臀部往下压,但是隔在中间的衬裙让我的举动更像一种姿态,不像其他的东西。
“好吧,”詹米有逻辑地说,“你的不会自己立起来或软下去,也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变得轻佻啊。”“反正,就我所知是这样的。”他补充道,扬起一边眉毛表示疑问。
“不,它不会,谢天谢地。我在想法国人会不会叫它‘皮埃尔’。”我说,看了一眼一位从边上路过的身穿绿色波纹丝绸的讲究男子。
詹米哈哈大笑起来,惊飞了连翘树丛中的鸽子。它们怒冲冲地拍着翅膀飞走,在身后散下一缕缕灰色的东西。那只毛茸茸的白色宠物狗,此前像一捆破布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女主人的怀里,现在却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醒了过来。它像乒乓球一样跳出温暖的怀抱,热烈地快速追赶着那些鸽子,并且疯狂地吠叫着,它的女主人也在后面喊叫着。
“我不知道,外乡人,”他说着,缓了过来擦着眼泪,“我只听到一个法国人把他的叫作‘乔治’。”
“乔治!”我大声说,引起了路过的一小群侍臣的注意。其中一位矮小却活泼、身穿黑白相间的夸张绸缎的侍臣停在我们旁边,深深地鞠了个躬,用帽子从我脚边的地下扫过。他的一只眼睛仍然肿胀、闭着,鼻梁上有一道青色的条痕,但他的风度并未因此受损。
“乐意为您效劳,夫人。”他说。
要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夜莺,我或许还能够应付得下来。餐厅里很热,挤满了侍臣和旁观者。我的一根紧身胸衣架松了,每次在我呼吸的时候,它就会狠狠地戳到我左边的肾上,而且我还忍受着最为常见的怀孕反应——每隔几分钟就想排尿。不过,我本来能够应付得下来。毕竟,在国王面前离开餐桌是很严重的无礼行为,尽管午餐会与凡尔赛宫的正式餐宴相比并不算正式——或者说在我看来不算正式。然而,“正式”这个词语是相对的。
没错,餐宴只有三种加香泡菜,而非八种。还有一例汤,而且是清汤,不是浓汤。鹿肉仅仅是烤好而已,并没有用烤肉叉呈上来。葡萄酒煮鱼虽然味道不错,却是去骨的鱼肉,而不是漂浮在混着虾的肉冻上的整条。
不过,似乎有位主厨因为这粗茶淡饭而懊恼,所以准备了不错的开胃小吃——一个用糕点条精心制作的鸟巢,饰以真实的开着花的苹果树嫩枝,鸟巢边缘有两只被剥皮烤熟的夜莺。夜莺腹内填充苹果和肉桂,然后重新把羽毛附着上去。鸟巢里面是整窝幼鸟,张开的小翅膀被烤成棕色,而且酥脆,软嫩的皮肤抹着光亮的蜂蜜,被烤成黑色的嘴巴大张着,露出了一丁点填充在里面的杏仁糊。
伴随着众人的低声赞扬,这道精致的菜肴绕着桌子凯旋似的展示了一番,然后才被呈到国王面前。国王停止和德拉图埃乐夫人谈话,转过身子,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鸟巢里取出一只幼鸟,然后轻快地扔到嘴里。
路易嘎吱嘎吱地咀嚼着。我入迷地看着他喉咙处的肌肉蠕动,感到那些被嚼碎的小骨头从我的食道里滑了下去。那伸出的黝黑手指,又漫不经心地去拿另外一只幼鸟。
这时,我确定有些事情比离开餐桌冒犯国王更糟糕,于是突然跑开了。
几分钟后,我在灌木丛中站起来,听到身后有响动。我以为会是某个园丁以正当的理由愤怒地看着我,于是便内疚地转身,却发现是我丈夫在愤怒地看着我。
“该死,克莱尔,你就不能忍一忍吗?”他问。
“两个字,不能。”我说,然后筋疲力尽地坐到一座装饰性喷泉的边上。我的手潮乎乎的,于是我在衣服上擦了擦。“你以为我这样是为了好玩吗?”我觉得头晕,于是闭上眼睛,试着找回体内的平衡,以免晕倒在喷泉里面。
突然,我感到詹米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他坐到我边上,把我搂在怀里,于是我便半靠着他,半倒在他的手臂里。
“噢,天哪。对不起,我的褐发美人。你没事吧,克莱尔?”
我努力抬头看着他,然后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我向上伸手,试着去抚平他额头上深深的焦虑的皱纹。他对我微笑着,但额头上的皱纹并没有散去,浓密的沙褐色眉毛中间,还有一道浅显的皱纹。他把手伸到喷泉里打湿,然后把水均匀地抹在我脸上。我看上去肯定特别苍白。
“对不起,”我又说,“真的,詹米,我忍不住。”
他用湿润的手安慰地捏着我的脖子,既强壮又沉稳。一直凸着眼睛的海豚喷出细小的水花,让我的头发结满了水雾。“哎呀,别理我,外乡人,我不是故意要呵斥你,只是……”他用一只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只是我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我看你忍受着痛苦,知道这种痛苦是我给你带来的,而我却无能为力,帮不了你,反而还来怪你,生你的气,呵斥你……你为什么不骂我去死呢,外乡人?”他激动地说。
我抓着他的胳膊,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紧身内衣弄疼了我的侧腰。“去死吧,詹米,”最终我擦着眼睛说,“直接去死!不经过起点,不拾取两百元9!骂完了!你感觉好些了吗?”
“是的,好些了。”他说,脸色明亮了起来,“你一说蠢话,我就知道你没事了。你感觉好些了吗,外乡人?”
“好些了。”我说,然后坐起来,开始关注周围的事物。凡尔赛宫的花园是对公众开放的,小群小群的商人和工人奇怪地混杂在衣着光鲜的贵族当中,全都享受着这个好天气。
附近那扇通向露台的门突然打开,国王的宾客闲谈着蜂拥走进花园。这些人中,除了参加完午餐会的人以外,还包括另外一个代表团,这个代表团显然是从我看见的那两辆从花园边上驶往马厩的大马车上下来的。
这群人特别多,有男有女。与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的侍臣相比,他们的穿着更为严肃。但是,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们的声音,而不是他们的外表。远处几个人说着法语,就像鸭和鹅在呱呱对话似的,而且鼻音还很重。而说英语的人则语速较慢,语调也有抑扬顿挫。他们位置比较远,分辨不出个人的声音,有着一种生硬却友好的单调,就像牧羊犬在吠叫似的。整体来看,这一大群正朝我们这边走来的人,就像一群被狗赶着上集市的鹅。
那群英国人到达得有几分晚。显然,他们是被得体地赶到花园里,以便厨工有时间再为他们准备餐宴,并重新布置那张巨大的餐桌。
我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人。桑德林汉姆公爵我当然认识,我和他在苏格兰的理士城堡见过。他和路易肩并肩走着,他那胸围宽大的体形很容易识别,戴着时髦假发的脑袋倾斜着,礼貌地表示关注。
其他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但我觉得那位刚从门里走过的时髦中年女士,肯定是克雷莫公爵夫人,我之前就听说她会来。平常被留在乡村住宅里自娱自乐的王后,也被带来参加这次午餐会。她正与宾客谈着话,甜蜜、不安的面容因为这次活动带来的不寻常的激动而泛红。
公爵夫人身后的年轻姑娘吸引了我的视线。她穿着很普通,却有着某种能让她鹤立鸡群的美丽。她身材娇小,却丰满得好看,未扑粉的头发乌黑、光亮,皮肤特别白皙,脸颊泛着明显的深粉红色,让她看上去和花瓣没有两样。
她的外貌让我想起了我在二十世纪时拥有的一条裙子,一条很轻的棉质连衣裙,上面点缀着红色的罂粟花。不知为何,这让我突然很想家。我抓着大理石凳子的边缘,思乡的感情让我的眼睑有些刺痛。这肯定是因为听到有人说朴素、直率的英语,我想,毕竟这几个月里我听到的都是苏格兰人抑扬顿挫的英语,以及法国人呱呱的法语。那些宾客说起话来就像我在家里一样。
接着我就看见了他。在众多扑了粉的假发中,我看到了他那长着黑发的显眼头颅。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头颅的优雅曲线,能感到自己头颅里的血液全部流干了。我的脑袋里敲响了防空警报般的警钟,我努力不去接受并且驱赶那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我的潜意识看见了他的鼻子的线条,于是说“那是弗兰克”,让我转身飞快地迎了上去。我看到了那抿嘴微笑着的嘴巴的熟悉曲线,但我理智的大脑中枢稍微高声地说“不是弗兰克”,让我突然止住了步伐,小腿上的肌肉痉挛着,它又说“你知道那不是弗兰克”。看到他那高高的额头和傲慢倾斜着的脑袋,我的逻辑思维顽强地因本能和知识而到来了,让我确信了难以相信的事情。于是我突然惊慌起来,握紧双手,腹部也随之收紧。那不可能是弗兰克。如果不是弗兰克,那只可能是……
“兰德尔。”说话的不是我,而是詹米。听上去他平静、超脱得奇怪。注意到了我的奇怪举动,詹米朝我望着的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我看到的那一幕。
他寸步未动。从越发强烈的惊恐气氛中,我还能知道他没有呼吸。我隐约觉得旁边的用人在好奇地抬头看着我身边这位战神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的苏格兰勇士。但我担忧的只有詹米。
他纹丝不动,就像一只静止的狮子,已经融入到平原的草里。太阳炙烤着原野,它却目不转睛,专注地凝视着。我在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某些东西在移动,那是这只狮子跟踪猎物时的明显晃动,是尾巴末端的微小猝动,是屠杀的前兆。
在国王面前拔出兵器是死罪,而默塔在花园远端,离得太远,无法给予帮助。兰德尔再走两步就会近在咫尺,进入攻击范围。我伸手摸着詹米的手臂。他的手臂和他手下的钢制剑柄一样僵硬。血液在我耳朵里咆哮起来。
“詹米,”我说,“詹米!”然后便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