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着两匹马被汗水打湿而变成深色的身子起伏运动,旋涡般的马毛在光线下闪耀,在激动的交配中变得紧绷的肌肉亮闪闪的。交配的过程很短,但我们似乎看了很久。
离开交配棚时,大家都默不作声。最终桑德林汉姆公爵大笑了起来,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詹米,然后说道:“图瓦拉赫堡主大人,这种场面你都看习惯了吧?”
“是的,”詹米回答道,“我已经看过许多次了。”
“噢?”公爵说,“给我讲讲,大人,看了这么多次,你有什么感受?”
詹米在回答时嘴角动了一下,但除此以外,他仍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特别没感觉,公爵大人。”
“真壮观!”尼弗公爵夫人说道。她掰开一块饼干,眼神游离,咯吱咯吱地嚼着饼干。“真让人兴奋,不是吗?”
“你是说那个阴茎壮观吧,”普吕多姆夫人特别粗俗地说,“要是我丈夫菲利贝尔的也像那样就好了。实际上……”她朝那盘每根大概有两英寸长的小香肠扬起了一只眉毛,让坐在野餐垫上的贵妇人们咯咯地笑了起来。
“保尔,给我拿点鸡肉。”圣热尔曼伯爵夫人对她的男童说。她年纪并不大,其他较为年长的贵妇人说的低俗笑话,让她脸红了起来。我在想,她和圣热尔曼之间是什么样的婚姻。圣热尔曼从来不带她外出去公共场合,但这种场合除外,因为主教的存在让他不能带情妇来。
“哼!”女侍臣蒙特雷索夫人说道。她丈夫是主教的朋友。“大小不是全部。如果他只能持续几十秒,持续不到两分钟,那就算和种马的一样大又能怎样?我问你们,光是大有什么用?”她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根浅青色的细小酸黄瓜,然后熟练地用舌头舔着,粉红的舌尖尖细、娇小。“要我说,他们裤裆里的那话儿不重要,关键要看他们如何利用。”
普吕多姆夫人哼了一声。“这样,如果你找到某个除了用它插最近的洞以外还能够用它做任何事的人,请告诉我。我倒想看看用那话儿还能做什么。”
“至少有人感兴趣。”尼弗公爵夫人插话说道。她反感地朝他丈夫看了一眼。尼弗公爵与其他男人挤在小围场边上,看着马夫考验一匹上了挽具的母马。
“亲爱的,改天吧,”她把尼弗公爵那带着鼻音的浑厚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我都身心交瘁了。”她伸手到额头上,把眼珠转到上面。“生意上的压力让人精疲力竭。”在众人咯咯笑声的鼓励下,她继续模仿,现在惊恐地睁大双眼,交叉双手护着大腿上面。“啊,还要?你不知道无谓地浪费男精会生病吗?你的需求都让我疲惫不堪了,这还不够吗,玛蒂尔德?你是想让我生病吗?”
贵妇人们大笑得尖叫起来,声音很大,引起了主教的注意。他朝我们挥挥手,迁就地微笑起来,让贵妇人们再次欢笑起来。
“呃,至少他没有把男精全部浪费在妓院里,或者浪费在其他地方。”普吕多姆夫人说道,同时明显怜悯地看了一眼圣热尔曼伯爵。
“这倒没有,”玛蒂尔德沮丧地说,“他就像囤黄金一样把它们囤起来。他那个样子,会让你觉得他没有多余的给你了……噢,公爵大人!你不喝杯葡萄酒吗?”她抬头迷人地朝悄悄走到背后的桑德林汉姆公爵微笑着。他站在那里朝贵妇人们微笑着,一只清秀的眉毛轻微地向上抬着。如果他听到了我们对话的主题,那么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挨着我坐到垫子上,与贵妇人们进行着随意、诙谐的对话。他那尖厉得奇怪的嗓音,与女人们的嗓音并无明显不同。虽然他貌似专注于对话,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定期会游离到站在围场边上的那几个男人身上。即使是在艳丽的立绒呢和硬丝绸中间,詹米的苏格兰短裙也很显眼。
再次见到桑德林汉姆公爵时,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们上次去他家拜访的结局是我控告乔纳森·兰德尔企图强奸,让兰德尔被捕。但是,公爵在这次外出过程中始终举止文雅,丝毫未提及兰德尔兄弟,也没有人在公共场合谈及兰德尔被捕的事情。无论公爵的外交活动是什么,它们的级别似乎都足够高到值得沉默保密。
总的来说,我欢迎公爵出现在野餐垫上。首先,他的存在可以让那些贵妇人不问我——就像有些莽撞的人在聚会上经常问的那样——那种关于苏格兰男人短裙下面所穿衣物的传言是否是真的。考虑到今天聚会的氛围,我不觉得像往常那样回答“哦,和别人没区别”足够。
坐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另一边的尼弗公爵夫人向前倾身,与垫子那边的普吕多姆夫人说话,让公爵得空对我说:“你丈夫选马的眼光不错。他告诉我说他父亲和舅舅在苏格兰高地都有不大但很好的马厩。”
“是的,没错。”我抿了口葡萄酒,“但是你去理士城堡见过科拉姆·麦肯锡,你肯定也亲眼见过他的马厩。”实际上,我初次见他就是一年之前在理士城堡,不过那次见面很短暂。他在打猎途中离开,过后不久我被人指控使用巫术,进而被抓了起来。我想他肯定也知道这件事,但就算他知道,他也没有表现出来。
“当然。”他那双敏锐的蓝色小眼睛往左看看,然后又往右看看,观察是否有人在看他,然后切换成了英语,“当时,你丈夫告诉我说他正在流亡,原因是他不幸且错误地被英格兰官方指控谋杀。夫人,我想知道这项指控是否还存在吗?”
“他现在仍然被悬赏通缉。”我直白地说。
公爵的脸上仍然是表示关注的礼貌表情。他心不在焉地伸手从大平盘上拿了根小香肠。
“这件事并非无法补救,”他轻声说,“在理士城堡见过你丈夫后,我去询问了一些人——噢,当然是很谨慎地询问,你放心,亲爱的夫人。我觉得,考虑到我从可靠的人那里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这件事情能够安排下来,而且没有太大的困难。”
这很有趣。詹米在科拉姆·麦肯锡的建议下,最先向桑德林汉姆公爵说了他被冤枉的事情,希望说服公爵进行干涉。因为詹米其实并未犯罪,所以不利于他的证据很少。公爵作为英格兰贵族中有威望的人,很有可能有能力动用关系把这项指控取消。
“为什么?”我说,“你想要什么作为报答?”
他那稀疏的金色眉毛向上抬起,然后他微笑起来,露出了整齐的白牙齿。“我就说你很直接,不是吗?或许我只是感激你丈夫在选马方面的技艺和支持,想让他重新回到一个能够让他有益地使用这种技艺的地位呢?”
“有可能,但其实并不是。”我说道。我发现普吕多姆夫人正用敏锐的眼睛看着我们,于是我和蔼地朝公爵微笑了。“为什么呢?”
他把那整根香肠扔到嘴里,然后慢慢咀嚼着,泰然自若的圆脸上只表现出对于这天活动和食物的满足。最终,他吞下香肠,用亚麻餐巾精致地轻轻擦嘴。
“好吧,”他说,“这只是个假设,你知道的……”
我点点头,然后他继续说道:“那么,作为假设,或许我们可以假设你丈夫最近与某位才从罗马过来的要人的友谊……噢,我知道你懂的。是的。让我们假设他们的友谊最近让某些当事人担忧,这些人更希望这位要人安宁地回到罗马,或者在法国定居下来,尽管罗马更好,也就是说更安全,你知道吗?”
“我懂了。”我自己拿起了一根香肠。香肠里加了不少香料,每咬一口,就有一小股蒜味向上冲到我的鼻子里。“这些当事人很重视詹米他们的友谊,愿意以撤销詹米身背的指控为条件,让他与那位要人断交?可我还是要问,为什么呢?我丈夫又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
“暂时不是,”公爵同意道,“但是他以后可能会是。他与法国银行家族中的几大利益团体有联系,在商人中的联系更多。他还得到了法国宫廷的接待,能够向路易国王谏言。简而言之,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掌管大量金钱和影响力的权力,但他可能很快就有这种权力了。而且,他还是苏格兰高地两大家族的成员。那些希望我刚才说的那位要人回到罗马的当事人,也有理由担心这种影响力会被用到不合适的目标上。如果你丈夫——在恢复名誉的情况下——能够回到他在苏格兰的土地上,那就更好了。”
“这是种想法。”我说道。这也是种贿赂,而且是有诱惑力的贿赂。割断与查尔斯·斯图亚特的所有联系,在没有被绞死的危险下,自由回到苏格兰和拉里堡。清除有可能带来麻烦的斯图亚特家族支持者,并且不会对王位带来不利影响,这在英格兰人那一方也是种吸引人的提议。
我看了看公爵,想搞清楚他在种种谋划中的位置。在表面上作为汉诺威选帝侯、英格兰国王——只要詹姆斯·斯图亚特留在罗马——乔治二世的使者,他此次访问法国很可能有双重目的:与路易相互说些外交中的客套话和得体威胁,同时把詹姆斯党起义扼杀在萌芽状态?查尔斯常去的几个小圈子最近消失了,这说明有来自国外的、急迫的、生意上的压力。被收买,或者被恐吓呢?我想。
公爵的沉稳面容并未透露出他的思绪。他把有些秃顶的前额上的假发向后推,然后毫不拘谨地挠了挠头。
“亲爱的,好好考虑一下,”他劝说道,“想通了就对你丈夫说。”
“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呢?”
他耸耸肩,然后又拿起三根香肠。“我发现,男人往往更愿意听他们信任的家人说的话,而那些可能会被他们理解为外部压力的话,他们则不太会听信。”他微笑起来,“这是件需要考虑尊严的事情,必须谨慎处理。至于谨慎处理,呃,不是有人说‘女人更灵’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大马厩那面传来叫喊声,所有人都朝那边转过头去。
一匹马正沿着大马厩和开着的长长铁匠棚之间的狭窄小道朝我们跑来。那是匹佩尔什雄马驹,从马皮上的斑点来看,它至多两三岁。即使是年轻的佩尔什马,体形也很大。这匹马看上去体格巨大,它跌跌撞撞地来回慢跑着,尾巴不断往两边拍打。显然,它还没有被驯服到可以安装马鞍,它扭动着巨大的肩膀,想摆脱那个骑在它脖子上、双手深深插入厚实黑鬃毛的小个子。
“见鬼,是菲格斯!”被叫声惊扰的贵妇人们现在全都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我没有意识到男人们也加入了我们,直到有位贵妇人说:“看上去多危险啊!摔下来会受伤的!”
“呃,如果这个小浑蛋不摔下来受伤,我只要抓到他,就可以直接搞定。”我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说道。我转过身,看到詹米站在后面,从我头顶上看着那匹快速逼近的马驹。
“你要把他弄下来吗?”我问。
他摇摇头:“不,让那匹马解决这件事。”
实际上,对于背上的陌生重量,那匹马驹的迷惑似乎比惊恐更多。带有斑点的灰色马皮抽动、颤抖着,似乎有一群群苍蝇在烦扰它一样。它迷惑地摇摆着脑袋,似乎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至于菲格斯,他在那匹佩尔什马的背上几乎把双腿伸成了直角。显然,他在马背上只能拼命地抓住马鬃。此外,他还能设法从马背上滑下来,或者如果那两个被他扔马粪的男孩还没有成功借机找到复仇的办法,他至少可以不受伤地摔下来。
两三个马倌跟在那匹马后面,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挡住马匹后面的通道。另外还有个马倌成功地跑到马匹的前面,打开了我们边上的空围场的大门。那扇门在我们这群野餐者和那条建筑物过道的尽头的中间。显然,马倌想平和地把那匹马慢慢赶到围场里。到了围场里,它踩不踩菲格斯就看它自己的选择了,但是至少它自己不会逃跑或者受伤。
但是,在它被赶进围场之前,一个灵巧的男孩把脑袋从过道高处的廐楼小窗户里伸了出来。大家都专心地看着菲格斯和那匹马,除我以外没人注意到那个男孩。在廐楼里的那个男孩观察后,退回去,然后又立马出现,双手抱着一大捆干草,精确掌握着时机,在菲格斯和马匹直接从下面经过时,把干草扔了下去。
那捆干草带来的效果就像炸弹爆炸了。菲格斯刚经过的地方炸开了许多干草,那匹马驹惊恐地嘶鸣,然后蹬动后腿,像比赛获胜似的冲了出去,直往那一小群侍从冲来,把他们吓得像鹅一样尖叫着四散跑开。
詹米扑到我身上,把我推开,同时把我撞倒在地。现在,他从我平躺着的身子上爬起来,用盖尔语不停咒骂。没停下来问我是否有事,他就朝菲格斯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匹马被吓坏了,用后腿站立起来,扭动着身子,摆动前蹄,不让那一小群马倌靠近。想到国王的一匹宝马就要在他们眼前自毁,这群马倌很快就丢掉了职业性的平静。
因为奇迹般的顽固或恐惧,菲格斯仍然在马背上。马背上下起伏,他也随之上下晃动,裸露的双脚胡乱摆动着。马倌大喊让他松手,但他没听,仍然紧闭着眼睛,像抓着救生索一样紧紧抓住两把鬃毛。
其中一位马倌拿着干草叉,恐吓地挥舞着叉子,吓得蒙特雷索夫人惊叫起来。她显然以为那个马倌要用叉子去戳菲格斯。
蒙特雷索夫人的惊叫并没有明显让马匹冷静下来。它又跑又跳,向后远离开始围着它的人群。虽然我并不觉得那个马倌想把菲格斯从马背上捅下来,但如果菲格斯掉下来——而且我看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掉下来了——很有可能会被踩到。那匹马突然朝围场边上的低矮灌木丛冲去,它要么是为了躲开混乱的人群,要么可能觉得树枝或许可以把背上的重物刮下来。
在它才跑到树枝下面时,我在绿色的枝丫里面瞥到了红色的花格布,然后又看到一抹红色闪过,那是詹米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他的身体从那匹马驹身上擦过,然后他滚到了地上,花格子布料发出了窸窣声,双腿也裸露了出来。有眼力的看客或许会看到此刻这个苏格兰男人在短裙下面什么都没有穿。
侍臣们一拥而上,关注倒在地上的图瓦拉赫堡主,而那些马倌则朝消失在树林那头的马匹追去。
詹米平躺在山毛榉树下,苍白的面容显得铁青,双眼和嘴巴都大张着。他的双手紧紧搂着菲格斯,而菲格斯则像蚂蟥一样紧贴着他的胸脯。我冲到他面前,他朝我眨了眨眼,稍显努力地朝我微笑起来。他嘴巴里发出的略显困难的呼吸声,变成了浅弱的喘息,让我宽慰地放松下来——他只是撞岔气了而已。
最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移动后,菲格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然后他笔直地坐在他雇主的肚子上,充满热情地说:“真好玩,大人!我们能再来一次吗?”
在阿尔让唐救菲格斯时,詹米拉伤了大腿肌肉,所以在我们回到巴黎时,他跛得很严重。他把并未受到这次冒险行为以及随之而来的责备影响的菲格斯派去厨房找晚餐,然后坐到壁炉边的椅子里,揉搓着肿胀的腿。
“很疼?”我同情地问道。
“有点,不过休息休息就好了。”他站起来,奢侈地伸了个懒腰,长长的手臂几乎碰到壁炉台上面发黑的橡木梁,“马车里面太挤,我倒宁愿骑马。”
“嗯,我也是。”我揉了揉因为这趟旅途而疼痛的后腰。那种疼痛似乎沿着我的盆骨传到了双腿上——怀孕带来的关节松动,我想。
我伸手到詹米的腿上探索,然后指了指躺椅。“过来侧躺下。我有种不错的膏药,可以用来给你揉腿,或许可以减缓点疼痛。”
“好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僵硬地站起来,然后左边向下侧躺着,把短裙拉到了膝盖上面。
我打开药箱,在众多盒子和罐子中间翻找。龙芽草、红榆、喷嚏草……噢,找到了。我拿出弗雷先生给我的那个蓝色小玻璃罐,拧开它的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闻了闻。药膏很容易变质,但是这瓶药膏似乎掺杂了不少有利于保存的盐。它有种甜美的香气,颜色也很漂亮——新鲜奶油那种浓重的黄白色。
我舀出不少药膏,把他的短裙掀到臀部,然后向下抹在他大腿的肌肉上。他腿上的肉很温暖,不是感染造成的那种温度,只是男性身体的正常温度。他的身体因为运动和强健的脉搏而泛着红光。我把药膏按摩到他的皮肤里,感受着他肿胀的坚硬肌肉,探查着四头肌和腘绳肌腱的分界线。我加大揉搓的力度,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
“疼吗?”我问。
“疼,有点疼,不要停下来,”他回答道,“感觉这样有好处。”他轻声地笑了,“我只会向你承认疼,外乡人,但是今天那样很好玩,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这样活动了。”
“你玩得开心就好,”我干巴巴地说,又轻轻抹了些药膏,“我自己也遇到些有趣的事。”我没停止按摩,把桑德林汉姆的提议告诉了他。
我按到疼痛的地方时,他发出了哼声表示回应,稍微皱起了眉头。“那么说,科拉姆的想法没有错,他觉得桑德林汉姆或许能够帮忙撤销我身上的指控。”
“看上去是的。我想,问题是你想不想接受他的提议?”我等着他回答,努力不屏住呼吸。首先,我知道他的答案会是什么。姓弗雷泽的人固执得出名,而且尽管詹米母亲姓麦肯锡,但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弗雷泽。下定决心要阻止查尔斯·斯图亚特后,他便很难放弃。不过,这是个有诱惑力的诱饵,对我来说是,对他来说也是——能够回到苏格兰,回到他家,过宁静的生活。
但是,我们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回苏格兰,让查尔斯的计划发展成我所知道的那样,那么苏格兰的任何宁静都不会长久。
詹米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他也在和我想同样的事情。“呃,我告诉你,外乡人。如果我觉得查尔斯有可能成功——有可能让苏格兰脱离英格兰的统治,那么我愿意放弃我的土地、我的自由以及生命去帮助他。他或许是个傻子,但也是皇室里的傻子,而且我觉得他并非不英勇。”
“但是我了解他,我也和他交谈过,还与所有站在他父亲那边战斗的詹姆斯党人交谈过。鉴于你告诉我的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他们再次起义……我觉得我没有选择,只能留下了,外乡人。只要阻止了查尔斯,那么我们就有机会回苏格兰——或者也可能没有机会。但是,我现在必须婉拒公爵大人的提议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大腿。“我想你就会这么说。”
他朝我微笑,然后向下看了看盖在我手指上的微黄色药膏。“那是什么?”
“弗雷先生给我的。他没说叫什么。我不觉得里面含有什么有效的成分,但它还不错,油腻腻的药膏。”
詹米往我背后看去,看了看那个蓝色的罐子,然后我感到双手下面他的身体都僵硬了。
“弗雷先生给你的?”他不安地说。
“是的,”我惊讶地回答道,“怎么了?”因为他把我沾着药膏的双手推开,然后把双腿抬到躺椅边上,伸手去拿毛巾。
“那个罐子的盖子上是不是有个百合花饰,外乡人?”他边问,边擦掉腿上的药膏。
“是的,”我说,“詹米,这个药膏有什么不对劲吗?”他脸上的表情特别奇怪,一会儿是惊恐,一会儿又是被逗乐。
“噢,它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外乡人。”他最终回答道。他用力擦拭他的腿,把皮肤擦得通红,卷曲的金红色毛发也立了起来。他把毛巾扔到边上,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罐子。
“弗雷先生对你的评价肯定很高,外乡人,”他说,“这东西可贵了。”
“但是……”
“不是我不喜欢,”他匆忙安慰我说,“只是我自己差点也成为这东西的成分,它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詹米!”我提高嗓门说,“到底是什么?”我抓起毛巾,匆匆擦拭我双手上的药膏。
“被绞死的人的油脂。”他不情愿地说。
“绞……”我说不出那个词,然后又重新组织语言,“你是说……”我手臂上长满了鸡皮疙瘩,寒毛也竖了起来,就像插在坐垫里的许多大头针。
“呃,是的。用被绞死的罪犯熬成的油制成的。”他欢欣地说道。他很快镇静下来,而我则很快慌乱起来。“他们说用来治风湿和关节疼痛很有效。”
我回想起弗雷先生在天使医院收集手术成果时那种井然有序的方法,以及詹米在看到弗雷先生这位高个儿外科医生送我回家时脸上的神情。我的双膝发软,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詹米!该死的弗雷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几乎尖叫起来。
他的表情中显然带着更多感到好玩的成分。“外乡人,他是巴黎第五区的绞刑吏。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詹米去马厩院子里擦洗,那里的洗澡池比卧室浴池要大很多,他回来时浑身又湿又冷。
“别担心,全都洗掉了。”他安慰我说,然后脱掉衣服,裸着身子钻到了被子里面。他的皮肤因为鸡皮疙瘩而粗糙、冰冷。他打了个寒战,把我搂进了怀里。
我在被子里僵硬地蜷缩着,用双臂抱着自己。他问:“怎么了,外乡人?我身上没有味道了吧?”
“没有了,”我说,“我害怕。詹米,我在流血。”
“天哪。”他轻声说道。我能感受到他在听到我这么说时那种突然贯穿他全身的恐惧,这种恐惧和我身上的完全相同。他把我抱紧,抚摸着我的头发和后背,但是在面对着让他的行为毫无用处的身体灾难时,我们俩都感觉特别无助。他虽然强壮,却保护不了我;他虽然愿意,却不能帮助我。我第一次在他怀里感到不安全,知道这一点让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害怕。
“你有没有觉得……”他开口说,然后又打住,吞了口唾液。在他把恐惧吞下去时,我能感受到他喉咙在战栗,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是不好的流血吗,外乡人?你能分辨吗?”
“不能。”我说道。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想寻找一个停泊地。“我不知道。不是大出血,反正暂时还不是。”
蜡烛还点着。他向下看着我,双眼因为担忧而显得阴郁。“我最好去请个人来看看。外乡人,请个医生,天使医院里的女医生?”
我摇摇头,舔了舔干燥的舌头。“不用,我不觉得她们能够做什么。”这是我想说的最后的话。我最希望的事情,是有人能够知道如何让事情平安解决。但是我回忆起我早期接受的护士培训,回忆起我在产科病房里度过的那几天,以及其中一位医生说的话。那位医生耸耸肩,离开一位流产病人的病床。他当时说:“你其实做不了什么。如果她们要流产,那么无论你怎么努力,她们一般还是会流产。其实她们只能卧床休息,而且即使是这样,经常也没有用。”
“或许并没有什么,”我说道,尝试激励我们俩,“女性在怀孕时有轻微出血现象也并不是罕见的事情。”在怀孕前三个月不罕见。我现在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而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正常的。但是,造成出血的原因很多,而且并不是所有原因都很严重。
“会没事的。”我说。我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按压。我立马就感受到孩子的回应,一种慵懒、有弹性的推动,它让我立即感觉好了一些。我感受到一阵热烈的感激之情,让我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外乡人,我能做什么?”詹米轻声说。他把手伸过来,放到我的手边上,捧着我那受到威胁的腹部。
我把我另外一只手放到他的手上面,然后抓住它。
“祈祷,”我说,“为我们祈祷,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