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夜晚降临了。
他抚摸手上的骨环,天空没有鸟儿落下。崇高意志的指引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到达。于是他便信步走去,踏上夜晚灯火璀璨的街道。
路上的行人披着灯彩,如鬼魅般漂浮穿梭。他看到一些青黑色的半透明液体从墙角,砖缝,下水道口里涌出,攀附上路过之人的鞋跟和裤脚。它们中的一些会被脚步甩下,剩下的则攀上双腿,渗进皮肤,蚂蟥般钻入血管。他问回声那是什么,回声没有回答。那些东西让他很不舒服。他加快步子,迅速离开了这一带。
又走一阵之后,周围的灯火变得稀疏了,路上也慢慢少见行人。他继续往前。夜色安静地沉落,这座城市逐渐进入睡眠。
他看到一片细长的影子落在地上,抬头一望,发现马路对面有个女人正疾步往前走。她的长发溶进夜里,鞋跟“哒哒”作响,仿佛上紧了发条的钟摆。她穿着一件长风衣,衣料下的身体团缩起来,像一片脱水的花瓣。
有无数细长的触手似的东西从女人风衣的下摆伸出,绕过她的腿,贴着地面朝四面八方探去。那些触手像在寻找什么,又像戒备的蛇信,敏锐地感知周围的变化。他看到一片叶子从枝头脱落,周围的空气被划开轻淡的涟漪——几乎立刻,那女人浑身一颤,警觉地回过头,视线在昏暗的夜色中飞快一荡,仿佛被懦弱的手握紧的匕首。
然后,女人看到了那片叶子。
迟钝的错愕之后,她松了口气。所有触手在这一瞬间如含羞草般退回她的衣摆。然后女人转过头,继续前行。触手又陆续“沙沙”地钻出,跟随而去。
——一个黑影从她身旁的巷口飞扑而出,浪头似的朝她压落。女人没反应过来,他也没反应过来。他只看到那个影子浑身泛着湿漉漉的暗光,好像是个人,被泼上某种粘稠的黑水——
他想起来了:是那些从墙角砖缝里涌出的青黑色液体。
人影的轮廓变得清晰了。是个矮小的男人,他全身上下都被那种液体包裹,如同一只被吞入琥珀的蚊子。男人用滴着黑水的手扼住女人的脖颈。女人尖叫,挣扎,试图逃跑,又被男人拽过狠狠甩到墙上。她衣摆下的触手纷纷如枯枝般折断,狂暴的吼叫里混入恐惧,变成凄厉的哭喊。
他站在马路另一侧,听到了也看到了。他是这一幕唯一的目击者。回声在他耳边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啸叫,一声急过一声。女人摇晃着试图站起,当即被男人迎面一拳打翻。她的口鼻涌出鲜血,有白亮的牙齿似的碎块蹦跳着落地。
他几乎没有多想,立刻迈步上前——
“你想做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回声的啸叫随之消失。
他一愣,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后。板寸,胡渣,松垮垮的上衣和满是破洞的裤子,夹在指间但已经熄灭的香烟,和夜色中异常明亮的双眼。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