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世的裴南周记得的，只有我在西郡救了他三次的过往，而无我们两次相爱的循环，可我们如今，分明已是共同走过的第五世。

但想想也是，毕竟上辈子许下希望裴南周不再记得的愿望的人是我。

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和他是否长长久久，似乎显得又不是那样重要。

裴南周凝视着我红红的似乎是忍了又忍的目光许久，忽然僵硬的问：「忘了问，岭南的柑橘可喜欢？」

这几年的书信往来也没有白费。

我忽然好像读懂了裴南周的弦外之音。

他是在问。

「你喜欢我吗，愿意嫁给我吗？」

我没法回答裴南周。

我始终记得我重生归来的初心便是要改变我与阿姐的命运，我曾死在沈氏手中，便决计不会再嫁去裴国公府。

无论是为了那个赤诚勇敢，沉闷温柔的少年小裴，还是自己被沈氏害死的那一世记忆。

无关心意。

我都无法回答裴南周。

回去后，谢礼之破天荒的将我叫去了书房，面露喜色。

「实在是谢家运道不好，新帝与废帝不同，他想要靠世家稳住局面，却又畏惧世家权力过大，在朝堂上让他掣肘。」

「为父还在担忧该如何与朝中新贵打开局面，如今能和裴国公府联姻，实是天赐良机。」

我装作听不懂，实则暗骂谢礼之明明心里门清却贪心不足，早晚阴沟里翻船。

第一世周滇登基后不久，遭遇了十年来最冷的一场寒，就连洛水表面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周遭的百姓受了灾，形成了不少的流民。

各沿江的州郡受朝廷之命分派辖内士族官僚们领了赏银，由他们吩咐庄子里的佃户沿江凿冰取道。

本是一件各得其利的好事。

但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上出了问题。

先是位于洛水西南的义阳郡掉下江去三名佃客，太守来报，说是竟陵吴氏嫌弃朝廷拨款的赏银太少，又将此事包给了三个农户。

此事原本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周滇偏要继续查下去，这才发现谢家世代把持冶铁之术，与竟陵吴氏不对盘，不肯卖给他们自造的冰铲。

那三个农户只能用手和锄头去挖，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最终，周滇心满意足，轻飘飘一句「是世家之过。」

便成就了打压世家，寒门崛起的开端。

那一年，也是谢家倾覆，谢礼之病急乱投医的开始。

他先后将我、谢珍、谢晚等女儿侄女嫁去朝中新贵家中做妾。

而谢家这些所谓的联姻之举，仿佛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后来寒灾越来越严重。

洛水周遭的世家却不顾百姓生死，只看重自己的利益，死活不肯放粮，脖子硬得很。

周滇这种枭雄出身而登基的帝王只会更狠，一个不应那便屠一个。

那年湖宁郡地方豪族百余个，又因各自地盘上的势力不肯联合，最后被杀的只剩一半，才肯战战兢兢的放粮，其中几大出名的家族，皆是受谢家庇佑，为谢氏做事之人。

谢家的结局，只是一个周滇对世家高门挥刀的开端。

我垂眸，思考着日后谢氏倾覆，我和阿姐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最后，谢礼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抓住裴世子的心。」

「不要不知好歹。」

这样的话我曾听过太多，到现在也能一笑置之了。

晚上见到谢盈的时候，她问我父亲和裴南周的事。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这样我的婚姻依旧是谢礼之弄权的筹码，我不想这样。

但明明我是喜欢裴南周的，为什么要表现的这般矫情。我不爱同情，不爱怜悯，更害怕阿姐因为想要保护我和曾经的小裴一样替我担了恶果。

倘若无法抗争，大不了就嫁去裴国公府，和沈氏母子再斗上一斗。

「阿姐，我愿意嫁的，和父亲无关。」

「我愿意嫁给裴南周。」

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两遍。

谢盈弯着眉眼笑我：「这个裴世子到底是什么人，只见过一面，竟然把我们小春迷倒了？」

我的目光渐渐飘远，隔着五世十八年，轻声说。

这一世失去小裴记忆的裴南周依旧年轻，手段却比任何一世都要阴狠毒辣。

外头的人都说，周滇能这么快的攻破云京，逼小皇帝退位，多亏了裴南周的谋划，运筹帷幄；当然，也不乏有人说，是谢礼之表面拥护正统实则背后给周滇通风报信。

高位者，哪个都要被唾上几口。

在云京子弟还在招猫逗狗的年纪，裴南周已然坐上了正四品提督的要职，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深受新帝的信任。

我曾经也以为新帝和裴国公彼此信任，交付臂膀，但第三世时为了皇位，周滇对于裴明羽最重要的儿子还是说利用便利用，说杀便杀。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史书之上狡兔死、良狗烹之事比比皆是，裴家日后如何，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裴南周如今的荣宠，日后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但这也不是我一个深闺女子该去思考之事。

「小春，你近日来，与裴世子相处的如何？为何他迟迟不曾来下聘？」

这一日，谢礼之有些坐不住，竟屈尊来了我的院落着意见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其实，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裴南周了。

周滇器重他，但他前些日子登了门庭冷落的谢家门槛，意味着新朝他想要扶持寒门的行动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给了旧世家错误的信号。

裴南周是有些能力，但他不需要一把不听话的刀，于是命他领旨到青郡等地「检籍」。

所谓检籍，就是检查籍贯，清查人口。

前朝除了征收土地税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税收来源 ，便是「人头税」。

而世家荫庇下，百姓多在其帮助下虚报岁数。身强而称疾，人在而托死。

而恰逢新朝初立，国库入不敷出。

青郡更是朝中出过三位司马的顾氏本家之地，族中势力盘根错节。

周滇骤然下了一道旨意，实则是给了裴南周两个选择，要么将顾氏处理干净与世家决裂，要么落个办事不力，彻底被排挤出权力中心的名头。

「父亲糊涂了，裴世子奉旨去青郡做事，已有三月未曾回京了。」

他试探道：「除此之外，并无书信往来？」

「并无。」

我点了点头。

谢礼之走后，我去寻了谢盈，这才得知，裴南周在青郡将事情办的太过漂亮，漂亮到顾氏族亲叫苦不迭，朝中的顾尚书知道裴家只听命于皇上，于是便想起找谢礼之这条路。

二人做了什么交易，我和谢盈不得而知。

只知道最后裴南周叫人给谢礼之送了青郡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不远千里奉承他，实则只是个几枚铜钱就能买到的空盒子，然后告诉谢礼之，自己年纪尚小，刚入官场不久，两袖清风，只能先欠着。

谢礼之本还在想，他明明前些时日刚听说这位裴世子要与自己的女儿定亲，怎么转眼就将人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