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愕地看着迟程。

原来他都知道。

原来他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只是在陪宋归演戏,引蛇出洞。

宋归拼命摇着头,泪如雨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她坐直了身,抓住迟程的衣角:“如果我不是宋俟,先前你问我撞树的时候我发出的指令,我又怎么会知道?”

迟程甩开她的手,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宋俟,很快就能知道了。”

11

迟程托蒋序调查的事很快出了结果。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蒋序并没有查到宋家有两个女儿。

也是,女儿被保姆抱走这一事,不仅关乎母亲病逝的禁区。

更关乎宋家的脸面。

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

早就断绝了任何能够打探到的可能性。

又怎么可能让旁人查到呢?

酒吧包厢里,蒋序瘫在沙发上:“我看你就是婚后太疑神疑鬼了,宋家从始至终,也就只有宋俟一个女儿啊。”

“如果宋俟真有一个双胞胎姐姐或妹妹,宋家又有什么理由要藏着掩着呢?这说不通啊。”

蒋序劝他:“你可能是太累了,正好环塔比赛结束了,让自己出去散散心,好好休息下吧。”

迟程整个人浸在阴影中,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我发现我有点看不透他。

迟程对我,算不上多么的情深似海。

又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宋归不是我。

单单凭借一个能够祛掉的疤,凭借在环塔比赛中一次非常偶然的意外。

他凭什么能这么武断地确定,宋归不是我呢?

笃定得就好像,一百张同样面孔的我站在他的面前。

他也能够凭记忆和感觉,认出来哪个是我。

迟程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太多不对劲了,我心里总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不对劲。”

“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里......我梦到宋俟死了,躺在我身侧想抚平我的眉眼,却摸不到,我只能让她不要哭。”

“环塔比赛上也是,途径其中一块荒漠路段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就好像有人生生地把我心剜去了一块,你懂吗?”

“我在想如果现在的这个宋俟不是宋俟,那真正的宋俟是不是已经......”

迟程哽了一下,艰难道:“遭遇了不测。”

我的眼泪唰地就这么掉下来。

原来那句“不要哭”,不是无意识的梦话。

迟程他,真的梦到了我。

蒋序认真地回他:“迟程,承认吧,就算宋俟姓宋又如何,这么多年了,她早就走进了你心里。”

迟程自嘲地笑了笑,闭上了眼,声音艰涩:“我无数次地提醒我自己,她姓宋,我绝不能喜欢上她。”

“可没有用啊蒋序,没有用,我早就喜欢上了她,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

“我就是个懦夫,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我看不起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的小拇指上,和我的小拇指上连接着一条线。

是因为这条线吗?绑得紧紧的。

十指连心。

所以在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迟程,迟是你的姓。

只是它怎么......就成为了我和你之间的判词了呢?

12

蒋序的调查未果,迟程却没有放弃。

他想到了环塔当天,途径荒漠路段时宋归的不对劲。

第二天一早,他便独自一人驱车再次前往荒漠路段。

宋归慌张得连饭也吃不下,装病祈求迟程不要走。

只是这一次,迟程看也没看她。

今日的天意外的晴,没有沙尘。

迟程一路缓慢地开着车,左右两侧细细地看着,不敢错过分毫。

开到其中一处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把最上方的沙尘轻柔地吹走。

露出一只已被碾压得不成形状的手。

一只秃鹰在上空盘旋着,对着我露出来的那只手虎视眈眈。

迟程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车门,抹去盖在我身上的那层沙土。

沙尘为被,大地为母,我想,我对它们是感激的。

迟程就那么跪在沙地上,呆呆地看着被碾压得几乎辨不出原来模样的我的尸身,一动未动。

秃鹰多次想飞下来叼走我的尸体,迟程就那样紧紧搂住我,用背生生拦住了秃鹰的尖喙。

我在一旁看着,眼睛直泛酸。

傻子,这鹰的喙尖得很,肯定很疼吧?

迟程把我抱到了后座上,用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我的身体。

就好像,我只是在沙地中惨兮兮地摔了一跤。

就好像,我还没死。

他面色如常,神色平静,仿佛遇到的只是一天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在颤抖。

如果他的眼泪没有掉在我残败不堪的尸体上。

如果他没有魔怔了一样朝我喃喃:“没事了,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我们回家。”

我想擦去他的眼泪,抚平他的眉眼。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推开我。

一定不会再凶巴巴地翻了个身,以背面示我,像警告自己一样地说,他不会爱上我。

可我不能。

上天如此不公,我和迟程心意相通之日,却是阴阳两隔之时。

这是世界上最近。

却又最远,最残忍的距离。

13

迟程和宋归一同失踪了。

车队里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们。

只有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迟程把宋归带到了她杀死我的那片荒漠。

宋归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她泪如雨下,不住地哀求:“迟程,你要干什么,你不能杀了我,不能杀了我。”

“我和宋俟长得一模一样,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她有什么好的,你难道要为了她背负上一条人命吗?”

“你的赛车生涯怎么办?你难道不想继续做赛车手吗?”

迟程拉着绳子,把宋归拖到烈日暴晒的荒漠之中,平静得吓人。

他淡淡道:“她确实好到,我愿意为她背负上你这条人命。”

“我的赛车事业和她比起来,不足挂齿。”

宋归意识到迟程是来真的,整个人惊恐地不断挣扎着后退。

迟程刚刚已经开着赛车碾碎了宋归的双腿。

此刻看着她徒劳地挣扎着,就像猎人在饶有兴致地围观着已经入套、无处可逃的猎物。

他慢悠悠地向宋归走去,把她绑在荒漠之中的小土坡上。

闻到血腥味,荒漠上方盘旋着三只早已虎视眈眈的秃鹰。

迟程的声音极淡极轻,用刀拍了拍宋归的脸:“你杀死了宋俟,我会让你死得比她还痛苦。”

“这一块的秃鹰以人为食,已经饿了很多天,就等着把你蚕食干净,当它们的腹中之食。”

宋归哆哆嗦嗦地哭泣求绕着,迟程置若罔闻。

绑好宋归后,他转身离去。

空中的秃鹰见再无阻拦,迅疾地俯身冲下。

身后,女人的惨叫声和血肉蚕食声一同响起。

最开始只是三只秃鹰。

最后那块荒漠之上,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争先抢后闻味而来的秃鹰。

开车路过的人停车围观,止不住地感叹:“哪个可怜人,死在了荒漠上,连沙土都不愿替她遮掩,就这样成为了秃鹰的食物,啧啧啧。”

14

三天后,宋归被秃鹰啃噬得不成人样的尸体被当地人发现了。

与此同时,一则新闻横空出世。

【国内新生代赛车手翘楚,迟程,于今日上午参加亡妻追悼会,于盘山车道上冲出护栏坠入悬崖。

是人为亦或意外,具体事故原因有待现场核实......】

众人感叹不已,皆叹天妒英才。

只有目睹一切的我知道,迟程是自杀。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释然地闭上了眼,任由车子冲出了护栏。

嘴里不断地喃喃着:“没有你的赛车生涯,有什么意思?”

“阿俟,对不起,我来找你了。”

15

迟程身亡的那一天,我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彻底消散了。

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金光灿烂,很是温暖。

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经受的所有伤痛,都在这个世界得到了抚平。

我见到了我那在我三岁就病逝的母亲。

我依偎在她的怀里,和她分享着我当领航员的赛事经历,听得她不断地追问着:“还有呢?还有呢?”

末了,她望向我的眼神中满是骄傲和泪水:“我的孩子长成了这样,真棒。”

直到某天,和母亲一起晒太阳的时候,我听到身后好像突然有人在叫我。

这个声音我上辈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不敢轻易相认。

这种不敢触及的情感,就像是某种近乡情怯。

我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就看到那张日思夜想了多年的面孔,站在我面前撑着膝盖喘着气,浅笑盈盈地向我伸出手:“阿俟,这个世界真大,我总算找到你了。”

我的眼泪霎时上涌。

母亲说,相爱的人总会再相见,爱你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找到你,然后向你奔来。

她没有说错。

我笑出了泪花。

我毫不迟疑地把手放进了迟程的掌心。

你找到了我。

我又何尝不是等到了你。

我名俟,是等待的寓意。

曾经以为想要的等不到,等到的终会错过。

可如今,在乎我的亲人和爱人都在身边。

阿俟这个姑娘啊。

终究等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