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不想让婉儿觉得他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但话里还是有着一种勉强的意味。
婉儿与他对视着,舒了口气,从他眼中她似乎看清了更多,自嘲般笑了笑:“陛下的情意我岂能不知?我不是草木,我也有感情。
将心比心,我体谅陛下,更感激陛下,只是自惭形秽,没有颜面常伴君侧,陛下值得更好更美的人——”
李显抢着话说:“不!
你就是最好最美的,一直都是!”
那份急促带着率真,没有半分做作和虚假。
“容我想想。”
婉儿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抹淡淡的忧伤笼在眉间。
李显充满了期待,止不住点头:“当然要想,认真去想。”
又补充了一句,“无论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接受。”
这卑微的态度让婉儿愈发举棋不定,她从李显殿内退出之后,漫无目的在大明宫游走,从洛阳到长安,她有一种重归故土的奇特感悟,大明宫有她最难忘的记忆和最美好的年华,同时也有着最悲惨的历练。
个人情感上,始终有着无法取代的人,可冷静下来,她还有前程,或者说她要生存就必须不断地妥协,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李显的承诺使她振奋,她决心去洗刷家族的耻辱,但这绝不是一场交易,处于悲观和困顿中的李显需要她,可是扪心自问,婉儿也是需要李显的——这个男人或许是世上最爱她的人了。
几分衡量之后,婉儿找到适当的时机,告诉李显她愿意,简简单单的一个“愿意”
竟然让这饱经沧桑的大唐之主瞬时湿了眼眶。
婉儿被李显封为昭容,从此成为长侍君侧的皇妃。
于公于私,李显言而有信,很快为上官仪一案平了反,追赠上官仪为中书令、秦州都督、楚国公,追赠上官庭芝为黄门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婉儿尚在世的母亲郑氏则封为沛国夫人。
一时间,上官昭容的风头无人能及。
婉儿还有一桩心事,一桩隐秘的心事,这些年,她从来没有遗忘过素娥和阿清,她们在她生命中弥足珍贵,更是挥之不去的隐痛。
如今她是李显的妃子,也算是皇城中的半个主人,她可以随心去做一些事情,于是她令人重新修葺了宫女坟“野狐落”
,并交代相关的人:“从此以后,每一个在皇城去世的宫女都要有名有姓!”
她要让更多人的、未来的人都记得她们。
李显自从有了婉儿,不仅身心舒畅,连处理政务都有了精气神儿,他将许多事务都交给婉儿来打理,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这样的规矩早就不复存在了,大明宫里的女官独当一面,巾帼不让须眉。
婉儿开始以皇妃的身份掌管内廷与外朝的政令文告,不知觉中权势日盛,众人对她趋之若鹜,她仍旧保持着进退有度,不与人格外亲近,也不待人刻意冷漠。
与此同时,武三思通过依附韦皇后,不仅没有被神龙兵变所连累,相反重登宰相之位,那时狄仁杰已经去世了,朝中一时无人与他分庭抗礼,他小人得志,呼风唤雨的派头令以张柬之为首的五大臣十分反感,数次上疏劝李显抑损其禄位。
“……天后当权时,李氏宗族被诛杀将尽,现有幸赖天地之灵,陛下得以复位,而武氏子弟却仍保有王的封号,身居显要的官职,这不是众人想看到的,望陛下早做决断,抑损其禄位,彰显天子之威。”
五大臣言之凿凿,李显却听不进去,对婉儿说这几个老臣分明就是
居功自傲、小题大做,武李两家本就是一体的,打断胳膊连着筋,岂容外人置喙?
见李显不予理会,婉儿本想多说,可碍于她同武三思过去的关系,有些话即便是实情,也不便多言。
李显受韦后母女的影响,对五大臣已生厌恶,他一个人念叨着:“这五人自以为拥戴有功,大权在握,常常独断专行,长此以往,恐对社稷不利,他们还好意思成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真是居心叵测!
武三思我倒是觉得人不错,有礼有节的,也很有气度,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过五大臣的半句坏话……”
婉儿有些哭笑不得,李显待人接物的准则有时实在是随意了些,他的心性简单,总是被表面的东西所迷乱,对于平常富贵之家的子弟的来说,这不算什么大的缺点,可是对于御座之上的人来说,这十分危险。
因此,婉儿提醒说:“几位老臣子德高望重,或许有时有那么点儿倚老卖老,可是心终究是好的,陛下无需质疑他们的忠诚,至于陛下亲近喜欢的人,那是因为接触得多,相互了解得多,包容度也就高了,时间一长,处处看着都是好,不妨也听听旁观者的意见,至少会客观全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