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就不再奢望有一天能与你对坐而饮了。”
婉儿淡淡说,清丽的眉间有着同样淡淡的哀愁。
李隆基有一瞬间的恍惚,婉儿在她眼里,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强势的,但这话可以理解为一种示弱吗?
他提醒自己不要被牵绕进去,那个怪圈在他心里一直纠结着。
不屑的声音加重了:“娘娘这是怀柔战术吗?可惜小王最不喜欢梨花带雨那一套,认定的事情便不想再变动。”
婉儿看着他,轻轻摇头:“看来终究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我错了,错得彻底,皇城之中哪里还有友情这种滑稽的东西?”
李隆基的眼风变得锐利起来:“激将法也没用!
何况这种劝人向上、力争上游的事情,昭容娘娘应该是最为擅长的,奈何舍近求远,找我这样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不可靠的外人!”
他负气地咬文嚼字,将“外人”
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婉儿似有凄楚,像是自言:“太子不可能听得进我的话,甚至他父皇的话,可隆基你不一样,你们都是有抱负、有志向的人,这大唐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李隆基猛然打断她的话,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寒凉:“别随便拉扯一个人就和我做比较!
他若真是有抱负、有志向,或者说有真抱负和真志向,他就不会和武崇训那样的人混在一起自甘堕落!
自从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我就已经疏远他了……昭容娘娘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若仍与他交往过密,那就是引火上身!
我不能拿整个相王府做赌注!
让你失望了,娘娘!
我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婉儿轻轻叹了叹,缓缓起身,背向他说:“隆基,你不是输不起,而是太想赢!”
李隆基也起了身,望着她的背影,嘴唇颤了颤,却终是只字未吐。
婉儿继续说:“我以为你会看在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在他快要溺亡之时,拉他一把,起码不要让他继续沉沦下去。
你心中考量得精细,这无可厚非。
只是他如今处于多么险恶的境地却要孤身面对,我仍旧不信你是那种袖手旁观、坐等收取渔翁之利的人……今日言尽于此还请你好自为之。”
从昭容宫回来,李隆基将自己关在房里许久,直到黄昏之时,他才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更衣!”
两道剑眉像是凝了一层细细的雪霜。
“都这个时辰了,殿下打算去哪?”
侍从推门进来,殷勤体贴地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李隆基抽了一下侍从的头:“找太子喝酒,还要向你汇报吗?”
侍从惶恐伏地,连声直呼恕罪。
李隆基也不看他,换好装扮,哼了一声,大步迈出门去。
当夜他去了太子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并没人知情,只知道天亮之时,太子和临淄王早已酩酊大醉,卧在只有枝叶的牡丹丛里。
从那之后,事事留心的人自然注意到太子李重俊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娱乐活动变少了,又开始认真读书习武,与武崇训等人往来也不再十分密切,这似乎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上进的储君使得李显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从个人情感来说,他并不十分满意这个儿子,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不久之后适逢安乐公主与驸马武崇训的孩子满月,按照宫中惯例,韦氏自然要好好操办一番。
这一日,李显、婉儿等都去了安乐府邸祝贺,席间太子李重俊看到小外甥,十分喜爱,逗弄一阵后便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裹儿,快看看,你皇兄给你备了什么?”
韦后一旁催促道。
安乐碍于情面,极不乐意将匣子打开,只看了一眼,笑道:“皇兄,亏你还顶着一个太子的头衔,怎么丁点儿长进也没有。
如此俗气之物,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宫奴把视如心肝的宝贝儿献了出来……我该说什么好了?感谢是肯定需要的,却也实在是除了感谢以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毕竟有些东西纵然我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改变不了的,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怎么改?以前听戏文,说人穿着皇袍也不像太子……我只当是个笑话,没想到竟是一条真理。”
李重俊脸色刷一下白了,就连身为帝王的李显也变了脸,只有韦后依旧笑盈盈地,伸手抱过婴儿,一面拨弄着,一边眼皮也不抬地说:“都多大了!
还斗嘴!
罢了罢了,一家人嘛,吵吵闹闹显亲热。
重俊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妹妹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比不得那些玲珑剔透的人。”
婉儿并不是要对号入座,但韦氏这话明明就是暗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