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好奇,最单纯的好奇而已。
“留个悬念难道不好吗?”
婉儿笑着说,“崔侍郎是当之无愧的榜首,至于我为何如此笃定,那是因为我突生灵感,也作了一首诗,我相信听了这首诗,个中缘由便无需说破。”
李显一听如此玄乎,更加好奇了:“婉儿,快快说出你的诗来,朕也想参悟一番。”
“诗不是禅,用不着参,也不需要那样深的慧根,妾身这诗极其浅陋,陛下和诸位一听便知,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见谅。”
皇妃的话自是谦逊,李显的首肯也不过是形式。
只听得婉儿朱唇轻启,她的声音并不高,音调也十分平和:
“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
皎皎齐纨素,赤染珠顶红。
烟霞若问讯,明月应相知。
山室何为贵,唯馀兰桂熏。”
诗的字面意思并不晦涩,可听者莫不震惊变色。
李显愣了愣,回过神来便沉默不语,他虽然有些气恼婉儿的行为,可是更多的是心虚,毕竟王同皎的冤死他并非一无所知。
这下朝臣也谁都不敢作声了,上官昭容借着诗词影射宋之问的官位是用王同皎的鲜血换来的,讽刺的是宋之问的人品,难怪她会说崔湜的胜出当之无愧。
这场君臣之间的诗词盛宴就在略微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要说谁最难堪,必是宋之问,他羞臊不已,但仍勉强维持着表面功夫,而崔湜则是受宠若惊,成为众人焦点的他十分明白,他已一战成名,从此之后,京城的茶肆酒楼里也将会有关于他的传奇。
宋之问不是高尚的人,可崔湜呢,他不敢深究,压住了那份莫名的惶恐,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昭容娘娘,他亦记得他们之间的初遇,此刻看她,一颦一笑都是世间最美。
婉儿同样注意到了人群里那独特的眼神,这几年虽无太多往来,可崔湜她始终记忆深刻,她也时常在奏折上看到这个名字的出现,他的每一次升迁都有意无意去关注过。
凭借她的经验,她明白崔湜除了才干以外,也定然有所依附,否则人才济济的大唐,他这样的青年是无法脱颖而出的,论文采,他远不如当年的王勃和骆宾王,可那两个人时运不济,并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他背后的人会是谁呢?似乎并不难猜,便是死于景龙之变中的梁王武三思。
这天夜里,婉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一张面孔和一双眼,细细品味,竟然是有些相似的,同样的儒雅清高,同样的遗世独立。
在他身侧的李显也没睡着,他从不责怪婉儿,即便有委屈,也甘愿独自承受,白日里她对宋之问的反感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失望?他从来都知道,婉儿心里并没有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那个位置即便有了空档,也与他无关。
“婉儿,你醒了?”
他这样问。
婉儿支吾了一声,含混而对。
“评判诗词的事情是我任性了。”
她主动提出。
“无妨。”
李显轻描淡写道,“宋之问其人其事,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惜才而已。”
婉儿转过身,面朝着他:“人无完人,是我苛责了,总以自己那套标准去衡量。”
李显揽过她的肩头,柔声道:“你当然得用你自己的标准,你曾说起过,你的母亲孕育着你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有趣的梦,梦里你便是那个称量天下的人。”
婉儿笑笑:“这些怎么可以当真?陛下以后莫要再说了,实在让人惭愧得很。”
话虽这样说,婉儿心底却是舒爽的,她终不负先祖。
李显忽然没来由发出叹息声,这把婉儿拽回实境里,她离他这样近,却才留意到这个男人,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竟然已经这般沧桑了。
明明是皇家贵胄,却是饱经风霜、命运多舛。
她感觉愧疚,因为就在前一刻,她还在想着别的男人,还是情不自禁的那种想念。
她的指尖在他额上扫过,虽然明知这并不能抚平眉间的皱纹和心底的伤痕。
李显攥紧她的手,放在心口上:“婉儿,我很难受。”
婉儿无力地摇头,她没办法安慰他,一切都徒劳无功。
“我很想重润,那是我曾经的希望,我对他寄予厚望,他那样富有朝气,就像初生的太阳。”
李显痛苦地闭上双眼。
婉儿也被触痛了:“天妒英才,懿德太子可惜了。
他本是大唐最好的继承者。”
说这话时,她一念闪过,其实还有个人也很合适,只是李显不会同意,韦后母女更不会同意。
“我虽追封了重润,让他陪葬乾陵,可时时感伤他独自一人在另一个世界,必然孤单无比,那个世界应该很冷。”
李显感性的一面展露无遗。
婉儿本也有个主意,但一直没提,此时李显主动提及,她想了想便说:“我倒是有个想法,说来您就随意一听,若不妥帖就当我胡言乱语。”
李显拍拍她的手背:“但说。”
“婉儿,你说裴家小娘子和重润真的有过什么吗?”
李显很困惑,若是这对年轻男女已有终身之约,那这做父亲的罪责就真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