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姓楚,大概会成为一个写话本的。
已经到了安平镇,再往前便是女娲岭了,回到出生长大的地方,人难免会有些感慨,像我这种冷心冷肺的也是不能免俗。
安平镇上我有一间宅子,五年前我临走的时候在宅子东边建了个三层小楼,原本还想着这工程太慢,都没赶得及上去看一趟景,没承想在此时还能圆了这个愿。
我这人性格其实很散漫,可惜没机会展示给外人看。
所以在只差临门一脚我下令让所有人都停下来的时候,也没人知道我只是想去那个还没命名的小楼上看景,只当我是又有了什么发现。
不得不说,不被人了解的人生怪寂寞。
小楼收拾的还不错,看宅子的老仆服侍了我十来年,对我的一些习惯还算有些把握,除了窗前摆的那盆兰花。
我不喜欢兰花,不过以前也没拒绝过,大约他以为我喜欢吧。
我走到窗前往外看时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因为建造之前我便大概计算过,从这儿应该是可以看到女娲岭的。
如今真的看到了,就与以前一样,完全没了期待,真遗憾。
可上都上来了,马上再下去我也不愿意。
三层楼的高度一步步的走来走去也是怪累的。
我收回望向女娲岭的目光,四周围看了看——那软塌还不错。
躺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楼顶,突然就想起来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这样的场景十分常见。
很多人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其实并不是,娘是谁我不知道,爹却是很清楚的。
那人每年会到昇国一回,为了见我,确切的说是为了见被喂吃了毒虫还没死的我。
毒虫味道不好,相比普通虫子而言的话。
八岁后这爹没再来过,又过了一年我把那喂我吃毒虫的不知道应该算作什么身份的人弄死了,接着就得了自由。
自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我这懒散大概是天生的,即便出了那间像是仓库的地方到了外头,可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儿仍旧是找个地方望天躺着。
话本里说,人一辈子不可能总在走霉运,这话我是信的。
等遇见了师父、遇见了阿简,那日子绝对算得上幸运了。
那会儿我以为我真的成为了一个重情重义、开朗乐观的……痞子?!
我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看的话本也可能是酸书生拐带良家小姐私奔也说不定。
后来,我爹又来了,说了一晚上的家史。
这东西在我小时候都听过,不过他可能以为我忘了,所以便要给我加深一遍记忆,每说几段就要问上一句“想起来了吗”
,很烦。
所以他死了。
我仰躺着突然觉得颈侧有些不舒服,便换了个侧卧的姿势,脖子上戴着的东西随着动了下……哦,原来是这个。
我摸索了下掏出玉佩来,别说现在看,便是十几年前也是特别廉价的东西。
师父也不知道从哪里倒腾来的,非要给我,说我这人煞气重,戴块玉给我养养气。
还对着阿简说,让他不要觉得这是偏心,因为他是个运气好的,用不着这玉。
明明阿简才是鬼节生的,这种八字都能说运气好,师父的眼也不知怎么看的,好在他没当算命的。
回想起以前来,我还是会笑,真不真心我就不知道了。
我爹死了,这事儿跟我其实没多大关系。
不过那会儿我也腻了这安平镇的生活,想着换换也不错,正好在看个朝堂演义的话本,书肆为了赚钱每月不过出那么一本,这结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就决定借着我那个死了爹走走这真实的朝堂。
果然和人有关的事儿才会多有惊奇处。
我开始对着阿简说我家在鲁国死的多么多么惨,他那人虽然长了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心却是软的,每次听我说这些都是又耐心又伤心。
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我对所谓的“家”
与“惨”
都没有概念。
说来,还真是对不住阿简了,从小将他骗到大……
想起阿简从当年从军开始就与我渐行渐远,如今更是反目成仇,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一开始这感觉还挺新鲜,时间长了就让我不舒服了。
阿简问过我好几次,为什么我在鲁国时与在昇国时完全不一样了,便连性格都变了很多,我却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因为不止是昇国、鲁国,仔细算起来,我在每个人的面前性格都是不同的,毕竟一个话本有无数个角色,可扮演者只有我一个啊。
每每想起此事来我都有些发愁,抓抓头发,算了,反正阿简喝了我的血,分量我控制的很好,性命肯定无碍,可毒解了会傻上几年,等过了这几年他应该就不会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吧。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这声音我十分熟悉,又沉又重的,明明他功夫很好。
“主子,新房子冷。”
楚河从来只听我的话,所以他上来就绝不是催着我走的。
虽我会觉得他这些关心有时也烦,却不想他死。
楚河跪在地上,将件大氅盖在了我身上。
面对他,我心情向来不错,“大夏天的,你让我穿大氅?!”
“主子你不禁冻,穿多了比穿少了好。”
我与楚河认识时,他比我还要瘦小。
待十五岁开始抽条,到现如今高高大大的,一点儿也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
今天触景伤情,我总会想起以前来,伸手拽着楚河的衣领将他拉近,细细在他脸上看了一遍,果然不像小时候了。
“主子?”
楚河可能是被吓了一跳,双手撑在榻上,脖子紧张的僵着,我能感觉到有股劲儿在与我相抗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