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锻造 19(2 / 2)

马达班长赶紧问:“你怎么不换衣服?授枪入队仪式一个半小时以后就开始了!”

我盯着狗头高中队的眼睛,缓慢地说道:“我退出。”

大家一怔。狗头高中队也一怔。

马达班长急了,拉着我说:“好好的你说什么胡话啊?”

我挣脱开他:“不是胡话,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回老部队。”

马达班长:“那你来干啥子啊?你个龟儿子是中了什么邪了?”

我还是盯着狗头高中队:“我来就是为了今天退出。”

大家鸦雀无声。

狗头高中队还是面无表情,他是打过仗的人加上他自己确实也是个鸟货,所以一般都是这个德性:“说说你的理由。”

我很鸟很鸟地说:“我根本不稀罕你们这个什么‘狼牙’特种大队,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能做到但是我不稀罕!我要回我们团!”

可怕的沉默。

谁都不敢说话。

狗头高中队像被打了一样,他的脸抽搐了一下,过了半天才慢慢地说:“你说什么?”

我继续说道:“我不稀罕!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回就是傻子也明白了。

然后就都是傻子了。

只有我和狗头高中队是清醒的。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因为狗头高中队被彻底地伤害了!他的脸本来是黑的,但是现在变得黑红。我知道他被伤害了。这件让很多侦察兵视为至上荣誉的事情,我不稀罕,所以就证明你个狗头高中队所做的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赢了,我知道。

狗头高中队慢慢走向我。我知道他要锤我,锤吧,我打不过就告你,反正天天被你锤也锤习惯了。我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恨不得吃了我。然后他走近我:“你再说一遍!”

我不如他高,我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稀罕!”然后我就闭上眼睛,等待他锤我。随便锤吧,反正我豁出去了,打不死我,我就咬死你!

但是没有。我疑惑地睁开眼。

狗头高中队被污辱了,但是他没有锤我。他还是在控制自己,虽然我知道他恨不得掐死我。然后他突然过来了,我急忙摆姿势,但是他没有理我,只是抱起我床上的新衣服、新靴子、新臂章等所有的一切径直出去了,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很纳闷儿。

高中队又回头怒吼:“收拾你的东西,马上滚蛋!”然后他就上了自己的王八小吉普走了。

我知道我赢了。因为我看见他第一次不再摆那个鸟架子,他急了。

我就径直收拾自己的东西。谁也不敢跟我说话,都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那几个训练军官和士官也不说话,只是在门口咬牙切齿,我知道他们绝对想锤我,但是连狗头高中队都没有锤我,他们也不敢随便锤——主官不说话,你随便锤是要自己担责任的;主官说话了你就真的可以随便锤,当然不能锤成重伤,锤死了更不行,若是轻伤主官就担责任。真正的野战部队不拿互锤和群锤太当回事情的,我进了狗头大队还是锤了几架的,也没有什么大的处分。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坐在床上等人把我送走。半个多小时后,我的弟兄们被带出去了,他们谁都不敢多看我一眼。我还穿着我的陆军制式丛林迷彩作训服,穿着胶鞋,一个人坐在车库里。

但是我不害怕。因为我是为了我的陈排!我要报复这个鸟大队!

然后车响,狗头高中队进来了。我立刻起立,毕竟他是少校,部队的规矩我要遵守。狗头高中队看我半天:“跟我走。”

我拿起自己的东西。

“不用拿你的东西,有人要见你。”

我很纳闷儿,谁啊?

狗头高中队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去了。

去就去!怕个鸟!顶多是找人锤我又不敢锤死我!

于是我就出去了,一屁股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高中队一言不发地开车。车子经过了我的兄弟坐的卡车。马达着急地看我。弟兄们都着急地看我,连那三个少尉都着急地看我。大家全都站了起来,但是我不害怕,我当时的神态鸟得不可一世。我把这个自从成立以来就鸟气冲天的特种大队狠狠地玩了一把!虽然我自己也付出了很多代价,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为我的陈排报仇了!

车子进了自动的铁门。一个崭新的世界打开了。其实打开的也是解放军营房,只是人不一样。我看见兵楼门口,各个中队、分队的老鸟都穿着配着彩色臂章和胸条的迷彩服和贝雷帽,大牛皮靴子擦得锃亮,抱着那种弹匣子在后面的自动步枪,准备列队点名,显然是在准备即将开始的新队员授枪入队仪式。

他们的脸和我们连的弟兄一样,都很黝黑、消瘦、朴实。他们憨憨地笑着,互相说着话,也跟兄弟一样。带队的干部也和蔼地和弟兄们说话,不时地看表,等到差不多了就吹响了哨子。

马上全都安静了。

队伍横成行,竖成线,显示出良好的军人素质。

军姿站如松,挺胸脯,显示出优良的军人作风。

报数一二三四,直到最后一个喊得山响,显示出勇猛的军人气质。

然后在各自的兵楼前唱个曲子:“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预备——起!”

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过得硬的战士样样红……

把歌子唱得跟狼嚎一样,这是我熟悉的军人队列合唱艺术。

我有些诧异。不像想象中那么操蛋?都是跟我们一样的兵?

但是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我属于我的小步兵团里面的侦察连,属于我的苗连,我的陈排,还有我的小影。总之我不属于这个鸟特种大队!他们再好也是鸟大队,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他!我心一横什么都不看,就坐车进去了。

我们过了特种障碍场,过了停在角落的那架破民航客机壳子,过了用来滑降训练的高铁塔,还过了好多我没有见过的劳什子,但是我不为所动。高中队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但是我知道他气得够呛。

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我心里有点儿内疚,但一想起陈排的腿……不!陈排的腿就是为了这个鸟大队而残废的!要是没有这个鸟大队,陈排就不会残废!我的心就硬了,爱谁谁吧,反正只有一百多斤了,想怎么锤就怎么锤吧。

车开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松柏成行,路边有花圃,种着白色的兰花,我没有想到这个鸟大队还有这种有情调的地方。我正诧异,车在一个穿着毛料制服的卫兵门口停下了。

高中队下车:“下来!”

我下来了,他不理我,往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卫兵给他敬礼,但我一过来就放下了。我还得给他们敬礼,因为他们是班长。然后我走上了一个很长的台阶,迎面的一个小小的广场上有一堵墙,墙上刻满了字。最上面是三个大字:荣誉墙。墙前面有一个长明灯,两边都有穿着毛料制服的卫兵站岗,他们一动不动,表情严肃。我再怎么是新兵也知道这是部队老祖宗安息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狗头大队会有这么多安息的烈士吗?

我们没有在这堵墙前面停留,直接绕过去到了一个大厅前面。我诧异地发现,除了卫兵,那个广东士官也站在门口,一身迷彩,挎着手枪。我高兴了,碰见熟人起码不会挨锤了,我向他笑。他根本不理会我。

我就纳闷儿了,怎么几天就不认识了呢?送花儿给我的时候多热情啊!我来不及多想,就跟在高中队后面。不过高中队没有进去,他就在门口站着:“有人等你。”

我一怔,但是一想,进就进大不了一阵锤而已。卫兵就在后面把门关上了。

满墙的照片,都是军人,都是年轻的脸孔,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战争环境的,有和平环境的。我来不及细看,因为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宽广的背影。

军工老大哥!原来你想见我?我想喊但又停住了。

这个背影站在墙上的照片前面看着,什么都不说。他也穿着迷彩服,戴着黑色贝雷帽,穿着大牛皮靴子,我开始诧异了——军工有这么牛吗?一个少校中队长来接我?

那个背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看见他的旁边丢着新的、叠得好好的迷彩服,贝雷帽、臂章和胸条还有宽腰带都放在上面,那双跟我脚一样大的牛皮军靴整齐地摆在旁边。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军工老大哥慢慢转过身。我看见了黑色贝雷帽下面的大黑脸,但是没有笑容,是……伤心!是的,深深被刺痛以后的伤心。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军官绿色软肩章……

两个黄色杠杠,三颗黄色星星……

上校!

我傻眼了。大黑脸就那么严肃地看着我,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伤心。那种伤心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我一下子失语了,我知道在狗头大队只有大队长和政委是上校,但是政委去北京开会了所以面前的只能是大队长。

我脑子怎么也没反应过来——军工老大哥等于特种大队上校大队长?!

大黑脸看我半天,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浑厚低沉,但却夹带着被深深刺痛后的伤心:

“你为什么不当我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