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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不敢看自己的胸膛。我觉得伤口痛了一下。我咬住下嘴唇,准备忍受更大的痛。但是冯大夫的手已经在收紧大绷带的头子了。我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冯大夫抬起头来,他的眼光又在我的脸上扫了一下:“不要紧了。再养几天就完全好了。”他满意地笑了笑。
杨大夫没有说什么话便跟着冯大夫走了。我看见他们站在第二床的近旁谈了好一阵话,似乎在议论那个老人的病势,过后又到对面那一角去了。第二床静静的,一声呻吟也不发。他的生命似乎在渐渐地消失。他的儿子仍旧一天早晚来两次。他上午停留不到半点钟,下午倒常常耽搁一两个钟头。上午照旧拿来漱口盅,下午又把它带回家去。他似乎希望就靠这一点点鸡汤和猪肝汤挽救父亲的生命,却没有注意到那生命已经临近油干灯尽的境地了。这天他照常地拿着漱口盅来,照常地俯下头跟他的父亲讲一两句话。不过他不再用手帕蒙盖嘴、鼻了,他戴上了纱布做的白口罩。这使他的脸显得更苍白,更无精神。他弯下身子扶着父亲翻了一个身。过后他便到洗脸架前面去洗了手,正朝着门外走去。
杨大夫也到那里去洗手。她把他唤住了。他们就站在病室门口谈了一阵话。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后来他们一路走到第二床床前。儿子站在那里,垂下头,弯着背,带着可怜相呆呆地望着他的父亲。杨大夫却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来。
“杨大夫,我可不可以在外面叫猪肝汤、叫面来吃?”我不等她开口便问道。
“可以的,”她笑答道;“不过你不要吃多了!最好叫他们弄干净点。”
“医院里那一点点东西,实在吃不饱,”我解释道。
“这就证明你的病已经好起来了。可见你的脑子并没有完,唐诗也还没有完啊,”她抿着嘴笑道。
我略略红了脸。我想起前三夜的情形,解释地说:“杨大夫,你不晓得我那个时候多难过。”
她怜悯地看了我一眼,含笑说:“不过现在算是过去了。以后我担保你不会再痛罗。”
“头等病房那个人开刀没有?”我忽然想起就问道。
“昨天开的刀。结果很好。他的胆囊拿掉了。他身体真好,”杨大夫答道。
“那么我开刀的结果怎样?我的胆囊拿掉了吗?”我接着关心地问。
她迟疑半晌,才说:“也很好。你没有流多少血。”她只算回答了半句,并没有答复我的重要的问题。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在她的鼻上眉间我看出一点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