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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里的最后时刻。他向李月珍打听我,李月珍所知道的最后情景,就是我去了他的村庄,后来的她不知道了。
他太累了,在二十七个婴儿夜莺般的歌声里躺了几天,躺在树叶之下草丛之上。然后他站起来,告诉李月珍他想念我,他太想见上我一面,即使是远远看我一眼,他也会知足。他重新长途跋涉,在迷路里不断迷路,可是他已经不能接近城市,因为他离开那个世界太久了。他日夜行走,最终来到殡仪馆,这是两个世界仅有的接口。
他走进殡仪馆的候烧大厅,就像我第一次走进那里一样,听着候烧者们谈论自己的寿衣、骨灰盒和墓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走进炉子房。他没有坐下来,一直站在那里,然后他觉得候烧大厅应该有一名工作人员,他是一个热爱工作的人。当一个迟到的候烧者走进来时,他不由自主迎上去为他取号,又引导他坐下。然后他觉得自己很像是那里的工作人员,他在中间的走道上走来走去。有一天,他的右手无意中伸进流浪汉给他穿上的破旧蓝色衣服的口袋,摸出一副破旧的白手套,他戴上白手套以后,感到自己俨然已是候烧大厅里正式的工作人员。日复一日,他在候烧者面前彬彬有礼行使自己的职责;日复一日,他满怀美好的憧憬,知道只要守候在这里,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他就能见上我一面。
李月珍的声音暂停在这里。我知道父亲在哪里了,殡仪馆候烧大厅里那个身穿蓝色衣服戴着白手套的人,那个脸上只有骨头没有皮肉的人,那个声音疲惫而又忧伤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李月珍的声音重又响起,她说我父亲曾经从殡仪馆回到这里,走到她那里讲述他如何走进殡仪馆的候烧大厅,如何在那里开始自己新的职业,说完他就转身离去。李月珍说他那么匆忙,可能是不应该离开那里。
李月珍说话的声音像是滴水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一颗落地的水珠。
第六天
一个迷路者在迟疑不决的行走中来到这里,给鼠妹带来她的男朋友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消息。
这个年轻人走到我们中间,迷惘地看看遍地的青草和茂盛的树木,又迷惘地看看这里行走的人,很多骨骼的人和几个肉体的人,他自言自语:
“我怎么会走到这里?”
他继续说:“好像有五天了,我一直在走来走去,我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里的。”
我身边的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人死了一天就到这里,有人死了几天才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