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诡异,一点痛感也没有便悄无声息地毁了一个人。他们行走江湖,依仗的是自己的武功修为,没有修为便只能任人宰割,可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以忍受。
余沧海此前一直躲避,未曾还手,几次都差点被围杀致死,慢慢地,他们竟真把他当成没了牙的老虎,焉知他爆发起来会如此恐怖。他的确没有杀人,但他现在所使的手段却比杀人更残忍无数倍。
这几人摸摸肚皮,并未感觉到丝毫疼痛,但丹田内荡然无存的内力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成了废人。守在他们身边的几个江湖人心有所感,仰头大喊:“快回来,小心中招!”
但是已经晚了,这一次足有二十几人跃上屋顶,要不是对碧云庄稍有顾忌,唯恐把它踩塌了,没准儿所有人都会一拥而上。
这些人的动作看上去疾如闪电,但在周允晟的眼里却相当于慢动作。他把烈酒一饮而尽,仔细将价值连城的白玉壶别在腰间,这才轻弹指尖,把一道刚猛气流射入最先袭来的那人丹田内,对方痛呼失声,当即从半空坠落。
又有几人提刀砍来,他广袖翻飞将众人兵器尽数绞断,掌法变幻间似盛开一朵朵白莲,十分炫丽却又危险至极,瞬息就把这些人击落,而后脚步轻移,在刀光剑影中腾挪穿插,或一拳,或一掌,抑或只是弹弹指尖,振振衣袖,就有人惨叫着倒飞出去,被底下人接住后掀开衣摆,丹田无不血肉模糊,鲜血直冒,虽无性命之虞,终究与武道绝缘。
这些人恨意滔天,指着屋顶上的魔头破口大骂,骂着骂着竟泪流满面,显见已知道自己将来的下场。旁人齐齐举起刀剑,加人唾骂的队伍,然而让他们再往屋顶上冲却是一个都不敢。
原以为魔头不杀人了应当很好对付,却不想他现在的手段比直接杀人更毒辣!也不知他修炼了什么武功,几十个绝顶高手都拿他毫无办法,旁的人若是贸然过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自诩修为高过魔头的,在场众人中没有一个,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也觉得没趣,想走又怕失了颜面,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收场。躲在门后观望的湛晨阳和缪瑞灵这才越众而出,冲屋顶上的人拱手:“余教主,您有什么冤屈或误会,不若随湛某入内,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我庄内还有很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莫要惊扰了他们。”
“是啊。余大哥,你不是说要公布真相吗?不如把证据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也好叫大家心服口服。”
缪瑞灵见缝插针地试探。她知道未婚夫行事缜密,必不会留下把柄,只想把人引人山庄再伺机而动。
“余沧海,我等今日就好生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有了梯子下,怒骂不已的人终于停歇了。
周允晟沿着屋脊举步走来,稳稳站立在气势狰狞的兽头瓦上,殷红似血的薄唇略微上扬,显露出一抹轻蔑笑容。他玉白的指尖在人群中一一点过,被点到的人面色煞白,骨髓发寒,面面相觑之下竟发觉都是七门残存子弟,不由暗忖:这魔头故意将我们点出来是想干什么?斩尽杀绝?不,现在的他不会杀人,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子玄圣僧当初怎那般大意,竟没听出他誓言中的漏洞,否则也不会造成今日惨状。
他们完全忘了对方是被他们逼到绝境才下此狠手。正如周允晟当初所说,在他们眼里,他们自己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全如蝼蚁草芥,可随意抹杀,这是何等荒谬的强盗逻辑。
周允晟笑容更盛,目中却渐渐凝聚起血气,负手站在高处,垂头询问:“我今日既然敢现身,自然拿得出证据。我圣教并未残杀七门子弟,七门子弟与碧云庄缪家庄却联起手灭我圣教,之后我一路大开杀戒为我圣教弟子报仇,你们可觉得冤屈?”
“若是你能证明七门惨案并非你所为,我们自然会承担起灭你族人的后果。所谓的一报还一报正是如此,我们谁也不怨!”
一名相貌清俊的男子扬声回复。他目中正气凛然,显见说的是实话,其余人等虽觉得遗族人死有余辜,此时却并不敢开口。若余沧海果真能拿出证据,他确实站在了道义那方。
周允晟深深看那人一眼,哼笑道:“我还当中原人全是卑鄙无耻之徒,却原来还有一个良心未泯。甚好,今日我可放你一马。”
话落 朝被晾在一边的缪瑞灵和湛晨阳看去,讽刺道,“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谈的。想将我引入山庄擒拿,湛晨阳,你的手段还是这么老套。话说回来,你也真够大方,几次三番地把自己未婚妻往别人怀里送,让我玩弄倒也罢了,竟又送到袁坤鹏那里,如此喜欢绿帽罩顶的男人,我也是头一回见,佩服佩服!”
湛展阳和缪瑞灵被他这番话批得面色铁青,心内气极却又暗自胆寒,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猜到真相,此行却不是来叙旧情,而是算总账。
他能拿出什么证据?七门惨案他们做得干干净净,未曾留下任何把炳。不,的确是存在把柄的,当初他们不但把七大世家满门屠戮,还洗劫了他们的宝库以壮大势力,如今那些极具标志性的贵重物品都放在碧云庄的暗室内。思及此处,湛晨阳和缪瑞灵忍不住用力踩了踩中空的地砖,只觉得心慌意乱。
余沧海不可能知道碧云庄还有一个地下迷宫,更不可能知道那些东西存放在里面,守卫迷宫的死士全都被慢性毒药控制,不可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当湛晨阳和缪瑞灵自我安慰的时候,清俊男子又说话了:“不敢让余教主高抬贵手,若是余教主拿不出切实有力的证据,吾等必有一场死战!”
“明知道我不会杀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死战,你是故意欺我!”
周允晟眯眼冷笑。
你的确不杀人,但你废除我等武功,却比杀了我等更残忍无数倍,究竟是谁欺谁?清俊男子觉得余教主当真很喜欢颠倒黑白,却又不敢反驳,只满面憋屈地拱了拱手。
周允晟不再废话,伸展双臂震动广袖,一股强劲气流随着他翻飞的袖口从脚底席卷而来,将所有人抛到空中,随即便是一阵阵山石碎裂的轰鸣,方才还被踩踏在脚下的厚重地砖竟蔓延出条条缝隙,在气流的冲击下坚持不到几息就“砰”的一声炸开,形成一个黑漆漆的巨大洞口。
众人纷纷跃到屋顶或墙头,定睛往下一看,洞内不只钉断瓦残垣,还有一格一格的暗室,许多身穿黑衣的死士以为山庄遭遇敌袭,举着寒光烁烁的利剑从暗室中跃出,目满足杀意。
“那面墙上悬挂的可是我玉剑山庄的镇庄之宝青泥?”
有人大声质问,众人顺着他指尖的方向一看,果然最大那间暗室的墙上悬挂着一柄泛着幽幽青光的宝剑正是玉剑山庄的至宝,当时十大神剑之一的青泥!没了屋顶的暗室暴露在阳光中,里面存放的物品一目了然,遮也遮不住。
“这些黑衣人可是碧云庄蓄养的死士?”
又有一人开口询问,语气暗藏暴戾。蓄养死士是武林各大世家和门派的惯例,并没有什么出奇,但奇就奇在这些人的身法竟然与当日残杀七门的杀手非常接近。
武功招式可以模仿,但身法和气势却刻入骨髓难以改变,为了把嫌疑引到遗族头上,湛展阳当初刻意留下几个目击证人,今日却恰恰成了为余沧海洗刷冤屈的关键。
“请湛庄主为在下解惑,为何我玉剑山庄的至宝会悬挂在碧云庄的暗室内?”
“请湛庄主为在下解惑,为何你蓄养的死士,身法与灭我慕容世家的杀手如此相似?”
“请湛庄主解释解释,为何我铁荆门的鲛人珠会在你府上?”
“那是我杨家祖传的金丝软甲和饮血刀,怎会在此处?”
湛晨阳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喜欢搜集战利品,但凡从仇敌身上搜刮来的宝物都会一件一件地摆放在巨大的博古架上,得了空就拿出来把玩一二,从中找寻运筹帷幄、无往不利的快感。
但是今天,这一癖好将他的种种恶行公之于众,无需他分辩,只往那博古架上看一眼,许多人就能从中辨识出家族至宝。当初他们聚集在此处,商议该如何报仇并找回家族传承的宝物时竟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的仇人就坐在他们对面,宝物就踩在他们脚底,这是何等的讽刺?没有人怀疑这是余沧海的阴谋,他不可能在灭了七门之后反把宝物转移到碧云庄,还能指使碧云庄的死士看守,他又不是碧云庄庄主。
现在真相已经很明显,七门惨案必是湛晨阳所为。其实不仅仅是七门,从堆得满满当当的藏宝室来看,湛晨阳干灭门洗劫之事显然不是第一次,死在他手里的的人何止千万。说他一句恶贯满盈也不为过!
眼见上一刻还对着余沧海喊打喊杀的人,下一刻却对着自己露出狰狞之态,湛晨阳和缪瑞灵终于乱了心神,挥手让黑衣人清场。黑衣死士二话不说就围杀过去,只要所有人毙命此处,今日之事便能了结,死人绝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踏平碧云庄!”
清俊男子拔剑相迎,其余人这才回过神来,与黑衣人展开了死战。周允晟站在兽头瓦上俯看底下的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眉梢轻扬,表情闲适。见远处还有一大拨追杀自己的江湖人靠近,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上千,他这才满意一笑,飞身离去,顺手废几个不长眼的东西。
离开碧云庄,周允晟径直入了将军府,出示一道玄铁令牌后毫无阻碍地前往密室。袁坤鹏与几名心腹正在清点一箱箱金银财宝,即便他见识广博,定力十足,在五彩斑斓的宝光而前依然把持不住,脸上隐隐露出激动的神色。唯独魁斗站在一旁认真书写清单,表情平淡。
“阿魁你来,但凡有看上眼的宝物全拿走,无须顾虑。”
袁坤鹏冲少年招手,言辞间颇为纵容。其余几名副将都得了一件赏赐,对少年的特殊待遇却也并不眼红,这些财宝本就是遗族之物。
“没什么想要的。”
魁斗头也不抬地道。他最想要的东西旱已经失去了,在他看来,小时候与伙伴一起玩过的木头房子、泥丸弹珠,也比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更珍贵。
袁坤鹏越发觉得少年性子纯然可爱,不愧是上古遗族之后。遗族人世世代代坐拥如此财富,却从未想过找出来挥霍,反倒更喜欢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他们朴实、赤诚、勤劳善良,好似浑身上下都冒着仙气儿,与这战火纷飞,良知尽丧的乱世格格不入。
思及此处他略微一滞,暗暗忖道:当然要除开余沧海。那厮不是冒仙气儿,是冒魔气,冒黑水,心都烂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穿玄色劲装的男子打开密室大门,缓步而入,走到一箱鲛人珠跟前,随意踢踹道:“湛晨阳抢了铁荆门的鲛人珠,当宝贝一般用千年寒玉托着,唯恐失了灵光,我们的老机宗倒好,随便找了个破箱子收捡。看来上古时期鲛人很多,这玩意儿并不值钱。他们万万没料到自己随便拿来当弹珠耍弄的小东西,后世竞成了无价之宝,真是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啊。”
摇头叹息一阵,周允晟忽而咧嘴邪笑:“炸药都埋了?消息可曾放出去?”
袁坤鹏见他与阿魁一样,对这些宝物颇为不屑一顾,越发觉得可与他们加深来往,当然,对阿魁他乐意掏心挖肺,对余沧海这厮却只能敬着,万不敢与之为敌。
“事情都已办妥,只等有心人入套。”
袁坤鹏颔首回话。
《无极心经》中暗藏藏宝图的消息一旦传出,除了吸引各大江湖门派,还会吸引割据四方的藩主,毕竟招兵买马需要大笔银两。届时他们必定会派遣心腹悍将前来抢夺,更甚者还有可能亲自现身査探虚实,若是埋于地下的黑火药被引爆,也不知能除掉多少劲敌。
在不久的将来,大夏国的各方势力怕是会重新洗牌,而自己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思及此处,袁坤鹏满怀感激地瞥了余沧海一眼。
“很好。湛晨阳已经被我逼到绝境,想来很快就会求助于你。”
周允晟随便捡了个宝箱当凳子坐,取下腰间的酒壶豪饮。之前他已把《无极心经》中暗藏藏宝图的消息透露给湛晨阳,此人果然心机深沉,善于隐忍,竟一直按捺不动。但如今他已走投无路,为了自保,必定会拿藏宝图的消息与袁坤鹏做交易,请他出兵增援碧云庄。然而等他意识到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江湖时,怕又会顺势而为,一面借袁坤鹏的军队震慑各大门派,一面请他们联手截杀周允晟以夺取心经。
周允晟只略一震袖就掀翻了碧云庄的暗室,此等功力堪称神鬼莫测。想从他手里抢夺心经,没有百十个绝顶高手绝成不了事。故此,向来善于审时度势的江湖人必定会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当利益和正义摆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时,毫无疑问,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利益。这不是周允晟的偏见,而是历经无数次背叛后得到的血的教训。所以他总是习惯从最险恶的角度去揣测人心,以免遭到暗算。
他相信再过不久,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就会洗白碧云庄,然后把脏水泼到他头上,从而为讨伐他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衣冠禽兽不外如是。
思忖间,一名暗卫果然拿着一封密信匆匆赶至,说是碧云庄送来的。
袁坤鹏打开一看,当即冷笑:“真是本将军的好兄弟,收到消息足有一个多月,现在才给我递信,还美其名曰欲助我成就大业。”
他摇头叹息了一会儿,挥手道,“马上把碧云庄附近的军队遣去驰援。”
暗卫拱手领命,顷刻间消失在门口。
周允晟拾起一枚拳头大的翡翠把玩,漫不经心地道:“这块翡翠大约是哪个老祖宗在野外游玩时捡到的,觉得颜色好看就带回家收藏,像现在的小孩捡雨花石和贝壳那样,不过是个摆着好看的玩意儿罢了。”
边说边随手把翡翠一扔,骇得一名副将飞扑过去接住。
他见此情景抚掌朗笑,脚尖挑起地上的几块翡翠,让周围人跟着四处翻滚补救,举止十分令人恼怒。
袁坤鹏瞥他一眼,心道这厮如此聪明狡诈,放荡不羁,也不知当初怎么就看上了缪瑞灵那样的婊子,后又中了子玄和尚的蛊惑,果然人无完人。他却是忘了自己也在缪瑞灵和湛晨阳手里吃了许多闷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