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猜到是谁。我对着电话那头的他说:很意外这么晚接到你的电话,戴维斯先生。老贵妇米莉看着哑巴电视看得很出神。我仔细地把英文讲正确,讲得懂礼貌有教养。米莉不喜欢我在她面前讲她不懂的语言。
我见过你。戴维斯先生说: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见过我这么个人?那时我瘦些?……他讲着流畅的中文。一年前的圣诞节,在北京,很大一个圣诞晚会?一个穿绿色羽绒服的姑娘,戴一条灰色男式围脖,口罩一直戴到人群里,才脱下?……
我不时抱歉地笑几声。我的确有一件羽绒服,绿得像邮筒。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晚会了。晚会突然在那个冬天变得很盛行,晚会上总有些美国人或欧洲人。我不愿让他失望,便说:噢,想起来了!那时你在北京工作,是吧?
他却说:把那事忘掉。
我说把什么事忘掉?
把我和你在北京曾见过面的事忘掉。尤其忘掉它的地点:北京。
他的中文完全是美国句法,变得难懂起来。他一个劲儿叫我忘掉我本来就早已忘掉的事。我痛快地答应了他。我说:好的,忘掉它。
他又说:那件事在北京没发生过——如果有人问,你就这样回答。
哪件事没发生过?
就是在北京的圣诞晚会。那个晚会从来不存在。
好的。可是为什么?我其实……
请讲中文。他说,声音听去非常正色。
我只要改说中文。米莉马上摁一下遥控器,电视上的人物们马上恢复了声音。我看她一眼,她在赌我的气,正一点儿一点儿提升电视的音量。
我说:别担心,我一定忘掉那个晚会。
别问为什么。
好的,我不问为什么。
谢谢你。我打电话就为了得到你这个承诺。但这个电话你也从来没接到过,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