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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走到椅子前,但并不坐,一只手按住桌子,声音颤抖地问道:“杜先生!……他怎样了?……他们说今天在火车站杀了一个革命党!……”
杜大心仓卒间找不出一句答话。他惶惑,激动,苦恼。他想骗她,然而他底智慧好象完全失掉了。他对于这简单的问话,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答复好。他明白:是他夺去了这个女人底幸福;是他给她带来她以后的一切痛苦;是他夺去了她所相依为命的丈夫。他记得他曾经把美丽的幸福允许了她、他们;但他所给她、他们带来的却正是相反的东西。他不能够再向她叙说什么了,因为她底已受过的、正受着的、将受到的痛苦底力量堵塞了他底嘴。他底话完全没有用了。他失掉了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突然跪倒在她底面前,双手捧着脸,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好象一个小孩打碎了母亲底心爱的东西,被发觉了,现在跪在母亲底面前服罪。
那女人吓得往后退一步,在一阵惊愕中发出叫声:“杜先生!杜先生!……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然而过后她也就明白了。在希望完全断绝之后,她便倒在椅子上哀哀地哭起来。她底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如此凄惨。在静寂的黑夜里,这哭声哀哀地响着,恰象鬼叫一样。
楼上楼下的人都惊醒了。大家心里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便都蒙着头睡了。因为在穷人底世界中悲惨的事是常有的。在静夜里听到凄惨的哭声,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虽然一时不知道哭的人是谁,但大家都在哀怜那个不幸的人,他们知道这时候在他们这一类人中间又有一个成了恶运底爪下物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女人哭够了,冷冷地抬起头用她底泪眼向前面看。杜大心依旧惶乱地跪在那里,口中仍在喃喃地说话,她听出来他是在反复地说着:“我不能够让你一个人死。”她不懂这句话底意思。她看见他底这种样子,她暂时忘掉了自己底恶运,反而觉得他是可怜的了。她觉得跪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大人,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受了母亲底责罚的孩子。于是她用温和的声音轻轻地说:“杜先生,起来罢。我不怪你。”
工厂底放汽声惊动了她,她知道这是夜班放工的时候了。她把杜大心扶起来,搀着他走到床前,让他倒在床上,她又用那条薄被盖住他底身子。她吹了灯,掩上门,轻轻地走出去了。
她回到自己底房里。在那快熄了的煤油灯底微光下,看见酣睡在床上的她底小孩,她又想起了自己底凄凉的身世和以后的日子。她轻轻地拍着酣睡的小孩,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