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六章 (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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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只是我,一个胆小、贪生的中国人。那些声音没人说过,我这么想,才听到。我不是精神病,我不发疯,除非所有人听到,大喇叭广播,所有报纸先登,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到——那我也不认这个账。
咪咪方:你这么害怕,你全身在抖。
老王:因为我听到笑声。今天跟你讲这个话,我仍然听到有人在墙里冷笑。我只讲给你,你千万不要对八说,你讲出去,我这个日子就过不成了。冷笑的人,迷信的人会把我撕成碎片。我躲到郊区来,和所有人不来往,不再写作,就是要逃避自己的命运。我要过完自己的一生,悄悄死去,不想再听愚民的吼叫——这也是我特别不基督的地方。我已经混了一辈子,还想混下去。我要搬家了,自从你来到我家,我又听到墙里有人笑,上个月是在夜里,楼下,我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月开始是在白天,每间屋,现在你在场他也笑了。
咪咪方:是死亡的笑声还是人的?
老王:人的,年轻人的,北京口音——笑也有口音你发觉没有。从我小时候他就开始笑,家里没人的时候。中间几十年他没吭声,吭声我就抽他。现在我老了,抽不动人了,他又开始放肆——王八蛋!
咪咪方: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是自由的时代,人人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哪怕很荒谬,没人笑。
老王:我不信。没有这样一个时代,你要么是骗我要么是骗自己。没有这样一个时代,这不是人类社会的品质,只有死才能使人自由,我把人看死了。
咪咪方:你是死亡的爱慕者吗?
老王:他又笑了,这次笑的是你。
咪咪方:我不怕笑,笑吧,王八蛋!
老王:好好保存你的勇气,孩子。我也不怕过,后来变成了胆小鬼。你的时代应该比我的时代更好对吗?爱慕,我喜欢这个词——连这个都抬举了我。我的时代沾染了太多罪孽的气息,悲绝的气息。死亡随处可见,死亡是老朋友。爱尔兰的音乐是悼亡之声。我走不出我的时代,人,从蒙昧状态走出来比一生要长。死——自由。这样想我才感到一点欣慰。你对我这么好,我拿什么回报你,我再向你泄露一点秘密,我看到死,死,不是那个被丑化的猥琐的黑衣男人。是个年轻姑娘,我叫她夜明姑娘。黑头发,很温柔,目光如水,手并不冰凉,是暖的,紧握你的时候会出汗。和她走在一起,人人都会回头看你。死也要趁年轻,到我这个年纪,做什么都太费力气。我能为善良人们做的是,闭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遗憾,发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