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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凡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拍拍李光头的脸,又轻轻拍拍宋钢的脸,轻声对他们说:
“回家吧。”
宋凡平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宋凡平没有眼泪了,他幸福地对那几个红袖章笑了笑。然后宋凡平像个英雄走向了仓库的大门,虽然他郎当着左边的胳膊,走到门口时,他转身向李光头和宋钢挥了挥右手。宋凡平挥动右手时的模样牛气冲天,就像是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百万游行的人群挥手似的。
兄弟 / 余华
很多年以后,李光头每次提起他的继父宋凡平时,只有一句话,李光头竖起大拇指说:
“一条好汉。”
宋凡平在那个其实是监狱的仓库里饱受折磨,他的左胳膊脱臼以后逐渐浮肿,他哼都没哼一声。他一直在给李兰写信,他是在桥上挥舞红旗的那天写的第一封信,这是他最为风光的时候,所以他的信也是写得激情四射。李兰在上海医院的病床上第一次读到了一个男人的来信,而且是一封令人亢奋的信,李兰像是吃着激素似的读完它:李光头的生父从来没有给李兰写过信,那个淹死在厕所里的男人最浪漫的时候,也就是在深更半夜敲打着李兰的窗户,想把她勾引到稻田里去搞一次野合。所以当李兰拿到宋凡平的第一封信时,竟然满脸通红。后来宋凡平的信一封又一封地来到她的手上时,她仍然会脸红心跳。
这时候宋凡平已经被打倒了,为了让李兰在上海安心治病,他的信仍然写得激情四射,他没有告诉李兰实际的情况,他在信里把自己写得越来越好,让李兰觉得他在文化大革命的洪流里正红得发紫。当宋凡平被关进了仓库,左胳膊被打脱臼后郎当起来时,他的右手还在编造自己的风光。后来的这些信是李光头和宋钢替他寄走的,两个孩子走到仓库的大门口,长头发孙伟的父亲把信交给他们,他们再去邮局。宋凡平自己寄信的时候,习惯将邮票贴在信封的右上角。李光头和宋钢去寄信时,不知道邮票应该贴在什么地方?他们看到一个寄信的人将邮票贴在了信封的背面,那一次李光头就这样贴上去了。下一次轮到宋钢贴邮票了,他看到别人将邮票贴在信的封口上,他也贴在了封口上。
当时的李兰已经无法在上海安心治病了,医院里每天都有批斗会,她认识的医生一个一个被打倒了。她忧心忡忡,她想回家了。可是宋凡平的来信不同意她回家,希望她在上海将偏头痛彻底治愈。李兰在医院的病床上度日如年,她把宋凡平的来信读了不知道有多少遍,她都能倒背如流了,这是她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