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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头站在那里,挥着手喊叫着宋钢的名字,宋钢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着李光头,他也挥着手,也喊叫着李光头的名字。李光头一直喊叫着,直到看不见宋钢的身影,他仍然站在那里喊叫:
“宋钢!宋钢……”
因为李光头每次喊叫一声,都会听到来自天边的回声:“钢——钢——”
兄弟 / 余华
漫长的岁月无声无息地走过了我们刘镇,一晃七年过去了。在我们刘镇,丧夫的女人一个月不能洗头发,最长的半年不洗。李兰自从宋凡平死后,再也没有洗过头发。没有人知道李兰对宋凡平的感情有多深,那是比海洋还要深厚的爱。李兰七年没有洗头发,还经常往头发上抹头油,她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又黑又亮,梳理的整整齐齐,然后昂首走上大街,刘镇的孩子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地叫着:
“地主婆,地主婆……”
李兰的嘴角始终挂着骄傲的微笑,虽然和宋凡平只有短短的一年零两个月的夫妻生活,可是在李兰的内心深处比一生还要漫长。李兰七年没有洗头,又不断抹上头油,头上的酸臭味是越来越重。刚开始是她回到家中,屋子里就飘满了类似臭袜子的气味,后来她走到街上,街上的人都闻到了,刘镇的群众纷纷躲着她,连那些叫她“地主婆”的孩子也落荒而逃,他们一边跑着,一边捂着鼻子喊叫:
“臭死啦,臭死啦……”
李兰以此为荣,她希望人们时时记得她是宋凡平的妻子。当李光头背上书包上学以后,每次要填写父亲的名字时,她总是毫不犹豫地让他写上“宋凡平”。这给李光头带来了苦恼,一旦写上宋凡平的名字,李光头在家庭成份这一栏里就必须写上“地主”了。李光头在学校里饱受歧视,同学们都叫他小地主。除了李兰和从乡下来看他的宋钢还叫他李光头,别的人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了,最后连老师都这么叫他了:
“小地主,站起来背一段课文。”
李光头十岁的时候,想起了自己有一个亲生父亲,那个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淹死在粪便里的父亲,李光头希望填写他的名字,可以免除那个让他倒霉的“地主”。李光头反抗了一次,在需要写上父亲名字的时候,他问李兰:
“怎么写?”
李兰正在做饭,李光头的问题让她一怔,她迷惑地看着儿子,然后说:“宋凡平。”
李光头低着头说:“另外那个爸爸……”
这时李兰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另外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