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问完,柳茵茵愣了瞬,垂眸盯着梨花木桌上那一盏明灭灯烛,隔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还是死了去吧……”
“我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东西,只知道怎么讨男人欢心,离开了这红楼雀台,世界里只剩白茫茫一片虚无。”
牧野是从尸山血河里爬出来的人,多少人想活而活不成,“我还以为茵茵姑娘在这妙玉阁里是少有聪明的,没想到还是个蠢的,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好没意思。”
柳茵茵的柳叶眉蹙起,也恼道:“我信任将军,亲近将军,才把心里想的告诉你,你既非我,又不能亲身感受我的苦楚,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教我?”
行吧,还是个犟的。
牧野道:“我是不能亲身感受你的苦楚,但你站在那雀台高处往外看,自然只能看见白茫茫的虚无,没有亲身感受过外头是什么样的,就急匆匆要去死,到头来只白白在人间受苦了,一星半点的甜滋味都没尝到,亏不亏。”
柳茵茵:“我生来就福薄,是个苦巴巴的药罐子,再甜的东西到了嘴里,也尝不出甜来。”
牧野劝了两句,见劝不动,便不再说了,她从来不寄希望于用三两句的言语去改变一个人,就像柳茵茵说的,牧野没有经历过她的苦楚,说再多也是局外人。
牧野起身,将腰间那枚玉佩取下,放到了柳茵茵面前的桌上。
“这个玉,应该是个有用的玩意儿,以后你若是想要离开妙玉阁了,就拿出它来。”
牧野想不通陆酩给她玉佩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给她了,那就算是她的东西,她不想留着陆酩的东西膈应自己,不如送出去给需要它的人。
柳茵茵在妙玉阁浸淫,对于奇珍异宝看一眼便知,很快辨出了眼前的暖玉不仅非凡品,其玉身后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
她望着这玉,仿佛回到了游船之上,江上的凉风灌进她薄薄纱衣里,那凉气却丝毫不及太子殿下和她对视时,眼睛里的寒意。
柳茵茵打了个哆嗦,连玉也不敢看了,她用帕子盖住玉佩,怕她的触碰弄脏了玉,而后将那烫手的玉推回至牧野面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牧野满不在乎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要回来,你不收就扔了吧。”
沈仃趴在屋檐上,听见牧野大放厥词,先是把太子殿下的玉佩就那么随便送人,然后又让人不要就丢了。牧野可真是不想活了!多少人想偷想抢都得不来的东西,只有她敢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仃从陆酩那里领到的任务,除了监视牧野之外,还要记录下她在奉镛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以及和他们的对话。
不过沈仃现在突然不想记下她和柳茵茵的这段对话了,他就算脑子再楞,也知道这一段对话他要是转述给殿下,被迁怒的可是他。
要不还是请沈凌帮他写成折子,让殿下自己看吧,他这么想着。
影卫出任务,从来不去探究做这些任务的深意,更何况太子殿下的用意,沈仃永远都猜不准,一向只照做就是了。
一开始沈仃以为殿下扣留牧野,又让他监视牧野,是因为围猎行刺案,殿下性子多疑,就算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牧野通敌,但也不能轻易放她回燕北。
但沈仃在看到牧野腰间挂着殿下的玉佩时,又觉得哪里不对,殿下若是真忌惮和怀疑牧野,又怎么会把能调动影卫的玉佩给她。
影卫自太祖皇帝在时,便存在了,只听命于太祖皇帝一人。
太祖帝离世前,将影卫的调动权传给了陆酩,只不过这一段隐秘,连承帝也不知晓,只以为影卫是陆酩培养的一队亲信。
但实际上,影卫表面虽然只有不足百人,但影卫之下看不见的势力,在大霁朝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影卫调动只认人,唯有陆酩能够驱使,但有了这枚玉佩,却也能调动他们这些上层影卫。
柳茵茵因这一枚玉佩吓得腿软了,重新跪回地上,“牧将军就不要为难我了,还请收回玉吧,我不过是一条贱命,就算离了妙玉阁,也没有容得下我的去处,死便死了……”
牧野见她三句不离死字,眼泪挂在眼角,楚楚惹人怜,她脑子一热道:“要不我给你赎身,你跟我回燕北吧。”回去以后让裴辞好好说一说柳茵茵,先生比她厉害,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奉镛的山水太密太稠,拥挤得人心胸都狭隘了,只看得见眼前的苦,看不见山水外的开阔天地。